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塞尔维娜三部曲1血亲 » 第十九章 谎言

第十九章 谎言

    哈利杰夫·巴可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慢慢溜达到镇上去买一些生活用品,他和加利亚斯两人已经可以熟练地抓捕猎物来果腹,但盐和酒水还是必须要买的。在几天之前,一则关于王室在乌图里亚的不好传闻像风一样席卷到南境。流言传播起来总像瘟疫一样快,有时比瘟疫更甚。在他小的时候,他的妈妈总是跟他念叨一句童谣:“杰夫,杰夫,在你看到流云组成的形状时,不要忽略风真正的走向。”用来提醒他面对流言蜚语时不要忘记坚定自我的思想——因为流言不是伤害他人,就是伤害自己——因此哈利杰夫从小到大都对没由来的、真实性存疑的传闻嗤之以鼻,尤其是这次关于乌图里亚的传言多数听起来那么荒唐。

    传播最广也最普遍的版本,说是弗里安公爵带着几名护卫在乌图里亚强抢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还殴打了她的姐姐。按加利亚斯的话说,“这确实像公爵能干出来的事,所以才会显得那么煞有介事吧,但确实像和真实发生之间总是会有差距的。”哈利杰夫也持同样的想法。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是坏蛋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他头上来诬陷他。这样一来,即使是再正直的人,所作所为也与坏蛋无异。真正的坏人面对再多次的漂白也会露出马脚,而污蔑终有一天也会现出原形——哈利杰夫不愿意当一个得知真相后才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语言忏悔的人,他知道那时他将无法弥补对当事者产生的伤害——但当他听说了更荒唐的几个版本以后,弗里安的这个传言甚至变得可信起来。

    另一个传闻,弗里安带着小皇子们在乌图里亚玩耍时因为饭菜不可口而殴打老板,加利亚斯在和哈利杰夫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说法:“如果是我的侄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就揍死他们。”他这么说。哈利杰夫表示同意:弗里安暂且不论,但要是国家的皇子被教育成这样——连小镇上最坏的那个捣蛋鬼都不会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理由而无缘无故地打人——那他们还是趁早卷铺盖走人,投奔安黛霍兰好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古怪的变种,这个变种甚至牵扯到了南潮的龙骑士,那就是弗里安和王室的小皇子们在乌图里亚吃黄油煎肉的时候,为了一盘肉和南潮的一名龙骑士打了起来,南潮的龙骑士一气之下让一只房子那么大的龙烧掉了乌图里亚的半个城市。对于这个版本,哈利杰夫甚至没有和自己的伙伴探讨的欲望。先不说布兰肯的皇子们会不会如此缺德——姑且算是会的——那南潮的龙骑士也果真不在乎国家的威严和荣誉,随随便便为了一盘肉跟他国的人大打出手?更何况,各个国家对于龙入境都有严格的指标,像房子一样大的龙、那位龙骑士是怎么带到布兰肯来的也值得商榷。

    这些故事唯一正面的效果,大概就是给乌图里亚那家做黄油煎肉的铺子做了宣传,即使现在已经快要到冬季了,还是有许多西境的巫师和旅行者慕名去那家店铺里吃饭,想看看引得龙骑士和王室的人打架的黄油煎肉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据说、引起风波的原店已经关门大吉、不再做生意了。如此种种,暂不赘述。

    关于这些蜚语,哈利杰夫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虽然他的思维有时会与正常人不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些独一无二的、个人的风格渗透到思想里)且他自己认为,只要是自己思考得出来的答案就是真理——换句话说,这其实也是流言的一种,只不过这荒唐的故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晓罢了——所以他从来不会为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事情乱了心神。因此,即使故事中涉及到王室很多过分的情节,但他作为忠心耿耿给王室卖命的边境守卫,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光明正大的上街买东西有什么不妥。

    他买了一小袋盐巴,还有两瓶黄酒——他明明看到了架子上摆着更高档的酒水,但那个掌柜却执意说没有货,只给了他两瓶不像样的黄酒——在回去的路上,哈利杰夫一直在思考不卖给他好酒的原因会不会跟这些传言有关——让这个老板对他另眼相看,进而区别对待——但是,他随即便释然了,恶意揣测他人总是不好的,老板也并没有多收他的钱,也许那些酒是谁预定了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哈利杰夫这一天的心情可以算得上是愉快的,在他走到镇子边缘,路过邮差的小店时,突然想到应该去看看有没有都城来的讯息或命令——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来自长官的书信了,连涨薪俸的通知也没有,他明明听镇上的老太太们说自己的儿子涨了薪俸——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呆在邮局里,和邮差说着什么话,在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回头看向他,这时邮差伸出一只手,指着他,脸上带着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不就是他吗!您们要找的。”他说。

