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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衣门 第二节 李君(6)

    静了一会儿,雪衣再道:“其后不久,江湖上便有传言,说是,当年七巧围屋之战的另一家未曾死绝,终于又养出来一个绝代高手。虽则住在七巧围屋里的那一家,早已退隐江湖,再难追踪。但是,七巧郎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只要留心,总能够被找见。果然,在某次交易之后,那位绝代高手追上了七巧郎,杀了他报仇。这间天衣小院,便成了七巧郎仅存于世间的遗作。”

    “死讯传来那一日,我师父在院门外挂出了哀悼的祭幡。我师父说,无论七巧郎做的事引发了什么恶果,可他在这江湖上,只不过是想尽展他所会的高超技艺而已。不能因为他曾造出了恶果,就连他的技艺都一并否定。这世上,总还是需要有精致的美丽,若是为了害怕被人利用,就连美丽本身都不要了,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来人的脸上,显出了一丝追忆,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美丽的场景。

    雪衣看着他,说:“我一直记得师父对我说过的这些话。故此,在我心里,从未相信七巧郎已死。我只是觉得,其人既然不愿现世,我又何必去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问曾过与七巧郎相关的任何问题。直到那一日,我们姐妹齐聚,起棺见空,我疑心师父未死,这才开始思量旧事。后来,青衣去磨着老师太问,她说起前两年,有位云游的厌畸和尚曾来祭拜过师父,我就在猜,莫不是七巧郎回来了?”

    来人点头道:“我法号厌畸,是取求正之意。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竟暗谐燕几二字,隐合了七巧之称。噙剑那个丫头,学武悟性甚高,上手很快,但若论心思机敏细密,就比门主你差之远矣。那日,她向我传话,我一听她告诉了你,我曾说过怕见你,心里已觉得不妥。再听得她传来那八个字,便知你已猜到了我的真身。”

    “燕子南来,摆茶上几……燕几图!”老车恍然大悟。

    来人瞥了老车一眼,道:“你现在才想明白?”

    老车回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来人又看向雪衣,好奇地问道:“能猜到厌畸和尚是七巧郎,虽远胜于常人,但终究不是无迹可寻。门主竟还能猜到我的另一重真身,这就实属出奇。敢问门主,究竟是如何想到的?”

    雪衣淡淡答道:“我师父的安葬之处,除了天衣门中人和老师太,这世上再无人知。厌畸和尚云游得那么巧,竟能找到五灵观后的静地,去祭拜我师父,显然不止与我师父相识,肯定还知道些师父与老师太的渊源,这位和尚,专来五灵观云游,怕是为了故意查探师父的生死。”

    “再回想起,在三岁那年,我听到的那番话,师父说过,那位七巧郎的规矩很大,我就想,也许,七巧郎并不仅止是个江湖人。而老师太本是从宫中出来的,若能知晓老师太与我师父旧时渊源,应该也会是从宫中出来的才对。”

    来人点头,赞道:“心思缜密,出神入化。”

    雪衣道:“我想到和尚的来历有可能是宫中,便着黄衣和老车入京,想要他俩去查探旧朝的消息,问一问是否曾有过前朝的皇子出家,却是,他俩却都没得着确切的消息。反倒是蓝衣和赤衣,远上崂山九重洞,倒从仙翁那里听来一个消息,印证了我的猜想。”

    “老车在京中听到谣传,说忠帝的长子本该与父亲一起被毒杀,却有人传言,其实际未死,已避祸出家。而仙翁则答我,四十年前,曾经有位皇子,向他求取过道家闭息之术。我便猜到,那位皇子,想来必是早就预料到会有宫变之难,提前做了预防。”

    来人问:“门主无凭无由地,怎么会前去询问崂山仙翁?我的这段早年经历,除了仙翁,这世上再也无人知晓。我却是不曾料到,就连仙翁都会欠你天衣门的问题。”

    雪衣笑笑不答。

    来人自己想了想,忽有所悟,道:“哦,我晓得了,我素来讨厌皇宫生活,圣皇还在世时,我就不愿意受皇家拘束,只愿意在江湖上凭自己的本事闯荡。后来我父亲即位,我是长子,虽然不得不回宫困守,可我早就料到必无善终,故此提前做了准备。”

    “那一年宫变,我闭息装死,终是练功难成,只能装装样子罢了。幸好,当时负责装殓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偷偷让我跑了。彼时我身无长物,就将记载闭息之法的那张纸留给了那位官员,当做谢仪……莫非是,这位官员的后代练会了闭息之法,惹动门主查问?”

