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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秋风杀意重,师徒结庐白乌山

    九万水师威震淮南三渡,这一仗从初夏打到了深秋。

    秋风十月天已寒,陈清平连连大胜,他只在江上杀人,却迟迟没有推进。

    白狄人的水师,以两万淮南本地降卒最为善战,加之北方浊河流域的水军士卒与临时训练的大江新军,一共加起来,也有十万左右的兵力。虽然数目不少,但是士卒能力良莠不齐,且缺少战船,所以依旧是被南陈一边倒围攻的局面。

    但是这些,本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白狄人之所以不善水战,正是因为一直缺少大江上的港口,没有港口就发展不了水军这是浅显的道理。但如今,白狄全面掌控淮南道,虽说大江北岸的港口暴露在陈清平的战场下无法安稳发展水军,但是淮南境内可是有不少大江的支流,这些支流与大江主干相通,是造船练兵的绝佳场所。

    所以两朝人都清楚一件事,虽然狄国现在打不过江对岸,但是迟早会有打过来的时候。

    只要淮南道一直在白狄人的手里,那一天总会到来,甚至很快就会到来。按常理来说,要想阻止这一天的到来,应该趁水师优势早日登岸夺回淮南才对。

    但陈清平却偏偏不推进,他自有他的考量。

    一旦战场从江上转移到了陆地,那南陈势必要面对战无不胜的草原铁骑,以我之短攻彼之长,不智!所以陈清平特意得要给狄国发展水师的机会,他在等,他在等一次次被打空的狄国水军补充兵员,他在等那些弓马娴熟的百战骑卒被迫在短时间内走上甲板,由彼之长变为彼之短。

    秋风从江上吹来,带着刺鼻的腥臭味,大江下游三千里,尽是一片血红。

    大江鏖战已有三个月,若是此时北上,未必不能拿下淮南,就是拿下之后无力继续北进罢了。不过他陈清平从一开始,压根就没看上区区淮南道,他现在要的,就是能杀则多杀。

    他的眼睛早已凝视着狄国的都城,他要借这一仗,换狄国百年再无优势。

    ……

    三个月时间,觉满和尚和李不尘两人已经走走停停地到了赣江道,赣江道又叫江南西道,顾名思义在江南以西。赣江道辖区颇大,北抵大江,南临靠海的珠江道,如今师徒二人已然到赣江道西南。

    师徒二人照例在闹市偷鸡,在山间烤鸡作食,日子清静平淡,竟在战乱年代,显得有些岁月静好。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两个人有了更多的默契。李不尘已经能够熟练地在觉远和尚偷鸡时替他把风,虽然觉远和尚可能并不需要,而觉远和尚也时常给李不尘偷点新奇玩物糖果零嘴,虽说最后都便宜了他自己。

    总之,两个人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像真正的师徒。

    这一天,师徒二人来到白乌山。觉远和尚感觉这山名颇有禅意,白羽之鸟行之白云之上,一时烟云起,如何知白乌是乌,白云是云?又或者,白乌与云齐高,白云与乌同形,那白乌何必是乌,白云又何必是云?

    觉远和尚只道有趣,一时朗声笑个不停。

    此时有秋风拂面,天朗气清,携来薄云一朵,觉远和尚当即决定,不走了。

    师徒二人一路数千里,终于见秋意而止,结庐在青山上,草木生良院。

    所谓江湖游僧,行也随缘,定也随缘。

    白乌衡烟云,山僧渡水来。

    竹篱茅舍外,忽见野梅开。

    觉远和尚轻嗅还未长成的花苞,他回头问小徒弟。

    “待到开花时,教你拈花指,你可愿意?”

    那小童稚气未脱,但是语气坚定。

    “好!”

    师徒共居此地间,此地风光,十年后再看。

    ……

    巫马椋在地图前已经独自沉思了三天,他根据这几个月来陈清平的布局,一次又一次地对局势进行复盘。

    巫马椋布局喜欢求稳,尤其喜欢暗地长久布局,一子落下瞬间定胜负,他的企图会一直藏着,直到决胜的那一天。

    因此,巫马椋能够潜心布局淮南道近十年,直到细作渗透淮南官场,直到淮南内应势力庞大,他才一举揭开这些暗招,瞬间将淮南收入囊中。

    陈清平布局喜欢求变,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所以面对他,最不能犯的错误就是自认为读懂了他的想法。

    因此,巫马椋要一次又一次地复盘,一次又一次的建立再推翻,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必须要勤能补拙。

    “他要借大江鏖战,跟我大狄打持久消耗?不对,虽然南陈江上战损优于我朝,但国力悬殊,先被拖垮的只能是南陈。”

    “难道他故意止步不前,想要等我朝渡江,然后诱敌深入?也不对呀,且不说他花重兵封死了通往荆湘的庐江港,就算他在江南布置好了陷阱等我来跳,可是战场终究在南陈,若是放任我军深入,损失最大的只能是他们。”

