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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江上

    这一日,终于走到了密林的尽头,一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面前,一条大江挡住了我的去路。正是清晨,江面升起大雾,遥遥望去,看不见对岸,也不知这江有多宽。四顾江面,注意到岸边有一只小船,便向那小船走去。

    到了近前,看到一位戴斗笠,披蓑衣的老渔翁正慢吞吞收着网。我上前问道:“老人家,能否载我这过这条江?”

    渔翁转过身来,他佝偻着身子,略比我矮一点,很瘦弱。他面色蜡黄,脸皱巴巴的,犹如老树皮,脏兮兮的胡子垂到到胸前,不少地方纠缠在一起,显然从未打理过。然而,他的眼睛很亮,蕴着光彩,不像是他这个年记应该有的。老渔翁打量了我一下,说:“上船吧。”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却听不出苍老。

    好奇怪的渔翁。我登上船只,在船中找道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老翁缓缓调转船身,向江心驶去。渔翁一直沉默不语,船渐渐离岸,大雾弥漫,已看不陆上。我忍不住打破寂静:“这江好阔,老人家,这江叫什么名字?”

    “这条江啊,叫青丘江,它的源头是西、北两帝国交界的一座山,青丘山。”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压得很低,“据说,青丘山有一种妖,名叫‘九尾狐’。它一出现,天下大乱,必有大灾降于人世。传闻百余年前,九尾狐曾现身在北方帝国,同一年两大帝国的战争就打响了。一直到今天,两国仍然势同水火。老一辈的人啊,都说这战争是由妖狐引起的。”

    我有些不以为然,帝国之战起由必深,纵使真的有这种九尾狐,也不可能有改变天下气运的能力吧。可老渔翁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用石头在砂砾间摩擦。我听得很不舒服,心头涌起一团莫名紧张的情堵。

    “您是哪里的人啊?”我问道。

    渔翁忽然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在此时,老渔翁突然向我扑过来,我大惊,刚欲拉过古琴,谁知老翁敏捷至极,一手擒住我的右手,我立刻感到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离船而起,危急之下,我下意识地拍出一掌,掌中凝聚全身的内力,老渔翁斜下向上挥出一掌,不躲不闪的迎过来。

    砰!

    渔翁身形一颤,连退三步,不得不放开我,我在半空收腹腹转腰,轻巧地落在船舱顶上,这一击,我们势均力敌。江面大雾弥漫,四周什么都看不见,我警惕地盯着老渔翁,老渔翁默不作声,双目炯炯,反射出湖面的粼粼波光。

    透就在这节骨眼上,我所站立的船舱顶发出一声不样的吱呀声,心中刚叫不妙,一看就年久破旧的船舱“咔嚓”一声从中间塌了下去。我瞬间失去了重心,身在半空,眼角看到渔翁冲过来的身影。我感到左脚被抓住,刚要飞起右脚,右腿外侧就挨了一掌,直打的我整条右腿酸麻,动弹不得,身体在半空坠了下去。

    又听一声闷响,我摔在船板上,小腹又挨一拳,我躬起了身子,面露痛苦之色。我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已经不知该如何反抗,爬在船板上,大口大口端着气,抬头看着那渔翁。

    “名满天下的观家,不过如此。”渔翁缓缓开口道,他的声音极为沙哑。

    我冷声说道:“未因先武,不讲礼仪;趁人之危,不讲武德;辱人家族,不讲道义。我是琴师,若我有琴,输的必定是你!”

    “哈哈,冷家琵琶手,云家纵云步,倪家玉箫剑,你观家的又是什么?”渔翁一笑。

    “观家自古便专于琴道,既是法修士,又何以修行那些武技?”我冷冷道。

    “是么?好,好,好!”老渔翁大笑三声,竟纵身跃入江中,未见丝毫水花溅起。一息、两息、三息……周围水面微波荡漾,却再看不见人影。就、就这么消失了?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江面,始终不见那渔翁身彩。不会就这样淹死在湖中吧……

    忽然,我目光凝固在正前,重重大雾中,现出另一条船的轮廓,船上,隐隐立着一个人影。

    江上,笛声忽起,我未敢丝毫大意,将琴横于身前,左手按琴,右手轻勾琴弦,弹出几个单音。且听那笛声高亢凄厉,声声直刺心扉,如神泣鬼啼,使人寒意顿生,不由身体僵直。突然一声尖利的笛鸣,一股杀气迎面而来。

    嘴角微微勾起,我仍轻轻拨动琴弦,眼都未抬。我感到两股急风从我身体两侧掠过,风中夹着笛曲特有的“呜呜”作向的音锥。

    对面那人笛声又起,如泣如诉,犹百鬼夜行。

    我缓睁开眼,如果刚才的是试探,那直正的攻击现在来了!我右手五指连弹,瞬间拨出五道音刃,向我右侧飞去。几乎是音刃发出的同时,笛声传入耳中,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我看到右面的水突然翻腾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浆击打,激起漫天水花。

    我紧接着就向后猛地一躺,一股劲风贴着我的脸擦飞过去,刮得生疼。

    初入世道,便遇此大敌!

