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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不了情(一)(4)张雅榕

    也许不仅仅是这熟悉的名字,当他早上听到张国荣的消息时,那楼顶飘落的身影,就已经拉开了骆幻平记忆的闸门,只是他不敢承认,拼命抵御罢了。

    现在终于,往事回忆如洪水猛兽般冲闸而出,让骆幻平不能自已。

    他看了一眼父亲,似乎是沉沉睡去了,液体一滴滴缓慢流入他的血管,对父亲和他来说,都将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

    骆幻平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昏暗的夜空,星光点点。

    医院的围墙外,是一片破旧的等待拆迁的平房,灯光稀稀疏疏。

    在视野左侧,是医院的另一栋六层高的楼房。

    楼门的上方挂着“公寓楼”三个醒目的大字,侧面墙上贴着“仁爱厚德热忱奉献”几个大字,应该是医院倡导的文化吧。

    一楼似乎是个食堂,窗户封闭。二层以上是宿舍门口的大通道,拉着绳子,用衣架挂着衣服。

    这应该是医院护士的宿舍楼。

    骆幻平忽然心中一闪念: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几个年轻女孩说说笑笑从医院门口拐入,走进了楼门,飘荡在空气中的笑声,打破了医院特有的沉寂。

    骆幻平恍然想起,自己有好多年没有来这所医院了。

    一方面万幸自己和家人没有必要来此,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不愿踏入这个伤心地,怕触动忧思怀想。

    今天事发突然,他心急火燎手忙脚乱地照顾父亲。

    直到此刻,心底才突然泛起难以压抑的痛楚,那种锥心的感觉,又一次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右手用力按住心口。

    这种锥心刺痛的感觉,在骆幻平的一生中,只有在心海飘过那两个倩影时才会出现。

    那两个倩影,一个也许终生无缘相逢,一个注定今生无法再见。

    无缘相逢的,还会把芬芳甜蜜留在心底,可已没有了想见的欲望,留下青春的倩影和回忆多好,何必再去亲眼印证,现实鸿沟般的差距。

    可无法再见的,又多想能再见一面,多想对她说一声,真的好想你。

    特别是当这种想念,因时光流逝而愈加浓烈,却又无从倾诉时,才更让他痛苦。

    骆幻平看着那几个女孩,应该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吧,走上了楼,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想起多年前,也有过一个像她们一样青春烂漫的女孩,每天说笑着走进这栋楼,在这楼上楼下房里房外倩影婀娜,留下了抹不去的气息和印迹。

    也许现在这楼内,已没人能够记起她的样子,说出她的名字,但她注定是这栋楼历史的一部分,此刻仍让楼外的一个男人,深深怀念。

    可惜的是,骆幻平只能凭空想象着,她在这楼里生活的样子。

    即使那时候他天天游荡着,离这所医院,离这栋楼也就一两千米距离。

    即使他也曾到医院来看望朋友和同事,甚至在脑系科照顾同事两三周,却始终没有机缘,和她在这所医院里相遇。

    如果,他们曾相遇,骆幻平确信,他是不会错过她的。

    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也一定会铭刻在心。

    因为骆幻平始终都知道,她是他想找的,想要的那种女孩。

    只需要擦肩而过的凝眸一眼,就足以情定终生。

    她在这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外科大楼的灯光,和那栋宿舍楼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或辉映夜空,或投射地面,让夜色泛起迷离,透出浪漫,激发幻想。

    骆幻平内心燃烧起抑制不住的渴望,渴望此刻能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这楼上。

    他忍不住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张雅榕。

    都忘了有多久没联系她了,骆幻平有点惴惴不安,但还是敲出了短信:

    “你好,在吗?”

    他在不安中等待了没多久,回信就来了。

    “还以为你羽化成仙,再不理我这俗世小妖了呢。”

    骆幻平内心顿感宽慰,还是从前那个熟悉的张雅榕呀。

    “怎么会,只是不好意思打扰你快乐的生活了。”

    “我的快乐生活也是拜你恩赐,怎么敢不念恩人厚德呢。”

    浓重的讽刺意味中,骆幻平体会到了淡淡的伤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孩子还好吧。”他问。

    “挺好的,谢谢关心。”

    “高龄产妇要当心。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真心的。”

    骆幻平语噎了,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也许,张雅榕现在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那他也真不该,把足以让他们都伤感的话题继续下去。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又当真了吧。”

    还是张雅榕替骆幻平解开了心结,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

    “嘿嘿。”骆幻平只能自我解嘲。

    “大忙人怎么今天有空找我了。”

    “知道我这会在哪里吗?”

    “哪里?”

    “石化医院。”

    “怎么了,你住院了吗?严重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有没有,是我父亲住院了。”

    “什么病?”