    雪衣还是不答。

    来人叹道:“若果真如此,则人算不如天算,信焉。”

    雪衣不经意般转开话题,问:“大师此来,除了叙旧,是否还需问案?”

    来人将装着七巧棱镜的盒子盖好,往前递了递,道:“门主料得不错。我不再遮掩身份,将旧事细细陈述,便是想请门主接下寻人的案子,替我找一找那位将七巧棱镜送来的黑衣人。”

    雪衣问:“大师可知我天衣门接案的规矩?”

    来人道:“天衣门接案的规矩,江湖尽知。案子结后,我自然也欠天衣门三个问题,绝不会有违。除此之外,这枚七巧棱镜亦是酬劳,我愿意现在就交给门主。”

    雪衣颌首示意,老车收势,将门栓用一只手执着,竖贴在身后,提步出院,到那和尚身前,取过了漆盒,转身回院,呈给雪衣。

    雪衣接过漆盒,放在身侧的矮几上,又道:“大师的厚意,雪衣敬领,这案子天衣门接了。只是,还有些杂事,我需要先问一问大师。”

    来人双手合十,道:“门主请问。但答与不答,此时仍得由我。”

    雪衣道:“这是自然。只是我的问题与旧事无关,想来不会触碰大师的忌讳……我其实想问,大师与我那位姐姐噙剑,究竟都说过些什么?”

    来人略微一楞,竟尔哑住。

    雪衣等了一等,再问:“大师是有什么不便说的吗?”

    来人苦笑道:“倒也不是全不能答……门主的问题好生刁钻。也罢,我若不说,你终是要查,与其让你去问噙剑那个丫头,还不如我现下就告诉你。说起这七巧棱镜,此前还有段往事:当年,我自宫中得了块罕见的水晶,将之一剖两块,精心打磨,大块的制成了七巧棱镜,小块的制成了薄透凸镜。”

    “后来遇见了你师父,为她建造天衣小院,那枚薄透凸镜,我就送给了你师父。你三岁那年我来此地见你师父,与她不欢而散。但想到我离去后再难见她,就将这枚七巧棱镜留在了小院门前,并附了张纸条,望她让这两枚镜子成双成对,不要分开。”

    “但这之后,你师父刻意冷淡对我,且绝不允许我靠近天衣小院。我的武功不如你师父,更觉心凉,故此,我开始云游四海,向东去到东瀛,向西去到西域,向南去到南岛,向北去到外藩。在这期间,我多次回过本土,行迹四散,只有这天衣小院,我绝足不踏。”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竟然过去了十年,而天衣小院的消息,若非我刻意打探,亦难以得知。我倒不太担心,我以为,女子不出宅院,你师父要养孩子,自会加倍小心,不该出什么大事。纵使听闻你师父去世,我也没当真。直到两年多以前,我从外藩回来,才发现你师父音讯杳无,似是真不在世了。我知晓天衣门与五灵观一向过往甚密,就去五灵山查探。”

    “我探得你师父葬在观后静地,便赶去祭拜。祭拜之后,我与老师太闲谈了一会儿,问起了那两枚镜子的下落。我一见老师太,就发现她竟是故人,与她言谈便自然有了章法。她倒是不怎么防我,听说我是你师父的旧友,且对天衣小院和你的来历都十分熟悉,老师太便直言相告,说那枚薄透凸镜传给了紫衣,七巧棱镜却没听说传给哪个徒儿。”

