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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监禁

    一

    “经陪审团一致裁定,法庭判处被告塞拉·法隆终身监禁。”

    随后是一声清脆的落锤声。

    我怔怔地望着高坐在中间的法官,他戴着夸张的假发,面无表情地宣判了对我的处罚。

    我扶着桌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朝着四处张望,颓丧的律师,不见踪影的家人(或许根本没来),冷眼望着我的陪审员。

    他们的嘴巴张大到夸张且扭曲的形状,似乎在控诉,在质问,在泄愤,可我却连半个词都听不出来,嘈杂的法庭独在我这按下了静音键。

    监狱在过去是我未曾想到会去往的地方,我可以用灵魂发誓,我一直在遵守着法律法规,从未有过半点逾越,包括这一次。

    这是一次误判!是一场冤假错案!我在心中大声呐喊,可无人理睬一个刚被盖棺定论的“罪犯”。

    接着我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掌心传来把手的冰凉触感,好似儿时在雪地中打雪仗时的烧痛感,只是那时的快乐在今朝尽皆化作了悲伤苦痛。

    儿时友人的离世已令我心如刀割,而今却还要被冠上杀害友人的恶名,这实在是一桩彻头彻尾悲剧。

    粗暴的警官将我按倒在桌板之上,另一只手死死抵住了我的肩胛骨。

    这样对一个“杀人凶手”固然是没问题的,但我多想向其解释原委,真凶另有其人,可我的咽喉却关上了出气阀门,变得和周遭的人一个模样,任凭嘴型张的如何夸张,也发不出半个词的声响了,又或者是我实际发出了声响,却根本无人在乎。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向上帝忏悔,就这么被推上了囚车,车外头的群众依旧在怒骂着,或许是对我木讷呆滞的表情有所不满吧,也许我该迎合他们一下,变得像一个受审后的罪犯以满足他们的正义感?

    可我无罪,我是被冤枉的,但到了此时早已无人在乎了。

    囚车渐渐动了,启动很平缓,没有将我押送至监狱的急迫感;外头那些愤慨的民众也开始离散,或许开始讨论今晚该吃点什么,反正对我再不会有半点兴趣了;法官大概也已脱下他的假发与长袍了吧,他终于能放下威严,做一个普通人了。

    车子驶过拐角处时,我似乎看到了我的弟弟,那身衣服是他最爱穿的,黄色的条纹格子衫加上背带裤,不会错的,肯定是他!

    我激动地直起身,朝着向窗靠去。下一刻就被车厢内的警察摁倒在地,倒下前我与弟弟对视了一眼,可他眼神的厌恶与鄙夷使我心凉上了大半,之后他应该转身跑走了吧。

    再次坐回原位的我浑身酸痛,若是此刻脱去上衣,定能看到躯干上满是青淤和红肿,若是能剥开我的躯体,定能看到灵魂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熄。

    经过前次事,身旁的警察定是将我在心中列为不老实的危险分子,这种事从他们那时不时扫向我的审视目光即可看出。

    但我再无做出出格行为的必要与可能了,只是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景物被拉扯着去往后方,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物渴望着陪同我同去监狱的。

    二

    日光微斜,光耀夺目的太阳从侧窗照入囚车,它是如此庞大且富含力量,但又和其他人一样,意图使我认罪,只是它的手段更为柔和,也更为残忍。

    它想要感化我死去的心,堕落的灵魂,它高高在上,似乎所做一切都是合乎正义,可谁又能料到其用心之险恶呢?

    它快步走到了终点,对一个尚在崎岖路口的替罪羔羊做着祈祷,人们赞美它的善行,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我的罪恶,至此方知,它的虚伪与险恶用心。

    正当我思绪突破阴阳界壁、人神隔膜,独斗赫利俄斯之际,囚车已到了目的地。

    监狱的风光并没有什么值得落墨的地方,和你心中所幻想的场景大致是相仿的。

    在换上囚服,做好登记后便被领进了一间小房间,他们依旧是粗暴蛮横的一推,随即关上了房门。

    拜他们用力一推所赐,我正好跌坐到了椅子上。在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抬起头发现眼前还坐着一人,花白的须发,笔挺的狱警制服,再想去细细察看其面容时,却怎么也看不清了,仅靠头顶悬着的一盏淡黄顶灯提供光亮确实太过勉强了吧。

    “你就是塞拉·法隆?”眼前人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我是,你是?”

