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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上旋的落叶

    “呼~”微风吹动了路旁的树上最后一片落叶。

    “已经是深秋了呢。”白洁感慨万千地站在树下,看着那片落叶摇摇欲坠。微风撩起白洁额前的几缕碎发,打量着这位身穿白色碎花裙的女孩。裙子上淡淡的金色郁金香的花纹点缀着白色底色的裙摆,在深秋之中如同伪装成落叶的枯叶蝶围绕着裙子翩翩起舞。

    “白小姐,外面天冷,请赶快上车出发去学校吧。”张管家站在路旁打开车门,关切地提醒着白洁。

    “嗯。”白洁扭头走向车子,带着那群好似飞舞着的枯叶蝶,离开了微风的吹拂。

    “嘭“车门关上了。落叶还在风中挣扎。

    已经是好久没有收到白洁的信了,沈晟无数次放学回家都会抱着期望的心理打开信箱,结果无一例外,依旧是空荡荡的。除了因为下雨,信箱上多添了一些锈迹,显得更加破旧,再就没有更多的变化了。沈晟只能在一无所获之后关上信箱,然后纠结地写上自己的信寄上几封,本以为白洁一定是忘了回信,所以多写上几封一定会收到白洁的信。结果依旧让沈晟大失所望,他们之间突然间就断开了联系。

    沈晟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每天晚上他总会催促着自己快点入睡,他知道,信总会来的,不在今天,就有可能在明天。所以沈晟能够做的,就是让今天快点结束,让明天的黎明早点到来,这样他就又有希望能够收到白洁的信了。可即便如此,深秋在时间中蔓延,信箱里恢复了往日般的安静,除了沈晟每天按时的到访,再也没有其他变化了。

    时间的涟漪仿佛开始冷静下来,沈晟好像养成了习惯一般定时去看信箱,纵使一无所获,也依旧一往无前。

    “喂,小孩儿。”这一天沈晟依旧准备去查看信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老头叫住了。

    小巷里平时很少有人会主动找沈晟搭话,就连小巷里的同班同学也只会在上下学聊上几句。事实上,沈晟不过是一个小孩,别人就算搭话又能聊一些什么话呢?

    “我有名字的,老头儿。“沈晟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头儿是谁,所以才冷冷地回应道。

    “呵呵呵…“老头儿倒是不慌不忙,”我知道,我知道啊,你是…沈晟,沈晟对吧?“老头儿显然有些洋洋得意,于是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沈晟还是不愿意搭理他,有些嫌弃地吐槽着老头儿。沈晟只想快点离开,他可不愿意为这个奇怪的老头儿浪费丁点时间。

    “沈晟啊,我可是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哦!呵呵呵…”老头儿站在沈晟的身旁,边说边瞪着眼睛吗,夸张地比划着手势,好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沈晟好奇地停住了脚步,他不悦地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老头儿。老头忽又装作高深莫测地闭着双眼,意味深长地扬起一个笑脸。

    果然是个奇怪的老头!

    这个老头是这个小巷里公认的疯子,大家都觉得他的脑子不太正常,所以大家一般都不愿意搭理他。要说他到底哪里奇怪,好像哪里都很奇怪。他总会犯痴呆似的看向远处,然后傻乎乎地笑。有时候看见有人从他的屋子旁边经过,他就会直勾勾地盯着你,目送着你离开,仿佛有一双监视你的眼睛让人感觉格外的不适。他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屋子里的,但他什么都不会干,只是搬着一个板凳坐在小巷里,一直关注着小巷里的动静。他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说的话含糊其辞,却又一直连续不断,仿佛是在跟别人交谈,但是事实上小巷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找他搭话,甚至很多人都选择直接避开他的屋子。总之,这个奇怪的老头儿总是不招人待见的,他也没有任何亲人跟他住在一起,所以说大家也都肆无忌惮地疏远这个老头儿。

    沈晟也不例外。

    “有话直说,老头儿,我可没时间跟你闲聊。”沈晟别过头去,假装不感兴趣,依旧以冷冷的腔调发出声音。

    “我也在追随着自己的太阳。”老头儿又说起了怪话。

    “真是个疯子!“沈晟觉得老头儿不可理喻,在心里气冲冲地咒骂。

    沈晟不愿意听下去,正准备迈开步子离开。

    “你不也一样在苦苦等待你期待的音讯吗?“老头儿突然睁开了眼,眼中满是果断和坚毅。老头儿并没有想要阻止沈晟离开,于是说完就不再继续讲话,只是泰然自若地坐在小板凳上。

    “我只是在等我朋友的信。”

    “等到了吗?”

    “还没有。”

    “还要继续等吗?”

    “等。”

    “等不到怎么办?”

    “…继续等。”

    “一直等下去吗?”

    “……我不知道。”

    他们突然都沉默下来,任凭秋天干燥而冰冷的风呼呼吹过耳畔,他们停驻在原地。吹落在地上的叶趁着风的来临,挣扎着逃了好远,但它们终将承认无力反抗而愈加腐朽的事实。

    “等吧。会有消息的。“老头儿意味深长地接过来话来。

    沈晟只觉得老头儿给他的感觉十分特别,是他说不出的特别。不过他没有再停驻下去,他仍然怀揣着能收到来信的期望,所以不再理会老头儿,逃跑似的离开了。他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为何要像逃跑一样离开老头儿呢?他也想不明白,只是重复往日的动作打开了信箱。