    我深吸一口气,内力再无半分保留,十指化作一片影,在琴弦狂舞,一曲《十面埋状》,冲破浓浓大雾,压向那不知名的敌人。笛声啸,琴鸣高,无数音刃在半空相交,几乎能看到到空气在扭曲。湖面的水,波涛汹涌,小船的船身剧烈摇晃着,仿佛要散架。我全神贯注弹奏着琴曲,滚、扫、拨、弹,曲调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我耳边早已不闻笛声,水溅到面上丝毫不觉,眼前唯有那观家古书的绝技!

    琴师者,练心也,真正的杀气,要的是一颗杀心。唯有心藏杀意,方能奏出杀伐之曲!

    我在修炼杀意时,足足用了一年有余,父亲郑重告诫我,杀意不可常在,否则心神极易坠入魔道。我时至今日,是头一回完全将心底杀机全部释放,琴的七弦同鸣,音刃几乎扩大了一倍。笛刃从身前飞来,我不理睬,任其打在胸前,擦破皮肉,用内力化去伤害,双手毫不敢停留,一道连一道音刃飞快右射出。

    笛声忽变诡谲,我的《十面埋状》也进入最后的厮杀!双手快到一团模糊,我六岁练琴,十七年在琴上的浸染,此时方才真正体现!我的双日深处,隐隐泛出一丝血红之色,眼神犀利,指舞狂,杀气四溢,每一道音刃都夹着内力,狂啸着飞射而出。

    湖面之上,湖水沸腾,惊涛骇浪,大雾几乎被空中恐怖的内力交战撕碎,渐渐散开。我暗叹终究内力不支,拼命弹秦,直至坚持到最后一个音,指尖霎时迸溅血花,一道三丈之宽的音刃如潜龙腾渊,怒啸而出,凝聚着我全部杀意,天空仿佛被这一刃切开,湖面腾起一圈丈许高的大浪,呈月牙之状向外散开,雾气被狂风撕碎。我支持不住,向后倒去。双眼闭合之前,我隐隐看到了右侧有条船影,被巨大的音刃切成两半,船上跳落一个人影,手中隐约是一根笛子。

    他们,是谁?

    我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感觉脸上溅上了什么,凉凉的。我睁开了眼。

    我正躺在船上,脸向船沿,浪打船身,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我忽然回过神来,一翻身猛得坐起,琴翻倒在一旁,我忙抱起,细细查看,幸好没有损坏。摸摸身上,感觉身体也没什么大碍,我才长长舒一口气。

    又觉得指尖好像有些麻木,我抬手一看,目光凝固瞬间:受伤的十指,不知何时被包上了一层雪白的纱布。是谁?我皱起眉头。环顾四下,日至正午,江面雾气早已散去。小船停在岸边,半截船身被冲上岸。看来我是被河水带到了岸边。方才的吹笛之人呢?离开了么?

    想到那人的笛声,我仍感到后背发凉,那人实力远在我之上,如果他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怕是连曲子都来不及弹出吧。到最后那一刻,我已是油灯枯竭,拼着十指受创才发出最后一击,从声音来看,对手的内力源源不断,完全没有耗尽之势,若时间稍长一点,我必败无疑。不过,那人也应是伤在了我这一击下,在我昏迷时没有杀过来,估计是负伤逃命去了。

    啊,莫非刚才的就是云家玉笛?一道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刚才那人,实力只稍逊于父亲,南国之中,这样厉害的修士,又是笛师,只能是出自玉笛云家了。可若真是云家,为什么对我下如此杀手呢?难道观云两家有什么恩怨吗?况且他们怎知我是观家之人?

    我忽地想起在那片树林中,我以琴技杀敌,难道那时正好有云家的人路过吗?还有梁上的身影,那人是谁?刚才的老渔翁又是谁?

    ……

    自从我离家起,一路而来遭受的刺杀都有些莫名其妙,从最开始那柄刻着一个“云”字的飞刀,到江上那内力高深的吹笛之人……我不认他们,但我能隐约猜到,他们之所以要杀我,和观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多半是家族世仇,可古书上那些仁慈大爱写得明明白白,观家为何会树立如此多的敌人?看来,只有我与父亲再次相见时,这些谜团才能解开吧。

    想到父亲,小时种种回忆,不禁涌入脑海。还记得每夜睡前,父亲为我弹那一曲《明月》,舒缓的曲调,修长的指尖,母亲往往在此时用手抚摸着我的脑袋,眼中噙满了爱意与温暖……唔,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再次相见。我摸着手边木琴的琴身,有些粗糙,像是父亲的手掌。嘴角化开一抹笑意。

    我扶船起身,打了一个趔趄,才重新站稳。

    水面上倒映着我的身影,长发不知何时散开,披在肩头,如一匹黑幕,我愣了一阵,系起发包,对着水中倒影整整衣冠,背起琴,向岸上走去。

    人世间,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仍决定前往神剑枭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神之剑。

    带着丝丝倦意,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