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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皇帝(一)

    亚伦迪斯的马突然前肢弯曲跪了下去,差点把亚伦迪斯从马背上甩下来,亚伦迪斯赶紧抚摸着它的脖子,在风雪之中安慰它。那匹坚毅的小马很快站直了身子,甩掉脑袋上粘的雪,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刚才害它失了前蹄的、被厚厚的雪盖住的浅坑,顶着风刮来的方向,又跋涉起来。

    “怎么了?”亚尔兰诺骑着马回过头来,问道。亚伦迪斯摇了摇头,看着亚尔兰诺身上薄薄的一层单衣,“滑了一下,没什么事。”他只能这么说,在这样的天气,他还能要求兄弟为他做什么呢?

    在他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的第三天,正当他们恰好走到那座曾让艾尔贝大为不满的山上时,竟然下起了雪——明明这还仅仅是初冬,可这雪却像沉寂了一个冬天似的那般凶猛——这样的境遇总会让本身就敏感多虑的人想得更多,悲观的人会觉得这是天意,上天不认可他的行为,所以降下灾祸;乐观的人会认为这是大任将降前的磨炼,也许会努力去克服;另一部分人会把它视为考验,自顾自的同自身的命运定下约定:倘若我通过了这场考验,受尽了这些苦楚,就实现我的愿望吧,让好的事尽数到来,坏的事销声匿迹——在此时,亚伦迪斯的心境属于第三种:他的心中惦念着母亲,一直在无声无息的乞求所谓命运的神明能原谅他的冒失,不要让他的母亲遭受什么委屈和苦楚——如果一定要,就请他在风雪中为自己的母亲代劳吧——可即使他有这样的觉悟,这场暴雪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太猛烈、太凶险了。起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脸颊冻得生疼,像被刀子割,像被火烫过——多么奇怪,明明是寒冷的风雪给予他这样的痛苦,可他身体的感受却和遭遇炎热的火焰没什么区别——再后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脸了。他们短暂的停留了一会,亚伦迪斯穿上了母亲给他带的所有衣服,还有亚尔兰诺的衣服——亚尔兰诺感受不到寒冷,或者说这点温度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他把母亲留给自己的、以及自己身上穿的外衣全都套在了亚伦迪斯的身上——就这短短的一会时间,雪已经没过了马蹄,于是他们没敢继续等待下去,只得在马儿们要被这风雪惊到之前、在他们被这场风暴淹没之前,赶紧再次启程。

    “我们得尽快下山,到镇上去避一避才行。”亚尔兰诺显得很焦急,他担心亚伦迪斯会冻坏,他并不像亚伦迪斯一样了解人的心机和阴谋,所以只是因为亚伦迪斯的焦虑而担心自己的母亲,但在那之前,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兄弟。他们二人像一队滑稽的、招摇过市的马戏组合,一个身影看起来消瘦的像一缕鬼魂,另一个则看起来像一头臃肿的白熊。

    “下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叔父和艾尔贝怎么样。”亚伦迪斯说,其实他心中惦念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母亲,但说出来却变成了弗里安和艾尔贝。

    “乌图里亚不止有本地人开的旅馆,他们找一家外地客栈住下就可以了。”亚尔兰诺说,“叔父很擅长用钱解决问题,他们会没事的。”

    亚伦迪斯叹了一口气,还有一点,他其实有些担心那些不知好歹的护卫——贝鲁蒂德放倒他们甚至没用到五秒钟——会伤害弗里安,或艾尔贝。但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些人不会这么自断后路的。他和亚尔兰诺已经逃离,这些护卫已经在罗莎·林德面前犯了错,肯定不会再去招惹弗里安,给自己惹更多的麻烦。也许,他们甚至会就此对艾尔贝言听计从,以弥补之前对艾尔贝的不屑一顾,好让这位小王子能替他们在主子面前说点好话。

    他们不是蠢货,在一个任务失败以后,肯定会从另一方面加倍弥补。

    亚伦迪斯一只手轻轻地挫着马儿的脖颈,帮它扫掉覆盖在身上的雪花,小马一直在努力前进,因为劳累喷着鼻息,也许还出了汗——但汗是看不见的,只能看到紧贴在它身上的一层冰霜——亚伦迪斯小声嘟囔着安慰它的话,想让它安静、放心一些,亚尔兰诺时不时打马回来看看他,最后干脆把缰绳系到了他自己的马鞍上。“好孩子,加把劲。”他一直这么对两匹小马说。

