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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此一时彼一时

    吴骓被困灰袋之中,待敌人隐退毫无动静之时,方伸手拔出深藏在小腿之短刀,然后猛扎其袋欲破之,岂料连捅带划一连四五次,居然毫发无损。几番挣扎过后,连人同袋一起滚下马背。

    他不由地啧啧称奇。于是运足内劲掌劈拳击,紧接着又是一阵四脚乱蹬,可是丝毫不破。少间,遂即将随身之火折掏出,续连燃烧数次,仍然徒劳无用。折腾良久,不觉有些累乏便停下手来。

    原来黄沙帮“黄泉客”屈阴平生身藏三件宝物。其一便是“十三里香”,此迷香威力甚强,一旦吸入就是一头高大巨象也得昏迷个七天七夜,方可苏醒。其二是“断魂刀”,乃贴肉匕首,削金断玉地极为锋利,刀侧两边分沾断肠散毒汁。若然被刺,三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必肠穿肚烂痛苦而亡。其三是“乾坤袋”,此袋硬牢似铜墙铁壁,任凭你如何刀斫斧砍烈焰焚烧,也伤不到分厘毫丝,实乃世间罕有奇珍。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有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来。其中一人说道:“咦,六当家的马背上悬挂着一把宝剑。”手中把玩爱不释手。这剑鞘镶嵌珠宝玉石,剑的主人正乃袋里人吴骓。另外一人道:“帮主下令,先将此人搬进牢房。你是要搬人抑或是脑袋搬家?”摸剑的汉子“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两人不约而同将乾坤袋扛上肩头迈步走动,临走时那摸剑的汉子依依不舍地瞟了珠光剑一眼。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不时听见铁门“咣啷、咣啷”开闭声和人声嘈杂乱步之音。忽听有人招呼道:“快点,将人抬进这间牢房中。”只听铁链声响解锁开来,两人一前一后放低乾坤袋走进牢内,紧接着松开箍勒袋绳,欲把袋中人躯体拖出。说时迟那时快,吴骓一被触及便已提起十二分精神,所以甫一半身脱离,遂双指骈合疾点二人胸前“神藏”、“天突”。开铁链的守卫陡见弟兄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张皇撒腿便逸。吴骓霍然跃起,一个箭步飞足踢向后脑勺,守卫闪避不及,登时倒下不省人事。

    吴骓立于铁门前,左右一顾,但见牢营甬道深长且宽,空荡寂然未见一人,壁上每隔十步点着长明灯,银河耿耿,方才稍为宽心。甫一转身,望见地上侧卧一女子,容貌秀美身材修长,闭目而眠生死未卜,玉衣染了零星血迹。角落处另外一人垂首埋膝呼呼沉睡,显然疲累之极,否则适才打斗为何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连望数眼,但觉这角落之人好像甚为熟悉,于是趋步上来,拍了拍对方肩头,口道朋友。

    被拍之人这才抬首而起,双手揉眼张睁。此人脸庞削尖,眉宇英气逼人,正是福安客栈大老板周行水。周行水认出对方,不由喜形于色,只是手舞足摆乱摆一通,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吴骓忽见朋友,心下也是大为高兴,眼望这般情景,一脸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行水突然拉扯其手,指着地上静卧的女子,嘴口一张一闭不止。吴骓将那女子翻平弄直,轻唤几声却不见动静,迟疑一下,又是伸手发力摇晃娇躯,仍旧毫无反应,复探鼻息知其尚且命存。当下念头一动,解开一名扛袋汉子的穴道,威胁说道:“我有话相问,汝需据实作答,如若不然狗命不保。”那汉子神色一变,苦苦哀求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吴骓问曰:“此乃何处?”那汉子道:“此处乃是黄沙帮总舵。”吴骓逗留秦凤璐半年有余,听闻过黄沙帮是西北大漠一带数一数二的帮派。他指着周行水问道:“我周大哥因何变得又聋又哑,似乎有些四肢乏力的样子?”那汉子道:“哦,原来是周大哥呀。不......是周大爷,周爷爷,周祖宗,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您老人家,尚乞见谅饶恕则个。”

    吴骓骂道:“狗东西,答非所问,当真你要寻死不成!”那汉子道:“他是服食了‘软骨散’及吞下哑药,因此才会变得又聋又哑,只须拿了这两种解药,性命当可无忧。”吴骓道:“解药何在?”那汉子道:“小人地位低微,身上无有这些物事。你去看看那监守士卫。”吴骓搜摸一会,晕倒于地之守卫,只寻得几两碎银子、一方汗巾、一包银色钢珠。他将一包银色钢珠揣入怀中,复查验两位扛袋大汉,亦是一无所获。

    那汉子忽道:“如此看来,唯有帮主一人身上留存解药了。”吴骓道:“这地上躺卧的女子是何许人也?”那汉子道:“这乃是黄沙帮二当家秦三娘。”吴骓说道:“这女子便是武林中人人送绰号‘秦三鞭’秦三娘。”他听闻周行水提及过此人,今日不期而遇,颇为讶异。秦三娘武艺非凡神鞭无敌,在西北大漠赫赫有名,想不到今时今日竟然沦落为一名阶下囚。

    吴骓道:“她伤何处?”那汉子道:“我听弟兄们提过,乃迷药所致。”顿了一顿,道:“帮中祸起萧墙自相残杀,伤亡惨重。这周爷命不该绝,真是福大命大。前一二日牢房中还挤满了许多囚犯和恶贯满盈的匪贼。”吴骓道:“如你所言,这黄沙帮死人不在少数,可周大哥不识武功并非江湖中人,为何会被无辜牵累,受累于此地。”那汉子道:“小人不知,单晓得像周爷这般寻常百姓甚多,接连横遭飞祸身首异处,都是帮主指使下了杀戮指令。”吴骓闻后满腔怒火,伸爪猛勒对方喉咙,问道:“你们帮主到底是谁?”那汉子脖颈被掐得十分难受,吞吞吐吐地道:“帮主名叫沈......重山。”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人声喧哗脚步杂乱音,想来定是有人发觉不妥,正欲奔来探究一二。吴骓拍晕问话大汉,一面卷起乾坤袋系腰,一面挟抱秦三娘,一面拎提周行水安放己背,随后仓促之间夺门而出。这乾坤袋实乃稀世珍宝,恰好可拿其以物易物,换取自己的成名兵器珠光剑。

