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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没有再回来

    乌好活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抽干了力量,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情了,包括学习。他在想是不是老天爷让他不要去考官试,仆人就应该做仆人做的事情。

    他最终没有把官试报名表递上,乌来了和保干爹的离去让他失去了对抗和争取的勇气。他甚至失去了好好生活的能力,开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只懂得机械般地擦桌子、洗衣服和处理高府的杂事。

    这样过了十余年,一个女人忽然闯进了他的生命里。她叫多彩,二十岁出头,针织工。那一天,他去集市采购新的打扫工具。返回途中,他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在问一个字怎么念,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回答不出。他见状,下意识回答道:“‘新’。”

    说完,他便继续往高府的方向走去,也没管问的人是否听懂了。那个女子却忽然拉住了他。

    “你在哪个府干活?”

    乌好活愣了一愣,回答道:“高府。”

    “那可是大户人家。”

    他点头。

    “高府也会教仆人识字?”

    他摇头:“我干爹教我的。”

    说完,他就走了,没再给女子机会问。

    过了几天,他再次出门。一出门走了没几步便碰到了她和那天的小孩子。她主动走上前来,很是腼腆:“你可以教教我弟弟识字吗?”

    “你弟弟为什么要识字?”他脱口而出。

    “他喜欢。”

    “你为……”他想问她为什么不阻止,但是最后没有说。

    “我会给你报酬!”怕他拒绝,女子连忙补充道。

    他对金钱没有兴趣,况且这个女子能给他多少钱。他本想拒绝,却看到了小孩子眼里的光。最终,他不忍心,答应了。

    朝夕相处之下,他和多彩也结成了一对。多彩常说,她很喜欢他文质彬彬的气质。他很喜欢她这么说,虽然心里认为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身穿仆人服的自己怎么会文质彬彬?

    多彩也知道了他的故事,常鼓励他去参加官试。他却无法鼓起勇气了。保干爹去世后,他就没碰过书了。他怕别人说闲话、怕失败、怕丢逝去的人的脸……什么都怕。火被熄灭了,很难再被点燃。

    结婚满一年,多彩怀上了。他很开心,得知信息的那一瞬间,就把将来孩子的未来想得清清楚楚,他要怎么怎么教他识字看书、怎么怎么帮他考上官试、怎么怎么助他结婚、生子……

    他没等到那一天。多彩难产,母子都没保住。多彩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去做喜欢的事情,去圆梦,去考官试。逝去的人留下的力量总是很大,乌来了和保干爹的离去熄灭了他的火,多彩和孩子的离去重新把它点燃了。

    他又一次坐在万里房的阶梯前。万里房变成了高麒的书房,而高麒常年外出,这间房间也多数处于空置的状态。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想自己能不能考官试。

    有什么不能的呢?他现在又没到不能考官试的年龄。得出结果后,他忍不住笑了,对着地面傻笑。随即,他走出了高府,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他冲到了官试的报名点,快速拿起一张报名表并填上信息,一刻钟不够就交上了报名表。

    他再一次开始准备。用进废退,为了成功,他必须比当年更加努力。他也确实这样做,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就算在干活也在默背书。

    那一天终于到了。他坐在了官试的考场上,是在场年纪最大的考生。但是他并没有心思注意这一点,他全心全意都在试卷上。答卷的过程很顺心,第一名不敢说,但是他觉得自己绝对能名列前茅。

    成绩公布在一个半月后。那四十多天,他度日如年。他常走到亲妈、保干爹、妻子和孩子的坟前,和他们分享期待、喜悦又紧张的心情,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他会让他们骄傲的。

    等待他的却不是收获的果实,而是老天爷的又一次暴击。他没中榜,前五十名都没有他。不解又绝望,他垂下头,视线跟着向下,他看到了中榜名单下的优秀答卷,是第一名的答卷,一个叫戴玉昇的人。答卷的内容却十分熟悉,那是他的答案,字迹也是他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到台前拽紧官试负责人的衣领,吼道:“那是我的答卷!那是我的答卷!你们是不是搞错——”

    官试负责人一把将他推开。他还没来及再说些什么,旁边的侍卫便锁住了他的四肢、捂住了他的嘴。

    不久,他被安以诬陷、伤人和危害大萃政府秩序的罪名,被送到了监狱岛。

    所有他在意的事情都不复存在了,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坚信老天爷就是和他反着来。他开始变得自私自利,变得轻蔑,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还不是终点。他体质虚弱,虽然身上有些肉,但那都是虚胖;身高也只处于平均水平。这幅样子在别人眼里,似乎就等同于写着“我很好欺负”在脸上。他常被恃强凌弱的囚犯欺负,辛苦干一天的粮食总是被他们抢去。他不得不变得更加自私。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十一年。安阳荣起给他带来了一丝丝希望。他没多想就答应了逃狱计划。他想回去替妈妈、保干爹、妻子和孩子擦擦坟;也想念内弟,想知道他有没有坚持学习。前者也是他唯一活着的理由。

    老天爷却又一次封死了他的路。他被浩瀚复杂的鬼海打败了,粮食殆尽,却依旧没看到家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他们不得不返航。

    他心里的火苗又一次被浇灭了。这一次,他没有反抗,麻木地接受着,因为那将会是最后一次。他放弃了,认输了,不想要再和老天爷作对抗了。

    返航当晚,他偷偷跳下了船,投海自尽。水迅速将他的身体淹没,鼻子、嘴巴、喉咙和五脏六腑疼痛非常。他看到了妈妈、保干爹和妻子的身影,而且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时候,安阳荣起他们竟然都去救他,他挺意外的,但是他不需要。他竭尽全力挣脱。他们以为那是溺水者的自然反应,把他抓得更紧了。他最终没能自尽成功,他们把他救上来了。

    他没有再尝试自尽,不是因为安阳荣起他们五人,而是他的妈妈、保干爹和妻子。在水里半生半死时,他找到了他们,他们却打了他一巴掌,责骂他不孝。保干爹和妈妈说,他们含辛茹苦将他带大,他就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的生命。妻子没有说话,眼泪却一直流,他受不了她看他的眼神。

    再次回到监狱岛,他以为他将要又一次开始没有魂魄地生活,无谓地延续自己的生命。非人拯救了他,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形式。他内心真正的欲望被它们激发出来了,在极度的恐惧和时有时无的希望当中。同时,他也不知不觉地被宋知声、郭树、李见光、安阳荣起和魏风流的渴望影响了。在教化所里,他触碰到了他十一年未曾触碰的文字,尽管那都是些要么可怕、要么单调的记录,一种悸动还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心里生起,他好像一点、一点地重新活过来了。直到他再次见到温风。

    温风是最常欺负他的人。讽刺的是,隔着连体服,温风根本从头到尾都没认出他。更为讽刺的是,尽管如此,温风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对身材魁梧的郭树唯唯诺诺,对身材孱弱的他不屑一顾。温风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他必须保护自己,他没有把他已经找到粮食备用库钥匙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要先藏起一部分食物,留作后备。然后,他才会把钥匙的事情告诉他们。

    当晚,他就计划行动了。他主动提出最后一个轮岗,伺机而动。哪知,已经轮到他轮岗了,宋知声却还因为弟弟的事情没入睡。幸运的是,正当他思忖着该怎么做的时候,她睡着了。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立即行动。

    他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