    “我是这个乐园的园长,当然有些人会称呼我些其他的称谓,这实在让人苦恼。”

    听了他这话,我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紧紧盯着他的面庞,当然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其五官深深的藏在了黑暗之中,让人无法直视他的双眼,同样也无法判断其真诚与否。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没有回应他,他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

    “你是说……乐园园长吗?”终于我无法承受这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决心打破这份沉默,但他的自称依旧给了我极大的困扰。

    “没错,感谢你没有提一些奇怪的称呼,不然会很糟糕。”他淡淡回道,可话语中的愉悦是掩盖不住的。

    这是他的恶趣味,还是真心实意,又或者说是疯子的呓语?无所谓了,他作为这里的头儿,哪怕是自称神仙皇帝也不为过。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以后你就不再是塞拉·法隆了,而是c11。”他将本置于案板下的双手放到了上头来,把一张标有c11的便签纸推到我跟前。

    “c11?”

    “不错,这里的员工都是以编号称呼的,包括我在内。”

    说完,他提了提胸袋上挂着的便签纸,上面赫然标着“a1”。

    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这场会谈也宣告了终结。

    我独自坐在原处,小心翼翼的把便签插入胸袋,使c11正好显露在上方一点。

    “呯!”门再一次被暴力推开,又是先前那两位野蛮人,或许在他们心中,蛮横无礼才是“美与崇高”。

    可预想中的拉扯拖拽并未发生,只见他们恭敬的站在门口,等待着我的起身。借得昏暗灯光,再顺着其目光看来,噢!原来是这张便签纸驯化了野蛮人。

    我以未碰见过如此荒谬的事情,但又想起先前那位自称乐园园长的监狱长,似乎又合乎情理了起来。

    之后的接待不说多么奢华,但至少将我视为平等的人来看待了,这就是个好的开端。

    我被带去了一间大号牢房,里面住了估约有二十来号人。初入其中,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整齐,床,桌子,被褥等等,入目的一切都处在了它本应在的位置上。

    “新来的,这就是你的床铺了。”开口说话的是名中年男性,通过其胸口的便签知晓了他是b25。

    “b25你还是这副德性,应当对新来的同事给予遵重,瞧,他叫c11。”这一次开口的是位戴着眼镜的小伙子,他高坐在上层床铺,他的名字是g16。

    说实话我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这是生于骨髓,发于肺腑的痛楚。方才才给了我平等“特权”的便签,到时此时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足以凿穿衣物,刺透心脏。

    “抱歉,c11,这儿就是你以后的‘家’了。”b25依旧是先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谢谢,b25。”我开口回应道,又转向上头:“谢谢,g16。”

    “不客气,这是应该做的,毕竟以后就都是同事了。”g16从上铺一跃而下,站稳后拍了拍衣摆处的灰尘。

    说完就再无人出声了,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而我则像是个本应在此的零件一般,再无人理会了,可我对这里的一切依旧一无所知,又或者此时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三

    我试图模仿着他人的行径,随着人流去吃饭,散步,睡觉,到了第二天依旧没什么好转,因为我对白天的事宜还是一无所知的,只好继续模仿这个把戏。

    在吃完早饭后,我们来到了一处矿场,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了一把镐子,开始敲打那些石块。

    这儿果然是监狱,而且还是最为凄凉的那种,这是我心中不由自主冒出来的想法。

    每天的日程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用以回应生命之存在的只有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这实在令我沮丧。

    又到了晚饭前一段时间,每个人都洗好澡,回到牢房里干着自己的事。

    我凑到了g16身旁,开口问询道:“请问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停下手中的笔,回道:“当然,我说过我们是同事。”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哦!你可真会挑问题。”他凑到我耳旁,轻声低语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找了不少关系才进了这乐园的。”

    我听了这话只感到荒唐至极,可透过眼镜看到那双真诚而又不含半点戏谑的眼神,我意识到——这或许是真的。

    他说完后并没有回到原位,依旧保持着这个亲密的动作,我咂了咂嘴,吞咽着刚才因震撼而滞留口腔里的口水,轻声回道:“我……我也是。”

    这下,他才满意的坐回了原位,颇感自豪地说道:“这可是外面人挤破头也挤不进来的‘乐园’,我们在里面的可得好好干啊!”

    我目光闪烁,点了点头后就落荒而逃了,这太疯狂了,这不是监狱,更不是什么乐园,这是精神病院!这里的所有人都疯了吗?

