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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比起余念的浑水摸鱼,苑子青这几日军训才是真的脱了层皮,师大附中是强制住校,打军训就开始了,所以半夜三更突然吹号起床集合跑步简直家常便饭。军训结束那天是周一,可是教导主任说“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就是金钱,我不能让你们小小年纪就人财两空”,所以下午才欢送走教官,第二天一早就直接上课了,完全没安排人道主义调休让大家喘口气。就这么连轴转了十几天,苑子青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脚背了。

    虽说疲累,苑子青却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简单和平静。在这里,吃饭就只是吃饭,不是听妈妈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的战场;睡觉也只是睡觉,不用半夜起来去寻摔门而出的爸爸;打篮球就是打篮球,不是“跟你爸一个怂德行”;看杂志就是看杂志,不是“迟早被你妈惯成一个废物”。其实骂也就骂了,关键是很快他俩又会意识到苑子青是无辜的,甚至是伟大的。然而又抹不开面子实实在在的道歉,只能纷纷跑来跟他瞎许愿:爸爸妈妈再也不吵架了。周末带你去吃炸鸡腿。暑假一起出去旅游吧。过两天咱们去把你喜欢的那鞋买了。以后你的压岁钱都自己保管。。。。。。愿望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从来没落实过。一次都没有。苑子青在懂得希望之前,早早的学会了失望。

    因此当舍友都在抱怨饭太难吃床不够软衣服竟然要自己洗的时候,苑子青心里可是一百二十分的满意。“哪个王八蛋发明的住校制啊,太他妈的善解人意了。”苑子青跟乔陆打电话时说道。

    乔陆听了也有点神往,他其实算得上是自己住,爸妈一直在成都做生意,从老家找了个远方的什么姑姑姨之类的亲戚来照顾他。说是照顾,其实顶多算个钟点工的活计,不过每天中午和晚上来做顿饭,周末再来打扫次卫生罢了。苑子青向他描述着六个人住一间屋子的生活,竟然让他这一个人住六间屋子的人颇为羡慕。但他还是忍不住刺激他:“你能住一辈子啊?周五晚上不回家啊?”

    苑子青瞬间就萎了,恨恨的说:“哪个王八蛋发明的双休日啊,太他妈的不善解人意了。”

    乔陆哈哈大笑,心里暗暗觉得平衡了些,继续刺激他:“要不你跟我住得了,一个月收你一百块租子,够不够意思?”

    苑子青正要骂他去死,话到嘴边刹了一脚,变成:“行!”

    这下轮到乔陆傻眼了:“这怎么就行了呢?你爸妈找不着你肯定会报警,警察一调监控就看见我把你弄走了,然后破门而入,看见我们俩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无媒无聘,那个,授受不清,是吧,你还怎么嫁人我还怎么娶老婆?不行不行,你别冲动。”

    苑子青可不给他胡言乱语的机会,丢下一句:“等我好消息!”啪叽就合上了手机。

    果然,苑子青周五回家后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星期六的早晨,还真就扛着行李住进了乔陆的家里。他妈妈倒是哭哭啼啼去学校堵过他两次,奈何儿子异常的强硬,一两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而后继续每个周末赖在乔陆家。

    乔陆旁敲侧击的打探了好几次,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爹妈的,居然同意他个把月都不着家。苑子青有时给他追问的烦了,干脆摁住一顿爆揍,踢来打去的这篇也就揭过去了。

    苑子青不是故意不告诉乔陆的,但是这事,它真没法说。那天回家前,他也一路上在想怎么开口。首先,要找一个合适的时点,一个爸妈都在场但是气氛相对祥和的时点,这个条件成立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其次,要怎么介绍乔陆和自己的关系才能不让爸妈想歪,毕竟前几个月张国荣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妈妈还特地嘱咐他不要跟男同学过从甚密,当然女同学更不行;最后,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让爸妈同意他出去住呢?而且就算爸妈现在同意了,下周又反悔了怎么办?