    在布兰肯有这么一句谚语:“温和的热浪总是缓慢的剥夺人们的心智,而严寒的暴风会令灵魂更加清醒。”也许代入到现在,指的就是即使亚伦迪斯的身体很冷,但思想却越发坚固——虽然因为客观存在的苦难而令那些心绪蒙上了一层幻觉般的影子,但却也可以从中窥探到隐秘的真相。不知道走了多久,亚伦迪斯缩在马背上,裹紧了他自己和兄弟的衣服——蕾捷斯卡给她最爱的儿子们缝织的外套正毫不留情地漏着风——尽管他穿的很厚,但手脚还是冰凉、逐渐在丧失知觉。在小马埋下头跟着亚尔兰诺前行时,亚伦迪斯短暂的——也许只是他自己认为短暂的——闭上了眼睛,接着就陷入似真亦幻的梦里。在梦中他恍然看到了蒙蒂斯皇帝面对过的猛兽,那只凶猛的狮子周遭裹挟着雷霆,冰冷的沙子被吹飞到亚伦迪斯的脸上。“我的身后是一整个国家,和我的亲人。给我力量。”亚伦迪斯像在戏剧中一样对狮子说(可这似乎并不是戏剧中的台词,那些字语因为他自己本身的忧愁而起了变化)。“你做不到的。”狮子这样回答他。紧接着,狮子变成了蕾捷斯卡的样子,“不要睡。”她这么对他说,竟然是亚尔兰诺的声音,“在这种天气不能睡。”

    也许是听到了亚尔兰诺的提醒,亚伦迪斯曾短暂的睁开眼睛,于是亚尔兰诺又回到前面带路了,这边亚伦迪斯几乎同时又深深的沉进漆黑的幻境中,蕾捷斯卡仍旧在他的眼前。亚伦迪斯走上前,想握住母亲的手,问问她近况怎么样,想道歉说自己回来晚了,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宫殿里。但每当他向前走一步,蕾捷斯卡的身影就向后退去,总是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心里慌了,担心母亲受了什么委屈而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才一直躲着他。他向前跑了几步,就快要够到蕾捷斯卡轻奢的裙摆了——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美丽的衣服——这时蕾捷斯卡抬起手,抽了他一巴掌。

    “醒醒。”一个声音说。

    有人在反复拍亚伦迪斯的脸,在他感知到这一切后,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他似乎看到无数模糊的影子在眼前虚晃,紧接着,那些黑黝黝的鬼魂慢慢有了实体,融汇成了亚尔兰诺的样子。亚伦迪斯坐起身来,感觉自己的手脚一阵刺痛。他动了动手指和脚趾——还好,他还能控制它们,他没有失去它们——他感觉脸上湿漉漉的,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那应当是融化的雪水。当他用袖子把眼睛上的雪水擦干以后,才终于看清自己靠墙正坐在一个明晃晃的房间里,靠着一处熊熊燃烧的、温暖的壁炉。

    “我睡了多久?”亚伦迪斯问道。

    “拜托你了。”亚尔兰诺没有回答他的话,见他醒了之后,便立刻站起身,跟身后的一个人说,看样子他刚刚停止了和对方的争论,来叫醒亚伦迪斯。

    “没可能。”那个人很快的回答,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亚尔兰诺身后,粗暴地往亚伦迪斯怀里塞了一杯热乎乎的饮料,“把它喝了,你会好受一些的。”

    一下子接触到这么温暖的东西,亚伦迪斯浑身都颤抖起来,差点把杯子里的饮品撒出去,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了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婉拒了亚尔兰诺的帮助,如果他连这样的小事都需要兄弟的扶持,那他还能独自干成什么事呢——踱步到了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观察这个房间。亚尔兰诺坐在了他的身边。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风刮得这个小屋摇摇晃晃的。屋子不大,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各种精密的仪器和液体,在离亚伦迪斯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罐绿油油的液体冒着泡泡,旁边摆着一个小巧的沙漏,细沙正悄无声息的流淌着,用它自己的方式记录着时间。在亚伦迪斯刚刚靠着的墙壁上——那面墙被雪水浸湿了一大片——有一个嵌在墙壁里的壁炉,亚伦迪斯注意到炉子里连一节柴火都没有,但火焰仍旧在沸腾。

    “炼金术师?”亚伦迪斯问道。

    那个刚刚给过他饮料的、陌生的少年扬起眉毛,他看上去和兄弟俩一般大,眉骨凸出,因而显得眼睛深邃。他有一头浅茶色的头发,和一双清晨雾霭般颜色的眼睛——一看就不是布兰肯人会有的面孔。