    经了此事,我变得很孤僻,总是独来独往,当然,我是指精神上,因为这儿的行动总是群体性的。

    最可怕的事情在于我发现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在工作,他们真的把这儿当成了乐园,似乎只有我这一个异类。

    但这么说似乎并不严谨,因为前几天又来了一个新人,他比我富有抗争精神多了,或许是意大利人吧。

    初临此地便大声嚷嚷着自己无罪,用头撞墙,随后便被押走了。

    过了两天,再见他时,他已成了一个傻子,窝在墙角呵呵笑着,在他的额头上,我看到了一道可怕的刀疤。

    这个可怕的景象使我惶惶不可终日,但似列车时刻表般规范的作息同样在摧毁我的精神,苦痛与日俱增。

    我知道这份苦痛迟早有一天会溢出,溢到我的五脏六腑,四肢头颅,然后在惊恐中结束这悲哀的一生。

    自这时起,我便知晓该逃出这个监狱了,从良心道德上,我都占据了有利制高点,本就是蒙冤入狱,更无所谓什么越狱之说了。

    挥镐,落镐,挥镐,落镐……

    我不知道像g16他们是如何想的,怎会认为这儿是乐园的,难道他们也做了那可怕的手术?又或者他们因畏惧那可怕的手术而装作如此?

    我没有试错的资本,我可不愿成为一个人工制成的傻子,逃跑计划只能由自己一人来制订了。

    可通向外界的门会在哪儿呢?

    四

    三年的沉寂,我尽可能的趋于同质,让自己的灵魂沉睡。

    我逐渐融入了这个“乐园”,我就是c11,不再有人时刻关注我的每个举动。

    就在最近,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依旧在挥镐,可我似乎成为了别人手中的镐。

    受着烈日灼烧,被死死握在他人的手中,一下,一下,又一下,被砸进石头里。

    只觉得头晕脑胀,感觉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可镐子结构的坚固远超我的想象。

    但是我真的要死了,宣判我终身监禁的法官与赫利俄斯正在夹击我,一个昏庸,一个虚伪,体内所剩不多的力量终告枯竭。

    再一次落镐,与顽石亲密接触的瞬间,我的头脑彻底的炸裂开来了。

    而我也从这恐怖的梦中惊醒,轻声走到了窗边,外头还是明月高悬,它不如太阳狂热与虚伪,却比太阳清冷上许多,或许这就是塞勒涅的魅力所在吧。

    沉睡了三年的灵魂在此时苏醒,它抓住牢门拼命摇动,发出令我烦躁不安的声响。

    我可不是g16,这儿从来都不是我的乐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法庭对我的宣判!

    在不知不觉,我的双手也死死攥住了窗口的栏杆,其散发出铁的冰冷,可这股冰冷冷不过这天上的明月,也冷不过法庭上的座椅把手。

    随着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我才意识到手被铁栏杆上的毛刺扎破了,细小的伤口溢出鲜红血液。

    我盯着出血的手指看了好一会,是啊,再严密的地方也会有批漏,正如这毛刺一般,只需要找到这座“乐园”的毛刺所在……

    到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混在大部队之间,吃饭,工作。

    在工作时我格外留意周遭一切,每一把镐子,每一块石头,每一棵小草,似乎都能为我所用,可终究离成事少上一把钥匙。

    就在快要结束时,当真让我找寻到了这把钥匙。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会有一群另外职责的犯人来运输石头,他们用小推车将开采好的石头运到外头去。

    毋庸置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只需再等上一个月……

    先前过了三年都不如这一个月煎熬,我每天都在祈祷“救赎日”的到来,想要逃出去的念头每天都会生起百八十遍。

    吃饭时,工作时,睡觉时,这念头越来越强烈,死死缠绕在我的灵魂上,以致于患上了一系列症状,诸如厌食,失眠等等。

    这些症状引起了g16的注意。

    “你最近看上去似乎不太在状态。”g16坐起我旁边言语道。

    “可能是夜里着了凉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我随口回复道,但心思早已飞到云层之中了。

    “着凉?可能吧,但更多应该是别的原因。”他依旧在一旁说道。

    不知为什么,平日话不算多的他,今日竟如此健谈。

    “或许吧,你有想过如果没有进这个乐园,你会做什么吗?”我将目光洒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远处的云层镀上了金边,轻飘飘又沉甸甸,从远处向我们缓缓飘来。

