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一切都还来得及 » 第八章 太阳雨

第八章 太阳雨

    沈晟有些害怕地杵在小巷旁,这是他因为父亲的原因之后的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小巷里。

    伙伴的背叛,巷民的嫌弃,以及自身的心虚。都在无限制地放大沈晟内心的恐惧。

    他小声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惶恐地将书包背在背上,他一时竟不知道何去何从。退吧,这个家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定义,即使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进吧,外面是怀有恶意的巷民们,他们只需要用眼神轻轻瞟在沈晟身上,就足以唤起沈晟心中的梦魇,况且沈晟并不知道去学校的路,即使敢直面人群走出小巷又能怎么样呢?。他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理智,至少他没有义无反顾地冲进小巷里,并且在小巷里自由地奔走。也许在沈晟心中,那仍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吧。

    沈晟踌躇在原地,似乎有些感触地望着晴朗的天空。

    天空干净得只有浅蓝色的底,偶尔飘来被拉成了丝絮状的云。还不算完全入秋,沈晟却已经感受到了些许凉意,明明是在这个温暖的早晨,阳光明媚,连微风都慵懒地停留在太阳下享受着。雨已经好久都没有来过小巷了,沈晟是知道的。他也曾每日傻傻地凑在窗前细细听着窗外的声音。可是窗外总是没有回应,期待会在一次次失望之后消失殆尽,少年的梦总是易碎的,没有任何人守护的梦一旦碰到冰冷的现实就回猛地让人惊醒。

    不过现在的沈晟孤立无援,他一无所有。

    秘密基地。

    他脑子里能想到的最后的港湾。

    那里珍藏了回忆,不被任何人破坏的回忆,对于沈晟来说,仍旧值得留恋。

    沈晟抓着背带抖了抖书包,整理了自己行囊里的羁绊,少年就是这样啊,仍旧在困顿的时光里寻求着心头的温暖。就算是被困在冰天雪地的极地,哈口气,搓一搓双手,也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温暖。

    沈晟只记得母亲的话——要成为男子汉。

    尽管父亲不负责任,空留着生病的母亲一个人在家里。

    尽管母亲不辞而别,甚至不愿留下音讯。

    尽管,是感觉不到温暖的晴天。

    沈晟心中越想越乱。

    他忍不住地回头凝望着家。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房间的窗户,窗子只开了一个缝,不过窗子内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和归属感,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他视线迟迟不能从房子上移开,他的手越攥越紧,他的眼皮不听使唤的跳动着,眼眶逐渐变得湿润。

    他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倾倒温馨的回忆。

    “这已经不算是家了,也不再是家了。“他的大脑有一个声音冷冷地提示道。

    “可是……“

    “家可不单单是一具空壳,更重要的是家人。“他脑子里回响着看过的书上所说的话。

    “可是……“

    少年咬着嘴唇不肯再说出话来。背影,他果断地转身留给曾经的家,他走得十分果断,终究是不肯在回头多看一眼。少年没有流泪,而是抓着书包的背带走进小巷。他没有留恋,只剩下脚步的决绝。

    太阳已经升的好高好高,沈晟若无其事地看着天空中闪耀着光芒的太阳,只觉得光明太过于强烈而无法靠近。巷子里的大人都陪着小孩去上学了,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归于了平静。小巷没有了中年妇女的打骂声,没有了老年人扯着嗓子摆着龙门阵,也没有小孩子的嬉戏声。沈晟一步紧跟着一步,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成为了自己注意力的焦点。他意识麻木着,身体仍按着目标一点点靠近。他的鞋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尾声,如同落叶极不情愿地被风吹动,踉跄地在地上翻滚与摩擦。

    红色的砖堆砌的港湾终于出现在了沈晟的眼前。这是他唯一的秘密基地,也是承载了他最后的寄托的地方。他站在房子面前,重新在眼中打量了一番,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依依不舍地望向家的方向。

    风起,空气中传来泥土的气息,他叹了叹气,还是走到门前去。他如平常一样推着门。

    门纹丝不动,依旧紧紧的合上。

    “嗯?”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力量。又是推了推。

    门依旧没有被打开。

    “啊?”他更多的是震惊。

    他抓着门把手搡了搡门,门还是没有打开。

    没错,门被锁上了。

    他恼怒地攥成拳头锤打了几下门。他怒不可遏,摘下背上的书包砸了上去,书包内的文具盒摔了出来,里面的文具掉了一地。他后退几步,猛地踹上去几脚。门只是象征性的发出了几声闷响,上了锁的门并不在意沈晟的暴力输出,它依旧像个强壮的门卫一样守护着秘密基地,不容得外人侵犯一步。沈晟依旧不死心地捶打着门,拳头一声声响在沈晟耳旁。

    “开啊!”