    沈晟还是收获了满满的失望。

    他害怕再遇到那个奇怪的老头儿,所以绕了好大一圈避开老头儿才如释重负地回了家。

    小巷里的老头依旧端着小板凳坐在秋风中,他眯着眼点燃了一根旱烟,风很大,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挡住风才点燃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烟枪,十分费劲地才喂到嘴边,他的嘴赶紧接了过来。老头儿心满意足地咂了几口,嘴里吐出的烟雾瞬间被秋风散的一干二净。

    “今天的太阳看来是不会出现咯。“老头儿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沈晟不想再碰见这个奇怪的老头儿,老头儿爱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让人感到格外的诡异和恐惧。但事实上沈晟早就遇到过老头儿无数次了。老头儿每次都看着沈晟魂不守舍地从身旁走过,再魂不守舍地折返回来,一天又一天。沈晟当然是不自知的,他一心想着目的地,所以才无暇顾及待在小巷旁的老头儿。

    “还要继续等吗?”沈晟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可能他只不过是想起了老头儿的话而已。沈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他又回想起怪老头,不禁打了个冷颤。

    秋天变得越来越深邃了,而秋天的色彩却变得越来越清寡了。沈晟无聊地趴在窗前,东张西望地看着小巷里的动静。

    “阿晟!”

    沈晟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赶紧拼命地找说话的人。

    “阿晟~我在这里!”

    沈晟撑着窗台探出身子,脑袋伸地直直的,找寻着呼喊的人。

    “阿晟笨!看下面!”

    沈晟低下头,这才看见一个小胖墩挥着双手向沈晟示意。

    “胖栓儿,你怎么来了?”沈晟依旧撑着阳台跟胖栓儿说话。他感到有些疑惑,因为平时除了上学的时候有几次沈晟睡过头之后胖栓儿会来叫沈晟上课,其余时间胖栓儿都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阿晟……就是…”胖栓儿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他扭扭捏捏地没有继续说话,于是站在巷里犹豫地低下了头。

    沈晟立刻会意,他在窗户前丢下一句话“等一下我!我马上下来!”,然后一溜烟就跑到了巷子里。深秋有点冷,沈晟站在萧瑟的秋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涕,把身上的衣服稍微裹紧了一些,问道:“说吧,胖栓儿,出什么事了?”

    胖栓儿锁紧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哥回来了。”

    沈晟是知道的,胖栓儿家有两个小孩,一个是他哥哥,比他大个八九岁,另外一个就是胖栓儿。不过沈晟每次去找胖栓儿的时候他的哥哥都不在家,沈晟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居住在小巷里的孩子大多都无法读到高中,甚至初中都没办法读完就急忙辍学外出打工,因为光靠家里一个男人挣钱是没办法养活一家人的,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可以十分轻易地瓜分掉所有的血汗钱,如果持续这样入不敷出,家庭恐怕难以维持生计。这个时候小巷里的孩子自然会懂事地接过父亲身上的担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选择外出打工,钻进未知的社会里靠自己的纯真去换取香喷喷的金钱,即便是只有过年才回一次家也是常有的事。

    “从外地回来了?”沈晟也配合着小声地询问道。

    “也算是外地,不过不是打工…”胖栓儿仿佛是看懂了沈晟的心思一样。

    “在外地…不是打工…难不成是考上大学了?”沈晟疑惑地看着胖栓儿,要知道,目前为止小巷里的大学生屈指可数,谁家一旦出一个大学生就会挨家挨户地通知,整个小巷里面敲锣打鼓,跟过节一样喜庆,再在小巷里摆上几桌酒席,大家就这么欢声笑语地度过了。考上大学这样的大事在小巷里都是十分受欢迎的。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小巷里的所有人都有面儿,大家伙儿无不是逢人便说。在他们眼里,能够考上大学乃是文曲星下凡,比起他们这些老大粗,一辈子都不识几个字的凡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是,总之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胖栓儿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讲出来。

    “到底怎么了?胖栓儿。”

    “我哥是偷偷回来的,背着我爸和我妈。”胖栓儿这下倒是一口气说出来了。

    “背着……背着?为什么要背着?”沈晟听完后一头雾水。

    “因为他是被我爸送到外地学校去上学的,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偷偷跑回来的。“胖栓儿好像有点心疼,眼眶变得红红的。

    “为什么要送到外地上学?我们这里不也有很多像样的学校?“沈晟接着问道。

    “因为外地的学校才是我哥应该上的,我爸爸是这样说的。”胖栓儿也是稀里糊涂地解释一通。

    “这是什么意思…”沈晟更加迷糊了。

    “阿晟,等会儿让我哥给你讲吧,我哥他也没来得及给我讲,所以你到时候可以问问他。”胖栓儿有点着急地说道:“我哥就藏在附近,他不能被我爸妈发现,否则就有可能被送回去继续上学,所以只能暂时藏在你家。”

    “上学不是好事吗?”沈晟已经完全迷糊了。

    “总之,阿晟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的!”胖栓儿傻里傻气地握住沈晟的手,诚恳地请求沈晟能够帮他一个忙。他的语气格外的坚定又带着一丝焦急,仿佛是害怕沈晟会回绝他一样。

    “好,我帮你。”沈晟赶紧应答下来。

    话音刚落,小巷转口处的一个人仿佛是期待了好久沈晟的应答,终于舍得现身出来。他有气无力地托着步子向沈晟他们走过来。

    “哥!”胖栓儿激动地喊叫道。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恐和害怕,他赶紧蜷起手招呼了几下,“不要叫,不要叫…其他人会听见的…“

    沈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向他走来的这个人,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长得很瘦弱,身上穿的衣服脏乱不堪,裤子都沾满了泥,好像披着衣服的行尸走肉一般恐怖。