    才过牢营甬道尽头,后面追来七八名手提长矛的守卫。吴骓入怀取出白晃晃的钢珠,甩袖疾挥,嗤嗤作响,前后激射过去。他不愿伤人性命,是以点人穴道阻人前行即可。这一路喊杀震天鸣锣处处,待打尽腰包钢珠,方得人声止歇。他思忖:这背一人、挟一人,似没头苍蝇奔来跑去终究不是好点子。去找沈重山方为上上之策,一来可问取解药之事,解除周兄秦三娘身上毒性。若然不与,便俟机强夺硬取。二来顺便打探宣纸画中神仙美人的下落,岂不一举两得。打定主意之后,悄悄潜伏捉了一人问清帮主寝房之处,那人相告帮中七位当家的皆居巨石阵西首方位,当即命他引路。

    行了良久,到了巨石阵西面方位时,吴骓手指指着一所乱石堆砌的石屋问道,这屋是何人所住。那人言是五当家法之豹子。就在这时,突然岩石旁拐角处闯出三四十名刀斧手,斧刀霍霍一拥攻杀过来。吴骓放脱周秦二人,虎啸一声猱身扑上,左右手齐发由掌变抓,揪住当先两位刀客心口,投扔掷出。跟着一招秋风扫落叶,出腿横扫,又是扫落一大片敌手,顿时间一众刀斧手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吴骓乘胜追击,一掌劈落一人,一拳击伤一人,无奈敌人呼朋唤友,越斗越是来人不断。他趁隙捡拾一把弯刀,落刀迅捷似电抡圈一转,续连几回逼退不少敌人,遂甩刀脱手飞出,跳至周秦身边,一手一个挟起躯体,飞奔数步,踢开法之豹子石屋门冲了进去,随后伸足闭合门上铁闩。屋里陈设简陋,不过一桌数凳俱为石材,还有一张长方形石板硬床和很长的方布枕头,壁上不规则的挂满了好几十件刀枪剑戟锃亮兵器。

    外头群情汹涌呼喊狂叫,已有数人抡斧砸门,须臾间,木门便被劈裂数处,但见碎木四分五裂激散纷飞,危情迫在眉梢。吴骓将二人平放床头方布枕上,顿听石板发出喀喀异响,似要陷落下沉,于是不容多思抢身来救。谁料板倾人歪,三人齐齐疾速坠落而下,刹那间石板立时合上。黄沙帮众破门而入,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满头雾水。

    三人降落在一条柔软温和的驼绒毯子上,驼绒毯铺满在一张雅致考究浅黄木床。原来石床底下别有天地,木床石床不过相距五六丈,不算为高。吴骓惊魂稍定,一跃下床,顾盼四周,石洞既长且宽,洞内银河耿耿,心想:这黄沙帮倒也颇费心思,处处明亮照同白日,看来下了不少功夫。踱着方步,只觉芬芳阵阵扑鼻而来,却也不见花草树木,心里微感奇异。走着走着,发觉四下铜镜妆台桌凳衣橱一应俱全,皆乘上品奢华至极。台案陈放胭脂水粉玉镯吊坠。心道:“难怪香气阵阵弥漫全洞,这是女眷闺室呀。”

    这里色泽不一,样式各异之木床、衣橱等物倒也不少,起码均有四五件以上。忽闻窸窸窣窣似有动静,推手拉开薄如蝉翼乳白屏风,屏风后面惊现一巨大铁笼,铁笼里面蜷缩着一堆瑟瑟发抖忪蒙不安的妇人。吴骓见此情景,立时瞳孔放大,讶异不已。这群妇人各各浓妆艳抹锦罗玉衣珠围翠绕,且容貌姣好颇有姿色。笼中一隅放有不少鲜美瓜果。他连忙喝问:“尔等是谁,因何被囚于此?”

    铁笼中关锁九人,族群各不相同,有的是汉人、有的是西夏人、有的是吐蕃人。连着追问,竟无一人作答。过了良久,有名年轻貌美的汉族女子大着胆子,低低地道:“壮士,救我。”吴骓道:“如何打开?”年轻貌美的女子说道:“钥匙在梳妆台边。”努了努嘴示意。吴骓取来拉动铁链开了锁槽,妇人们鱼贯而出,一一裣衽而拜,说了不少感激不尽的话语。

    这群妇人们不但个个年轻貌美长相出众,且年纪相仿皆无超过三旬。吴骓再问情缘由,有的女子便放声大哭,有的低首抽泣。那汉族貌美的女子说道:“我等尽是遭人掳劫,长期幽禁在此不见天日,供人淫乐的可怜女子。”说完,眼眶不由湿润起来了。继续道:“小女子日子尚短,不过一年有余,她们有的来了三载五载。起初时我与姐妹们相同,都是抵死不从拼命反抗,他们便百般折磨凌辱拷打,硬是霸王强上弓,玷污了我们的身子。日子久了,也就惯了,渐渐麻木屈服虽生尤死,现如今过一日算一日,活着一天便算一天。”详尽地叙述自个生于何地双亲是谁,因何不幸中招来此,在石洞中如何拼死抗争终于不敌淫威,久而久之屈从堕落的忍辱度日。

    吴骓愈听愈怒,道:“他们是谁?”那汉族貌美的女子说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吴骓冷冷道:“这两个万恶不赦猪狗不如的畜生,倘若落入我的手中,定然将他们拆皮煎骨碎尸万段不可。”又问:“姑娘芳名?”那汉族貌美的女子说道:“奴家贱名姓韩名唤水儿。”吴骓道:“原来是韩姑娘。”也自报名讳。

    韩水儿道:“吴公子为何也陷落秘洞逢遭不幸?”吴骓说道独自歇脚处在福安上等客房,贼人觊觎他所带财物,蒙晕他偷偷绑劫到黄沙帮正当身陷囹圄,巧遇好友周行水同黄沙帮二当家秦三娘,如何又与帮众宵小发生冲突厮杀相斗,一不留神掉落于此,隐去真正来意是来找沈重山打听画上神仙美人的下落。吴骓道:“吾有二位朋友正落在秘洞口下。”说着,与众女一道走去洞口处。