    “你倒是开啊!”沈晟几乎以怒吼的声音喊叫。

    门发出的响声渐渐趋于平缓,如同小雨轻轻敲打在青石板上。不过,现在依旧只有太阳在天空中不慌不忙地移动着。

    “开吧——”沈晟声音哽咽了,似乎变成了一种哀求。

    门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静静地站在沈晟的身旁,一直注视着他。、

    沈晟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他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大门。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了,眼前的门浓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回忆如泉涌,瞬间出现在了沈晟的眼前,是那个遥远的雨季,是那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是那个女孩的微笑,那些关于白洁的点点滴滴贯穿了回忆的时间线。

    “可是雨已经好久都不曾来了。”沈晟内心默默地想着。

    只有回忆不时地在沈晟的世界里穿梭。

    风停,沈晟还是站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捡起了弄脏的书包,还有,掉落一地的文具。沈晟蹲下来把书包搂在怀里,耐着性子把断了芯的铅笔一只只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把笔装进被摔出凹陷的文具盒里。

    “嘭”。文具盒合上了。

    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也许这样就好了吧,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发生的一切,不要做出无用的发泄。

    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沈晟脑子变得很痛,似乎一切记忆都要从脑袋里迸发出来,他无法再进行思考了,一连串的反转让他对自己不再抱有希望了。

    他痛苦地瘫倒在秘密基地的门口,意识显然承受不住这份压力,几乎是在恍惚间溜出了身体。他就这样蜷着身子面带痛苦地倒下了。

    太阳升的好高好高,耀眼的光芒摧枯拉朽地侵占着黑暗的领地,它显然并不满足自己的现状,仍旧贪婪地爬向天空的中央,准备将黑暗一网打尽。

    暖暖的阳光吸引来了几朵白白的云,它们惬意地待在太阳下享受着温暖,那是一天内难得的日光浴,一旦错过就得跨越好多个城市才能再次赶得上,云都不傻,不过一会儿,天空逐渐积累了好多的云。

    安静的小巷戴上了一朵白纱帽。

    巷口终于有人出现,她背上背着一个乖巧的白色书包,白色的猫咪挂件在空中跳动。她气喘吁吁地往小巷深处跑去。

    转角。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分岔口。她眼前的红砖房变得越来越大了。她欣慰地挂上了一丝微笑,尽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是攒足了力气发起了最后的冲刺。头发丝黏糊糊地粘连在脸颊上,她却懒得伸手挑拨下来。只想着到达,早点到达,去拯救陷入危机的他。

    天空中已经透不下来一束光线了。太阳再有没有当初那般耀眼,只能感到来源于太阳的微微的温暖。沈晟仍然没有醒来,身体如毛毛虫一般蜷在一起。她震惊地钉在原地,傻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原本就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紊乱不定了,甚至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泪如泉涌,泪痕淌过平原,在下巴处汇成一股,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白姑娘大可不必伤心,他只是精神压力过大而晕厥了。“被黑色服饰包裹着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红砖房的楼顶上,云淡风轻地描述道。

    白洁慌乱地揩着脸上的泪水,强行控制着自己难过的情绪,以一种自然的语调故作镇定地说道:“只不过是久别重逢后的感动而已。“

    “放心吧,故事可不会这么潦草地书写结尾。”他说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下任何让人反应的时间。

    白洁还是换下了镇定的神态,快步走到沈晟面前。她干脆直接坐了下来,然后轻轻抓起裙摆放到膝盖上。她一脸心疼地看着沈晟,她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询问着自己: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她很想知道答案,可是却因为某些事始终无法靠近真相。

    白洁小心翼翼地抬起沈晟的脑袋,然后轻轻地把沈晟的脑袋放到腿上,安静地陪伴着沈晟,等着沈晟醒过来。她胆怯地垂下头,静静地欣赏着沈晟的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脸红了,脑袋也不停地发着热,急促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扑在沈晟的脸上。白洁看见沈晟的嘴巴在蠕动,仿佛在喃喃着什么。她好奇地把脑袋凑上去听,却还是听不清,她越靠越近,极力调动着自己的听觉想要听清楚。

    梦里,沈晟心烦意乱地坐在沙滩上,有温热的风不停地吹拂着沈晟的脸,沈晟问风为什么总是不停歇地烦着他。风不想说话,只是一股接着一股。沈晟皱了皱眉头,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一头乌黑的长发占据了沈晟的视野,他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惊慌地抬起头。

    “啾。“

    沈晟只听见了这样的声音,嘴巴莫名地碰到了软软的障碍物。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脸。

    很白的脸。

    干净的脸。

    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的脸。

    “啾?“

    白洁只听见了这样的声音,脸上莫名地凑上来一个软软的东西。不过她仍迟疑地思考着沈晟说话的含义。

    时间突然就莫名闪过了两秒,她和他终于反应过来。

    几乎是同时,沈晟和白洁迅速把头扭开,只是没想到竟是同一边,于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双方眼神的对视。

    白洁本就紧张,这下子就直接涨红了脸,无伦次地想要解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害羞得不敢说话。沈晟手忙脚乱地从白洁的腿上坐了起来,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但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索性就闭上了嘴。

    他们都沉默着,谁也没敢说话。

    只有风带来巷子外面桂花的香气,香气无声地弥漫在狭小的巷子里,但不知为何,在此刻却变得格外的浓郁,沁人心脾,让人感到心安与宁静。沈晟终究决定打破沉默的面具,他摸了摸鼻头,鼓起勇气说了句最无关紧要的话:“对不起。”其实沈晟还有好多话想对白洁说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开不了口,也许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会让显得沈晟更加的奇怪吧。

    沈晟说完便羞愧地低下了头,仿佛是等待着白洁的原谅。

    白洁慌张地支吾着:“不…不…不是这样的!“白手双手慌乱地在空中乱舞,生怕沈晟因为这件事而感到过度自责。

    “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困了,就…不小心把头垂在你的脸上了…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白洁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总之……,这件事不能怪你,硬要说的话,也应该是我的问题!”

