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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阳谋除柱石,绝响还需后人唱

    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巫马椋,他大概真的是被陈清平打击坏了,说不定脑筋也堪忧了。

    狄国年轻皇帝梁诚,看着眼前捋着羊角胡子的巫马椋,心里是充满了一股无名之火。

    自从巫马椋这老匹夫在徐州被陈清平摆了一道之后,整个人就垮掉了,不仅自己毫无战意,还直接劝皇帝迁都造成了国家动荡。

    不仅如此,在整个山海攻守战里,他巫马椋都未献寸策之功。山海战役末期,他主张议和跳的比谁都欢,甚至还不嫌丢脸地亲自送陈清平回南陈,还当着陈国残兵的面说了退位让贤的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巫马椋不如陈清平,脸都丢到南陈去了。

    别说南陈了,现在狄国上到庙堂,下到百姓,全都拿他巫马椋当一个笑话。

    梁诚越瞅巫马椋越发愁,越瞅越发愁,咋瞅咋来气。

    他一指巫马椋,大喝道。

    “害搁那儿捋你胡子哪?我六十万铁骑哪?拿淮南前不跟我说稳赢吗,还《亡陈三策》,策哪去了?连陈清平你都给送回去了!”

    梁诚情到深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巫马椋捋胡子的手吓得一愣,但随即又较劲似的快速捋动起来。

    “兵折了六十多万,人被屠了百万多,陈清平也没杀成,是啥也没落着,你现在都痴傻了,就知道捋胡子!你再捋?”

    巫马椋连连双手放开胡子,安抚梁诚到。

    “主公,冷静冷静,咱们言行得合儒家礼法。”

    狄国年轻皇帝瘫坐在座位上,用极其无奈的语气说道。

    “唉,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呀,现在这里也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真被陈清平打傻了?”

    巫马椋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羊角胡子,在看到皇帝愤怒的脸色后马上又停了下来,他先是闭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些什么,当他再次睁眼时,眼神中充满了异样的神采!

    “不错,陈清平连下‘结连江淮’‘暗度陈仓’两计,战事大局已定,已经无力回天。我之后的狼狈样子,有七分都是真的。另外三分则是为了‘假痴不癫’之计。”

    “哦,此计有何特殊?”梁诚依旧瘫坐,强打精神地问。

    “这就要从‘亡陈三策’说起了,亡陈三策其一为‘移民淮南’,大量狄国人进入淮南各州城,既能消耗淮的粮草,又能破坏原有的治安环境。即便侥幸稳定了这数十万移民,这些白狄人与南陈的中原人共同生活,各族之间必然会相互融合,这种融合不仅在于生活习惯,更在于他们对王朝的看法,如此便能消解淮南人对狄国的仇视。

    第二策为‘开仓放粮’,南陈人少粮缺,加上北伐的大肆征兵征粮,南陈百姓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在拿下淮南后,我们直接将各州城的粮仓全部放空给了百姓,康南陈之慨,收买我们的民心。还能让南陈军队夺回淮南后无粮可用,难以北进,一举两得。

    这第三策嘛,便是‘各族平等’,善待淮南百姓,并且移民淮南,南陈人再听说我大狄王朝各族平等,那这民心向背就不言而喻了。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旦大狄王朝‘美好自由’的形象在南陈人心中生根发芽,那他们便会翘首以待我们南下了。”

    巫马椋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又捋起了胡子,此时梁诚已经听得入迷,巫马椋便继续讲了下去。

    “这三策都是阳谋,可惜对王伯安那样的满脑子圣人的家伙尚且有用,对付陈清平?他随手就把移民都屠杀了。不过徐州一战后,我亲手为陈清平设计了另一出阳谋,这便是‘假痴不癫’之计。”

    梁诚皱起了眉毛,示意巫马椋继续讲下去。

    “我一直好奇,陈清平如何处理三十万狄国平民死尸,又如何会在缺粮的情况下有勇气孤军深入,如今不言而喻了。虽然各族都有过茹毛饮血吃异族人肉的时候,但我只需要给他来一个偷梁换柱,把咱们在徐州屠杀的那十几万壮丁,说成是被陈清平做了军粮,把这个同族相食谣言传到南陈,到时候南陈必乱,赵厚必然会杀陈清平。”

    梁诚直起了身子,他诧异地问巫马椋:“你就那么自信,他赵厚一定会杀?若是只为杀陈清平,咱们自己也是能杀的呀。”

    “我为什么要装作被陈清平打废的样子?正是为了给赵厚一个必杀陈清平的原因!至于吃人谣言,那只是给赵厚一个杀陈清平的体面借口。”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世上若再无布局谋划的巫马椋,又何必有毒士无双的陈清平?