    凑近时,众女叽叽喳喳议论起来,番话土语夹杂其中。吴骓望了望周遭情状,问道:“这秘洞出口也不算高,为什么不想方设法逃出生天?”韩水儿道摇了摇头,道:“虽悉出口,然巨石重逾千斤无从下手。吾等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不谙武功。石板开启机括单能从外头运行,此方启动有钥匙才可。”手指一端,木床边一凹处有一明显的插锁孔。韩水儿道:“秘口锁匙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各有一把。”

    周行水瘫软在驼绒毯上,忽见吴骓领来众多美艳女子,亦是一头雾水异色于表。韩水儿道:“你的朋友是怎生回事?”吴骓说了。韩水儿道:“这周姓朋友服了‘软骨散’及哑药,小女子无能为力。”说后,一面明眸流转睁着秦三娘面孔,一面款款俯身凑近去嗅闻,而后招呼身后姐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番话。

    韩水儿旋首说道:“这秦姑娘是中了迷药所致,倒也无妨。”说完,轻移莲足,折向山洞桌案步去,不一会儿姗姗行至,手里多了几颗乳白色药丸和一碗清水,她道:“秦姑娘被迷惑于心晕魂其身,这是黄沙帮惯用下毒伎俩,极是普通。喝了我拿来的解药当可痊愈。”于是连药带水,喂服入了秦三娘喉内。

    不过一会,秦三娘朦眼惺忪,只觉有些许恶心,伴着头晕目眩,口道:“水,水......”有人取来清水扶她饮入腹肚。秦三娘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静坐吐纳一番,缓开双眼问曰:“这是何处?”吴骓答道:“这是法之豹子石屋床下的秘洞。”他言简意赅地说了韩水儿与众女横遭不幸之事。

    那九名女子又闻得他复述往昔,止不住地潸然泪下痛哭流涕,言言附和,每个人都哭作泪人模样。

    秦三娘听后,又是惊骇又是忿恚。惊骇的是,仁青布仁、法之豹子表面是正人君子忠肝义胆,替黄沙帮干下不少惊天动地的善举,而背地里竟然如此卑鄙无耻心如蛇蝎,对本帮兄弟赶尽杀绝痛下毒手。这哪里还像是相处多年亲密无间的好弟兄?回首前尘往事,不禁细思极恐。忿恚的是,暗中掳掠绝色女子,长年幽禁满足**供己享乐。

    她气忿难平,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这两个披着狼皮的羊,畜生不如残若鳄鱼,当真是天地不容罪该万剐。”又道:“这仁青布仁人丑心更丑!法之豹子假仁假义表里不一,真是出人意表人心叵测。”屈阴之人心论果然非虚,人心隔着一层肚皮,又岂能轻易分辨其善恶是非呢?恨得咬牙切齿,吱吱作响。

    吴骓随声附和,道:“一旦让在下出了秘洞,必生擒之,手刃此二位恶人,替众位姑娘报仇雪恨一洗耻辱。”移目韩水儿等人。

    秦三娘道:“那倒不必了。”吴骓急了眼,道:“秦姑娘何出此言,这二人行径卑劣龌龊至极,世人皆会杀之而后快。”秦三娘道:“他们死了。”吴骓大吃一惊,道:“此话当真?”秦三娘淡淡道:“骗你干甚?如若拿话诓汝,于我又有何好处。”细细打量对方,见他锦衣华服,虽面带颓废且却又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不禁问道:“汝乃何许人也?”

    韩水儿亭立一侧,听见后怨愤道:“这般便死去了,真真便宜了这二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畜生。”

    吴骓道:“在下吴骓。”秦三娘道:“阁下便是浙江杭州长远镖局,少主人‘珠光剑客’吴骓。”吴骓颔首。秦三娘斥责道:“你四处打探本教帮主沈重山,重创危及我帮中弟兄,究竟是何道理有何居心?”吴骓心想:当着这许多销魂蚀骨的艳女面前,提及自个纯粹是为了找到沈重山,向他打听怀内画中绝世无双之美人儿,岂不引人不快自讨没趣。当下自然不愿说明寻人真正意图,瞟了周行水一眼,信口胡诌道:“我听周行水大哥提及黄沙帮乃是纵横西北一带数一数二大帮派,心生仰慕之心,有意结交贵帮帮主和数位英豪当家,故而到处探问。至于重创一事,不过是无心之失,在下深感愧疚不安,绝非有意同黄沙帮结下樑子意图不轨。”说着,面色难堪眼神一撇,顾盼别处。

    秦三娘见他有意避开自个儿眼光,显然口出妄言,并非实情。再者这“小刀神”周成为人心术不正狡诈恶毒,有人出手襄助清理门户,何乐而不为呢?她道:“周行水周大哥,你俩相识于故,是好朋友来着?”吴骓厚着脸皮,回应称是。周行水虽无法开口,却在一旁连连点头和事帮衬。

    那韩水儿自从第一眼瞧见吴骓,便已暗萌好感,见其长相虽算不上是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之美男,但股子里散发着一种成熟魅力十分引人。目望两人一直纠夹不清,怕他们一言不合剧斗厮打,遂插口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大伙儿想必都饿了吧,小妹取些果子给你们填填肚子。”来去甚快,手脚利索将提来的两大竹篮子瓜果分发至每个人手里。秦三娘几乎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自然饿得饥肠辘辘,吃完一颗汁多味美紫胭桃复又抓起,一连吞吃下七八颗。

    吴骓咀嚼沙瓤西瓜时,也朝着韩水儿报以微微一笑,以示适才片语解围之恩,韩水儿恰巧也是媚眼流转,两人相视一笑。

    周行水虽中“软骨散”之毒,仍能勉强伸展四肢自行食用瓜果。吴骓咬了数口西瓜,霍然起身走来帮衬友朋。

    秦三娘忽问,可有逃出洞天的法子,众女你一言我一语,将难堪境地之情形说了出来,她不禁眉头一蹙,暗暗叫苦不迭,却也束手无策。折腾良久,每个人的身子甚是乏累不堪,各自找了个安睡地方,酣然入梦就寝。

    习武之人比之常人而言,机警听觉高处甚多。吴骓也不例外,熟睡之际,忽地耳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正缓缓靠近,他蓦地翻身挺直躯体,出拳欲击来者。那人急道:“哥哥,莫慌,是韩妹妹来也。”黄沙帮处处燃点经年不灭的长明灯,亮灯照壁明地,竟连暗中隐匿的藏洞也不例外,自然能够清晰照清来者,那动人芳颜正是韩水儿。

