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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破军

    她闭上眼,就要跳下哨塔。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送来了几声……

    琴吟!

    她的双目瞬间睁到最大,成百上千的骑兵已经压到小丘,几乎听到了铁甲兵刃相碰的铮铮声。

    可是,琴声犹在。

    相隔几乎一里,混乱的马蹄声中,那几声琴吟,却很清晰。她看着那个白影,呆滞了。

    而对于到近达前的北国将士来说,又是另一个场面。

    冲在最前的一位战将,是北国当今最强的几位武修士之一,戴红缨,披银甲,一杆长枪发出银灰的寒光,不知洗过多少血迹。早在刚才,他便看到了这一人。

    北方帝国调动百万大军,号称进军青丘山,可实际上是为了避开南国在边界的层层侦察,从国内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目标却是这个山口,这个依天脸,易守难攻,却被所有南国将领忽视了的山口!

    军中必会有南国密探,百万大军的调动,也必会被南国觉察,唯有一条路:急行军,百万急行军!北国下了真正的血本,皇室几百年的积蓄,凑齐了百万枚“风行丹”,这虽是一种最低阶的丹药,可毕竟是修士用手所炼,常人服用增强效果颇高。加上连夜行军,数月内百万大军跨过几千里国境,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当听到琴声时,先锋大将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数月前在寒武关,消失了十几年的观家古琴突然出现,莫非便是眼前这一人?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哦,是了,接到密探消息后赶来的修土,修士自然比大军灵活。可他为什么不依托天险,这平原之上,难道他一人一琴便想阻我大军的铁蹄吗?

    将领心中快速转过许多念头,最后,他冷笑一声,纵使你有什么花招诡计,纵使你修为多么高深,在我百万大军的钢铁洪流之下,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一切都是虚妄!

    再近些,他便凭借月光看到了他。

    长发披肩,盘腿而坐,一身白袍,肮脏凌乱,有什么东西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上下。月光下,先锋大将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紫红色——是血!

    这么多血,死了么?他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出去之后再也没进来。

    那白袍血影,睁开了双目,两道腥红疯狂的嗜血光芒,从中射出!

    多少年来征战沙场,见惯了血腥与死亡的他,竟在这一道目光之下,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的恐惧!在恐惧与不安之中,他大喝一声,发起了冲锋,身后大军也随之冲锋,怒吼声震天,月下寒光闪耀,大地轰鸣!

    琴声!

    他终于发现,那个血色人影似乎失去了神智,杀气庞大、猛烈,不受控制地爆发而出,琴曲似乎不成章法,但又隐隐透露着古怪。曲调之中,杀机四伏,杀气悄然。

    不好,不可以再等了!虽然未见音刃,但多年以来的作战直觉令他立即驾马全力向前冲去,百步距离转眼即到,他登上了小丘,来到了那人身前。

    眼前最后一幕,看到的是那张年轻的脸上,癫狂又凄利的冷笑。

    曲调突变,藏在曲中的杀意突然爆发,先锋大将只觉这一支曲引燃了他心中的凶戾之气,内力竟然不受控制的乱蹿起来,头脑一阵模糊。从未听过这样的琴曲,仿佛血肉横飞,忽听喊杀四起,整个旷野间充满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哭喊惨叫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四野肃杀,血染大地。这一切,都将变为事实!

    先锋战将的心中,涌出一个无名的念头。

    这,才是真正的乐师吗?

    他已冲到白衣人的面前,一抬手,便能用长枪刺穿那具重伤瘦弱的身躯,可是……

    “啊!”他仰天长啸,双目之中,红芒乍现!这位强大的战士的杀气,瞬间爆发而出。与此同时,冲在最前的几十位骑兵,也都深深陷入了琴曲之中,月光下,一双又一双被杀意充斥了的血红的眼瞳,如同发狂的野兽。

    霎时,北国士兵开始了自相残杀!

    最前面的土兵冲过了小丘,竟视而不见那白衣琴师,驾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被杀伐之曲控制了心神,又突然回马,将长枪刺向身边的友军!

