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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苦衷

    苏德利尔隔着窗户看到了自己匆匆赶回来的心腹——他还比较聪明,知道自己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趁着夜色——但直到心腹敲响门铃之前,他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欣赏夜晚的景象。

    在戚尔迪安统治的这些年里,苏德利尔通过这片夜色直观的感受到了布兰肯的变化,往好变化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生活。往坏变化的则是整个国家。在他小的时候,还只能站在窗台上往外看的时候,都城的夜是明馨而热闹的,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烛光,万家灯火汇集成天上星河一般的织带。每逢节日,人间的烛光甚至会盖过星辰。但那时他清晰的记得,家里并没有现在这么暖和,父亲给他穿上的衣服毛边总会炸起来,痒痒地蹭到他的脸,还有那时的窗台,粗糙陈旧,泛着一股下雨天潮哄哄的怪味,尖利的木屑支棱起来,有时候会划破他的手。

    他的父亲去世很多年了,父亲在最后都坚定地信念早就已经被苏德利尔嗤之以鼻——他总是认为只要正直仁厚,贝索拖家族总会跻身贵族行列,可苏德利尔却早早地明白这些老旧的观念早就被时代抛弃了:论正直,谁也比不上福兰蒂斯家的外戚伽雷尔。论仁厚,邓蒂斯家的老爷可以说是最仁厚的一位了。可他们都得到了什么呢?每次他这样辩驳的时候,父亲总会训斥他。

    “我们的理念不应该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父亲得到的回报除却自己儿子一件又一件发旧发霉的衣衫、以及自己孤苦而终后的好名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这好名声还多半来自苏德利尔跟权贵们互相自我介绍后他们的惊叹——原来您是贝索拖男爵的儿子!您的父亲可真是个正直的人——但要是没有苏德利尔,父亲怎么会有这样被权贵们提及的机会呢?关于父亲敬爱的那些偶像的命运轨迹,苏德利尔也看在眼里。最终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无论自己干出怎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不要变成自己父亲那个可悲的样子来。

    这片夜色,就是他多年努力的成果。

    现在他毫不费劲就可以看清星列排成的图案——除了城里的大户人家,很多百姓们都把蜡烛和柴省了起来,准备对抗深冬最严酷那几日的寒冷。苏德利尔知道这一切和他自己的作为、以及他辅佐的皇帝息息相关,但当他端详着自己花大价钱从安黛霍兰的木工那里订做的、有精美雕花的木制窗棱时——那上面高雅的紫色漆面也价值不菲,在整个塞尔维娜大陆,只有南潮东边的深海里可以找到能研磨出紫色粉末的海螺。南潮自己的皇室都不舍得用这样的颜色,美其名曰不能奢侈浪费,但苏德利尔明白,一切借口都只是借口,他此时拥有一整面这种颜色的窗户,折合成塞尔维娜的货币可以让百姓们吃多少顿饱饭,但从来没有人来指责他什么浪费、奢侈——心里总不免想到,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对所有人好,又得到了什么呢?还不及他现在得到的千分之一。而他父亲一直敬爱的榜样们,福兰蒂斯家和欧得利斯家在这个时代吃了苦头、才像丧家犬一样来投奔陛下的样子令他觉得滑稽又可笑,无论那些位高权重的公爵怎么恳求示好,都撼动不了贝索拖家才是这个时代的王这一事实。

    他的心腹小心地打了三下门铃,提醒他自己的到来。苏德利尔的家仆小跑着去给心腹开门,尽管他小心翼翼,在不打扰苏德利尔的情况下跑到了最大速度,可却还是被心腹教训了。仆人委屈地捂着自己被打红的左脸,匆匆向苏德利尔和心腹各鞠了一个躬,便赶忙跑开了。连嘟囔也不敢嘟囔一句。

    “我从北境回来了。”心腹行了个骑士礼,说。因为苏德利尔没有让他站起来,所以他便一直跪在原地。

    苏德利尔拎起放在窗台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光泽满溢的、美妙的红酒,并没有接话。

    “弗洛里达被调回来以后,北境的战况变得更糟糕,可似乎还有一支队伍在死撑,魔兽们并没有越过北城德沃斯栗。”

    “他们还能撑多久?”