    “心梗,大概需要住一段时间。”

    “那你可得辛苦一阵了,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了,谢谢。”

    “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离开好多年了。”

    “真不用了,只是在这里,突然想和你说说话。”

    “触景生情了?”张雅榕开始调侃起骆幻平。

    “我看到你们住的公寓楼了。”

    “是吗,不知道还是不是老样子。”

    “一楼是餐厅,二楼好像没有宿舍。”

    “宿舍是三到六楼。”

    “你那会住几楼?”

    对面许久没回答。

    骆幻平追发了一条信息:“忘了吗?不会吧。”

    “怎么会忘,五楼,504。”

    骆幻平抬头看着五楼,走廊和宿舍的灯光依稀,还有几个衣架上挂了几件小巧的、一看就是年轻女孩的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张雅榕和她不是住一个宿舍的。其实骆幻平很想问她住哪个宿舍,但是张不开口。

    “我在里面靠窗户的1号床。”

    张雅榕接着发信息:“最早我是靠门的,但是老觉得楼道一有男的走过,就会往屋里瞅,就跟里面的换了。”

    “人家不怕看呀。”

    “有人喜欢让男生看呀,还就喜欢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听着随身听看男生呢。”

    “呵呵。”

    “人家身材好呀,冬穿牛仔夏穿短裤,曲线玲珑挺胸翘臀,男人走过都会脸红不敢正视,哪还敢再往屋里看呀。”

    “这可保护了你了。”

    “我的身材更好呀,只是不喜欢让别人随便偷看。”

    “就是就是。”

    “我的床上挂着淡粉色的蚊帐,墙上贴着小虎队的唱片宣传画,还有我最喜欢的大熊猫宝宝放在床头。”

    “一定充满了闺房的香气。”

    “我那时候最喜欢睡懒觉了,特别是一下夜班,就到医院门口吃个牛肉面,回房间倒头就睡,绝对要睡到夜里,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爬起来。”

    “呵呵。”骆幻平附和着,心里却在想,她也和张雅榕一样爱睡懒觉。

    “对了,还有我的零食箱。”张雅榕依然自顾自地发着信息:

    “我买了一个可漂亮的箱子,把所有的零食都放在里面,靠墙放在床上,有时候睡得舒服了,就把脚搭在零食箱上。

    舍友都骂我,把臭脚丫搭在上面,成心不让别人吃吗。我才不管呢,自己吃的时候特别香,哪有什么臭脚丫味道呀。”

    “那你肯定是天天洗脚了。”

    “这个习惯还是有的,你没听说过,美女最有可能得香港脚吗?”

    骆幻平隐隐觉得,这话好像听谁说过,一时陷入回想。

    “还有我那蚊帐顶上挂的小风铃,我躺在被窝里不愿意起来时,最喜欢拿脚去踢风铃,听着它哗啦啦地响了。”

    “同宿舍不烦吗?”

    “当然有时候挨骂了,不过有时候我也是故意的,我喜欢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在床上勾着风铃,活动腰身,觉得好舒服。”

    “感觉是不是又回到那时候了?”

    “没有,回不去了,现在说着,都是无尽的感慨了。”

    “我在楼上看,医院和周边的夜景挺美的。”

    “那是不是灯光都亮了,我住的时候可没有,晚上医院都舍不得开灯,宿舍10点半就熄灯了。

    我们下小夜班回宿舍不是11点多吗,都得打着手电筒,几个人搭着伴回。

    我的宿舍楼层高,经常要拉着别人,把我送到宿舍门口,一有什么动静,就吓得大叫起来,生怕鬼找上门来呢。哈哈。”

    “这不像你吗,感觉你贼大胆呢。”骆幻平调侃道。

    手机信息静默了好一阵,让他感觉有点异样。

    “不像我,像她吗?”张雅榕发信息问。

    骆幻平没有回答,觉得拿手机的手有点发抖。

    “有时候我把她送到宿舍门口,她不想回去睡,就拉我陪着她,靠在走道栏杆上,看着远处零星的灯光说话。”

    “是吗。”

    “有时候我实在困得不行了,说要回去睡觉,她就让我睡到她的床上,她一个人站在走道里,常常一站就是很久。

    我一觉醒来,从背后看她孤零零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她的长发披散,发梢被风吹得乱飘,单薄的衣服里瘦削的身体,让我都觉得可怜,忍不住会从后面,像男人一样的抱着她。”

    “嗯。”

    “我现在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在风里微微的颤抖,听到她用脚转动风铃的哗哗声,和她清脆的笑声。”

    “你说的是她的宿舍吗?”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知道,她在宿舍里的样子吗,我说的,都是对她的记忆。504,那是她的宿舍,我在403。”

    骆幻平不知如何表达,对张雅榕猜透他心思的感谢。

    “今天可能晚了,上不去了,要不你去试试,兴许妹子们好心,还会让你去宿舍里看看。”

    “算了吧,那会把小姑娘们吓着的。”

    “那你把我吓着了,怎么算?”张雅榕率先从忧郁中解脱出来,又开始了调侃。

    “有机会请你吃饭吧。”

    “你说了个最不靠谱的事,难道你还要打着飞的,到XJ来请我吃拌面吗?”