    胖栓儿心疼他的哥哥,忍着哭腔跑去搀扶他,他哥哥如释重负地倚靠在胖栓儿的身上。胖栓儿长得很胖,个子没有他哥哥那样高,所以胖栓儿就好像扛着一根细杆一样直直地走到沈晟面前。

    “阿晟,带我和我哥去你家里吧…”胖栓儿哽咽了。

    沈晟不敢说话,慌忙带着他哥俩回家里去。

    “哥,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回家给你拿吃的…“胖栓儿才搀下哥哥,又着急跑回家去给哥哥拿吃的。”阿晟,我哥哥就先拜托你照顾了……“胖栓儿”咚咚咚“地头也不回地跑下去了。

    他哥哥在凳子上坐立难安,神色有些恍惚,不过碍于面子他没有向沈晟要东西吃,只是强撑着身体等待着胖栓儿的到来。沈晟赶紧盛上一碗米饭端给他吃,饭是冷的,可是他丝毫没有在意,抓起筷子就拼命地把饭往嘴巴里赶,碗在他手上颤抖,筷子“叮叮当当”地打在碗壁上,里面的米饭被一网打尽。他意犹未尽地摘下几颗黏在脸上的米粒,一颗一颗的咀嚼起来,享受着人间难得的美味。沈晟拿起热水壶倒上一碗水递给他,他没有客气,直接接过来一口饮尽。“他饿疯了。”沈晟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由得在心里想道。他还是很饿,不过沈晟一时间也没办法拿出来其他吃的来招待这位落魄的客人,只能尴尬地望着他,不说话。

    “够了够了,谢谢你!”他看出了沈晟的窘境,马上客气地道起谢来。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声音终于不在像之前那样软绵绵的。

    “不不不,我家里只能拿出这样的吃的,虽然这样对客人很不像话,但是我家里面确实没有其他吃的了。”沈晟一时间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叫王溪苟,叫我细狗儿就行,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他不急不忙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哈哈哈哈”沈晟忍不住被这个绰号给逗乐了,他没想到他们家里不仅有胖栓儿还有细狗儿。“我叫沈晟,叫我阿晟就好。”沈晟接着回应似的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细狗儿看气氛还是十分僵硬,于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起沈晟来:“你家大人一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借住在你家,如果知道大体时间也好歹让我心里有个底。“

    沈晟听到这里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他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凝固起来,甚至变成了难看的苦笑,眼神不由得涣散开来,仿佛将眼前的一切化为乌有,紧接着把无数个回忆的片段堆砌在眼前重新上演了迷恋的过去,耳旁不知道为什么也生成了吵闹的余响,一帧一帧渲染着回忆的难忘。怎么能忘记呢……?

    “明明费尽心思才遗忘掉的那黑白色滤镜的过去的啊!为何要一次次突破我设下的防线,犹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起伏,生生不息地捶打着岸底。潮水的来袭永无止境,岸堤迟早会彻底的溃败。“

    “我家?”

    “可惜的是现在的我没有家。”

    “大人?”

    “遗憾的是现在的我没有了家人。“

    “回来?”

    “他们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现实永远是血淋淋的。

    “沈晟,阿晟?喂!“细狗儿一脸疑惑地看着莫名走神的沈晟。”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晟假笑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眼前不明真相的细狗儿,还是极不情愿地叙说了真相。”我…我现在是一个人住。“

    细狗儿很会意地就懂了,他感同身受地感叹道:我在那个地方也一样,学校把我们关在里面,我待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学校里面没有日期,我特别想家,但我父母特别狠心,我发了十几次请求想让他们来学校看看我,可是他们一次都没来。“

    沈晟知道细狗儿误会了,但是他再也没办法将那些事实亲口脱出了,他不愿再承受这心灵的伤痛,于是沈晟附和似的点点头。

    细狗儿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呢,胖栓儿“咚咚咚“的上楼来了。

    “哥!我带东西来了!“胖栓儿气喘吁吁地喊道,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小点声,栓儿。“细狗儿食指竖在嘴前,示意让胖栓儿小点声。

    胖栓儿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挤压过的馒头,又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全是泡菜,泡萝卜。“哥,你就这吃吧。”

    “栓儿!”细狗儿激动地站起来抱住胖栓儿。

    “快吃吧快吃吧,哥。”胖栓儿两只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出手拥抱细狗儿。胖栓儿把吃的塞给细狗儿,细狗儿这才接过吃的,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他大口地把馒头塞进嘴里,草率地咀嚼几口后又抓起一块泡萝卜放到嘴里,简直是人间美味!他不再掩饰自己饥饿的模样,狼吞虎咽地享受这些美食。

    “嗝~“他喝完了沈晟倒下的一杯水,发出了”战斗结束”的号角。他心满意足地咂着嘴,仿佛还在回味刚才吃的东西。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和之前摇摇欲坠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了。胖栓儿一直站在身旁默默地看着哥哥吃下食物,然后乐呵呵地笑着。

    “哥,吃饱了吗?“胖栓儿拍了拍细狗儿的肩膀。

    ”五分不饱。“细狗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那我再去拿点吃的。再等我一下!“胖栓儿止住了笑容,转身就要跑出去。

    “栓儿,等等!“细狗儿赶紧叫住了胖栓儿。”我说的满分可是一百分,我五分不饱,但是我九十五分饱啊。”细狗儿诡计得逞后哈哈大笑起来。

    “哥!你又这样!”胖栓儿这才知道自己被逗了,于是有些恼怒地抱怨道。

    沈晟插不上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对话,说实话,他确实有些羡慕,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畅所欲言的交流,玩笑可以开的随意。他和任何人都好像做不到,就算是白洁,他最亲密的朋友,他仍然能感受到有种无形的隔膜在阻止他们靠近,仿佛是时间故意的捉弄,又或者是捉摸不透的命运,总是沈晟也没办法说得清楚。就连白洁为什么突然不回信,白洁是否收到了来信,他一无所知,他只能期望着白洁的确已经收到了信,只是迟了一点,白洁确实已经回了信,只是晚了一点。不过这么多天的等待,不过是沈晟一次次的自我麻痹。他还要等待多久呢?答案是杳无音讯。

