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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看见了”

    除夕这天,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疗养院的走廊下,安宁拎着两个保温饭盒走得很快,偶尔有雪花飘落在眉睫上,少倾就化作水珠摇摇欲坠。

    路过的小护士同他很熟了,有些惊讶地问:“等下宴会厅有拜年会,怎么不带爷爷去瞧瞧?”

    他礼貌地欠欠身:“房间里有电视,可以看春晚,出去怕再冻着。”

    回到房间,爷爷正在打电话:“这儿热闹着呢,今晚我跟安安有大餐吃,肯定比你们有年味!”看到安宁回来,忙招呼:“来,跟你爸说都带了什么好菜回来,烧鸡肯定有的。”

    安宁接过电话,听了一箩筐父母的嘱咐与歉疚,再三保证一定让爷爷过个好年,又向父母祝了新年好才挂了电话。

    老地方,老流程。

    自从奶奶去世,每逢年节吉庆,爷爷就不大爱在家里待着,楼道里别家的开门嬉闹声、窗外的爆竹声、电视里的喧闹声通通让他烦躁。于是干脆提前几天就托个这里疼那里酸的什么辞,住进疗养院躲清净。

    安宁其实无所谓,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看电视罢了,他只是有些担心爷爷。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从军队转业到了市委搞宣传,后来才去了图书馆。一直是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性子,说话爽利嗓门大,下属都叫他“老唢呐精”,并对他养出安宁这么个安静沉稳的孩子纳了大闷了。

    可是退休再加上奶奶的离开,让他这些年开始变得寡言,对于安宁父母的迟迟不归,他理解,但也日益加深地难受着。

    安宁在旁边布好菜,陪着爷爷吃了,又引逗着他讲了许多当年的事,才哄得他又兴高采烈起来。

    不到十二点,爷爷就靠在床头睡着了。安宁收拾妥当,又调暗了灯光,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上无声的春晚。

    不知道余念在做什么呢?他这才有空拿起手机,想要发个短信祝她新年快乐。

    这时屏幕突然亮起,“猹猹”。

    他走出房门,愉快地接通,余念清脆的声音响起:“安宁,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安宁心里一暖,温声说:“嗯,祝你新年快乐、岁岁平安,祝我心想事成、年年有余!”

    余念想起了那对书签,脸微红了一下,走远一些才说:“怎么还带自己祝自己的?你睡了吗?”她那边有些嘈杂,衬得安宁这边格外冷清。

    “除夕要守夜的,懒虫!”走廊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冰花,他用手轻轻触上去,凉凉的很舒服。

    “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余念发现了一些古怪。

    安宁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应道:“我在房间想事情。”

    “什么事情要大过年的躲起来偷偷想?”余念问完就后悔了。

    “在想你欠我一篇还是两篇情书来着?”安宁憋着笑说。

    果然有诈。

    “过年讨债可不吉利。对了……你穿新衣服了吗?我今天穿了红色的新裙子,我爷爷说,很好看。”余念打电话其实主要想说这件事,爷爷说的可不止好看,而是说“我们念念出落成大姑娘了”,大姑娘觉得这个喜讯必须和安宁分享一下。

    安宁在窗户上用手指勾勒出一个穿裙子的纤细背影,映着对面门诊部的招牌,恰好是红彤彤一片,他带着笑意说:“我看见了。”

    余念愣了一下:“傻子!”

    又聊了些杂七杂八学校里的事,夜也渐深,眼见快到午夜,余念的表哥开始叫她出门,她应了一声,对着话筒说:“我要去放鞭炮啦!”