    其实大家皆是分开席地而眠。秦三娘独自一人,吴骓、周行水并头一处,韩水儿同另八名女子相依相靠稔熟多年,自当归作一处和衣而睡。

    韩水儿这当口儿不知怎地,浑身莫名地心猿意马,左右辗转难眠,情不自禁地暗自偷来与吴骓闲扯。他脱口而出:“韩姑娘,原来是你。”这时的韩水儿面呈红晕樱唇诱盈,媚眼如丝撩人心弦。吴骓转念一动,思量:这黄沙帮不是月黑风高夜催吐迷香便是施下三滥的伎俩使人又中“软骨散”、暗下“哑药”。这韩水儿现今情状,莫非是一不留神中了什么毒烟幻香?于是摇震其躯,轻声唤道:“韩姑娘,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物,以致神智迷糊乱了性情?”

    韩水儿听后,不由哑然失笑,知悉自身方寸大乱失了矜持,惹出笑话,急忙定了定身,正襟收性,柔声道:“吴公子,小女子安恙。”韩水儿随口撒谎:“仁青布仁、法之豹子这两恶人,为了达其淫欢之乐满足其性,在我等姐妹不从他们时,偶尔会在干粮、清水放入少许春药之类的毒物,看来方才可能不小心误服也说不准的。”瞧见周行水俯卧不动,秋波流转四方,到处看见有人,便伸过手来牵拉对方款款玉步而起。那吴骓触及肤白如雪柔软无骨的小手,登时脸红。

    其实这藏洞阔长无比,到了尽头另有拐角,拐角通道狭窄且短,中有乱石阻行,只供二人穿过。过窄道,另一处也是偌大秘洞,巨大岩石东一处,西一处,杂乱无章星罗棋布。每一洞中皆陈置了些桌凳,一连数洞尽是如此,越往里走石洞越小且狭隘。

    吴骓道:“洞中有洞,秘中有秘,鬼斧神工,蔚为壮观。”韩水儿幽幽叹道:“这里有什么好。”停了一停,道:“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吴骓喃喃低语:身如柳絮随风飘,心似浮萍逐水流。说道:“韩姑娘,何故长吁短叹感慨人生?”韩水儿道:“适才我怕扰人清梦招人话柄,故而拉你至此,你不会怪责于我吧。”吴骓道:“姑娘言重了。”

    韩水儿道:“此方除了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两恶常来,便从无陌生人到访。自打你来,小妹心绪波荡,难以成眠。”吴骓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忡忡了,待得有人从秘口攻来,在下便助你逃离虎穴重见天日。”韩水儿忽觉胸闷抚掌揉之,而后抹动云鬓,说道:“小妹先多谢哥哥!哎,真是年年岁岁花相同,岁岁年年人不同,念起前些年吾乃不识世故烂漫天真的少女,未曾想不过一载,竟沦落成到如斯田地......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幻变难料呀。”

    这九名被囚女子,当中吴骓也有细细打量过,就属韩水儿最为艳色绝伦。这一直见她唉声叹气喟叹人生,不觉心旌神摇起了涟漪,但觉她又是楚楚可怜又是柔媚娇俏,不自主地趋步上前,搭手而握轻拍玉肩,不住地连声安慰,欲搂其躯终是忍住。过了良久,道:“庄子曰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吴骓道:“我自幼习文练武,严冬酷夏勤练不缀。一十六岁护银保镖行走江湖,过着刀口舔血刀光剑影的日子。你我同是天涯人,只是苦楚之历各不相同罢了。”韩水儿道:“我适才听闻汝自报家门,乃杭州长远镖局少镖头,定然自小家财万贯锦衣玉食,过着无忧无虑令人艳羡的日子。”吴骓道:“你乃郑州荥州人氏,出身大户,因与爹娘三人前往邻县探访走亲,不幸路遇绿林盗匪强抢,几经转手拐卖流落此地。我出生则是长远镖局在武林中寂寂无名,家境一般并非殷实。那是经年累月出生入死冲锋陷阵,近些年来方才在江南之地闯出个名堂出来。”

    韩水儿道:“如此说来,公子神功盖世,定然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吴骓道:“所谓武学之道哪里会有什么一蹴而就之理,尽皆是勤学苦练循序渐进方能大成。”又道:“姑娘太过抬举,在下身手尚未达至一等一绝顶好手之境地。俗话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盛名之下无虚士。’是以不断寻访武术名家,虚心求学切磋交流以达无极之境。”韩水儿道:“乃父没有留下什么家传武学,可让你一飞冲天飞黄腾达于江湖不败?”吴骓道:“姑娘痴人说梦。吾父并无祖传武功秘籍亲授于我。武学之道似同人生,人生哪有什么捷径可言,习武也须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循序渐进。在下苦练不休,集各家之所长,自创了一套‘清玄剑法’。”

    韩水儿问道:“清玄剑法,那是什么剑术,有何奇特之处?”

    吴骓一生除癖好杯中物,二则便就是爱武成痴。一听有人跟他言武论剑,心下欣喜不已,讲到酣处随即选一空地,骈指作剑,斜步翻飞腾转撩刺,身法轻灵飘忽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又是一会陡然鹞子翻身跟着上窜下跃,端的是神出鬼没变化无常。韩水儿看得出神,待对方舞剑完毕来到跟前,这才醒觉,不急不缓拿出粉色香帕替其擦拭额头汗珠,眼中脉脉含情目不转睛,甚为柔情万种。

    吴骓喜颜于表。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谈至浓时,闻得少女体香芬芳阵袭,吹气如兰,其眼妩媚动人其形销魂蚀骨,不由怦然心动,遂搂抱娇腰作势欲吻。韩水儿抿嘴偏首,一下子面颊绯红,纤手推开,道:“你一身臭汗味,快些去沐浴一番。”吴骓听后一愣,疑道:“此处有洗漱更衣之地?”韩水儿一面点头一面笑吟吟地指向最尾山洞,道:“在那呢,别待发了霉方才懒人伸腰。”说完,扑哧一笑。