    老头儿的话仿佛还在围绕着沈晟转圈圈,不过沈晟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搭理他了,尽管老头儿没给他带来任何坏处,但是沈晟感觉十分不愉快,所以沈晟如同小巷里的大伙儿一样,打算避得他远远的。

    “哥,你为什么回来了?是学校放假了吗?”胖栓儿十分在意地询问起细狗儿。

    “栓儿啊,我只是想家了,所以偷偷溜回来了。”细狗儿故作轻松地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呢,他们也很想你的,一定。”胖栓儿十分坚定地说道。

    “栓儿,千万不能告诉爸妈,我不想让他们担心。”细狗儿有些慌了神,赶紧镇定下来劝阻胖栓儿。

    “好吧,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胖栓儿拍拍胸脯,有些骄傲地向细狗儿承诺。

    “栓儿,我可能待不了几天就会回去上学,你可要记得想我。”细狗儿挤弄着眉毛,好似在不正经地向胖栓儿开玩笑一样。

    “好!我不只要想你,我要一直记着你,这样我就能每时每刻都想你了!“胖栓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好啦好啦,栓儿早点回去吧,不然爸爸妈妈可得起疑心了。“细狗儿抚摸胖栓儿的头,仿佛是久久的留恋。

    “嗯!那我先回家了,我会在家里想你的。“胖栓儿挥手告别之后又是”咚咚咚“地跑下楼,他一头扎进潇洒的秋风之中,硬拽着秋风在小巷里飞奔。于是秋风灌满整个小巷,不由得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胖栓儿终于离开了,细狗儿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再装下去一秒都可能会让他的面具崩坏。在细狗儿眼里,他的弟弟永远都是如此的单纯,永远都积极向上,对生活充满希望。细狗儿仿佛在胖栓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说起来他们是两兄弟,有些相像也是无可厚非的。细狗儿以前也是那样的人,可是他如今经历的事一件件掺浑了他的单纯,他已经没办法再成为曾经的样子了。

    沈晟显然是看出来一些端倪,他怀着浓厚的好奇心询问道;“你什么要逃回来?是那里不好吗?“

    “那里………“细狗儿撇着嘴,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吐字道:”是——地狱。“细狗儿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沈晟,眼神如赴死般的绝望和痛苦,那番令人难以容忍的行为仍然让细狗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地狱?!“沈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校难道不是一个学习知识,结交朋友的地方吗?沈晟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也应该上学了吧,在你看来,学校一定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跟小巷中的所有人一样,包括我的父母,都认为送孩子去读书是一件好事,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细狗儿有些回味地讲着老套的话,好像让他有些格外的怀念。

    沈晟呆滞地点点头。

    “我是赞同的,因为身处于小巷的我们,谁的家庭不是一贫如洗?谁的家庭不是得过且过,节衣缩食,艰难地维系着这个家。但是这样的生活让人感觉没有希望,仿佛如一台受尽磨损的机器,每天都在重复的转动着,就算还可以转动着,不久之后也会报废瘫痪。人都是本能地寻找光亮的,所以在漆黑的现实里,他们只能寻求慰藉,古有十年寒窗苦读,一生高官俸禄。他们如投资一样利用自己的孩子下注,博取从困厄中脱身的筹码;孩子也可以赚大钱,改变一直穷下去的命运。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也是成本最低的办法。”细狗儿的语调莫名悲伤,如同秋风的余响,挑逗起世人的愁,让人如树上的叶摇摇欲坠。

    沈晟糊涂地点点头。

    “读书固然是我们穷孩子人家的出路,我们需得走过无比漫长的时间,在此期间丰富自己的知识,才能够到达出口。”细狗儿说着说着便感慨万千。“可是总有人在路上种下荆棘,埋下陷阱,我们一路上风餐露宿,只能任凭荆棘划破肌肤,踩掉无数的陷阱,然后筋疲力尽地继续赶路。伤口总会结痂,但经历过的痛楚会一直铭记于心。那些人会疯狂种下荆棘,让荆棘丛生,隔断道路,让路途愈发险阻。倘若你想要经过,他就会热心肠地帮你劈断荆棘,你也只能薄着脸皮付给他一点辛苦费。一旦你甘心付出代价来获取经过的权利,而后你会发现你的道路便会愈发的崎岖难行,每当危急关头,总会冒出这些甘于奉献的好人帮你度过难关。我们连出发都特别困难,更何况一直坚持下去,而且还有这么多好心人雪中送炭,我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没办法继续行走这条出路了。所以我们这个巷子里这么多年来也就几个大学生,他们寻求到出路之时恐怕早就是遍体鳞伤了吧。而大部分的学生只能在初中就作罢,他们怎么会不想找到出路呢?“

    沈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细狗儿。细狗儿的眼中似乎闪着别样的光,是沈晟目前无法窥探的真相。

    “总之,阿晟,读书的确是出路,但是这条出路太过于拥挤,我们争先恐后地走上道路,后面的人不断地推搡我们。不过,你记得要抬头看看天空,真正的天空是湛蓝色的,而不是黑暗聚成的囚笼。不在道路上的人是看不见的,他们只能看见我们在道路上愉快地前行,一步步走向出路。那是他们想看的画面,所以黑暗便给他们看就是了。天空并非见不得光的一手遮天,它本应承载着万物的轮回,传递穿越无数行星而来的光。”细狗儿颇有感触地说道。