    哈利杰夫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男人就上前来搂住他的肩膀:“借用一下里面那间屋子。”他说,便推着哈利杰夫往前走。

    “好说,好说。”邮差回应道,为摆脱了这两个人而感到高兴。

    “呃……”哈利杰夫被粗暴地推到房间里面,踉跄了一下。待转过身时,走在后面的那一位已经把房门反锁上了。哈利杰夫打量着他们的穿着——并不普通,用料也很高档,重要的是,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枚花朵图样的勋章。哈利杰夫认得那枚勋章。

    他恍然大悟:“您们是都城来的长官吗?可有什么事不能信上说,值得您们亲自跑一趟呢?”还这么神神秘秘。他暗自又补充了一句。

    那两个男人没有搭理他的问题,“伽雷尔·卢安斯在哪?”其中一个人问道。

    这是谁?哈利杰夫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了他们指的或许是加利亚斯·弗朗西斯那个临阵脱逃的长官。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加利亚斯顶替长官前来的,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否则这样一来,不但那个在他被野猪拱伤时细心照顾他、承担所有捕猎的活计的好友会受到惩罚,连他自己也会因为说谎欺骗上司而难逃干系。瞒住,瞒住,哈利杰夫飞快的思考着。

    “您们指的是那个跟我一起的边境守卫长官?”哈利杰夫特意用了长官这个词。他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想着什么状况才可以让人不再追究、而他自己也不用受罚。

    “废话。”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说,“我们要见他,他在哪?”

    “您们见他做什么?”哈利杰夫问。

    “你管得着这么多?”那个人回答,“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就行。”

    “恐怕不行。”哈利杰夫低下头,怀里还抱着他珍贵的盐巴和黄酒。

    那个看上去相当粗暴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因为,因为,”哈利杰夫赶忙解释,然后他做出一个悲痛和恐惧交织的奇怪表情来——也许恐惧是真的发自内心——“他死了。”他最后说。

    另一个人高高的扬起了眉毛。

    “死了?”粗暴地那个人冷笑道,“你是说,你需要看守的人没由来的死了?”

    “我也没有办法。”哈利杰夫说,“我们一起打猎的时候他不小心从西边的悬崖上掉下去了。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他掉下去的那个痕迹。”感谢蒙蒂斯陛下,他熟悉这片被野猪和安黛霍兰的逃兵霍霍的乱七八糟的森林。那里随便一个痕迹就能拿来证实他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不上报。”

    “因为钱不够花。”哈利杰夫挠挠头,比起对王室撒谎来说这个惩罚可是要轻得多了,他这么想。“所以,我想领两份薪俸来着。”

    “你最好不要骗我。”那个人把哈利杰夫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干嘛骗您?”他嘟囔说,“求您发发慈悲,当做他是刚死的,不然我的那份薪俸也要没了。”

    那个粗暴的人笑了一下,似乎在为一件繁重的活计突然变得如此轻松而感到开心,他和自己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可他的同伴还皱着眉头,似乎还没有完全信任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您干嘛买两瓶酒。”他出其不意地问。

    “因为便宜的就这两瓶了,”哈利杰夫在心里暗暗感谢那个执意不愿意卖给他好酒的老板,“我怕下次就没了,所以一次买光。”

    两人对视了一眼,看样子疑虑正在他们心中逐渐消散。

    “不信的话您们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哈利杰夫试探性的问,他赌了一把,在这个时间段,加利亚斯应当在打猎,他只要告诉那些人,自从那个什么伽雷尔·卢安斯死后他就没有动过他房子里的东西就好了——加利亚斯总是把自己的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况且,据他这几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来说——

    “不用了。我们相信你说的话,”其中一个人笑起来,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不错。”他甚至夸奖他。

    他们打开反锁的房门,一路推开邮局的门走了,邮差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来时气势汹汹、像是要杀人,走时却笑容满面的两个人。哈利杰夫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况且,据他这几年摸爬滚打的经验来说,这种官职不上不下的、对待下属也不真诚、也不友善的人,他们总是会把心思更多地放在怎么偷懒和讨好长官上,从来不会严谨的对待工作。

