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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

    两点五十,礼堂里早已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放眼望去,是一片淡色长衫,旗袍,或是日式学生装,中山装,企领文装,蓝色的袄裙,袄裤,梳的是寸头,平头,长辫或是短发。也有穿洋装的小官员,梳分头的商人,穿紫缎袍子的小财阀。

    “哥!”第一场演了一半,水芬悄悄拉了拉柳湘的袖子,小声说,“你看,那个小丫鬟像不像蒿仔姐姐?”

    “哦?”柳湘一下来了兴趣,看了一眼节目单,“这场的确是如旭写的剧本,他呀,脑子里那些事,谁还不知道!”

    一旁的蒿仔听了,脸“刷”地红了,偷偷白了柳湘一眼。

    第一场谢幕后,雪蕙看到蒿仔呲牙咧嘴的。

    “下一场是什么?”青青拍了拍云翠。

    “好像是根据杂志上的文章改的,这一次的话剧基本都是根据周树人先生的文章改的。”

    “第三个节目,散文朗诵,《影的告别》。”

    柳湘心里暗自笑了笑,这种节目基本是由高小和初中的学生表演的,他们家里一般没给他们什么自由,很多还上的私塾,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

    听着小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柳湘默默地低下头,看着那个赵子龙的小泥人,不停地抚摸着。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雪蕙扭过头,看了一下柳湘,总感觉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似的,但周围安安静静的,又不好意思问。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默……”

    柳湘忍不住了,站起身子,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他身后,铿锵的声音还在诵读:“……朋友,时候近了。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雪蕙看到柳湘这个样子,赶紧跟了上去,好容易挤出大门,赶紧拉住柳湘的胳膊,焦急地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这么心事重重的?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

    柳湘谈了一口气:“跟我来个地方!”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但雪蕙却一直用眼神盯着柳湘,看着他买了三两上好的花雕酒,担心他出什么岔子。

    最后,柳湘来到了码头最偏僻的地方,那里只有几间小茅屋,栓着几艘破旧的渔船,几个老渔民在抽旱烟。水边立着一间小茅亭,正对着水面。秋风加上水的寒气,迎面吹来,冷飕飕的。

    正当雪蕙不解时,柳湘坐在茅亭正对水面的栏杆上,将花雕酒都倾倒到了水里,又将小泥人摆在了水边的石滩上,喃喃念叨:“十年了……这世道还是没变……”

    雪蕙看着柳湘,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他身边悄悄问:“这里,十年前是不是死过人?”

    “是。”柳湘捂着脸小声哭出来了,“是我害死了他!”

    雪蕙轻轻地拍着柳湘:“你哭的,可是原来家里的那个,被人害死的疯子尹三儿?”

    柳湘抬起头:“他不叫尹三儿,他叫尹恪为!还有,尹大哥不是疯子,所谓欠钱不还都是污蔑,他水性很好,我的游泳还是他教的。”

    “那他为什么会……”雪蕙想到“自杀”两个字,又咽了下去。

    “他不是自杀,他是被所有人害死的,其中也包括我……”柳湘说着,就说不出了,又哭了起来,“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那么坚强的人怎么还会投河,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是赵子龙,不能力挽狂澜,反而自己也被吞没了。一个连自己以毕生心血去搭救的人都厌恶的人,怎么可能有信心活的下去?”他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走吧,晚了!”

    家里。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全乱了!”柳笺在厅里不停地踱步,“前些天,黄家的祖坟就被炮轰了,那咱家的怎么办?我爹入土还没半年,要是伤着他老人家了,那就是大不敬啊!”

    “那还不简单,还跟庚子那年一样,叫个人过去看着不就好了?”周秋白了柳笺一眼。其实她从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个丈夫,要不是在家里是个庶女,自己早就能留在BJ当个官太太了,怎的需要管着丈夫庶子逛窑子,跟一群妾室斗?柳笺掌家没几个月,正事没干多少,一天天地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连云锦都丢了。墓没了,再修不就好了?战争时期把命保住是关键,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死人也找不到头上来。

    “哎呀,你说的到简单,让人去,我也不放心啊?”

    何姨太突然出现:“让家里人去不就好了?”

    晚上,柳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枕边放着一本毛边本的《天演论》,一些裁下来的《大公报》,《申报》,都是十多年前的。熬到了三更,才刚睡下,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他烦闷地走出房间,走到堂外,听到父亲的声音,就在屋外偷听。

    “就这么定了!别说别的了。”柳笺又装出正义的样子,“这么做,也是给你积阴德了。”

    “阴德?”蓝姨太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看你家老爷子攒了多少阴德!老娘二十不到进了你家,好容易熬出了头,你又来一耙。你这么孝敬父母,怎么不自己去守坟?我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是决议要出门的!”

    “你!”何姨太一脸怒气,“你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小心半夜阎王爷拔你舌头!”

    “你什么你!”蓝姨太走到何姨太跟前,“你有什么脸来说我?你是忘了二十七年前,娥娘是怎么死的吧!可怜那,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就被一个糟老头子糟蹋了,生下孩子还不到五斤重,就让你瞧上了!打了八十棍,扔进了臭水沟,孩子就是你的了!二老奶奶,手法高明啊!哈哈哈!就是不知道,那五斤小娃,从小吃棍棒长大,可还知道恨父兄?怕是早就认贼作母,忘了亲娘吧!”

    柳竺听着,气的全身发抖,直接跳起来掐住蓝姨太的脖子:“你个婊子,再说一句试试!”

    “有什么不敢说的?”蓝姨太用尽全力瞪着柳竺,“四叔爷,你心真狠。当年可是你把我带进这个魔窟的,现在,你可以杀了我,这样,我就能解脱了,自由了,就能陪梭子了!你这么对一个长辈,对我们赶尽杀绝,可知道,天道好轮回?”

    “柳竺!”柳笺赶紧拉住柳竺,“你别下手太狠了,咱们还要让她给爹守坟呢!”

    柳竺松开手,整个人瘫倒在地,脑袋垂了下来,眼睛直直的空洞的望向地面,脸色苍白。正当何姨太去扶他时,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就吐出大口大口的血。何姨太愣住了,呆呆看着他晕过去,不省人事了,才回过神,让两个小厮把他抬回去了。

    柳笺脸色在青紫之间交替,半晌,才吼了一下:“等什么,还不把这个女人关起来,要不跑了!”

    看着父亲要出来了,柳湘心里虽然担心,但还是回去睡觉了。这一夜,他一直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