    真正血肉横飞的场面,此刻在淡红的月色下展开!无数士兵的目光变得赤红,嘶吼着,挥动刀枪剑戟,见人即砍。顿时,平原变成了战场,喊杀、惨叫、怒吼、悲鸣、马嘶,惊天动地,仿佛有千万恶魔,杀戮着,尸横遍野,断戟残兵,大旗一面面倒下。

    白衣人影,更加狂暴,十指模糊一片,快到看不清。琴曲回荡在血腥残酷的战场上,增添了一抹红艳。

    后面数不清的士兵以前为前方遇到了敌军,呐喊着冲上来,一听到琴曲,根本来不及逃出去,迟疑之间,体内杀气就被引动,瞬间也变作了疯狂的魔兽。撕杀的范围,由小丘,到骑兵先锋,到前军,到整片琴音能够传到的区域!

    天地间,喊杀连成一片,不断有人死去,数以万计的冤魂在旷野上悲啸,鲜血汇成小溪,染红了整片大地!

    白衣人的琴曲,像是催命的亡灵之音,勾魂慑魄。七根琴弦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一抹淡红色,几滴血,从琴弦上滑下,飞落在琴面,深深涌入了断纹中,整个琴身,隐隐闪过一道红芒,琴曲穿透力增强了数倍,传到更远的军中,混乱与杀戮,再一次扩大。

    哨塔上,云千渡滚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耳朵,相距如此之远,竟有这样大的威力!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心中似有火焰在灼烧。

    下方山外的平原上,乱成一片,喊杀声让她浑身寒毛倒竖。她死死捂住耳朵,可似乎不起一点作用,琴曲穿过她的指尖,更像是直接在心中响起。

    我要坚持住!他还在等我!他需要我!

    她怀中有什么东西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是那个装着糖人的小盒子。

    她挣扎过去,拿起了盒子,打开,糖人依旧静静的躺在里面。两行滚烫的淡红的泪从腮边淌下,她咬着牙,哭着,用右臂把拿子紧紧贴在胸前,一丝丝凉意透过盒子传入她的身体中,杀意微微削弱,一种疲惫感控制了大脑,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幕下,杀戮继续进行着,天地间染上了一层血色。

    千里之外,一辆马车飞快赶向这里……

    白衣琴师早已力竭,耗尽了最后一丝内力与杀气,琴曲已也落下。可直至东方的天空翻起一点鱼肚白,晓光划破天际,这一场惊世之战才落下帷幕。

    北方帝国,百万雄师,丢下半数的尸体,丢下无数的兵刃,离开了。大旗倒下,战马横地,残留的战场上,居然没有一丝声息,没有一声微弱的呻吟。

    北国撤退的士兵,脚步踉踉跄跑,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他们的头发散落,很多人手中的兵器早已丢掉,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浸透鲜血的盔甲不停地淌落着血滴,在身后留下一串血的足迹。

    古琴!观家古琴!

    这一战,在北国士兵的心中,这个词被深深的烙下,恐怕他们一生之中,当再次听到琴曲时,脑海中都会回忆起那一夜的杀伐之曲,血腥残酷的景象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一战,让北方帝国元气大伤,持续了百年的战争在这一役后结束,北国再也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后世对这一场战争评价不一,但那是后世的事了。

    ……

    她梦到了他。

    她和他就立站在两条船上,遥遥相望。

    昀——

    千渡——

    他们拥在了一起,没有家族,没有古琴,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有的,仅仅是彼此。

    她偎在他的怀中,他不是很强壮,胸膛不是很开阔,但很温暖。她抬起头,看到了他的眼中,温柔的光与深深的爱意。

    昀,我们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

    可下一刻,他消失了。她着急着四处寻找,忽然,她又在远处的船上看到了他,他背对着她,小船渐渐远去。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昀!

    她徒劳地大喊,可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他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小船,渐渐消失在了江面上。

    昀——

    她睁开了眼。

    一阵冷风吹过,她缓缓坐起身,身上处处酸痛。手臂很僵,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她捧起那个小盒,突然,她回忆起来,一下子爬起身。她还在哨塔上,向下一望,她震惊地捂住了嘴。

    昨夜只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天亮了,她才看到整片战场。一眼望不到边,全都是战死的士兵,遍地血迹,几乎盖满了整个大地。辽阔的平原,伤痕累累,到处是断旗折刃、残盔破甲。

    他呢?他在哪里?

    她一眼看到了那小丘上的白影。白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转身,她飞快冲了下去。

    昀……我的昀,你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