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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皮熊土司会常王 扶纲帝冢别吕公

    王驾将围元江土司,进驻元江之西处沿岸,扎营于水谷。

    元江悠悠之水滋育,两岸风景宜人,大明将士于江中撒网捕鱼:“此水之鱼,真上佳也”。江畔,亲眷们忙于将衣甲浣洗、捣捶。

    待各部自楚雄陆续会合完毕,户官杨高学捋算人数竟长。更有靳统武一路,又战于磨盘山。时下清廷驻此不过弱旅,靳统武得胜而过,指之于将士:“昔晋王虽在此功亏一篑,亦不减其赫赫之威名。”

    元江永兴营寨门,一众亲卫簇拥下,永兴王头戴紫花边将巾,着一身藤黄圆领团云纹袍,王妃身穿一色绿衫裙,于阵前迎接下山诸将。

    “大明军既转略楚雄,各路将士山间遇敌。尽大破之,入山诸战大胜,”永兴王犒赏各路下山之将士道,“救沐世子七人赏腰牌。晋王女保沐受伤,升卫官。”

    兵部吴国安上报战损:“吾大明军所点山上来归伤亡者数十,多因箭伤。”马九功得报,更自发愁,自川中南下以来,无日不思破箭之术。

    “元江背靠其水,无险可守。大明军集结元江后发兵渡水,断其后援将其包围。”永兴王下令后,程源所运大天王炮亦至。

    有宁洱清廷一路后撤,告其元江守兵:“敌炮难当也!”

    元江无战之心,那氏土司传信有意归附。永兴王亲往说降元江清兵:“今吾大明军猛将已至,而汝援军更已为其截于山中,吾炮一开则必取也。”

    王命勒降之下,元江守兵与附近土司不战而降。大明军又乘胜进围澄江一带。

    程源分析:“清兵前线之力,几乎不存于昆明城以南也。”

    驻元江后,“大明”二字国号之旗,旌旗蔽空,永兴之营连绵数里。高象大马饮于河畔。晨风大作,曙光微展。

    永兴王起观云贵地势图,正戴巾帽,见程源前来进见,询问:“程卿,昨日宴中元江鲤如何?”

    程源谢道:“殿下千岁!臣不过山人之见,一路漂泊,何得如此之鲜!能于殿下同用,臣等将士无不惶恐!殿下以为如何?”

    “孤亦合意,惶恐其自不必。近日清兵动向似有大部出昆明操演之势,莫非有意于城外迎战?不知城外为主力否?”永兴王指着昆明各处可能扎营之地。

    程源回道:“清兵知我军远广西,向滇中来讨,其大部出城,当视为,欲行请君入瓮之计。”

    众将士亦赴早会,前来议事。

    “各位将官,以为如何对敌?”

    吴三省说到:“我军新出,可据山扎营,探得清兵主力而后动。”

    “黎将军,若我军分兵,一部攻城,你出一部寻清兵主力,寻机而战,可否?”

    “此事……”

    各位将官面面相觑,吏官尹三聘奏道:“万历有史曰后金老奴曾合兵而破分兵。我军如今分兵出战,是否难以齐心?”

    永兴王自去思索,各将官议论纷纷。只感叹对于远在贵州的明军将士,鞭长莫及,望洋兴叹,望之自求多福。

    清廷云贵之间满城皆兵马横行,频频调动。为了讨晋会剿后方安稳,集结官兵,率先扫荡西南腹地贵州,严防土司反叛。有异想土司叛乱数人,悬于贵阳城门示众。

    水西辖地约贵州省西北部息烽、修文以西,普定以北,水城以东,大方以南地区。以其大部分在鸭池河以西,通称水西。地方四千里,古时胜兵一度曾有四十八万之众,势力空前强盛。百年前,圣贤王阳明曾与水西宣慰使有莫逆之交,抵抗水东来犯。近世水西更多变乱,奢崇明发动叛乱,建国号“大梁”,设丞相、五府等官,全蜀震动,后被明军平定。