    巫马椋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他陈清平在江上打了三个月的胜仗,如今狄国旧水军殆尽,新军尚未练成,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明明已经到了攻打淮南道的最好时机,他为什么不打呢?越往后拖,狄国治下的淮南只会越来越固若金汤,狄国将会彻底把淮南消化。

    巫马椋凝视着地图上的淮南,一个月前,狄国已经开始向淮南道输送大量的蛮族移民,精通教化的白狄皇帝很快就会把淮南变为各族人民共享的淮南。

    突然,这名老谋臣在地图上注意到了万绿丛中一点红,孤城含山县。

    三个月前,他巫马椋想要抢占先机,所以就对这个临江的小县选择了围而不攻。

    后来,陈清平大江鏖战血染三千里,他判断陈清平想借水军优势打消耗战,于是更不会去浪费士卒强攻这座无所谓的小县城。

    可是如今,他后知后觉!

    这座无人在意的偏僻小县,此时正是包围最薄弱的时候!三个月的时间,大半守军不是去镇守更加重要的州城港口,就是进入了训练新军的水师大营。

    陈清平这三个月的谋划,竟然让含山县这一步死棋,成为了活棋!

    “他陈清平在等孤城脱困,里应外合,你巫马椋在等什么,等死吗?”

    巫马椋眼神狰狞,用老气横秋的沙哑嗓音,他咬着牙地问自己。

    此时有秋风起,杯中清茶因风皱,老翁双鬓为愁白。

    留着羊角胡的老谋士只觉得秋风惹人气恼,可人何计奈秋风?

    这一局隔空对弈,从他在第一手犹豫不决时候,就已经输了。

    ……

    听闻淮南有孤城,炊烟未生有一月,早已是饥寒交迫。

    终于等到秋风扣城门。

    数日前,有人携剑入城,捎来书信一封。

    这一封信,使满城八千士卒更饿更渴。

    欲杀敌,饿眼望将穿,拔刀除寇,渴饮黄獐血!

    含山县守将高震,割破了手掌把鲜血涂在脸上,将手中钢刀挥动得嗡嗡作响,此时南陈虎字旗在后,城门在前大开,他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恨不得敌军的弓矛正中他的胸膛!

    敢叫赤血作丹青,把天下腥染炉火红!

    高震率领八千“饿军”直直冲向狄国的一万守军大营,已经快要饿死的八千士卒如疯似魔,好似阎罗降世,令草原铁骑胆寒。这一战打得狄国军队出其不意,仓促之间竟然被南陈军队一转攻势,本来该阻拦对方突围的白狄军,反而被“饿军”追着杀。

    最后足足有五千多人脱困,白狄的人防线内凭空多了这么一支奇兵,这让本来稳固的帝国防线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城头上,有一人双手抱剑,悠闲靠着城墙,他正是前日送信而来的“归雁剑侠”韩楚山。

    此时他守着人去楼空,看着远处逐渐离去的军队,他想起城中居民献出幼子做军粮,他想起全军将士烹杀战马,军民拆了房梁啃着吃,今日的这支“奇兵”是含山县全城人用血养出来的。

    他知道,茹毛饮血的白狄铁骑不会轻易放过含山县,这群拼死突围的奇兵必死,空城内的百姓必死,如他任侠放浪者,竟然也落下了一滴泪。

    韩楚山把剑掷出城墙,身形一跃,站在剑身上,缓缓飘向城下。

    他在空中把衣袍一捋,右手悬于身侧。快落地时,他跃到剑下,宝剑正好飞到右手中,随即剑出鞘,斩杀一名敌军。

    这群敌军阻挡突围无果后,恼羞成怒冲着含山县内的数万百姓而来。

    韩楚山利剑在手,使出一记“归”字诀,手中剑旋转着呼啸而去,转眼间十一名白狄士卒丧命当场。

    雁归巢,剑回手,韩楚山威势不停,瞬间前进十余步,手中剑招层出不穷。

    “举烛光才起,挥毫势竞分。点时惊坠石,挑处接崩云!”

    韩楚山使出《归雁十三剑》,两袖衣袍如血染,剑身上的血槽晶莹剔透如洗过一般,十三剑尽出,杀敌近两百。

    十三剑后,无人再敢向前。

    韩楚山不紧不慢地用衣袍擦了擦手中剑,随后直接将利剑掷于地上,剑身入土近九寸!

    “有过此剑着,过一人,我杀一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缓步离去,身后千军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拦,也无一人敢走近土中剑。

    江湖中人,重苍生而轻庙堂,他此行本为还那人一个人情,如今人情已还,他也该走了。

    淮南小县,有归雁剑侠赠剑含山,一剑在,可护一城平安。

    大江北岸,有奇兵拼死搅乱淮南,有陈清平终于率军登岸。

    大江与淮南里应外合,两面夹击。陈清平与含山全县,共同缔造了这一出“结连江淮”之谋。

    此时秋风起,风中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