    沈晟还是不太懂,既然读书是出路,那就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沈晟终于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努力读书的!“他也想要找到那所谓的出路。身旁的细狗儿浅浅笑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揭露黑暗的罪行就好了。“细狗儿自顾自感叹道。细狗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心里是有期许的——沈晟和胖栓儿都有着无限可能。

    沈晟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才比他大八九岁的人竟然能比他懂这么多东西,说出这么多感叹的话。

    深秋的夜很快就来了,小巷里面只亮了几处灯。他们饶有兴趣地聊了很久的天,一直到了深夜。

    细狗儿很累,一躺下就呼呼大睡起来,沈晟睡不着,他仰望着天空,想要寻出一些端倪出来,可夜晚的天空很平静,如同浩瀚的大海。深秋的风有些落叶的味道,他仿佛在纯黑的天空上看到了他第一天上学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踩着落叶,听着专属于秋天的音乐,那便是秋风所记录的吧。他突然打了个喷嚏,秋风依旧很冷,他关上窗,盖上被子睡觉了。

    夜晚,月亮曾光顾过他的窗台,可是他睡得很熟,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沈晟依旧很早起,细狗儿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外面飘着小雨,沈晟钻到床底下拿出了白伞,沈晟好久没有用过它了,所以好厚一层灰尘沾在了上面,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伞上的灰尘,灰尘抖落了下来,他满意地撑开伞,想去碰碰运气看看今天能不能等到白洁的来信。好巧不巧,又遇到那个他避之不及的老头儿了。他也不知怎么的,撑着一把半破的雨伞就伫立在雨里,老头儿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听着雨的淅淅沥沥。

    “奇怪的老头儿。“沈晟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刚想要从他背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去,以免再跟他产生不必要的交流。老头儿突然说话了:”沈晟,回来之后跟我一起赏雨吧。”沈晟吓得一愣,他缓缓转过头去看老头儿,他明明还在仰头赏雨。“为什么要和你赏雨?”沈晟有些厌恶地反问道。

    “哈哈哈哈……“老头儿转过身来,一只手伸出伞外去,感受着雨的凉爽。”因为雨跟你有缘,你想听听雨的故事吗?“

    沈晟只觉得老头儿又在说奇怪的话,所以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我要去看信箱了,没时间陪你发疯。“

    “请便,如果你想一次次错过雨的话。“老头儿疯疯癫癫地笑道。

    沈晟犹豫了片刻,他把伞倾斜,默默地注视了灰蒙蒙的天空,一滴雨落在他的脸庞上,而后雨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脸上流淌。他猝不及防地拿伞盖住自己,灰溜溜地跑开了。为什么他会感觉如此难过?雨下的很小声,沈晟却能感觉到心灵与雨水的共鸣。雨水仿佛全都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滴落的声音。他不敢多想,只是跑到巷口,把伞顶在信箱的上面,而后满怀期待地打开信箱。他沉默地关上了信箱,大概是风把雨水吹到沈晟脸上的缘故,沈晟的脸庞变得很湿润,好像哭过一样。

    路旁被水浸湿的落叶粘连在一起,叠成厚厚的思念。它们无比向往在树枝上的生活,可现在也只能等待,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沈晟走进小巷,走走停停,但终究走到一个老头儿的背后,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立住。老头儿闭着眼深深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无比享受地回味着雨天独特的味道。

    “你果然还是来了,哈哈哈哈,谁说这不是命运所使呢?”老头儿仍未睁开眼,也依旧没有回头。

    “是雨告诉我的哦。它们一直在我身旁窃窃私语呢!“老头儿这才转过身来,他一步跨到沈晟的身旁,凑到沈晟耳旁说道。

    “我只不过是凑巧路过。”沈晟嘴硬地争辩道。

    “罢了罢了,来听听世界的哭声吧。”老头儿示意让沈晟安静地听雨。

    沈晟只听见雨滴在伞上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雨是天空最苦涩的泪。“老头儿伸手接住一滴雨水,放到嘴边细细斟酌。“只是世人食之无味。”他的嘴“吧唧吧唧”,仿佛是品尝世间难得的甘露。

    “我给你讲讲雨的故事吧。”老头儿突然瞪大眼睛看向那捉摸不透的天空,仿佛在洞察它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是它们亲口告诉我的,我曾经无数次倾听它们讲的故事。最初的天空是世界的顶点,也是世间万物无一不向往的圣地。这时候的天空充满了宁静与和谐,总是呈现蔚蓝色,连云朵都不能沾染天空,大地上的所有生物都能无一例外看透天空澄澈的心。那般光明,那般神圣,无论谁能触碰到天空,谁便会被世间万物所仰慕。所以它们开始追名逐利,只为争夺第一个触碰天空的人。小草开始吸收光明,只为丰满身形,冲上云霄去。鱼儿堵上生命,走出大海,站立在了陆地。他们的壮举仅仅感动了自己,天空依旧是遥不可及,不过他们依旧不肯轻易放弃他们的胜负心。他们开始漫无目的互相残杀,大树扼杀了新生的丛林,动物开始建立了心照不宣的血腥法则。大地因此变得乌烟瘴气,一向单纯的天空染上了黑暗,从此不再亮出那般澄澈的心,世间万物开始迷茫不定,但依旧不肯停止残杀的行径,他们坚信,只要不让别人触碰到天空,就算他们目前的力量无能为力,迟早会有一天能够第一个接触到圣地。世界因此充斥着亡魂的血腥。后来,天空终于被黑暗占据了内心,它以’圣罚之名’降下触犯禁忌的惩罚,大地的阴暗被天空袭来的圣水洗涤净化,万物贪婪的心被圣水浇灭,大地因此重回最初的纯洁。”