    “没进乐园吗?”g16明显被我的问题问到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紧皱眉头,苦苦思量了许久才回应道:“唉呀,那真是不知道该去哪了,哪儿才有同乐园一般稳定的工作呢?我可不想像我父亲那样,在47岁时丢了工作,然后在酒精中沉沦一生。”

    “抱歉。”

    “这没什么的,至少现在我们在乐园中不是吗?永远不会失业,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寄到家里。”

    “……”

    我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只好保持沉默,这场不痛不痒的问答也迎来了终局。

    一个20多岁的人竟在担心40岁可能发生的事,那到了40岁该去做多少岁的事呢?60,40还是20?这一切都显得荒谬无比。

    云朵飞到了乐园的上空,夕阳落下了帷幕,明天就可以实施计划了。

    怀揣着对自由的向往,我进入了梦乡,梦境又是那么诡谲多变。

    耶稣与撒旦在共饮,桌上的餐盘盛满了血与汗,善与恶的界限愈发模糊,直至一片混沌。

    自由!自由!这座名为“乐园”的监狱再也无法束缚我的脚步。

    五

    “叮!”

    镐子砸在了石头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仍需等待最后一刻,那群运输者的到来。

    只要,只要……该死,今天的太阳怎么这么大?我的身旁陆续有人因中暑倒下,我也是大汗淋漓,游走在中暑边缘。

    我的意识仅靠灵魂支撑着,它吸收了夜里月光的寒意,来抵抗太阳的热浪。

    难道这一局终要让赫利俄斯赢下了吗?我的心中不由发出了这声悲鸣。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时,空中一阵风云变幻,乌云掩过炎炎烈日,雨水洒向大地。

    我将镐子似拐杖般立着,面朝上高高扬起,张大了嘴,任由雨水洗涤整个充满污垢的身躯。

    运输队出现了,他们从目可视及的地平线处浮现,初时只有一个个小黑点,隐匿在氤氲迷障之中。

    大脑堪堪得以舒缓,但我知道此时远没到停下的时机,若是错过这次,又将饱受一个月的煎熬。

    拖曳着疲惫的步伐,衣物饱吸水分后越来越重。目标地在一个凹坑那,之后就是赌运气了。

    那个凹坑是一年前发现的,背阴隐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记得它就在……就在……该死,雨开始变大了,入眼尽是雨雾,遥远的黑影或许是人,也或许是石头。

    可凹坑在哪呢?

    随着一脚踩空,我终于找寻到了这个凹坑,它已被积水深深遮掩。

    我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面首去观望。水很凉,好似坠入了马里亚纳海沟。冷热极剧交替使我意识越来越模糊了,沉闷的空气压得我喘不上气,雨水依旧落个不停。

    就在我永堕海沟之时,隐隐约约感到身边有什么动静。我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了力量,猛地站起,向其扑去。

    尽管雨水阻碍了行动的迅捷性,但我想那人应该是被我吓到了,以至于一动不动,任我宰割。

    此时的我已丧失理智,全靠祖先赐予的原始力量行动着。我将他打晕,调换了号码,最后将他拖入凹坑隐藏,仅露个头在外面。

    他的头上有着手术后留下的疤痕,他已经失去了自我,成了“乐园”的仆从。

    我已不再是c11,而是d53了,不对,我是塞拉·法隆!你休想让我忘记自己的名字!

    雨渐渐停了,运输队也开始去往下一站。空气依旧是那么闷,可我却没了半点难耐,彩虹未在空中划过,可我却见到了通往天堂的大道。

    “乐园”的出口是一个宽敞的大门,门卫也很是松散,这实在让我有些难以接受,难道先前的计划都是可笑的吗?

    但不管如何先出去再说。打定主意的我随着浩瀚车队鱼贯而出,明明逃出生天,却没有半点喜悦,回头望向“乐园”,它真的是监狱吗?

    其他同行的运输者变得惶恐而又狂躁,恨不得立刻将石头交付完,马上逃回乐园去。

    没有人监管着这些,那位自称园长的家伙相信他们会回去的,或者说相信手术是可靠的。

    在一处拐角那,我溜进了两座高大建筑间的小道,我拼了命的跑,一直跑到了熟悉的街口,沿着道回了家。

    历经三年多的变迁,有些店铺变了,有些邻居也变了,但好在家依然还在。

    因为现在是白天的缘故,家里没有人,大铁门也上了锁。我轻抚铁门上的栏杆,虽然有着斑驳锈迹,可还是使我感到温暖。

    “嘶!”我深吸了口冷气,抬起手发现又一次被毛刺扎破了。

    这一下也扎醒了我的理智,我在内心告诫自己,只见一面,然后就离开这座城市。

    六

    “天呐,塞拉?你是塞拉吗?”