    最末山洞果然有一泓清湖,澄澈湛蓝镜面如平,幽然雅静怡人肺腑。全洞呈圆形,亩地大小,连个落足之处也无,唯拐弯通道放着数张长形檀椅。吴骓见状大喜,连着啧啧称奇。伸手便就宽衣解带,瞧见韩水儿面带娇笑探头出来,不觉脸儿一红,道:“还不退下。”韩水儿吐了个舌头,作个鬼脸捂面行开。他手脚利索将衣袜脱个精光跳入水里。

    正畅游之际,那韩水儿去而复返,笑容顿消一脸峻颜,偷偷贴壁蹑手蹑脚地靠近椅上衣衫,屏气张望一会,然后巨细无遗地摸提衣袜,连衫角肩领腰带都反复细查,只找出乾坤袋、短刀、一副美人图、银票、火折等物,并没有发现要找的重要物件。当下展图细望一会,看不出端倪,最后无奈摇了摇头悄悄退离。

    洗毕后,吴韩一同返回榻睡所在。

    这藏洞内存放了腌制羊肉、骆驼肉及白兰瓜、皋兰脆香瓜、敦煌白酒等物,可食月余之久。虽多出吴骓、秦三娘、周行水三人,却也应付绰绰有余。

    韩水儿坦然相告,那仁青布仁、法之豹子隔三差五便来此行淫,因而食水时有更换,不至饿死洞中。她私下常常趁人熟睡之际,偷偷与吴骓处在一隅,扯聊话家常。

    掐指估算,不知不觉日子过了十天。这天早上,只听得秘洞口处喀吧声响,石板一分为二左右开启,然后定住不动。从洞口上端跳下五人,前面是四名持剑精装汉子,最后一人矮小瘦弱,一脸阴鸷老成,正是黄沙帮六当家“黄泉客”屈阴。

    众人听见声响,纷纷围了过来。屈阴斜眼一睨,观见吴骓腰间系着乾坤袋,冷冷道:“汝速将乾坤袋乖乖奉上,免得皮肉受苦。”吴骓听着刺耳,怒道:“我的珠光剑在哪,快快拿来交换,否则断你手脚,撕烂你这臭嘴。”声落人起,伸臂朝前抓拿臂膀。屈阴出手奇快,一招“拨草寻蛇”反手一扣压沉肩头。吴骓顿觉似有千斤重物压沉而下,越想挣扎却越脱身不开,重力股股催发,不一会胸间郁郁呼吸难继,慢慢萎身而低。秦三娘洞悉六当家武功虚实,大叫:“屈当家手下容情,吴少侠你非敌手,赶紧撤手。”又喊:“快快求饶罢。”

    吴骓被困其中脱不了身,心口不服,始终不肯央求饶命。这时,屈阴将手轻轻一推,压得对方连退数步,妙手抄夺乾坤袋,然后朝着秦三娘微笑道:“三娘,帮主有命,请移步中庭象聚厅一会,少镖头、周老板也一并前往。”又吩咐手下:“将这些姑娘带去岩洞屋好生安顿。”一干人等在黄沙帮众协力之下,脱离了不见天日的秘洞。韩水儿连同八位美妇被人带去,而吴秦周三人随屈阴引路步向中庭。

    象聚厅乃黄沙帮七位当家运筹帷幄相议密事之地。此方宏大宽广,顶端呈半弧形,周围尽是巨岩林立怪石嶙峋,石缝插遍五颜六色的旌旗。主位朝东,雕立一头硕大无比栩栩如生的石象,象头长鼻之下置放着一张威武霸气的虎皮椅,座下两侧各摆二十张米黄硬质直椅。此刻主人正襟危坐于虎椅上,一边依次坐着的人分别是手摇白纸扇的白衣秀士,巨汉骨勒文茂,弱病缠身周成,还有数名伫立一旁之帮中子弟。

    屈阴引人入厅,甫一长揖,便闻得主位之人怒不可遏地说道:“尔等不识大体辱我帮名,这便是我平日里教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还不快快解我周兄身上病毒。”音落,一旁行出一位灰衣大汉匆忙拿出解药襄助周行水服下。未几,药效果然神奇无比,周行水顿觉浑身活动自如,气力恢复从前。

    主椅之人苍哑声起:“周兄,你现下觉得若何?”周行水横指怒骂道:“沈重山,不必惺惺作态故作好人了,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继续道:“何必戏耍,一会害我一会救我。”吴骓一听“沈重山”这三个字,心下一凛,定睁一望,但见那人一身黑衣裹罩,身材矮小不足五尺,弱弱盈盈,银发苍苍佝偻弯背,单只半脸黑眸裸露出来。沈重山咳嗽一下,道:“周兄何出此言?这当中必有误会,小弟必尽心竭力躬身细究此事。”周行水大骂道:“沈重山你毋须装模作样,那蔡大叔,刘四嫂,赵大哥,鸣风书院上下几十人,这数百号人被你捉来黄沙帮,而后施以斩首屠刑,这些人全是你的亲朋挚友左邻右舍,你真好生歹毒心肠下得了手,跟同畜生有何分别。”又道:“若不是秦姑娘恰巧出手相救,我已作上阎王殿中之孤魂野鬼了。”

    周行水咒骂不止。周成蓦地跳起,怒指道:“狗匹夫,你鬼嚎干甚?”沈重山道:“小弟不知。”旋首朝着骨勒文茂问道:“骨勒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骨勒文茂双拳一抱,道:“我也是依帮主令谕,持黄龙令牌,执行教规而已,其他一概不知。这其中叛乱平定之原委,帮主、屈当家、周当家都是知晓的呀。”秦三娘忽道:“骨勒文茂,你话中有话,我怎地听得一头雾水。”

    沈重山释然道:“三娘,我等就是怕你妇人之仁心慈手软,故而未曾相告。容我引见一人,你自会诸事茅塞顿开疑团尽解。”说着,指向座下第一人,翩翩风度之白衣秀士,又道:“这位便是地龙会宗主‘玉面书生’莫不平莫先生。”莫不平霍然起身,双手一揖向众人行礼。