    苑子青心事重重的推开门,就看见爸爸从卧室铁青着脸出来,他一个爸字还没出口,就听着背后厨房方向有风声掠来,还伴着凄厉的女声:“你滚出去就别回来!”他下意识地一矮身子,用手护住了头。

    七八个钢的木的塑料的铲勺刀叉叮呤咣啷落在他脚边,苑子青保持着护住脑袋的姿势,低头看了半晌,隐约辨认出这一堆难兄难弟应该都出自橱柜第二层的抽屉,现在有的裂了,有的弯了,也有的还完好。他第一感觉:我妈这一击是下了血本啊。第二感觉:真他妈的疼啊。

    他把手放下来,上臂到肘部蜿蜒着一条长长的伤口,有些皮肉浅浅的翻卷着,不知道是被刀扎的,还是被铲子划的,亦或是刀和铲子合作造就的。有血顺着手指往下滴,不快,也不多,跟这么狰狞的伤口十分不相配。

    苑子青妈妈扑过来,捧着他的手臂又开始凄厉的哭,爸爸四处翻了一圈也没找到干净的纱布,握着手机站在不远处进退两难。苑子青看着,倒不觉得疼了,心里只觉得可怜。他看爸爸可怜,看妈妈可怜,看日日经受战火的房子和家具可怜,看自己又何尝不可怜。

    他挣开妈妈,去厨房水龙头下冲着伤口,其实真的不深,冲洗完还看得到血色的也不过巴掌长而已。

    出来的时候,妈妈蹲在原地哭,爸爸站在窗前,只留个背影。他坐在沙发上胡乱往伤口贴了几个创可贴,然后平静地说:“你们离婚吧。我跟谁都行,谁都不跟也行。我明天先搬出去住,你们完事了通知我就行。”

    妈妈猛地站起来:“你去哪?”

    苑子青古怪的笑了一下:“宿舍、同学家、桥洞、再要么派出所,随便什么能活人的地方就行。”

    妈妈的柳眉如往常般竖了起来,倏而又像电量耗尽一般落了下去,终究什么都没说。

    苑子青回房间去收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放去宿舍了,除了一些还用不上的冬衣,还有一些磁带,也没什么其他东西要收,就草草装了半个旅行袋。

    他关了灯和衣躺在床上,也不大敢翻身,动作一大手臂的伤口就刺拉拉的疼。门外异乎寻常的安静,只有客厅的灯光透过门下的缝隙刺了些许进来。苑子青打开手机,竟然才八点二十,他想了想拨了余念的手机。

    两三声后有人接起,但是没声音传来,苑子青苦笑一声,说:“是我啦,不是我妈。”

    那边余念才说话:“你不是回家了吗?太后娘娘今晚居然没收走你的手机?”

    是这样的,他初二就有手机了,是爸爸淘汰下来的,让他带在身边好联系。苑子青也很是激动过一阵,直到妈妈晓得了手机的事,她劈头盖脸骂了丈夫一顿,却并没有收走手机。但是隔几天,她就会把手机收回去,查短信,查电话,甚至回拨过去问对方找苑子青有什么事。乔陆和余念都接到过,余念还好,老老实实汇报了一下交谈内容,就被放过了。乔陆一接起电话就国骂伺候,气的苑妈妈隔着电话教育了他二十来分钟,从人之初性本善一直讲到了为什么国民党会败走,要不是苑子青的手机耗没电了,马上就要迈入改革开放了。于是苑子青在家的时候,绝不会打电话找同学,有什么事第二天上学见面讲就好了。余念这个问题,又让他想到了曾经那些尴尬的过往,他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干巴巴吐了一个字:“没。”

    余念“哦”了一声,苑子青“嗯”了一声,然后就是沉默。

    其实苑子青也不知道打这个电话是想讲啥,受伤这个事不能讲,不光彩;搬家这个事也不想讲,没道理他俩打电话还要聊乔陆。于是他捡了些这些时日来发生的趣事东拉西扯讲了起来,余念听着,叽叽咯咯笑不停。

    笑完之后又是沉默。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过了半晌余念问他。

    苑子青下意识抬起胳膊看了看,说:“没啊,我爸妈都出差了,我自己在家,不知道有多开心,真的。啊我球赛开始了,挂了啊,拜!”

    余念挠挠头,感觉这孩子今晚话痨的有点反常,莫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罢了,要说受欺负,我这还一肚子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