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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子

    儿时的记忆总能让人不自觉的兴奋,就好像一个久违的朋友,每一次见面都是充满期待和温馨。乡间的孩子就有了一分弥足珍贵的回忆,相比之于都市孩子,更有了贴近生活的资本。或许教育跟不上,或许卫生条件不好,抑或略带几分野性,这些都不能成为一个乡间孩子快乐幸福的阻碍,相反的是,这些不知不觉的赋予了他们更强大的生命力。

    乡间的富有在于情感上的积淀,物质上的贫乏并不起到决定作用,然而,乡间的物质也是丰富的。春有满山的野花,啼叫的归鸟,漫原的笆茅,以及新翻的泥土气息;夏有热闹的知了、青蛙,丰收的苞谷、西瓜,烫人的塘水、泥土,以及乡人收获的喜悦;秋有房前屋后的野菊,酸酸甜甜的野柿,压满枝头的家橘,以及落叶飞舞的凄美;冬有结满晨霜的田塍,为雪白头的青山,凛冽刺骨的寒风,以及乡人播下的又一年希望。若是除去现代意识的影响,将它比为世外桃源也颇觉得合适。

    在胖子等人的记忆里,春天里最爱的是笆茅,学名叫啥也不甚明了,觉得但凡好的东西没必要去用定义禁锢,就好比古诗,翻译过来难免会失了味道。笆茅用途很广,农户们用它来打屋顶,当柴烧,孩子们却是用它来玩耍,咀嚼。大概每一根笆茅都是孩子们争夺的对象,那抽出来后嫩嫩的尾部,是一道极为可口的妙菜,咀嚼起来甜甜的,还带一丝清凉。孩子们还用它来编织鸭子,马儿,手枪,机关枪,红缨枪,手榴弹,剑等玩具,其中最为简单的当属鸭子与马儿,高级一点的便是枪类,最为难弄的自然是手榴弹和剑了。这些手艺全会的,大概只有老实孩子,因而每次都有孩子拿来大捆的咀嚼过的笆茅杆叫他帮忙,胖子其实也学会过,但是保质期就只有一个春天而已。

    夏季孩子最爱的当然是西瓜,偶尔也会嚼几根苞谷杆,虽不及甘蔗甜美,却是另有妙处。汉子打草垛累了,渴了便会从砍倒的苞谷杆里抽几根壮实的嚼嚼,再吸上一只烟,当做一种人生的享受。秋季里最爱的当属山果了,比如柿子、酸子之类。想到酸子,在乡间孩子看来,那便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所谓酸子,其实就是一种可食用的枣类,不大,熟透了呈金黄色,表皮变软,咬下去是稠状物,酸甜酸甜的,很耐人回味,相传果子狸便是靠吃它过活,至于真假,孩子们无暇顾及,只是从未碰到过果子狸寻食。乡间的崖边就有一颗酸子树,孩子们每年必去,虽然大人以危险为由禁止孩子们前去,但是往往又疏于防范,孩子们便有可趁之机。孩子们对山果树是极为爱惜的,不容任何人砍伐,甚至有一次胖孩子不留意,摘酸子时撇断了一支树丫,都被其他孩子说叨了好几天,自己也颇为难受,跟着其余的人肉痛了好久好久。至于冬季,似乎没什么野果可吃,倒是玩的时候居多。大都是玩摸瞎之类的游戏,记得有一次,老实孩子失手,竟是一把抓到了一个孩子的胯下,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放手,等到四处笑声爆发,摘下勒住眼睛的布条才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隔壁村子的一个女孩,自己也不好意思,连忙放了手,女孩也红了脸。后来终于明白,大人为何只看不敢参与进来,或许正因为此,老实孩子学会了作弊。

    当然,各个季节还有很多趣物,这里只是大概的絮叨一下,要说有趣的事,还是偷李守瓜最为好玩,当然偷李是更刺激的。

    乡间是没有野李子树的,大多是人家户的屋前屋后有几棵,这就使它成为了稀罕玩意儿,对于贪食的孩子,难免产生诱惑,于是便有了想法,用乡间的俗话来说,便是“起了打猫心肠”。古时候那个以“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小出名的王戎,孩子们是学不来的,不管怎样,都要亲自尝尝才会罢休。

    那天不时很热,大概是立秋的缘故,胖子吃过早饭便聚了其余几个孩子,宣布了今天的宏伟计划,便是到邻村去偷李子。老实孩子起初是反对的,不是不愿意,而是担心被抓住,再说早上露水很重,要去也得等等。胖子和高瘦个儿合计了一阵,觉得今个儿时机不错,非去不可,于是就拉过老实孩子,一起密谋起来。小女孩也在旁边,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充满好奇。这等事是不会带她去的,谁都不愿意她拖了后腿,于是就想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办法,那就是叫小女孩在一个远远的地方接应,等他们将李子带来。小女孩似乎懂得其中厉害,便答应了下来。

    准备工作很快就做好了,毕竟不是头一回,动作很是麻利。其实也就是几根袋子,三根短棍而已,完全没有必要准备,随手捡一捡便是。四人定了路线,根据往年的经验,是要从沟底翻上去的,于是便朝沟底走去。

    沟底的路在那时还是很好走的,没有那么多的草木当道,因为农户的田大都在沟底下,时常会有人来清理道路,以方便将来打谷。后来退耕还林,加之农户大都外出务工,道路才渐渐的被草木封锁起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孩子们的童趣便少去了几分,因为少了一份经历,一份足以让人受益的不算太坏的经历。老实孩子还记得当初和父母一起入沟打谷的情景,虽说是有一点怀念,却是不愿意再来一次的。倒不是心口不一,只是其中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或许在一个孩子的眼里,能有东西怀念就是很好的了,不必再拥有一次,一旦如愿,极有可能将它变为可怕的梦魇,这是很划不来的。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终于是将小女孩带到了接应的地方,也就是一个堆满柴禾的窑洞里,那里却不是什么冬暖夏凉,而是四处透风,唯有顶上有遮拦,很少有人光顾,除了每年的屯柴时节。安顿好小女孩,胖瘦二人外带老实孩子便继续今日定下的大计。