    地龙会只是西北一带数千家大小帮派其中一支,会中上下不超百来号人,因此藉藉无名一派之主更是鲜为人知。

    莫不平朗声说道:“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几十一百成堆,自立门派独霸一方。而我地龙会在未拜晤沈帮主之前,与诸位也是缘悭一面。本座素来仰慕黄沙帮替天行道锄强扶弱之作派。日前不断有人回报,告之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他二人暗中勾结大漠一带数百家黑道领袖人物,欲结盟起事清扫正道中人危害武林。事情非同小可,我一探悉即刻混入其中明察暗访,一时月余,得知消息果然无误,这便甘冒性命之危,漏夜马不停蹄偷来报讯。”顿了一顿,道:“真真幸不辱命,同身共命连同帮主及各位当家锄奸惩恶匡扶正义,诛杀仁青布仁、法之豹子等一众魔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沈重山道:“所幸上苍有眼,若非莫宗主赶来及时,在未让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一干人等和大批黑道高手结盟举事成功之前,先下手为强伺机制服,真真情状堪虞。”

    屈**:“仁青布仁、法之豹子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素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偷着奸淫掳掠,禁锢妇女行淫暗藏金银珠宝,做出不少见不得光的龌龊勾当。”

    若是往日,秦三娘自是不信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之丑陋行径,然秘洞藏娇行淫享乐,是铁一般的事实,韩水儿等人泣泪亲口诉之。地龙会“玉面书生”莫不平在玉门关一带侠盗远播颇有权威,道上种种传闻早入秦三娘耳里,其人其言诚然可信,一早亦有心结识。她娇身一躬,道:“莫先生周人之急扶人于困,为挽苍生以身犯险,三娘替武林中人向您道声谢谢。”

    莫不平手一扬,道:“秦当家言过了,除魔卫道一扶正义,乃我辈中人应尽之责。”

    骨勒文茂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心术不正,暗使黄白之物收拢人心为其所用,帮内兄弟十之七八皆被他俩收买。”秦三娘听后大为震动。

    沈重山道:“三娘,你现今知悉事情之来龙去脉了,便当心了吾之用心良苦了。吾知你和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往日结交甚秘交情极良,故而不与汝知,怕你事先泄露风声误了大事。”

    莫不平插口道:“本座截获魔恶订盟契约一份,还请秦当家过目。”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白色信笺,递来与人。秦三娘接过展纸默念,信上写明:“承天之运天降大任,吾公孙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今对天明誓,于庆历四年六月初六一共举事,率先灭诛黄沙帮沈重山、秦三娘、骨勒文茂、屈阴、周成及帮派一众,成事而而旋挥北上,齐歼一心帮、众城教等正道帮派,今斩羊头焚黄纸,歃血为盟共结连心,荣辱与共同进同退,起书一辞为凭,如有异者,千刀万斩鄙弃阴冥。”落款处曰庆历三年建丑立,尾处印着无数人殷红血指。

    起誓者名单上除了公孙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另有三四百名黑道大小帮派首领。

    秦三娘愈看愈是心悸,纤指微颤,思忖:这结盟人数竟达数百人之多,那公孙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尽都陇界黑道名宿,与任何一人相搏斗武,高低轩轾难分,如其中有人再与党朋联手,更是必死无疑。思及此处,眉宇间隐现忧色。

    骨勒文茂一目望穿心事,道:“三娘不必过虑。屈当家神功盖世世所罕见,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惧它干甚。”秦三娘领教过“黄泉客”屈阴之旷世奇功,听闻这话,心头略为宽心些许,眼波流转不由自主地瞟了屈阴一眼。

    莫不平眉毛一挑递向沈重山。沈重山会意,缓缓说道:“来人,传老六来象聚厅一叙。”有人依言奔出速传口谕。未几,周成麾下小头目老六现身大厅之上,他进厅之后委身跪叩帮主等人,恭恭敬敬地道:“小的老六,见禀帮主,不晓帮主有何要事,容我去办。”来人正是在巨岩阵与秦三娘对话过的硬汉。沈重山道:“老六,你在象聚厅上老老实实大声地告以大伙儿,那订盟契约你是如何得来的?”老六肃然道:“小的遵命。前日四鼓左右,我因数个时辰之前,晚膳和好友剑疤余杜斗酒抢威一时兴起贪杯多饮,鼓后陡觉腹胀憋身浑身不适,便起身去了茅厕大解。完后双目朦胧、迷迷糊糊地竟鬼使神差般来到巨岩阵。那巨岩阵西翼七位当家寝房与小人之岩洞屋离得不远。是时,恰巧瞧见四当家、五当家悄立五当家法之豹子石屋前,我刚要伸手招呼于他俩,肚腹骤地翻滚澎湃恶心欲吐,便扶手于岩壁间,隐隐听见法之豹子说道:‘你三更半夜不睡,来我此处干甚?’仁青布仁断断续续地道:‘今夜四哥......高兴了,便多喝了......两杯。俗话说得好:‘饱暖思**。’这酒虫......一上来,就着实想来你这。’法之豹子道:‘四哥行事素来严谨有度,怎地在大事将至,如此失了方寸。’”

    老六道:“小人好奇他俩丑事,偷偷跟近靠贴木门缝隙窥视,岂料根本看不见屋中有人。呆了一会,也听不见半点人息。正欲退去,就觉脚下似乎踩着什么物事,遂不假思索捡了入怀就回岩洞屋了。待得第二日天苏醒,方知拾得一黄绿相间绣花锦囊,甫一打开察看,闻得四当家五当家派人召唤,叫大伙儿一齐前往巨岩阵,说是昨日大当家木宅丢失价值连城的宝物。”停了一停,道:“从早先去了巨岩阵折返的兄弟言说,因丢失之物甚为罕贵,故而凡去之人都得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搜个遍。小人心有顾忌,怕横祸加身,因此在来巨岩阵附近途中暗暗将锦囊安放在岩石缝中。”

    莫不平忽道:“当老六把锦囊悄置在巨岩缝隙,这一幕正巧被我经过撞见。”顿了一顿,道:“今日六月初一,我等除却帮中内患正巧可赶上初六共退外敌之时,真真天助我也。”

    屈阴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还有疑事未解?”秦三娘摇头。

    那吴骓自从入厅以来一言不发,当闻得江湖有难邪魔群起,不由激起心内侠义心肠。于是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在下不才,愿效绵薄之力,襄助三娘及贵帮共渡难关,一举歼灭大漠黑道枭雄匡扶正义。”他此生醉心武学,兼而注力长远镖局生意,极少行侠仗义扶助善举。忽悉西北风云剧变,又顾及周行水周大哥和秦三娘朋友一场,是以抢声发言。