    “这一场仗,两国都损失惨重。陈清平与我之间,他以少胜多,所以是他赢了。但是陛下与赵厚之间,却是陛下赢了。”

    巫马椋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他双眼炯炯有神,直视着眼前的年轻皇帝。

    “因为陛下还年轻,还等得起。但是他赵厚已经快六十了,他没有机会再等了!”

    白狄年轻皇帝梁诚,接下来十余年只需要稳定发展,便有机会再次南下争雄。

    而南陈皇帝赵厚,此时只有一件事情,是他能做也是必做的,那就是清理朝中权臣,让资历尚浅的皇太子能够顺利掌控朝政。

    两党之首,权臣也是能臣,新皇帝压不住,全弃掉无人可用,杀一个会失去制衡。

    你赵厚不想选?我巫马椋就逼着你选。

    这一出,是真正的阳谋!

    ……

    这一天,淮南画师金温岭抱着一副画卷,在皇城门口将鸣冤鼓敲了整整十三下。

    大殿之中,金温岭摊开七尺长卷,画面中竟是人血画成的《士卒食人图》。

    地狱一般的景象。

    满朝文武皆触目惊心!

    金温岭跪在大殿之上,血泪与汗水一同滴落在画卷上,他痛斥陈清平屠杀同族,人肉相食的无耻行径。

    大殿上,血泪控诉,是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哀鸣!

    大骂一通后,金温岭抱着画卷一头创死在了大殿上。

    死无对证!

    士卒吃人一事,闹得满城皆知!

    ……

    有皇城,声讨连云,书生意气雷天外。

    而皇帝,只是邀陈清平湖边一叙。

    碧水映何深,高踪那可寻。

    不知天子贵,自是故人心。

    南陈皇帝赵厚在湖边坐着,手里拿着鱼竿正在钓鱼。

    陈清平走近再看,却只见皇帝的鱼钩上并无鱼饵,只有一个空钩。老皇帝赵厚悠闲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地把鱼钩抬出水面,仿佛在检查有没有钓到鱼,又像是展示给陈清平看。

    雄猜之主钓鱼,勾上无饵,请尔自来上钩。

    陈清平站在一旁,瘦削的脸庞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老皇帝赵厚,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说:“真假我不在乎,因为我没有选择。”

    另一句则是问:“你之后,谁可替你?”

    得到答案后,他挥了挥手。

    陈清平便走了。

    ……

    庙堂上王伯安与陈清平两党相争势如水火,但两人的子女暗地里却走得很近。

    王伯安之子王仲时,与陈清平之女陈西子,两人私下里十分要好。

    正是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年级,两人打小认识,加上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叛逆劲,大人们不让和谁在一块,他们私下里就喜欢和谁在一块。

    王仲时总喜欢跟着一群吟诗弄词的落魄文人厮混,一起卖弄风骚。而陈西子没事就喜欢看着王仲时在那风骚,虽然小伙子诗词功夫差劲,但就是某名的吸引住了性子清冷的陈西子。

    向来没什么朋友的陈西子,她看着在一群文人中间浮夸表现的王仲时,这个毫无纨绔架子的世家公子,总是喜欢偷偷带她来市井百姓游玩的地方。这个小男生,会在她不开心时扯出鬼脸逗她笑,会想着法子的给她找新奇有趣的乐子。

    深宅大院闺中女,难得一见人间真趣味。

    多亏了有王仲时,陈西子的童年才能有许多其他名门小姐享受不到的乐趣。

    陈西子年少却聪明,颇有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成熟,这一点不仅在心性,也在感情上。

    自持聪明清冷,却不知祸患将至,只见着年少公子顽皮喜人,最可惜,误终身,反目成仇人。

    陈西子刚在心中暗下誓言,此生非王仲时不嫁。

    却在此时,有陈府下人找了过来,原来她陈西子在外偷偷玩耍的行踪,家里一直都清楚。

    下人来到陈西子近前,悄悄说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陈清平身死,疑是王党所为!

    “……”

    早熟的陈家小姐瞬间如遭雷击!

    王仲时还在和一众落魄文人插科打诨,陈西子为报杀父之仇已然立下决心。

    今日之后,陈西子与王仲时再无交集。

    此生,陈西子必杀王伯安!

    ……

    庙堂上一时风云变化,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但江湖,未必承这庙堂的情。

    陈清平以一己之身,打掉了狄国百年的积蓄,使两朝回到同一起跑线,换得今后天下十年的安稳。

    十年的时间,够两朝再次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十年的时间,够江湖,再出多少豪侠,多少红颜知己。

    十年的时间,够青丝长出白发,够小儿成为少年,够一代新人,换旧人。

    一江,两国,依旧如故。

    千古留名者,百年王朝,一代名臣,风流名士。

    皆,不过如此。

    千古可称绝唱者,问天下,有谁人,敢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