    其实那接应地点离村子不远,因此可以解释的是,三人的确不愿带小女孩去添麻烦,都以为自己身手了得,似乎面对被逮时有了飞天遁地的本领。由于距离作案地点还很远,三人的嗓门便依旧很大,一路行来,不是胖子笑老实孩子某年春天在沟底下绊了跤,就是高瘦个儿笑胖子某回巡沟跑掉了裤子,笑声此起彼伏,远远的,似乎传进了小女孩耳里,反正她一个劲的嘟嘴,说是能挂一个酱油瓶子也是很适当的。

    三人行得累了,便找了一块大石,躺在上面休息。石块确实挺大,老实孩子曾一路怀疑它的来历,希望能有李四光一般的收获,然而却并未实现,即使后来学了一些考古的知识。石块很高,离地面约莫三米,只是处在一高一低的两个地的交界上,因而从高地很容易上去。孩子们通常都会以向低地跳下为荣,彷佛那样就是男子气概,后来才知道,城里有更为生猛的人,有胆从楼顶往下跳,还听说,跳下去便捡不起来了,大都上了西天。不过,孩子们似乎更为自豪,毕竟,那石块几人都不止跳过一次了,好像并未受伤,并且有胆再跳几回。几人心里也明白,有胆跳几次楼的人是不会太多的,要说有,倒也不假,胖孩子后来回忆,就说自己曾跳过几回楼,翻了墙去上网,但是好像记得是一楼。

    孩子们躺了一阵,觉得时候不早了,如果出工的农户回来了就不好下手,于是按老规矩,跳了石块,才匆匆行去。不过,今儿个胖子似乎运气不好,跳石块时,没注意,落地时被苞谷茬(也就是砍掉苞谷杆后留下的短锥)捅了屁股,一瘸一拐的落在了后面,好在自己有肉,也没见血,大概只是青了,本来想拉下裤子瞧瞧,却见高瘦个儿和老实孩子已经远去,便忍了痛急追过去。

    毕竟是乡间的孩子,行山路对三人来说极为轻松,即使是伤了臀部的胖子。要是某个广告换做他们代言,似乎更贴切,因为他们“一口气上山顶,不费劲儿”。当然,年龄上有点不合适,不过,如果改为儿童产品,一定会抢手。

    很快,三人便靠近了目标,也就是几棵李子树。按惯例,应该老实孩子把风,如今却只能让给胖子了。胖子以前没干过,略为紧张了一会,便上阵了。胖子慢慢地,极为小心地潜行着,怕惊扰了农户家的狗,所幸,那狗儿早已不知去向。胖子又朝路口望了几望,见没人,便像另外二人挥手。老实孩子和高瘦个儿心神领会,一转眼,便已经窜上了树,掏出口袋采摘起来。老实孩子一个劲的摘,觉得太费事,一看高瘦个儿,不禁呆了一呆,那小子,将袋子挂在树丫上,左手摘的往嘴里送,右手摘的往袋子里放,看样子,俨然是一个老手。老实孩子想学,又觉得有些难度,干脆抓紧树杈,一个劲的猛摇,一上一下,很有节奏感,熟透的李子便刷刷的往下掉,金黄金黄的,一捏,早已软得像一滩泥。老实孩子又来了个左三圈,右三圈才罢手。高瘦个儿则不为所动,依旧熟练的进行自己的工作。

    待到老实孩子下树去捡李子,又是吃惊不小,只见胖子正懒懒地躺在树下吃着,看样子极为享受,竟是忘了自己把风的职责。老实孩子也没顾上,便捡起李子来,好在胖子吃得不多,剩下的还很充裕。正当老实孩子捡到还剩几棵时,突然传来了急促的狗叫,好像是冲着李子树这边而来的,当下三人第一反应便是跑。高瘦个儿嗖的一声,跳下树,头也不回的往来路奔去,自以为反应够快,却见到老实孩子和一瘸一拐的胖子早已消失在了拐弯处。于是心下一紧,拼了命的跑,隐约听到了身后有人的叫骂声,还有解开狗链子的声音。

    拐过弯,高瘦个儿松了口气,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没看到自己的身影。回望了一下,果然有一条土狗追了过来。正为自己的听力而自豪呢,突然觉得不是时候,连忙对不远处等他的老实孩子和胖子打起手势来。二人没反应过来,后悔当初没约定几个惯用的手势,待到跑近的高瘦个儿说出有狗追时,方才吃了一惊,于是一个劲的跑着,估计狗快到拐弯处了,便找了一个洼地,隐起形迹。那狗拐过弯,没见到人影,晃悠了一会,便回去交差了。三人松了口气,提着李子,向家走去。

    来到和小女孩接头的地点,果然,小女孩还在,只是一脸的不高兴。等到胖子添油加醋的说完凶险的经历,她才担心起来。几人也没空追究谁的责任,只是高高兴兴地吃起李来。或许,孩子的世界没有什么是谁的过失的说法,无论结果怎样,都会以笑闹着抱成一团收尾,这也就是成人世界不能容忍的了。

    不管如何,今个儿吃上了李,几人心里颇为高兴,相约,明年的此时,几人再偷一会。但几人都明白,或许回去是要挨骂了。然而,相视一笑,便都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