    “你很识货嘛。”少年说。

    “我以前研究过。”亚伦迪斯说,他感觉坐在一旁的亚尔兰诺瞥了他一眼,因为他从没告诉过他关于炼金术的事——这本来应该是他自己承担的一个隐秘的秘密,但现在他遇到了真正的炼金术师,所以他临时改变了想法。“大概了解一些。”

    “这倒很新奇。”少年随意的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以为除却菲德安德已经不会有人研究炼金术了,当然,西境那些想借此攀上权贵的人例外——,”他话锋一转,“你们最好好好休息一下,等雪停了再走比较好——刚才我还在跟你的兄弟说,虽然你身体没出什么大问题,但现在要下山还要好一段路呢——不过看样子,这雪没个三五天停不了。”

    “我想让他跟着咱们一起下山。”亚尔兰诺对亚伦迪斯解释道,“你看他壁炉里的火焰,是会自己燃烧的,所以我在想他能不能给咱们做一个同样的东西来,可——”

    “可是,”少年说,他身上有一种因为过分自信而造成的傲慢的气质,“没有炼金术师续火的话,火焰瓶持续燃烧的时间不会太长久,根本撑不到你们下山的。这位一定会冻死,”他指的是亚伦迪斯,“当然,这位有可能活着。”他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亚尔兰诺,看样子似乎对亚尔兰诺的体质很好奇。

    “所以才请求你和我们一起下山,”亚尔兰诺接话道,看上去他还很不习惯用这样的方式祈求他人的帮助,但他在尽力。看着他的样子,亚伦迪斯禁不住想,如果只有亚尔兰诺一个人的话,他也许永远都不用开口请求什么,“我们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我会酬谢您的。”

    “我也说过了,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少年说,他的态度比较平和,并不像那些因为贵族的错误而容易变得怒气冲冲的人,他拒绝他们,更像是很久之前就这么决定了:“我不稀罕、也不想要你说的什么爵位和金币——即使你真的是皇子,能给我这一切,我也不要——在西境学习的时候,我的师父也这么建议我,既然我对炼金术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谋一个职位做?可是我的炼金术天赋和贵族的职位有什么关系?”少年目光炯炯,“我只喜欢炼金术,也只擅长这件事,如果有一天我的炼金术能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觉得给予我一个位置是值得的,那我会欣然接受,可在我的炼金术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的时候,我不想通过其他捷径来达到他人眼中所谓的成功,那会让我不舒服。如果大家研究学习炼金术都只是为了当一个伯爵,那谁来真正发扬炼金术的魅力呢?”

    “不过,你们这么想也没有错,因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当一个伯爵,我只是一个天真的疯子罢了。但请你们听听我的劝,留下吧,等雪停了再走——多大的急事能让你们等不了这几天?又不是亲人被人家绑架要挟——我不会赶你们走,但也不会为了什么爵位陪你们下山。”他又补充道。

    “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炼金术的,您也不是天真的疯子,再天真的疯子也不会跑到这样一个国家、这样一座山上来苦修。可苦修真的有用吗?”亚伦迪斯问道,他想起蕾捷斯卡以前教导过他和亚尔兰诺的话,“面对一心为国的人,你需要给他一个足够他施展雄心报复的职位,面对一个眼中只有敌人的战士,你需要给他打造一把最锋利的宝剑,而面对虚荣的人,你只需要让他滚蛋就好。”她曾这么说过,教会他们如何和不同的人、不同的臣民相处。

    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年真心想要什么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年问。

    “我的意思是,即使你是塞尔维娜最棒的铁匠,没有最尖锐的水晶,也打造不出独一无二的利刃。”亚伦迪斯说,“你一定很需要那些珍贵的、对炼金术有帮助的东西吧,它们能让你获得更多的资源,因而有更大的突破。‘想要把刀剑磨利,首先需要最好的打刀石和最好的晶矿。’”亚伦迪斯说,他心里隐约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不但在雪天会对他们有帮助,也许在未来也会有,布兰肯该走什么样的路呢?他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他想要把眼前的这个人留住。

    “你叫什么名字。”亚伦迪斯突然问。

    少年吃了一惊,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菲德安德的人没有名字。”他说,“你就叫我菲德安德就好。”

    “菲德安德先生,我在此向您作出承诺。”亚伦迪斯说,“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度过这场风雪,陪我们回到都城。那作为报答,我会送给你一样东西,而我相信它一定是一件哪怕是最好的炼金术师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什么?”少年问,他看上去半信半疑。

    “来自冻土帝国的、曾经击败过魔神的魔剑断柄。”亚伦迪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