    沈晟听得津津有味,雨的故事好像比他听过的所有的童话故事都引人入胜。他有些许崇拜地看着仰头看着天空的怪老头儿,只不过是一点点的崇拜而已。

    “世间万物依旧在遵守着天空统治下的轮回,所以万物依旧敬仰遥不可及的天空。不过它们拼尽全力也不会想到的,真正能接触并到达天空的方法就是失去自己的生命,天空愿意收留在竞争中败落的亡魂,只有亡魂才能到达天空,不过它们的形态已经变得透明,和澄澈的天空融为一体。万物内心的黑暗散播于整个世界,天空迟早会被黑暗侵占内心,一旦天空的蔚蓝色彻底变成阴暗,如果在不放逐收养的亡魂,所有的灵魂都将染上黑暗,天空迫不得已选择放逐所有的亡魂。天空因此痛苦而自责地流泪,泪水则化为圣水,净化万物的心灵,亡魂将重新回到世界,哺育着圣水的滋养重新焕发生机。“

    “表面上是万物触犯禁忌之后的惩罚,可是天空依旧只会选择原谅犯错的万物。就算万物一次次的散播黑暗侵扰天空纯洁的,澄澈的心,天空依旧只能无奈地流下泪水。”老头儿颇有感触地总结道。

    沈晟情不自禁地仰望天空,他伸手接住纷纷而下的雨水,那冰冷的触觉好像真实地表现了天空的绝望。他沉醉地站在秋雨之中,就跟奇怪的老头儿一样站着,不过他听不见雨水讲话的声音,但是他确确实实能听见雨滴落地绽开的声响,那也许是从他心底传来的声音。

    “好啦,沈晟,这就是雨的故事,精彩吧?我可没有改编哦,这就是雨亲口告诉我的故事。”老头儿低下头,脸上露出咪咪笑。

    “不过……“老头儿仿佛还有话要说。小巷里突然传来其他人嬉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靠近沈晟和老头儿,好像是往他们这边来了。

    “再见!”沈晟猛地一扭头,顶着伞就跑开了。趁着其他人还没走近,沈晟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老头儿有些失落地看向沈晟离开的地方。“不过,这或许不只是雨的故事。”他自顾自把话说完,只不过沈晟早就跑开了。老头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正准备继续赏雨,只见两个挽着手的妇女愣在原地,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老头儿正准备哈哈一笑,两个妇女已经开始恐惧地往后撤步,接着几乎是一瞬间转身就卖力地扭动身子逃跑了。老头儿似乎毫不在意,他自顾自收起雨伞,迎面站在雨中。他知道,雨就要下大了,这是其他雨滴告诉他的。

    他放下一切阻碍,迎接大雨的到来。他张开双臂,尽力去拥抱更多的雨。他知道的,倘若这次不勇敢的拥抱,恐怕又会是遗憾的失去吧。

    沈晟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可是他的脑子里依旧挥之不去的是老头儿讲的故事,不对,是他复述的雨的故事。他正准备在脑子里重新回味一遍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细狗儿十分满足地醒了过来。

    “嗯~起这么早啊!”细狗儿难得饱睡一顿,所以睡醒之后心情格外的好。

    “早啊。”沈晟今天也难得心情这么好,所以他很高兴地回应道。

    沈晟莫名觉得眼前的细狗儿仿佛隐瞒了什么事情一样,但是在他面前,细狗儿总是表现得很快乐。很快乐,仿佛是隐藏痛楚最好的包庇。沈晟的眼睛不禁直直的锁在细狗儿身上,好像要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一样,不过细狗儿反应力很敏锐,他找借口起床上厕所,才得以从沈晟的眼中脱身。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沈晟不得已打消找寻隐瞒的事情这个念头。

    窗外的雨声变得好大,好似草船借箭时的箭弩声,沈晟突然想起赏雨的老头儿。“他估计早就回家去了吧。“沈晟若有所思地猜测道。

    “好大的雨。”细狗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沈晟背后说道。

    窗外闪过无数串倾斜而下的雨,仿佛将要淹没深秋,换冬天浮出水面了。

    “咚咚咚。”门发出急促的声音。

    “来了!”沈晟打开门,门口站着气喘吁吁地胖栓儿,他的全身都打湿了。

    “不好了!”胖栓儿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事没事,胖栓儿,进来说吧。”沈晟从容地缓解紧张的局势,但是他能意识到,这次真的大事不妙了。

    “叫……我哥出来。”胖栓儿指着沈晟的房间。

    细狗儿先是探了个头出来,确定来者只有胖栓儿一个人,这才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他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站在沈晟身旁。

    “什么事,栓儿,不要急,说。”细狗儿尽力的安抚胖栓儿焦急不安的情绪。

    “爸爸妈妈…知…知道了,哥哥…从…学校里…逃…逃跑的事了。”胖栓儿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啊?!”沈晟不可思议地望着胖栓儿。

    细狗儿仍旧是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他强装着镇定,尽管面色铁青,腿忍不住地发软,差点瘫坐在原地。细狗儿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能被发觉得这么快!况且是爸爸妈妈都知道了……,细狗儿心如死灰,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学校里的幻景。破旧不堪的教学楼,高高在上的围墙,相依为命的同学;枯燥无味的知识,痛苦麻木的神色,遍布全身的伤痕。细狗儿不禁恐惧地抱紧双臂,拼命地发起抖来。他明白,他逃不掉了,好像丁达尔效应照亮的尘埃,终会在漂浮不定的旅途中选择落定。他绝望地看向一脸焦急的胖栓儿和十分惊恐的沈晟,果然,就算落叶借风而起,也只是一次次经历无法改变的结局……

    无法逃避的现实,细狗儿终究还是要面对。细狗儿好像看开了似的,竟爆发出阵阵刺耳的冷笑,他瘦弱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会被这个世界撕的四分五裂。

    “哥!”胖栓儿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在打转了。“快逃吧!爸爸妈妈还不知道你在这里,现在赶紧逃出去吧!”胖栓儿几乎是乞求一样的语气卑微地说道。

    沈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在他看来,细狗儿的处境岌岌可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逃不了了,逃不掉的,不想逃了。“细狗儿说。

    “还可以逃的!趁爸爸妈妈还不知道你躲在沈晟的家里,就有时间逃跑的!”

