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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衣门 第二节 李君(7)

    雪衣点头道:“怪不得,噙剑姐姐一次又一次来找我,总不肯放弃,原来,她竟是比我先知道,我师父当年未死。”

    来人亦点头,说道:“我嘱咐过噙剑,只能向天衣门求问找她姐姐的案子,却绝不能告诉你们,天衣大娘未死。若是她同你们先说了这个消息,那你们就会自行去寻找天衣大娘,不接她的案子,更不会告诉她答案,她便无法得知天衣大娘在哪里。这样,就等于她白替天衣门做了嫁衣,自己却得不着任何好处。”

    雪衣道:“我一早想到,噙剑姐姐绝不会只是为了找那位姐姐,就一次一次来我天衣门讨打,必还有别的缘故。只不过,在我知晓七巧棱镜现世之前,我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去想,她来求我之事,竟会与我师父有关……看来,还是我愚了,固守定论,过于僵化。”

    来人笑道:“天衣门的门主若自称愚了,这天下可还能有一个聪明人吗?”

    雪衣不答,再问:“大师同蓝烁,又说过些什么?”

    来人怔了怔,才道:“门主你实是巨细无漏。想来,那个吴焕搬救兵的真相,门主亦早已猜到了?”

    雪衣道:“吴焕来这儿的路上,能碰到噙剑,我便知此事肯定是大师在背后设计,目的是想要我支走天衣小院里的妹妹们。大师原是宫中人,老车是宫禁兵卫世家之子,十八岁就入宫当职,到我三岁那年,他正好是宫中禁卫的棍棒教头。”

    “大师便在那一年,改换了和尚身份,还专门要我师父保证天衣门不可沾惹官府之事。我已猜到,大师的来头必然不小,现下你表示认识老车,即是明证。我猜,大师虽设计迫我遣走妹妹们,但肯定亦能理解,我身子已废,再怎么支使门中人,也绝无可能一个都不留在天衣小院。是以,若大师真是我猜的身份,则老车留在此处,必然无妨。”

    来人说:“你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错。我自然知道你必要留人,若是你真的只留老车,我便可以现身相见;若是你还留了别人,那我就再等待别的时机。不过,在我来此之前,你怎么会猜到我会认得老车,还猜到他留下无妨呢?”

    雪衣摇头道:“在大师开口之前,我并没有猜到大师认得老车。我只是记得,大师在我三岁时曾说过的话,什么女人家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的。而我已猜到,吴焕前来,是大师设计让我支走门中人,我想,那便是大师在暗示,女人须走,男人可留。而大师一见到老车,就叫他昔年的棍棒教头,这其实,已经是在不知不觉中自承认得老车,则当年的七巧郎必然来自宫中,对不对?”

    来人愕然半晌,叹道:“对,对。真没想到,我的破绽竟露得那样早……彼时,我完全不知天衣门已去询问过崂山仙翁,自然绝料不到,门主会迅速将我的身份线索拼凑到一起。唉呀,门主,你这个女人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老车在一旁,骄傲地笑了笑。

    雪衣问道:“蓝烁之谋,也是大师设计的吧?大师怎会认得蓝烁?”

    来人道:“门主且再猜猜。”

    雪衣浅浅笑道:“若有猜错之处,还请大师指正:我那蓝衣妹妹,是蓝烁的姐姐,姐弟相差一岁半,父母曾是占山为王的草莽。她六岁半时,弟弟刚满五岁,官府发兵剿了那座山头,她父母双亡,几个属下拼死保了她和弟弟下山,却皆被追捕身死。官兵没有认真搜寻小孩子,于是,便只有她和弟弟逃了出来。”

    “后来,他们偶然遇到了我师父,蓝衣已经懂事,求我师父送她和弟弟去投奔城中的远亲。那是一户殷实人家,户主却重男轻女,说弟弟能养,姐姐就养不起。蓝衣性子倔强,当即跪求师父收她为徒,只把弟弟蓝烁留给了那户人家。”

    “谁承想,那户人家把蓝烁养成了个娇生惯养的小废柴,啥事都做不好。就爱舞刀弄棍,偏又练不成气候,在城中到处惹事生非,被别人打了几顿。那户人家见再也无法教导,又知道蓝衣在天衣门中学了一身本领,前两年便来找她,要她回去管教弟弟。”