    一侧的屈阴插口言道:“少镖头,有心了。”合掌一拍,已有人迅步跑来递传珠光剑。屈**:“你若能接得过屈某人三招,自当留下你来义助本帮。”吴骓伸手接下宝剑,一边缓缓抽出一边喝道:“领教了。”左手骈指当作剑诀,右手平剑蓦然发招,快如电闪迅捷无比。屈阴微微一笑,不避反进贴身欺来,仍是使出在秘洞所用招式,以一招“拨草寻蛇”扣来,此势一经催动,较之对方更是凌厉,一掌下压压沉对手肩头。相同的身形抓法使用两遍,吴骓依旧招架不住。顷刻间剑脱躯萎,满面通红苦苦支撑。他自身武艺跻身二流攀上之列,本也不是太差,奈何对方实在过强。

    屈阴一见连忙撤爪。秦三娘急问:“吴少侠,可有受伤?”吴骓拾鞘入剑,苦笑以对。

    这时,骨勒文茂说道:“眼下当务之急应是合计合计,想出一套退剿大敌之计。”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人群中周行水忽然道:“沈重山你黑白不分滥杀无辜,你我之间的恩怨血债,该当计较计较一番了。”沈重山道:“小弟事先并不知情。乃是周成一而再再而三,蛊惑人心极力唆摆,小弟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当真追悔莫及悔不应该。”一面说着一面踏步行了过来,横指周成,又道:“姓周的,你把话说清楚,这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周成支支吾吾,道:“帮主你......我......”沈重山陡然出手,一柄短刀直挺挺地刺入对方胸膛。周成登时了帐。

    屈阴目见此景,马上惊呼:“周兄弟,周兄弟......”他与周成向来与他交好,奈何事发猝然救之难企,沈重山乃一帮之主,他也发作不得,所以只能徒自伫立,黯然神伤。

    这一戏剧性的变化,谁也始料不及。周成本恶,此人一死,倒也着实令人拍手称快。

    一个连普通大汉都敌不过的废人,本就无关痛痒无关大局,在场的人对他皆是漠不关心。骨勒文茂挥手老六,老六会意带尸离场。

    沈重山悲戚痛声道:“元凶已诛,周大哥,我实在是受奸人所害陷我于不义,你我恩怨情仇可否一笔勾销?”周行水冷眼睥睨,只不作声。沈重山道:“这个世界黑白越来越不分明了。黄沙帮立帮于五代后周,乃岳朝铭揭竿扯旗而建。本帮宗旨意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可历代十三位帮主十之七八多被朝廷围剿歼灭,所剩之人无一不是大漠帮派厮杀的牺牲品。”朝着莫不平慢慢言道:“大家可知,莫先生在尚为成为地龙会宗主之前,是何等身份?”没有一人插嘴,众人都在静静聆听。又道:“他便是名闻大宋之榜眼青州王书豪。”

    “青州王书豪”这五字一出,宛如晴天霹雳,震撼象聚厅一干人众。

    王书豪乃青州千乘人氏,又名王义,号云天先生,是大宋丁巳,天禧二年举世闻名的榜眼。他出身名门望族,为人好善乐施仗义疏财。因天赋异禀八岁时才情诗词名达海内,一十六岁娶妻生子。二十四岁时陡生祸端,他的妻子貌美绝伦,有青州第一美人之称,被千乘一土豪恶霸信街看上,故而暗施毒计,命一青楼娼妓色诱搭话,诓其往酒楼饮酒谈天,诬告事先备好的包袱里黄白之物是王氏所带,系盗贼赃银。恶霸又差人前往衙门报信,说是王家府邸藏有大量打家劫舍得来的银两。官兵往之搜查,在柴房暗门处果然翻出许多珠宝翡翠。之后便将王书豪及令尊令堂妻儿家仆通通打入大牢。毕后,恶霸从监牢中提拿王氏妻子,带回府第奸污蹂躏把玩致死。其间使了银钱打点衙门,上至知府下至狱卒。无论白昼暗夜,不断严刑拷打令其屈打成招,然后把画押证供参书朝廷,刑部回笺秋后问斩。快至秋天时,有一小兵心中不忍打抱不平,偷偷私放了王书豪。过后此举为人所觉,小兵一家株连尽诛。

    王氏一族秋后被斩的第七年,王书豪挟艺将仇来报,把恶霸全家老小及亲朋、行恶知府官兵尽数杀戮,杀人之后还在墙壁上留下赫然血字,说是杀人者乃王书豪是也。这一惊天动地的血案,在当年轰动一时,可谓童叟皆知无人不晓。血案发生的第三年,朝中官员举报知府、恶霸横行乡里鱼肉村民之丑事,随后圣上发布告示传达全国。只因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确已坐实,朝廷下令缉捕,王书豪无可奈何便改名换姓逃逸中原来到荒漠。

    沈重山道:“这人世间正义公理,到底何在?”

    “玉面书生”莫不平不胜感慨地道:“前尘往事,后人评说。沈帮主,都是过往旧事,又何必重提呢。”又道:“王书豪已死,当今天下单有莫不平一人而已。”说着,眼眶中已有些许泪珠。众人举目望来,内心唏嘘不已。

    沈重山越说越急,越急越快,心绪激动万分,大叫道:“那屈阴屈当家呢,又当如何?”屈阴手一扬阻声。沈重山继续道:“王书豪该死,莫乎白青鹏也是该死?”此言一出,大伙儿无不心头大震,侧目而望。

    “擎天掌”白青鹏是鼎鼎大名雁荡派现任掌门的师叔。二十年前白青鹏年少有为声名卓绝,四处行侠仗义铲奸除恶,从而在江湖中结下无数仇家对头。那年雁荡派掌门丛无一年事已高体弱身虚,有意退位让贤,将掌家一职卸下。这丛掌门与一民妇无媒苟合,生下一遗腹子正深居派内,他是有心传位亲子,奈何白青鹏名躁武林如日中天。于是心生歹计,暗下联合白青鹏死对头,在接任掌门当天大举闹场。是时,嘱咐死对头们戴着人皮面具佯装成少林、青城、崆峒等三帮四派掌教群起而攻,由于观礼人数达到数百人之多,且皆是江湖中大小帮派正道中人。那白青鹏武功高强无人能敌,不逊少林主持,搏杀之间,误杀伤了八九十位在场之人,自此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了。后闻雁荡派掌门丛无一不知何故,无病无痛地离奇暴毙家中。惨案发生以后,少林掌门出面澄清此事,方知其中另有隐情,误会他人。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所皆知。奈何伤死太多无辜,亲人家属无不愤慨,起誓不手刃恶贼誓不为人。