    因为时刻在观察自己有没有被跟踪,哈利杰夫一路上走的很慢。在他抱着他的战利品走到边境小屋的时候,加利亚斯已经蹲在房子后面的小溪旁,开始清洗今天猎获的可怜的小动物的肚子了。他把掏出来的内脏扔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坡上,用来喂那些因为寒冬将至而狩猎困难的小狐狸们。哈利杰夫站在一旁盯着他慢慢地把血淋淋的手洗干净。

    “你怎么了?”清洗完猎物、站起身的加利亚斯看到哈利杰夫愁眉苦脸的表情,有些惊讶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哈利杰夫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双蓝色的眼睛中还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犹豫,和深深的担忧。

    哈利杰夫叹了一口气,“我感觉自己好像惹事了,我很慌。”

    他把在邮差小馆的经历告诉了加利亚斯。

    加利亚斯站在原地,蹙起眉头,看样子陷入了思考。但随即又回过神来。

    “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安慰哈利杰夫说。

    “不过我有件事想告诉你。”还没等到哈利杰夫回答,加利亚斯又说。

    哈利杰夫抬头看着他,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的犹豫消失了,取代而知的是一种浸泡在忧虑中的如释重负和决心。像是那种正在左右为难的人突然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般的目光。

    哈利杰夫有些不安的看着自己的伙伴。

    “我的家里出了一点事情。”加利亚斯说,他的语气比起刚才要坚定的多,“再加上今天刚好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需要回家一趟,今天就回,这样一来你也能避免那些长官的来回盘查。”

    “什么事情?”哈利杰夫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加利亚斯笑笑,“只是我的母亲几天前写信来说,一定要我回去一趟。”

    “这样也好。”哈利杰夫说道,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在那之前他还想过要不要劝说加利亚斯去森林里躲避一段时间——防止那些长官因为挨了骂,或者心血来潮回来检查伽雷尔·卢安斯的痕迹,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难不成要因为他的谎言让他的伙伴孤零零的一个人跑去又冷、还有正准备冬眠的熊徘徊的森林里住几天?虽然这谎言也有加利亚斯的一份——而如今加利亚斯的家事简直来的恰到好处——但愿不是什么坏事,哈利杰夫又默默的祈祷着。

    “你家就在乌塔尔吧,那应该很近。”哈利杰夫笑道,“等你办完事再回来。”

    “多谢。”加利亚斯说,“猎物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自己放到火上烤熟就行,我现在就走。”他看上去很急。但他之前又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看样子他离开的决心是立时下定的,也正是这种瞬间的选择让他着急起来。

    “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加利亚斯最后说。

    哈利杰夫思忖着,这突然地离别还是让他感到有点伤感,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和这个相处愉快地同伴再也不会相遇了,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种奇怪的感受总是在他的内心隐隐作祟,而离别的忧郁暂时淹没了它。在目送加利亚斯骑着那匹漂亮的小马离开后,他自己一个人吃完了猎物——不得不感叹一句,有盐和酒搭配的烧烤就是不一样——这份充实的美味让他暂且忘记了孤独。他吃饱喝足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准备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就要自己打猎了,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头磕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痛得他叫出了声。

    他骂骂咧咧的把枕头扔到一边,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碰到了他——他从来不把硬物放到枕头底下——紧接着他愣住了,印入眼帘的是属于加利亚斯的钱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哈利杰夫把它拿到手上摇了摇,听见货币哗哗的响声。

    加利亚斯的薪俸,看样子一分不少。

    为什么要把钱留给我呢?哈利杰夫想,看钱袋藏得这个地方,总不能是不小心落在这的。

    他一下一下地颠着钱袋,酒醉的头脑慢慢被那悦耳的金属碰撞声涤荡地清醒了过来,心中的奇怪感觉也再次缓缓抬头。他依稀记得,加利亚斯说过自己想要攒一些钱回去过日子,那他为什么又把钱留给了自己?总不能他要处理的事是家里不小心挖出来了一座金矿,从此要告别这些风餐露宿,过公子哥的生活了。

    哈利杰夫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他慌忙跳起来,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冲到了屋外。

    他一向都是南边境和都城的接线人,所有的寄往边境的信件都是发给他的,就算不是,也必须由他转手。那加利亚斯怎么会收到来自自己母亲的信?

    哈利杰夫站在屋外,太阳正在慢慢西沉,在小屋后面,他刚刚吃过烤肉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小动物正不甘心的扒拉那摊余烬。在这个季节,南境也开始有了凉意。漆黑的树影来回舞动,提醒他风正路过这里,因为没有穿外套,哈利杰夫打了个冷战。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