    安宁似乎也听见了远处的噼啪声,于是他说:“去吧,新年快乐!还有……谢谢你。”

    “自己人,不客气!”余念说完飞快地挂了电话,莞尔一笑,穿好外套跑了出去。

    安宁咀嚼着“自己人”的小心思,一丝丝的甜意漫上嘴角,他看了看窗户,将手覆上那幅小画,片刻后挪开,少年心事已消融在夜色里。

    大年初三开始,就是为期两周的英语竞赛集训,不过只是每天早晨三个小时的学习,下午还是放假的——这不是给寒假面子,而是给寒假作业面子。

    一想到还有好多卷子没写,余念就开始后悔报这个什么竞赛营了。本来嘛,英语这种东西,哪里是靠突击学习就有用的,大部分都是靠词汇量、知识点的积累,而对余念来说,甚至积累都不是最主要的。她是靠语感。

    她们这一代人,接触英语的时间算不得早,余念甚至是初一才从ABC开始学的。刚开始也吃力过一段时间,等离开字母表,慢慢开始学到对话与文章,她仿佛突然掌握了英语的平仄韵调一般,句子的走向她凭感觉就能猜个七七八八。有时候遇到一些比较不按常理的选择题,她往往能蒙对,理由是“只有选这个,读起来才不奇怪。”

    英语老师说,这叫语感,是学语言的人梦寐以求的超能力。他也不清楚这个初初接触英语的小姑娘,怎么会自带这样出众的语感,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她在语文方面的积累,也许语言这种东西,确实是一通百通的。

    不夸张地说,除了背背单词、整理一些语法笔记,余念从未在英语上下过额外的苦功夫。这次也是出于对初次参加英语竞赛的敬畏与无知,才报名了集训营,现下反悔已是来不及了。

    集训的第一天,本着不要浪费时间的原则,她是带着寒假作业去的。

    可离开的时候又原封不动地把作业带了出来,还带回一颗破碎的自信心。

    集训老师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姓叶名楼,四十出头,怕老婆的名气和带竞赛的名气一样响亮。

    第一课,他也不拖拉,直接甩出一套竞赛的卷二集锦。

    “这些都是往年真题里的智力测验题,顾名思义,测智商的,也不难,一个小时后交。”他展开一张报纸,闲适地坐在讲台边,开始入定。

    不怕他们互相抄,优等生自有他们的尊严,这题也自有一番古怪。

    余念拿到题,扫了一眼就僵住了:考数学就算了,你怎么能整脑筋急转弯来祸害人呢?

    什么水果不会单独出现?梨,因为apear和apair同音。

    哪个字母问题最多?Y,因为why。

    拜安宁和吴束这俩冷笑话种子选手所赐,余念一开始还能勉强作答,可后面就越来越吃力。

    三个五怎么变成六?

    八个八怎么变成一千?

    一个圆圈有几个面?

    为什么长颈鹿的脖子这么长?

    ……

    很好,没有生词,但也没有答案。

    其他人也没比余念好多少,时间到了,大部分人还没答完一半。

    叶老师抖搂抖搂报纸站起来,扫视一圈,说:“自己是个什么水平都明白了吧?有没有还觉得自己是天才可以裸考的,出个声我看看。”

    教室里二十几颗脑袋,齐刷刷低伏下去。

    他心里总算舒服了。一招鲜,吃遍天,虽然这些智力题在卷面上只占五分,但每年拿来唬孩子还真有奇效。

    余念就被唬住了,她回到家,饭也不吃就拿着答案纸开始对题,一会被气得脑壳疼,一会又笑得脸颊酸。

    直到她看到一道题:“Whyisanemptymatchboxthebestthingtohaveintheworld?”

    她刚才想破脑袋也没猜出来,为什么空火柴盒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古往今来收破烂的都不会这么想。

    直到她看到答案:“Becauseit’smatchless.”matchless字面是没有火柴,实意指举世无双。

    余念心里一动,拉开抽屉,安宁送她的“月光宝盒”静静地躺在最显眼的地方。举世无双的空火柴盒,这世上有且仅有一个,而且恰好属于她,世间最好,皆在于此。

    “”Whyisanemptymatchboxthebestthingtohaveintheworld?”

    她将这道题原封不动发给了安宁。

    过了会,手机震动,她一看:“般若波罗蜜,天下无敌。”

    他懂了,他果然懂了!

    余念比自己答对了题还要雀跃,捧着火柴盒手舞足蹈。

    妈妈开门进来看到,还当她受了什么大挫折大刺激,茶饭不思,颠倒疯魔。

    她赶忙坐回书桌前,将火柴盒隐在身侧,乖巧地说:“一道好难的题,我,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