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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短命?

    乌云笼罩大地,白天的光感都灰暗上了几分,雨还没有落下,但每个人都知道今天肯定会下。

    空气中的湿度很高,像层黏膜一样将人们包裹,阳台上的衣物肯定是干不了了。

    一大群人身着黑衣,黑裤,总之就是一身黑,连手中尚未撑起的雨伞也是黑的,远处不合时宜的响起几声鸦叫,但看在它也是黑色的份上,便饶了它吧。

    他们浩浩荡荡地走进墓地,脸上满是肃穆与悲伤,个别伤心过度的女眷甚至晕厥在了她丈夫的怀里。

    棺材被埋入土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西装,手捧圣经,安详地躺在其中,透过殓容师所做的伪装,可以看到其下的肉体饱受病痛摧残。

    在神父作祷告的同时,空中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前来参与葬礼人们纷纷撑起了手中的雨伞。

    “弗朗茨先生受到主的号召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灵魂将……”

    随着神父的悼词,雨也越下越大,由毛毛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在这狂风暴雨下,雨伞也仿佛成了玩具一般可笑。

    葬礼只得在神父的语速加快下草草而终,参与葬礼的人浑身湿漉漉的逃离了墓地。

    安东尼也是其中一员,皮鞋上满是污泥,身上全被淋透了,这实在是糟糕致极,此时正跟着人群去避雨。

    他们避雨的场所是家小餐厅,一拥而入将它塞的满满当当。丹尼尔是一个人,在场的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他只好缩在最角落里,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拼了一桌。

    随着餐品上桌,一口暖汤入胃才将他们从深井之中捞出,淡淡忘却了先前那段不太美妙的小风波。

    “弗朗茨可真是个短命的家伙。”坐在安东尼对面的那位老头自语道。

    安东尼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人,这怕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弗朗茨可足足活了八十四岁,怎么也挨不上短命的说法啊。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安东尼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我叫塞夫,弗朗茨的故友。”

    “我叫安东尼,你先前说……他是个短命的家伙?”

    塞夫端起热汤饮了一大口,回道:“是的,你们为他办葬礼实在荒谬,因为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安东尼眯起眼再次打量眼前了,高高瘦瘦的,满头银发,身上衣服非常的老旧,可要就这么归为老年痴呆的话为免也太过冒犯了。

    “哼,我就知道你们都不信。”塞夫直视安东尼那怀疑的目光,接着道:“我和他十七岁时就认识了,而他这身毛病最早出现在二十五岁。”

    “好吧,辜且如此,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都看到了,弗朗茨先生确确实实活到了八十四岁。”安东尼竖起右手的的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瞳又指向塞夫的双瞳。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塞夫气呼呼地说道。

    “好吧,老先生,那就请你这位弗朗茨故友讲讲,你为什么要说他三十岁就死了吧。”安东尼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

    “你……”塞夫气极了,可安东尼越不在乎,就越激得他想好好论证一番。

    “好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塞夫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镜框,恨恨道:“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家伙,无论干什么都会弄出点名堂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前途无量,直到他二十五岁被查出患有绝症,并被告知最多只能活五年。

    之后他就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同时也开始自学医术。当时我们每个人都支持他,虽然相见的频率越来越少了,但终究每个月都能聚上几次。

    可这一切到了他三十岁就改变了,他突破了医生的死亡宣判,但病情依旧在恶化,他为自己制订了繁杂的每日计划,每日摄入多少养分,喝多少水,甚至讲几句话,连什么时段做什么全都制订好了。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天才,可他这么做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比如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他,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朝前走,我担心他有什么问题,便一路跟去了他家,到了门口他才转过头来和我说:‘我之前不能说话,因为计划中没有这项。’这实在是太见鬼了。再之后我想进去坐坐,但他直接把我关在了门外,然后就看见他家的窗户都拉上了黑色的帘布。

    他就这么‘活’到了八十四岁,而我所认识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弗朗茨早在五十四年前就埋进了土里。”

    安东尼还在消化着这个怪诞的故事,估摸过了四五分钟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真是个冷漠的人啊,正常人都会说弗朗茨先生积极对抗病魔才是,如果你患上了绝症,你就不希望能多活上一些时日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是个人自然都想活着,可如果说像弗朗茨那样活,我宁愿选择死去。你们以为他多活了五十四年,不,其实他只是治疗了五十四年,他的生活除了治疗再无它物,吃饭,睡觉,讲话都是为了治疗,如果治疗计划认为吃饭不利于治疗,他就会绝食,如果认为睡觉不利于治疗,他就会彻夜不眠。”塞夫说完向服务员点了一份套餐。

    他不等安东尼消化完又继续说:“我今年也有八十岁了,可我依旧干自己喜欢干的,吃自己喜欢吃的,现在人越来越追求生理健康而不顾心理健康,有些人走在大街上,可实际上他的灵魂早已埋进土里。”

    “恕我打断一下,这不过是你的歪门邪说罢了,人们还是希望自己尽可能活的更久的。”安东尼插了一嘴,可要让他再说点什么加以佐证却是做不到的。

    “到底是他希望自己能活的更久,还是别人希望他能活的更久?痛苦的一百年与快乐的五十年你会选哪个呢?活着的意义并不只是活着,生活由许许多多的元素构成,如果只将其定义为活着,那监狱存在的意义又在哪呢?无罪的我们不应该给自己戴上枷锁,住进监狱。”塞夫讲到这有些累了,靠在椅子上舒缓着情绪。

    安东尼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以对。

    过了不多久,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其上正是塞夫先前点的套餐,嗞嗞作响的热油,足够弗朗茨先生用上十年的盐量,包裹着一块绝佳的牛肉,周围辅以各式配菜。

    塞夫切下一小块肉,塞入口中细细品尝,他嘬了很久,原本瘪皱内陷的腮帮鼓了起来,原先阴雨带来的一切不痛快都在美味中化作了乌有。

    安东尼看得不由口舌生津,正想着也点一份的时候,塞夫将盘子推了过来。

    “你这是……”安东尼不解地说道。

    “追求愉悦,但同样要节制,别忘了,我也同样希望能活的更久一些的啊。”塞夫说完,戴上放在一旁的礼帽,提起雨伞,走向了屋外。

    安东尼这时才发现,外头已是阳光明媚,先前只顾着避雨,在泥泞湿地里挣扎而忽视了一旁的花圃,此时,其中的鲜花花瓣上沾着雨水,向阳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