    屈阴听到帮主侃侃而谈,便只立在一旁,默默不语。

    秦三娘闻及名头,思忖:无怪乎屈当家武功之高神鬼莫测,若非雁荡派惊世一战,怕是早成万人敬仰的一派宗师,名达宇内高空。

    沈重山激愤道:“何谓白,何谓黑?便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说完,款步走到吴骓身旁,忽问:“吴少镖主,你猜一猜本座年庚几何?”吴骓一怔,大为不解,心想:怎地这当口儿问起这没来由之话语?闻其音观其形,直截了当道:“怕有七十、八十。”沈重山听后,哈哈大笑,笑声中带有凄凉悲怆之意。只见他解开面上黑巾,苦笑道:“我不过虚长三十有四。”有眼睛的人,皆看得清其脸面目狰狞,左右两颊有的地方凹陷有的地方凸起,脓疮处处,整张脸扭曲到了变形。吴骓见之恶心欲呕。周行水在一侧瞥见,不由惊得面如土色,双手颤抖,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周行水听音辨眼,早知对方是旧交沈重山,道听途说知悉他近年来变化极大,只是万万没想到竟变成如斯田地。

    沈重山缓缓地阖上黑罩,道:“我原昂藏八尺,生得英俊飘逸仪表出众,是鸣风书院一斋长,尘世一微尘,老实本分安分守己,根本不通武艺。”继续道:“你们睁眼瞧瞧,我如今这般恐怖模样,是谁把我害得如此凄凄惨惨,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我本为白奈何成黑?”说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透着凄厉辛酸之样,当真是闻着伤心听者泪流。

    吴骓顿生恻隐之心,心想:原来眼前这人之前皮相出众,现今苍瘦佝偻面目全非,当真是十分可怜。

    周行水恨恨地道:“沈老弟,你尽管开口相告仇人是何人,老哥替你出头报仇雪恨至死方休。”

    沈重山听后,心绪澎湃万千,不由地双膝跪地,鬼哭狼嚎似地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双手摆舞一会捶地一会捶胸,好不凄怆惨绝。过了徐久,一缕怨毒的眼神扫去吴骓身上,道:“你不是四方打听我的下落嘛,凡是知晓我沈重山这个名字的人都要死,死得比我惨上一百倍一千倍!”

    吴骓听了不禁寒毛直竖背脊生凉。少间,遂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实是心藏一事,故而四处探悉帮主下落。”沈重山披头散发,甩首森凉道:“何事?”吴骓入怀拿出一张些黄宣纸递了过来,道:“帮主,请过目。”沈重山伸手接过展开画像,端详半晌,眼神大惑不解。吴骓问道:“画中之人,你可识得?”沈重山只是摇头,未几说道:“你既然来了,也问了该问之事,知悉该知之事,是不是也该束手待毙?”吴骓抢纸进胸,暗暗气运丹田,沉劲于臂,只待敌手发难。

    在旁的秦三娘急忙插口道:“帮主,吴少侠与我等萍水相逢素无往来,同帮主您无仇无怨,望您网开一面手下留情,饶他不死。”沈重山站起身来,步向虎皮椅坐定,沉吟一会,道:“三年前,仁青布仁与老帮主被人追杀,逃来我鸣风书院,幸得我机警生计,避开大难存得残身。回到黄沙帮之时,帮众弟兄连带数位当家皆不拥戴应允吾为一帮之主,便是拿出老帮主临终传位掌帮信物‘黄龙令’亦是徒然,要不是三娘你力排众议极力推重,我这帮主之位自然是坐不上。”停了片刻,道:“好,本座今日便饶过吴少镖主之命,不再追究伤我帮众之事。”

    秦三娘道声谢字,说道:“老帮主待我恩重如山视如己出,三娘愿留帮中效犬马之劳,替老帮主及帮主您报仇雪恨洗刷耻辱。”屈阴听后大喜,却不形于色。

    沈重山点头道:“极好,极好。难得三娘你不计前嫌放下恩仇,继续同吾风雨同舟。吾今立言,永生永世不与长远镖局吴骓、周行水周兄为敌。”

    吴骓长身躬谢。周行水也说:“事已至此,哎......老哥哥我......日后雪仇之际,若需助一臂之力,你便差人来福安客栈报讯,做哥哥的定然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拼死襄助则个。”沈重山道:“你又不会武功,倒也不必如此。你肯宽宥小弟行差踏错伤及人命,做弟弟的便已万分感激啦。”周行水连着摇头,心中颇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慨。

    吴骓开口说欲留守黄沙帮共御外敌,秦三娘言之不过三五名黑道强敌,余下虽是人多势众,不过多属泛泛宵小,有武功盖世的屈阴屈当家、“玉面书生”莫不平、“金刚银斧”骨勒文茂连同自身,足以轻易打发。

    甫一命人引路出洞之时,吴骓忽道:“那法之豹子石屋秘洞之九名美妇,可否也随在下一同离开。”沈重山挥了挥手,说:“准了。”又曰:“对了,吾突然想起一人,可能令你寻觅得到画中之人。”吴骓激悦问说:“谁?”沈重山道:“此人叫普知,现处雷音寺,他身边有三位形影不离侍众,你可去往碰碰运气,也是好的。”吴骓听后万分道谢。

    出了黄沙帮匿藏洞口,烈日炎炎耀人眼目,火阳之下果见韩水儿一干姐妹款步姗姗到来。沈重山等人伫立洞外拱手相送,命秦三娘、屈阴一路护保。众人骑上事先备好的马匹回身施礼,遂纵蹄驰骋卷起风沙滚滚,待得渐行渐远目不能及,方自转背回了象聚厅。

    至厅后,沈重山遂即命人马上起程,隐秘跟踪吴骓形迹,随时告之,特意嘱咐万万不可让二当家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