    “可能不到一个月了。”心腹说。

    “这样最好,”苏德利尔笑起来,“差不多可以撑到新帝登基,在那之后的事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很好地发挥余热。”

    心腹没有接话。有时候——尽管苏德利尔对他许诺过林德王后政策的好处,所谓用大部分的人来养活一小部分的人的理念——但他总觉得这个还没实行的新政很可怕,他是比较迷信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如果他自己做出什么违背良心的、伤天害理的事,蒙蒂斯皇帝的雷霆迟早会将他击的粉碎。因此他一直在暗暗祈祷,对着也许并不存在的帝王的残魂反复辩解。

    我是为了生活。他每次都这么安慰自己。

    “内斯特那老家伙的状况如何?”苏德利尔问。

    心腹摇摇头,尽管他一直跪着,他的主子是不可能看见他的举动的:“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他说。

    “详细说来听听。”苏德利尔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心腹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自己的哪一句话惹怒了苏德利尔,让自己这一趟艰苦行动的报酬打了水漂,“既没有收集到他还在领兵作战的情报,也没有得到他已经死掉的消息,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带着部队离开前线,因为魔兽还被挡在那儿。”

    “老东西,”苏德利尔冷笑一声,“就不能乖乖的去死,让我们省省心吗。”

    心腹没有接话。

    “你去跟王后禀报吧,就说内斯特死了,他手下的人大概还能撑一个月。”苏德利尔说,“一个在前线抽不开身的老头,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死了当然更好,但活着也没有什么威胁。”

    心腹点点头,即使他知道苏德利尔是看不见的。但他知道自己主子心里清楚得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除了服从,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你再派人去一趟南境,把伽雷尔叫回来。现在把他留在南境反而是个威胁。把他骗到皇宫里,然后把他杀掉。”

    心腹嘟囔了一句什么话。

    “你说什么?”苏德利尔问,“你有想法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又不是吃人的狮子。”

    “我没有把握能杀掉他。”心腹小声说。

    苏德利尔笑了,第一次,他把目光从窗外深邃的夜景处移开,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心腹,“您当然杀不掉他,连边境的魔兽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心腹注意到苏德利尔开始用“您”来称呼自己了,因而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主人常常在讥讽别人、或是发怒时这样做。他快速地祈祷苏德利尔没有生气:“但也许,您可以多少动一动您的脑子。”苏德利尔微微欠身,用手在心腹脑门上弹了一下。他笑的像个和蔼地兄长,但眼神却无比冷漠。

    “当初用什么骗他去南境的,现在就用什么骗着他把他杀掉。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也认为王后把伽雷尔支到南境的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了。”苏德利尔说。

    心腹的头低的更低了:“明白。”

    “那就好,祝您好运,先生。”苏德利尔重新站直了身子,再也没看这个缩地小小的下属一眼,而是慢慢踱步到寝室去睡觉——他的红酒只品了一口,明天这杯酒就要被苏德利尔借口落灰而倒掉了。以前总有几个馋酒的老人在苏德利尔家宅附近徘徊,所以他就吩咐仆人在老人面前把酒倒到花园里,这几年,不知那些老人是死掉了还是因为自尊心受挫而再也不到这边来,让苏德利尔失去了这一项乐趣。但他府上还是保留了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倒掉红酒的习惯,倒向虚空——且不知他是故意这么做还是什么,苏德利尔一直没有让心腹站起身来。在他的身影快要隐没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尽头时,他慢悠悠地又吓唬起自己的心腹来。他知道自己短短的几句话会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做梦都会恐惧,所以他乐此不疲。

    “先生,您知道,对于不好用的头颅,还不如把它切下来,盛在端给陛下的药膳里。”

    心腹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那,直到他听到二楼传来苏德利尔寝室房门的门锁轻轻地咬合声,才慢慢的站起来,他的腿都跪麻了,但他不敢用手去扶一下这间屋子里昂贵的任何家具。刚刚被他凶过的家仆蹑手蹑脚地给他拿来一条毛巾,让他擦擦脸上的冷汗。

    心腹盯着这位诚惶诚恐的仆人,他的左脸还红着。愧疚填满了他的内心。

    我是为了生活。他再次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