    沈晟内心的开心油然而生,他激动地抬起头看着久别重逢的朋友,自从那场雨之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朋友。今天,终于和唯一的朋友见面了。

    “白洁,好久不见!”沈晟摸着还泛疼的脑袋,却依旧掩盖不住见到白洁的欣喜。

    “沈晟,好久不见!”白洁抿着嘴,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小巷中的麻雀站在房檐上不出声响,都感到新奇地歪着头看着巷子内的两个人,它们只会偶尔欢快地在各个房子在蹦跶,跳跃着。

    “晟,为什么你会晕倒在这里,今天我刚报完名就来小巷找你玩了,才刚找到秘密基地呢!就发现你倒在门口了。“白洁有些担心地询问着沈晟发生的事情。

    “我……“沈晟犹豫地看着白洁,却仍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

    “我们是朋友,有烦恼的话是可以告诉给朋友的哦。”白洁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而已。”沈晟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神中分明闪过一丝绝望,却巧妙地避开了白洁的目光,不让她察觉到。

    这样就好,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不必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以免害得别人担心,更何况是朋友,就更不能让她为自己担心了。沈晟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仅仅只是不开心吗?”白洁紧紧地追问道,眼神中满是担心。

    “仅仅只是不开心吗?“沈晟也在问自己,他在内心不停地进行着思想的博弈,却仍然不敢承认这苍白的事实。

    “不,其实,我只是遇到一些突发事件,无论是家里还是秘密基地,都发生了一些小变故,我只是感到我十分倒霉,就躲在门口生闷气,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沈晟已经竭尽全力地诠释着什么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不过只是一个人的烦恼,如果不加修饰地倾倒在别人身上,就相当于让相同的痛苦去折磨别人,正是因为白洁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将真相告诉给她,我不能祸害我唯一的朋友。“沈晟的观点似乎很明确,仍旧是不想把事实的真相告诉给白洁。

    “沈晟!“白洁很不乐意地撅起小嘴巴。“你知道吗,说谎是会变成匹诺曹的长鼻子的!”白洁皱着眉头严肃地提醒道。

    沈晟眼望着眼前如此较真的女孩,竟想把积压在心中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她。没错,沈晟说到底还是孤独的,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很多事,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很多事,他也明白很多事,因此他不会说出那些事,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把一件件事情堆积在心里,任凭其在心中暗暗腐化,对他而言,这样就可以了。

    沈晟目光涣散地看着白洁,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想着以前的事情。

    多久了呢?能够真正地放下懂事孩子的面具,去表现一个孩子应该表现的依赖,向父母索求渴望的爱,甚至就连一家人坐在一起愉快的吃个饭也是沈晟的在梦里的奢望。

    沈晟突然想起了好多事。一个陌生的乡村里,夜晚的月亮高挂着,他坐在爸爸妈妈中间,抬头仰望着圆饼一样的月亮,月亮散发着好亮好亮的光,他欣喜地用手抓住月亮,然后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手上什么都没有,月亮又悄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于是他一直抓,月亮一直跑,沈晟的爸爸妈妈在两边笑个不停,直到沈晟困了,忍不住躺在原地睡着了。另一个画面,是一个有海的城市,这里的夜晚只有数不清的星星,五颜六色的星星沿着房子不停的闪烁,星星很亮很亮,可以照亮街道,可以照亮夜晚,只是再也看不见那个想要抓住的月亮了。沈晟躺在软软的沙子上,爸爸妈妈坐在身旁,但是他们只是听着海水的声音,不说话。再后来的事情,就离不开这个小巷了。

    “沈晟,你怎么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沈晟的手突然传来一阵暖意,沈晟的回忆被迫就此中断,他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放在了一双娇小的手上——白洁的双手想要勉强捧住沈晟冰冷的双手。

    沈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白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反应过来说话,白洁有点泛红的小脸蛋就十分担心地凑到了眼前,神色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沈晟。

    沈晟几乎是被吓了一跳,面带慌张地大叫着就立马闪开了。

    他赶紧背过身去,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他才发现天空已经昏暗得如黄昏落日之后的将要来临的傍晚一样,身体已经感受不到那些令人不适的温暖了。

    是令他安心的黑暗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终于有点放松下来。他很自然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白洁。他终于舒适地笑了起来,爽朗地坐在了白洁的身旁,他觉得是时候向她倾诉着掉心底的这一切了。

    无声的幽静在这里黯然流动着,带走了能够更改沈晟现状的破局矢,故事的曲调已经弹错了琴弦,藏在黑暗里的人悄然书写着这里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