    骆幻平不知自己最没水平、最没诚意的搪塞,是否真的让张雅榕生气了,可他也不想信口开河做出承诺。

    他和张雅榕已经几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在手机上偶尔联系,但都在刻意回避,也许内心还没有平和到可以见面的程度吧。

    “行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着你这顿饭了,也许是你,或者是我,总有一天会打飞的见面的。”

    骆幻平好像听到了张雅榕在千里之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一定,总会有机会的。”骆幻平尽力想让自己答复的坚定,但一口虚气还是浮在胸口下不去。

    他相信会有这一天,但是又觉得遥遥无期。

    “我得照顾孩子了。”张雅榕说。

    “打扰你好久了,不好意思,赶紧忙你的吧。”

    “你还是这么客气,永远也分不清对谁。”张雅榕似乎充满幽怨。

    “本性难移了。”

    “不要太执拗了,顺其自然吧,我不想再看到朋友陷入愁苦不能自拔,害了自己也让我担心。”

    “谢谢。”

    “我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你和她是一样的,认定的死理不会回头,闷在心里的事情从不肯跟别人说。”

    “我们有那么像吗?”

    “很像很像。如果当初我能够在晚上陪她,在过道上多呆一会,多说说话,哪怕是一句话不说的就陪她站着,也许事情就不会那样了。”

    “不能怪你的。”骆幻平不知说什么好。

    对面好久没有了回话。

    “再见。”骆幻平最后发了条信息。

    依然没有回话。

    骆幻平长时间凝望着医院宿舍楼的5楼,真有想上去的冲动。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小雅,站在5楼的过道上,穿着护士的白大褂,不对,她说过,实习护士穿的是粉色的护士服。

    她依旧是长发飘飘,双肘搭在楼道栏杆上,两眼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时间和周围的世界也都静止了,一切都化作了雕塑,永久地留在这片美丽的夜色里。

    可惜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是虚幻的,是骆幻平想深深镌刻在自己脑海里的,可他也无法让这影像永久停留。

    那个叫小雅的护士又推门进来了,亲切地对骆幻平的父亲说:

    “大爷您好,我叫林雅莉,是您的责任护士,您的责任医生是于大夫,今晚不在。您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于大夫,也可以找我。”

    她说话时也一并看着骆幻平。

    “谢谢你护士。”骆幻平说。

    护士给他留下了一堆检查单,说是明早做系统检查,又说他父亲要在担架车上去检查,让他找人来帮忙。

    “我明早就下班了,可能没办法帮你。”她说。

    “不用不用。”骆幻平连忙说,心里知道护士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又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骆幻平走出病房,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怎么了。”依然是冰冷的口气。

    “明天早上咱爸检查多,我一个人整不了,你得过来帮我。”

    “我明天早上还有会呢。”

    “你以前一天到晚连班都不上的,现在怎么这么老实了,连父亲住院都不能请个假吗,一早上就完了。”

    “我看吧。”骆想平挂断了电话。

    回到病房,父亲瞪着双眼问骆幻平:“你哥来吗?”

    “可能来吧。”

    “他不来也行呢,我明天早上就能自己走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骆幻平有点火了。

    他父亲不吭声了,闭上了眼,尽显疲态。

    “您放心吧,他不来,我就是背也能把您背去检查的。”骆幻平舒缓了口气说。

    他又回到窗户边,望着窗外一片漆黑,远方天空中,隐约有星光闪烁。

    此情此景,身体里的“他”自然心领神会,又按下了播放键。

    似乎是从天空的最远处,无限苍穹里,飘来了谭咏麟的那首《爱的根源》,由远及近,由轻变重,由弱变强。

    “他”很有心,用骆幻平最喜爱的谭咏麟,来弥补张国荣离世带来的缺憾。

    骆幻平在歌声中,又陷入了奇妙的幻想,仿佛周遭一切全部空旷无物,唯有这歌声回响。

    陨石旁的天际

    是我的家园

    漆黑的天际

    是我的根源

    生存

    只因可

    为你生

    在MTV中,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照在谭咏麟的身上。

    但此刻,骆幻平仿佛看到,那道从天而落直射到地面上的光柱中,闪现了一个飘落的身影。

    那身影在光柱中缓缓下坠,似乎在骆幻平的面前,又似乎很远。

    站在高高的楼顶,决定迈出那一步的人,内心到底是痛苦还是解脱呢?

    那如秋风落叶般的坠落,刺痛骆幻平的心,却让他不停地回想,不停在刺痛中体会着真实,他曾那样真实地拥有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