    “可是我逃到哪里去呢?”

    “是家?还是学校?”细狗儿自嘲地说道。

    胖栓儿不说话了,只能一直干着急,甚至眼泪都气出来了。

    “我知道,栓儿啊,心疼我,知道我逃回来肯定是有苦衷的,所以帮我隐瞒我回来的事情,并且能把爸爸妈妈知道我逃学的消息传达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有个一直为我好的弟弟。”细狗儿伸手抹掉胖栓儿眼角的泪珠,安慰着胖栓儿不要哭。

    “既然他们想让我上学,那我继续上便是。”细狗儿狰狞地笑了起来。

    沈晟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把抓住细狗儿的手臂,想让细狗儿保持冷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反转,他简直不敢相信,昨天还跟他谈笑风生的细狗儿,今天却变得如此疯狂麻木。“嘶“细狗儿猛地一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臂,他的脸上突然青筋暴起,但马上又被意识抚平。沈晟赶紧收回自己的手,一脸惊愕的看着细狗儿。

    门外的雨声很嘈杂,小巷里没有人在行走,倒是有几只蟾蜍蹲在青石板上歪着头看雨落下,泥土中的蚯蚓也自由地在房屋下蠕动,这个时候是没有小孩会抓起它到处乱跑的。它们倒是觉得现在的环境很安静,不过却是格外的短暂。

    “沈晟,希望你以后能发着光,最好是一定。”细狗儿留下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哥!你要去哪?”

    “回家。”细狗儿头也不回。

    “可是……”细狗儿声泪俱下,眼泪混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起滴了下来。

    “栓儿就待在这里吧。你身上都淋湿了,外面天冷,小心感冒了。”细狗儿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

    “哥!“

    “栓儿,听话,我不是说过吗,我过不了几天就会去上学了。“

    细狗儿对着沈晟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胖栓儿嚎啕大哭,细狗儿干脆地关上门,哭声一瞬间就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给淹没了。细狗儿犹豫地站在门口,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珠帘大雨,随后一步一步走到雨中去。小巷依旧是熟悉的模样,细狗儿满是怀念地走到小巷里,冰冷的雨水唤醒他脑子里尘封的记忆。令人久违的欢声笑语,那时他带着胖栓儿在小巷里穿行,探索这块风水宝地的神秘。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松开胖栓儿的手,他知道胖栓儿是一个性格老实憨厚的人,当胖栓儿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后,作为哥哥总是会挺身而出,勇敢地保护弟弟,却因为身材瘦小被揍了一身的泥。细狗儿每走一步,都好像被回忆附了体,过去的身影渐渐凝固成为实体,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他惊地一愣一愣的,伸出手指想要留住那个曾经的自己,可是那个身影又淡成虚幻的泡沫,在雨中四散开来。细狗儿重新缓过神来,雨水强迫他保持清醒,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个人走下去,淋湿的衣服让他走得格外的沉重,也让他走的愈发的坚定。

    终于,他停下脚步,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理了理乱成一团的头发。他带着笑脸走进屋去,顺势坐在一个空着的木椅上,他的眼神扫过屋内的父母,以及从学校千里迢迢赶来的工作人员。细狗儿的神色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抽搐起来。细狗儿一看着笑里藏刀的“老师”人模狗样地端坐在他的家里,手上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他正举止儒雅地和父母交谈着关于细狗儿在学校里的表现。听着他们的声音,细狗儿身上的伤痕突然间就开始隐隐作痛。细狗儿的脸终于因为仇恨而狰狞地扭在了一起,他怒不可遏地想要揭露出他们的丑恶真面目,连同在学校里的种种遭遇,统统告诉他的父母。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翻盘筹码。

    “爸妈!这个狗屁老师就知道体罚我,戒尺打了火辣辣的疼。学校更是一个地狱,饭也不好吃,觉也不好睡,我在学校就是在活受罪,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让我去正常的学校读书吧。。”细狗儿趁着火气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的心情变得格外畅快,因为这样一来,老师就下不来台了,他也就可以借机回到正常的学校上学了。

    细狗儿正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妙棋之后,他看着他的老师竟然还是如此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并且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不过却有一丝狡黠的意味。细狗儿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她正卑微地请求着老师能够理解细狗儿的年轻气盛,说了一些胡话,希望老师能够理解一下他,多带带他。父亲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吸着香烟,吐出长长的烟雾。

    细狗儿看着母亲卑躬屈膝地请求着那位衣冠禽兽的老师。她低三下四的语气让细狗儿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于心不忍。细狗儿正准备上前解释一番,他的父母已经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锁在细狗儿的身上了。那份严厉、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灼烧着细狗儿,细狗儿攥紧的拳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松懈,“对不起,希望老师能原谅我。”细狗儿的声音颤抖起来,他诚恳地鞠了一躬,豆大的雨水浑然从细狗儿的身上洒落。细狗儿舔了舔滑到嘴角的雨水,有海水的味道。