    “我当时就在想,是你师父带走了这枚七巧棱镜,她终究还是挂念着我的。可是,却没想到,去年在五台山上,我竟然拿到了七巧棱镜,我便起了疑心,认为你师父仍然在世。当然,那个黑衣人绝不是她,但那人即能知道七巧棱镜的用法,她必然与天衣大娘有关。”

    “我不想让门主认出我来,故不能自行来求天衣门探案,于是我便想到了噙剑那个丫头。她总在江湖上惹事生非,很是好找。我设法告诉她,她还有个姐姐在这世上,让她来找天衣门问案。却不料,这丫头几次铩羽而归,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教她本事。自然,我与她说的话,也就越来越多,终是言多必失。”

    雪衣用心听到此处,开口问道:“也未见得是好找罢。若非大师用符纸传书,噙剑姐姐未必肯从外藩回来吧?”

    来人摇了摇头,道:“你连这个事都知道啊……好吧,我告诉你。我知道噙剑是在魏不饱的旧居长大,魏不饱爱占外人便宜,对邻居却很照顾,故在那条陋巷里人缘极好。噙剑被魏不饱带回家时,只不过一岁多点,有一家邻居极喜欢小女孩,待噙剑有如亲生。噙剑在两年多前,惹了要命的祸事,躲去了北面的外藩,但她告知过这家邻居,如何与她联系。”

    “只是,我不欲被外人查知端倪,故此前去魏不饱的旧居,装模作样走动了一番,引得所有邻居都出来围观。之后,我便将暗嵌消息的画符纸鸢给了每家一份。我知道,那一家见到符纸上画有黑剑的线条,就知道是要给噙剑传讯,定会帮我转递。”

    雪衣轻道:“噙剑姐姐要谋生计,总不可能真的不跟任何江湖人联系,画黑剑即可传讯,必是她留给江湖中人的法子……却不料,她被大师利用了。我猜,大师你在画符纸鸢上暗嵌的消息,是说我师父未死,她可以回来拜师,对不对?”

    来人讶道:“你猜得真准……就算你手上现有一只纸鸢,也应该看不懂那独门的黑道暗语,莫非,这一门里,也有人欠你的问题?”

    雪衣从身侧矮几上,拿过一个手绢包,解开来取出纸鸢,双手随意扭了几下,纸鸢已拆成一张平展的符纸,原本看上去混乱无序的黑色线条,在平展的纸面上组成了一些奇怪的符号。雪衣举起符纸,对着来人道:“我没找人问,我也确实看不懂这些独门暗语,就是猜的。”

    来人叹服:“门主真是心灵手巧。我这只纸鸢折好后,只有翅尖下方的线条,能约略看出来是柄小剑的模样,那家人因此知道是我要传讯。可他们也不会展开,只会原样传过去。一般人若是展开了这只纸鸢,绝对无法还原。而门主你,定是曾经展开,又复还原,才能这般随手拆解……你虽然不懂那一门的暗语,却一猜即中,我实在是佩服。”

    雪衣说:“这并不难猜,我对噙剑姐姐多年来的心之所想,十分了解。魏不饱在世时,我师父不能收她为徒。魏不饱一死,她就故意带着重病前来天衣小院,百般纠缠我师父……结果,竟累得我师父离世,她再也不能拜师,成了她的终身憾事。是以,大师要她回来,便是用这个理由,最为有效,噙剑姐姐一旦看懂,必是应召即回。”

    来人道:“对极了。噙剑回来见我,我自称是七巧郎和天衣大娘的旧识,她信之不疑。我告诉她,那个谣传的武家逃生女儿,是她的同父姐姐,天衣大娘在几年前,也一直要找那个女孩儿。既然早就有谣言传世,说那个女孩儿想要寻机复仇,则天衣大娘假死,应该是想要去找寻那个女孩儿。若是噙剑能借天衣门之力,找到她那个姐姐,就定能找出来天衣大娘,满足她拜师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