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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观家

    正走得口干舌燥,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我循着水声走去,一条小溪出现在眼前,水很清。我大喜过望,快步来到河边,捧起水,喝了个痛快。就在这时,我停了下来,目光凝固在水中。

    水面上映着一张脸,眼睛很大,睫毛微翘,真的可以用“眉目如画”来形容。那张脸七分像我母亲,三分像我父亲,双目深陷,眼神中似乎藏着一抹忧郁,少了几分刚硬,多了几分温婉与儒雅。

    这,就是我么?

    我呆呆伸出手,去摸水里的人影,可手刚碰到水面,人影就被打碎了,我颇觉有趣,玩了个不亦乐乎。

    许久,我复上路,一天很快过去。

    一连几天,我独行山水,初离家时的兴奋渐渐消去,每日看着几乎同样的景色,有些索然无味。这天,正走着,忽听到前面有呼喊的声音。我好奇地追过去。前方林中,远远望见几个晃动的人影,几个在逃,几个在追,向我的方向奔来。近了,才看到前面逃的是一男一女,后面追的是三四个持钢刀的大汉,一边跑,一边呼喝着:

    “别让他们跑了!”

    “留下钱来!”

    我看那一男一女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幼儿,想必是遇上了山野强盗,我既为修士,幼时诸子百家经论中那些正直大义尚在胸中,岂有袖手旁现之理?我左手卸琴于背,右手抚弦同时高喊:

    “贼人!为何欺压百姓?”

    可他们犹如未闻,待那三四位大汉进我身周十步之内,他们看了我一眼,见到是个少年,目光多了几分讥讽,似乎毫无停手之意。我再无犹豫,右手轻拨琴弦,送出一首琴曲。他们几乎同时停下脚步,为首一位张开口:“琴、琴师……啊!”

    我出手极快,三道音刃几乎同时发出,分别打在前面三人持钢刀的手臂上,接着便向起三声我寒毛倒竖的惨叫:

    “啊!”

    我惊恐地瞪大眼,看到他们的钢刀断开,连同握刀的手臂像小树折断一样掉了下来,断臂处血液喷涌而出,溅红了地面。琴曲霎时断了,我从未想过肉眼看不见的小小音刃有如此威力,况且是我用最轻的力弹出来的。哦,是了,人的身体远不如木石一般坚固。只是我在无意间就让那几人落得终身残废,这可如何是好,岂不违了父亲所教我的“心善”?

    我冷汗涟涟,而那几个强盗转身就跑,嘴里胡乱骂着不知什么,几个呼吸间消失在林间,唯留下一地的断臂,鲜血和不知所措抱着琴的我。这时,那一对中年男女走到我身侧,离五六步,又很恐惧的模样。许久,那男人才开口道:“小兄弟,不,恩人,多谢您的出手相助!您是一定修士吧?”

    我点点头,忍不住瞟了一眼地上的鲜血,顿觉肠胃翻腾。

    女人说道:“这些人常年在这一带为非作歹,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方才多亏少侠出手,才救下我们一家子的性命,不知该当如何感谢。”我连忙摇头:“我、我只是路过。”夫妇二人硬拉我去他们村中,说要好好款待我,我拗不过他们,只好随着他们向村中走去。

    村中肯定会很热闹吧,应当有许多人吧。我有些期待,刚刚惶惶的心稍静了些。

    隔着根远,就能望见许许多多的房屋,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炊烟升起。日近黄昏,已经有几点灯火亮了起来,可以看到人们来来往往的身影和说笑的喧闹声。这就是世人的生活吗?我有些好奇,有些兴奋,有些恐惧,也有些茫然。

    “快过年了,大家都很忙。”男人笑着对我说。

    “年?”我轻声喃喃。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年是最隆重的节日,民间有着许多习俗。但我家却没有,我问父亲,父亲说,你以后会遇到的,现在专心练琴就好。

    入夜,中年夫妇很热切地招待了我一顿大餐,三菜一汤,对于一个农家来说也称得上豪华了。只是于我十几年来一直吃的恬淡食材,这菜口味微微重了些。食毕,我好生过意不去,说:“让我来弹一首琴曲,以示谢意吧。”

    “怎能麻烦……”他们推辞间,我已置琴于桌,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境,双手缓缓放于琴上。他们见此,也不再推辞,跪坐在我身前,女子怀中仍抱着孩子。孩子正睡着,肉嘟嘟的小脸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微微一笑:“那我就来弹一首《明月》吧。”这首琴曲,是每晚入睡前父亲为我演奏的,也是我第一个学会的乐曲。琴曲舒缓,悠扬而温柔,夫妇两人一脸陶醉之色。

    “少侠年纪轻轻,颇有大家风范啊。”男人对女人耳语。

    “估计是哪个大家族的出来游历的……”女人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与男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骇。

    “不会是,那个家族吧……”他们声者极微,我耳力过人,听得一清二楚。难道他们认得观家?我有些疑惑。一曲弹毕,两人久久不能回神。许久,男人眨了眨眼,回头和女人对视一眼,眼中震惊更深一层,他复扭回头来,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少侠可是来自于观家?”