    细狗儿父母这才敢松了一口气,继续向老师数落细狗儿的不对。老师倒也道貌岸然地点点头,缓缓说道:“溪苟是个可造之才,头脑聪慧,不过性格直爽,有利亦有弊啊。”

    “老师说得对,老师说得对。”细狗儿父母连连点头。

    “可不要责怪孩子,溪苟只是想家了才逃回来的,我们身为老师的能够理解,不过我们有些担心,所以才专门跑过来接孩子回去的。”

    “是是是,还得感谢老师这么久一直关照着我们家溪苟,换做别的老师,肯定不会专门来接的。”细狗儿的父亲绷着脸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双手递给老师。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得早点回去。”老师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诶,吃个饭再走吧,难得来一回。”细狗儿的母亲跟着起身,示意要去厨房准备饭菜了。

    “吃个便饭吧,就填双筷子而已嘛。”细狗儿的父亲也跟着起身,顺势丢掉手中的烟,一脚踩灭了。

    “不不不,不用了,我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老师摆摆手推辞。

    ”走吧,溪苟。”

    细狗儿面无血色,他麻木地跟在老师身后。

    “等等。”细狗儿的妈妈叫住了细狗儿。“苟儿,身上都淋湿了,要不先去换个衣服吧。”

    “换什么换?把衣服给他,让他快点走!”细狗儿的父亲勃然大怒。

    “把过冬的衣服带上……”细狗儿的妈妈抽噎地说道。转身走到房间里把打包好的衣服拿了出来,塞给了细狗儿。“还有——雨伞。”

    “跟令尊令堂说再见吧。”

    “爸爸妈妈再见。“

    “鞠躬。“

    细狗儿诚恳地鞠上一躬。

    “好,麻烦老师了,苟儿听话一点哈。“

    细狗儿跟着老师撑着伞,沉默地走在小巷里。

    鲜活的记忆在细狗儿死去的心中涌动。

    “哲远,我要逃跑了。“

    “溪苟,逃跑被抓住可是要吃毒打的!”哲远压着嗓子,以极度微弱的声音吼道。

    “我不怕,与其在这个牢笼里苟活,我宁愿尝试打破枷锁。”

    “可是你全身都是伤痕了。“哲远指了指细狗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还有被鞭子抽过的血印,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了。细狗儿平时都是撩起袖子的,因为衣服一碰到皮肤,皮肤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他每次晚上翻来覆去地都睡不了一个好觉,单薄的床被根本无法存住细狗儿想要的温暖,而且床很硬,一碰到伤口就格外的疼。漫长的夜晚,只有校外的鸡鸣狗吠声来填补一下思念家的空虚了。

    “伤痕迟早会结痂,可是黑暗的地方是永远感受不到光的,就连感受光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可是,一旦被抓住,就会就打得皮开肉绽,我……已经不想挨打了。“哲远轻轻抚摸着手臂上面的血痕,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想起当初逃跑被抓回来遭到毒打的下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被打的鬼哭狼嚎,可是得到的只是更狠的毒手。

    门外传来保安的脚步声,哲远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紧闭双眼假装睡觉。细狗儿不再说话,他躺在黑暗的房间,在脑子里构思着自己的逃跑计划。他要逃,他知道外面有月光的,他想要让月光照进来。

    细狗儿一直走啊走,终于走到了小巷的入口。

    “溪苟,上车吧。”

    沈晟和胖栓儿恰好追到入口,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细狗儿背着一包衣服,从容地上了车。

    “嘭。“车门被关上了。

    “哥!”“溪苟!”胖栓儿和沈晟涨红了脸,大声喊道。

    车窗慢慢被摇起来,细狗儿撸起袖子,轻轻的晃动手臂。“再见。”

    细狗儿的视野逐渐被车玻璃给遮住,他眼前的世界装上了黑色的滤镜,在车辆的快速行驶下,世界拖起了长长的黑影,他索性看不清了。

    他要逃,他知道外面有月光的,昨天晚上,月亮照到窗台的时候,他醒来了,月光确实照了进来,他和月光拥了个满怀。

    他要逃,他还想看最后一场月光,一次就好。他默默下定了决心。

    车辆仍在快速的驶动。

    胖栓儿跟着车跑了好远,但车终究远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朦胧在薄薄的雾里。沈晟呆滞地愣在原地,他很确定,他看见了细狗儿手臂上的淤血和伤痕,那一道道经受伤害的痕迹,触目惊心。他突然意识到当时为什么细狗儿会疼的一抖了。

    他不敢再去多想,因为他越想越害怕。远处的胖栓儿踮起脚尖看着更远处,丝毫不顾这么大的雨。沈晟赶紧撑着白伞跑了过去,把伞定在了胖栓儿的头上,帮他遮挡去一些雨。

    雨很快就停了,秋天变得更加萧瑟,也更加寒冷了。

    沈晟缩着身体,哈了口热气,摩搓起双手。胖栓儿好久没来找过他了,他的生活除了每天去查看信箱以外就又变得无聊了。

    白洁依旧每天重复着单调而相似的生活,这一天,她突然想起来似的望向路旁那棵树。

    树上最后的一片树叶早就落了,白洁仿佛看见那片落叶在空中荡漾又荡漾,平静地落到地上,这个时候好像吹来了一阵风,落叶乘着风上旋式的飞翔,飞的好高好高,然后摔得遍体鳞伤,躺在一片水洼里,不省人事。

    它知道它的结局是变得腐烂,就算它苦口婆心地向世界讲述它的故事,把故事讲得多么的跌宕起伏,它还是会落得和其他树叶一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