    “蓝衣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当然以他为重。她从我天衣门离散后,就去苦心守护弟弟。但这个弟弟耽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难免有人去惯他,蓝衣管了一年多不见成效,就决定将蓝烁送去关西双刀盟学艺。双刀盟虽是黑道,却有底线,讲义气,蓝衣妹妹专门求了祖上是儒家的吴炯兄弟,把蓝烁拜托给他们。”

    “但我猜,蓝烁心里必不乐意,他不是个坏心眼儿的小孩,只是娇宠了些,在双刀盟待得辛苦,必然想心思要走。可是吴炯兄弟受了请托,更加上吴炯知道我天衣门的厉害,必然看得他很紧。吴焕来说的那段故事,我一听就知道,定是蓝烁编出来的,只为了想把蓝衣骗去救他,他就好趁机缠住蓝衣,离开双刀盟。”

    “不过,蓝烁光凭他自己,可演不出来这么一场戏。那个什么富商肥羊的消息,想必是蓝烁骗吴炯的,吴炯才会不察上当。但吴炯肯定亦是真的被绑了,否则也不能任由蓝烁一瘸一拐地回来报信。这就说明,背后有人在帮蓝烁,有人假扮成出来暗访的锦衣卫,抓住了吴炯和蓝烁,再故意放蓝烁逃跑……大师,我猜,是你帮蓝烁找来的那几个假扮锦衣卫的人吧?”

    来人轻轻击掌,道:“门主但有所猜,必不是随口妄言,而是从源头讲起,思路清晰可辨,叫人听得明明白白,更是猜得十分正确。我听到噙剑传来那八个字,已准备现身见你。只是,我不愿意被其他人听到你我所叙,才必须要迫你将人支走……老车在此的确无妨,他是曾经的大内禁卫,当然知道我的规矩。”

    “我吩咐噙剑在天衣小院附近查探,知道除了老车之外,你这里只剩下褐衣和紫衣。我便去找到蓝烁,跟他说,他姐姐蓝衣被扣在天衣门,其实非常想念他,若是找个由头让蓝衣出来救他,他再缠住不放,蓝衣必会留下来陪他,不让他一个人在双刀盟受罪。”

    “那少年一听,登时大喜。而且我说的法子,听来十分有趣,他很愿意照做。我便找了几个黑道的混混,假充锦衣卫,抓住了吴炯和蓝烁,又故意放话说,想要来求天衣门办事。其实蓝烁逃出来后,跟吴焕说的那些话,也不能全算是假话,都是照本子认真演的,并无虚言。”

    雪衣抿嘴,道:“如此,且请大师海涵。我既然已猜到了教蓝烁演戏的背后是大师,自然也已有所安排。接下来,大师云游可能会多有不便,大师知我,亦无虚言。”

    来人惊问:“怎会如此?”

    雪衣道:“自从听到大师的法号,我已在猜大师就是当年的七巧郎,再听到吴焕陈述蓝烁的原话,我亦猜到这事背后有大师的指点。则我遣褐衣和紫衣两位妹妹前去,除了解救吴炯之外,还要给大师添点麻烦。”

    来人皱眉道:“什么麻烦?”

    雪衣笑道:“我那位褐衣妹妹最会做好吃的,而蓝烁是个标准的吃货,褐衣妹妹此去,只消做一桌好菜,定会哄得蓝烁把实话都讲出来。而我紫衣妹妹会画画,我已将大师的面容特征告诉紫衣,准备去官府报案,请捕快前往,将那几个假冒的锦衣卫抓住。”

    “那些黑道混混是大师安排的,被官府抓住,定会将大师在背后指使的事供出来,无论这些混混能不能说清楚大师的容颜,紫衣妹妹给了实在的画像,则让他们指认不难。假冒锦衣卫,这可是泼天大罪,报案之人会将大师的画相交给官府,官府定会发下公文缉拿大师。故此我说,接下来,大师云游,可能会多有不便。”

    来人楞怔了好一会儿,方苦笑道:“是我惹了天衣门,该有此报……只不过,门主安排报官抓人,则那吴炯和蓝烁也都是匪,不怕会被一锅端么?”