    声音来自左侧,当我转头去看,那是我亲爱的家人,父母,弟弟妹妹。

    我没有开口回应,只是流着泪,傻笑着,只此一遭,便圆了我内心的希冀。

    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弟弟妹妹都长高了,父母也更苍老了。

    “你今天是放假吗?快进来吧,孩子。”

    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父亲在开门,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是有说有笑,或许三年前是我看花眼了吧。

    “没有,我是逃出来的,你们也一定相信我的吧,见面后我就该走了。”我回应道。

    父亲开门的动作兀地一顿,气氛变得难以言语,我好像在弟弟脸上又望见了厌恶与鄙夷,但一切都是一闪而过,未曾有半点停留。

    “好不容易见面,不如吃个饭再走吧。”父亲终于打开了那扇铁门。

    不知怎地,我竟同意了这个邀请,在众人的裹胁下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熟悉而又陌生的事物,似乎所有一切都在时间的变迁下发生了改变。

    我穿梭在各个房间,观望抚摸着每件物品,我要把它们深深印刻在自己脑中,再不相忘。

    七

    烛火在轻轻摇曳着,顶上的火苗在跳舞,晃动,晃动……

    这是我再次醒来时的情景。

    我的头很痛,想摆弄下四肢,却发现被捆在了床板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一动脑思索,又是一阵疼痛传来,这股疼痛仿佛要将我再次拉入深渊。

    “有人吗?”我大声喊道。

    只能听见声音在不断回荡,但没有半个回应的声音传来。

    我呼吸声很重,大量氧气被填补入大脑,昏迷前的景象也缓缓在我脑中呈现开来。

    那是多么的幸福而又悲哀,家人团聚在桌前,共同欢笑与言语。

    可就是如此美好之时,不幸正在上演,我的头越来越昏沉,直至瘫倒在桌上,倒下的前一秒,我看到了冷漠的面庞,足足有四张。

    我拼命挣扎起被捆住的四肢,纵使知道这是徒劳的,握拳去敲击床板,口中发出毫无意义的怒吼。

    此时的我好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而且是被自己族群抛弃的野兽,我成了一只孤狼,并且连舔拭伤口的机会都没有。

    绝望地等待,可这儿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现在在哪,又该何时死去……

    远处传来了门开了声音,一位包裹严实的人缓缓走来,他手上提着把手术刀,而其胸口的号码也无声地告诉了我一切。

    “听说你喜欢当运输者?”他开口说道,从他的语气中我听不出喜与悲,也感知不到生与死。

    “请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这儿?这是乐园啊,你这问题真无趣。”他继续着那股子平叙道:“你是我做的第二百个病人,我允许你像前一百九十九个那样歇斯底里,甚至咒骂一切,因为明天你就再无这项权利了。”

    “这是监狱吗?”我依旧没有理睬他,自顾自问道。

    “监狱?可笑而又可悲的问题,因为你病了,所以才会这么想。”

    说完,他已站在我颅边,准备他的第二百场手术了。

    “等等!”

    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个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什么事?你……”未等那医生将话说完就被撂倒在地。

    这时,我才看清他是b25。

    直到被其解救下来,我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跑啊,你还在这干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因为你敢跑,我羡慕你,却又无法成为你。”

    “这又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可以一起离开。”

    “不,我已经走不了了,我忘记了我的姓名,我只能以b25的身份活着了……”

    “走之前我想问个问题,这儿是哪?”

    “这儿?它既是监狱,也是乐园,它的本源早已无人知,也无人在乎了,在不同人眼中,它的表象也是不同的。”

    我离开了,我彻底的离开了那儿,它的大门依旧如山洞般大开。

    有时,我也曾想过b25的下场,但或许他渴望着那场手术吧,一个被囚禁的自由灵魂,无法逃离,也或许只有靠着手术才能不那么痛苦的留存在这世上了吧。

    有时,我也会想起g16,不知他心中的乐园是否依旧如故,到了40岁,他又该如何自处?这一生,还能否被人忆起?

    我也当永远铭记,我叫塞拉·法隆,我无罪,我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