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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阶级社会(三)

    在特罗姆瑟的一间贫民窟里,住着位流浪汉模样的男子,多年未打理的须发似被炸开一样杂乱无章。身上的衣物也毫不考究,只是为了保暖而穿上,可以看到各种季节的衣服穿了许许多多,最后被遮掩在一件破了好多口子的大衣之下,显得有些臃肿。

    他颤抖着提起沾上了颜料的画笔,艰难的在眼前的画布上创作着,左手向一旁的凹槽里摸索着,但除了一些面包屑,别无它物。

    “该死!”

    他正处在灵感最佳的时期,此时只需要一个面包充下饥就可以完成这副画了,但偏偏在这个时候,面包被吃完了,他不得不为生计而犯愁。

    如果能许愿的话,他肯定会许愿去一个不需要面包且能够不断创作的地方。

    但遗憾的是这里并不是他的希望之乡,这里依旧需要面包充饥,且创作也永远处在断断续续之中。

    正常而言,画家们会去一个温度适宜的地方画画,尤其是对这些贫穷的画家而言,但他能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就已经表明了他的“不正常”。

    特罗姆瑟有大半的时间在飘雪中度过,但它的风光却牢牢抓住了儿时钱德的心,以致于十多年后的一天又将其引到了这个美丽的风雪港口。

    当然了,这里也并非一无是处,寒冷使这里的人消耗的更少,并且渔业的发达使港口上总在招揽搬运工。

    对于钱德而言,除了画画,就只剩下当搬运工卸货了,这两件事组成了他这三年的全部生活。

    他用手指扣了扣凹槽里剩下的面包屑,裹紧身上的衣服就要去寻觅一份足够他生存上一阵,且能剩下点画布颜料的活干干了。

    在刚打开门的一瞬,楼道里的冷风使他打了个激灵,似突然想起什么的,也不顾门敞开着,折身回到了床头。

    与其说是床,其实更像日本的榻榻米,只是在地板上铺了几层垫子,上面只有一条皱巴巴且泛黄的被子,以及一个好不了多少的枕头。

    他在旁边站了有一会,才犹犹豫豫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封信,信的地址是他的家,或者说是曾经的家,三年的变故竟会如此之大,大的超出了每一个人的想象。

    他在走上这条路之前知道前方满荆棘,但只有自己真正走上的那一刻才知道疼痛,可行走在荆棘丛中的他,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苦痛与磨难。

    门外的风不断涌入,将这小小的屋子灌的满满当当的,可这风里只有特罗姆瑟的苦涩,却没有半点家乡的温暖。

    风儿掀起了画室里的遮布,遮布下是一叠先前画好的画布,上面画的是一幅幅家乡的景色。

    当梦想被冰雪冻结,再喧闹的酒馆也无法点燃他的热情,只能孤坐画室追忆曾经的点点。

    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本以为三年的时间足以冲刷一切,可家乡的记忆却越来越坚固,当年的出走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扭头望向尚未完成的新作,色彩并不鲜艳明亮,甚至可以说很淡,他也说不上这个地方到底在哪,或许是某一天的梦中景色也说不定。

    他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这是因为长期摄入水分所导致的,时常还会带上一点血腥味,最后还是弯下腰将信封再次放到枕头底下。

    走在白茫茫的大街上,云杉与枫桦在这林立,可怎么也寻不到故乡的那棵树。过往的行人好像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样,酒馆和咖啡馆也好似和他隔了一个北冰洋的距离。

    就在这么迷迷糊糊中,他再次来到了熟悉的港口,船只在这里驶进驶出,除了平时常见的捕鱼船和货般外,还有一艘少见的客船正在缓缓靠岸,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下吃饭问题。

    幸运的是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位熟悉的船工头,过去的活多是他给安排的。他有些着急地跑去,可跑不了两步又是气喘吁吁,只得双手叉腰缓步走去。

    在他走去的路上,停靠在港口的一艘艘船只准备卸货,上面满载着他们的收获的喜悦,这可真是个好的素材,下一幅画就画这个。

    “头儿,今天还缺人吗?”钱德喘着粗气问道。

    船工头瞥见又是这个贫困画家,不由地叹了口气:“朋友,别再固执了,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凄惨,回家吧。”

    钱德的茫然感又多上了几分,放弃了一切去追寻月亮,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原本就住在月亮上,这可真是讽刺啊。

    船工头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向停靠在港口的客船,说道:“看,那艘船就是从你家乡来,半个月后接客返程。”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说:“回去吧,那才是你的家乡。”

    钱德低下头迟迟不愿接手钞票,眼泪不断的落下,滴在雪上形成一个个小洞,接着不顾一切地朝后跑去,至于目的地无人可知。

    只留下了船工头在原地独自叹气,一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初来乍到的客人,一身西装革履在寒风中有些颤栗。

    “请问您是有什么行李需要搬吗?”

    “并不是,我是想问下刚刚那位是?”

    船工头愣了一下,回头望了眼跑的不见踪影的钱德,又打量了下眼前人,说:“他啊,他是一名贫困画家,时常会到这打打零工,怎么,你认识他?”

    “他有点像是我的一位旧友,我隔老远就注意到他了,所以才急不可耐的赶了过来。对了,你可以叫我雷蒙德。”他裹了裹上衣以抵御寒风,接着伸出了右手手掌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