    周围的气氛,因为最后两字悄然改变,两人的目光对着我。我几乎下意识道:“你怎么得知?”两人的目光露出了果然如此,同时多了几分敬畏。突然,他们做出了一个让我大惊失色的举动:女人拉了男人一把,两人同时跪在我身前。我连忙闪身起来,扶住他们,吃惊的说:“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郑重道:“我们要谢的是观家。”

    女人接着说:“感谢你们为帝国所做的一切!”

    我很是不解,从小到大,日日夜夜都在古琴中度过,父亲和母亲从未告诉过我有关于家族的人和事。事实上,直到三年前父母离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观家……从父母离开前的的只言片语和面前这对夫妇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一个大家族吧,可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家里的其他人呢?

    幸好男人又道:“观家无数英雄为国家抛头颅、酒热血,护我山河,佑我百姓。早知少侠乃观家中人,我定以杀猪宰牛相待!”

    这句话如一块石头,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层浪,我忙追问道:“能不能告诉我,观家到底为帝国做了些什么?”两人的目光吃惊不已,我只好解释说:“我从小修行,父亲一心让我专注于琴道,从未说起过观家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观家的大名,天下皆知,在我南方帝国更是家喻户晓。若非少侠身负如此琴艺,恐怕我们真要怀疑。少侠可知观、倪、冷、云四大家族?”

    我点了点头,这个还是听父亲讲过的,冷家琵琶、倪家洞箫、云家玉笛,还有我们观家古琴,是四个最厉害的乐师世家,父亲告诉我日后游历,一定要亲眼见识一下其他三家的乐师高手。

    男人叹口气:“观家大义,天下皆仰。百年前,观家是南方帝国四大家族之首,地位甚至与皇家平起平坐。那时观家强者如林,古琴因比被喻为百乐之首。后来,南北两大帝国发生了战征,无数观家先辈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用鲜血换来百姓的平安。可是,观家也因此元气大伤,无数英才折损,无数强者陨落。直至今日,观家不知还有……”

    “所以,观家先辈,全部为国献身了吗?”我喃喃着。男人沉重地点点头。我想起了观家古书上的那些古训,我仿佛看到它被一位位观家先辈翻过,纸页被岁月染成枯黄。

    我好像听见战场上古琴的铮铮嗡鸣,听见他们那一声声不屈的怒吼,看见一位位浴血却挺立的身影……

    那些从未谋面的观家先辈,用血,铸成我观家魂,观家骨!

    我低下头,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痛:“早些体息吧,我有点倦了。”

    男人默默起身,向我深深行了一躬,我勉强笑笑,这一次没有再避让。他说:“少侠,请到里间,我与内子睡在外面。”

    我摆摆手:“不用叫我少侠,叫我观昀便好,我睡外面吧,你们还有孩子呢。”在我的坚持下,男人和他夫人回了里间。我独自坐在窗边,倚着窗棂,望着天空繁星点点。

    幼时听母亲说,每一个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

    这些星辰中,又有多少是观家先辈呢?

    就在我沉思之时,梁上突然响起一声极为细小的响动。我自幼练琴,双耳练就了过人的听力,能于千百杂音中分辨出一声琴吟。这个声音虽小,我听的一清二楚,心头无端的涌起一股危险的感觉,我几乎瞬间跳起。身在半空,又听“噗”的一声,窗纸被什么东西破开,隐隐有一道寒光极快地划下。

    我双脚落地,已抱琴在手,屏息敛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忽然,房顶上响起轻轻的“吱”一声,有人从屋顶跳过。

    “谁?”我飞身踢开窗户,跃了出去。夜幕下,只见一个身影灵巧之极,在房梁上飞步而走,足尖如蜻蜓点水,每一步踏下,身形便向前飘一段距离,转瞬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我会一点轻功,但远不及此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跑出我的视线。

    回到小屋,我悄悄向里屋张望,男人一家睡得正香,并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吵醒,可以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再走到窗边,我赫然发现,窗纸破开一个小洞,刚才我躺的地方插着一柄飞刀。我轻轻拔起飞刀,刀长七寸,刀柄上刻着一个“云”字,微弱的月光下,刀刃闪着寒光。

    云是谁?我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恐惧,他要杀我?为什么杀我?他来自哪里?我盘膝坐下,却不敢再坐在窗边。我将琴抱在怀中,闭上眼,全身都在紧张的戒备着。

    一夜,无眠。

    次日,东方出现一抹白时,我便悄悄上路了。人们大多还未醒,村子里静悄悄的,已有了一点年味,红红的灯笼高挂在树枝上,快过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