    雪衣淡淡道:“是会一锅端啊,不过,被端的是吴焕。蓝烁把吴炯被绑之地讲出来,由吴焕去报案,再带着捕快一起去抓人。待到捕快抓住那群混混时,吴焕会制造时机,由褐衣和紫衣出手,将吴炯救走。至于吴焕,他已自认由我天衣门处置,就让他去吃几年牢饭吧,劫过几回镖而已,未伤过人命,不至于是死罪。”

    来人吁了一口气,再次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门主好手段。”

    天色已晚,雪衣的厢房内亮起了柔和的莹光,看过去清晰透亮。老车点燃了挂在院门两侧的风灯,映照着来人的身影,显得颀长孤单,忽似有些落寞。

    雪衣轻问:“大师可需要入院歇息?”

    厌畸和尚思忖良久,摇头道:“不,我还有别的安排,就不叨扰门主了。敢问门主,即已接了我的案子,我何时可来听答案?”

    雪衣道:“大师是要寻人,而那人的线索极少,我还得为天衣门考虑,不能祸及门中人。故此,这个案子暂无法给定下次来听答案的日子。不过,想来大师必会经常关注我天衣门的消息,何时听到这天衣小院又开始绣新号牌了,何时再来便是。”

    厌畸和尚微微躬身,雪衣亦颌首回礼,老车却站在门侧一动不动。

    和尚背起地上的藤箧,扶正斗笠,腰身笔直,向着沉沉暮色中走去,一步一步,不快不慢,腿脚稳当。渐渐没入乡野,消失不见。

    老车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将院门关好,插上门栓。

    然后,他回身走到厢房窗下,对着雪衣施了一礼,道:“请门主示下。”

    雪衣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老车再道:“门主,你已知道了那和尚认得我,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如有所问,老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门主示下。”

    雪衣开口道:“老车,我确实想问,但又怕惹你伤心……你若有丝毫不快,我即绝口不问。”

    老车道:“若提旧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快自是难免。可门主不必介怀,人活一世,谁能够时时刻刻快乐?喜怒哀乐俱是人之常情,该是什么心情,就要接纳什么心情。那些旧事,如非必要,我本不欲再提,但门主现已接了和尚的案子,若是不问,又怎么能准确判断?佛说随缘,这个和尚今日来此,或者是,依天意,就到了该要我提旧事的时候吧。”

    雪衣点头道:“说的好,雪衣受教。那么,你大概也已猜到,我想问你什么……那一年,师父带着我,守在京都的皇城根儿下,专等着扔出来一个已被打烂的人。然后,为避开查问,不敢雇车,师父每日用内力护你真气,我和师父一路背抬,专走荒野小路,足足十日后,才带着你回到了天衣小院。师父只告诉我,你是她的大恩人,别的什么都没说。”

    “一个月后,你在天衣小院里睁开了眼睛,知道是师父救了你,便与师父义结金兰,你比师父小五岁,认了我师父为大姐。而我们七个门中姐妹,你不知该如何称呼,我师父便笑说,这些丫头们,个个做梦都想当江湖女侠,你便叫她们女侠吧,左右都是门中自己人,胡叫乱答应,只图个开心。”

    “伤势初愈,你入了天衣门。我与你闲谈时,你曾告诉过我,你出身于禁卫世家,十八岁当了宫中禁卫,二十八岁成了棍棒教头,是皇上的心腹卫士,深得皇上信任。但却因为,你办砸了皇上交办的差事,皇上盛怒,为了你家族的体面,没有降旨问罪,没有午门问斩,而是直接让你教过的那些禁卫,将你乱棍打烂。”

    “你还告诉过我,皇上没有说要杀你,只说,不能让你身上留有一块好肉。那些禁卫兄弟不能违圣旨,又不想真打死你,终究还是留下了你的一口真气,把你扔出了皇城。我那时就问你,为什么师父说你是她的大恩人?可是你说,只要师父还在,我就别问。”

    “于是,我再没问过你,就连师父走后,我也没有问过你。如今,我仍不想问你,且由你自己来说吧。你自己决定,对于我当年提过的那个问题,你要怎么回答,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