    黎维柞门人历经半个月脚程,抵达水西乌撒安坤之外甥,安重圣族寨中,终于得以联系上长期抗争于贵州之黔阳王皮熊,其所住简陋的棚屋外,马槽草料寥寥,马匹瘦骨嶙峋。

    门人相互议论:“黔阳、韩王所处真艰苦也,乌撒山区千回百转,山高路险。清兵便是决意来犯,也可当之甚久。”

    黎维柞几位信使,终与黔阳王会合。只见皮熊削发乔装为僧,身型虽伟,而异常瘦削。头戴草笠,僧衣破旧,其部下更是衣衫褴褛,极为艰难。

    黎维柞门人手持永历引信照会过皮熊,此时众人还不知永兴王出山,只知清廷在贵州动向频出,似是要一番进剿。

    皮熊见过永历印信,命令部下:“取酒来!吾皇使者还能想到老臣。老臣虽是个粗人,也不想怠慢各位!”

    “谢黔阳王!”众人敬之。

    皮熊回敬:“此苦荞酒!不知众位对胃口否。”

    喝着酒沉思良久,皮熊酒后亦喜怒不形于色,无怪乎潜于敌后久之如此。

    皮熊告会黎维柞门人:“各位既黎将军手下,披肝沥胆,恭敬之话也不絮叨。不瞒各位,大学士扶纲已派人将永历陛下遗骨暗中葬于都匀家乡。老臣辗转乌撒等地,等待土司呼应反清,响应寥寥。此时或许已经和吕宏炀将军会合。我贵州各处明军既已势弱,又被清军团团包围,可谓是前方至凶至险贤情势。”

    皮熊又压低声音说道:“自己收拢余部于此处,已说服大土司安坤多位亲戚,共同起兵讨清。然而安坤掌握故时大明印信,是起是降,还需要安坤首肯。”

    清官汴三元连日招降不少土司,威逼利诱寻获皮熊下落,欲引诱皮熊出山擒之,将散落于土司的明军余部各个击破。

    而吴三桂得知云南生变,虽意在云南,此前却则对各地土司各种挑衅激怒辱骂,乃是洪承畴传其自保兵权之计,为防大军出动后方有变,对土司压制日渐残虐粗暴。

    黎维柞门人来投后,皮熊寨上又有贵客采访。“各位,这位是开平王常家后人常金印将军。”

    常金印的消息也颇为灵通:“皮将军,我与你着急会合,可是有一桩天大的事!”

    “诸位皆沥胆之义众,常将军尽说无妨!”

    “我与沐家大小多有来往,来投我的沐家旧部陈进才说,我明军在南方打了一场大仗!打退?清兵,保存了沐家血脉。遗憾未能救出沐夫人,但是更有传闻……”

    “怎的?”常金印看了看窗外,低声向众人说道。

    “那出山一战,发起之人,竟然乃是永历,亲皇弟!”

    众人一听,登时呆住气氛凝滞九分,皮熊甚至自觉将桌角掰断,咔吱一声。

    随后,是众人不论官职大小,抱做一团。庆祝开来。其时短暂之间,尽忘身处敌后之艰。

    皮熊示意众人肃静,又问:“传说永历六七弟死得英雄,那位殿下,莫非就是五殿下?”

    常金印用力地示意,正是。

    数年前皮熊将自己女儿皮狸许配给明宗室韩王,为此得罪于永历,这便向众人表达心迹:“老臣荧火之光,自当尽臣子本分,誓死追随永兴王殿下,只希望殿下不为难于臣。”

    过了几日,黎维柞又急派的使者终于到了,跑死了无数骡马,寻至皮熊处已是筋疲力竭,取出附近溪流刚灌的水囊喝了,撇到一边,勉励行礼向皮熊常金印禀报:

    “各位大人,可能听说了,五殿下永兴王出山!号称不还藩封,誓不加桂!并传命黔阳王,卿之凶险,我军时念,万望、自保!”

    “微臣皮熊,谢殿下救国!来人,好生安置。”皮熊得知永兴王竟能得到自己身处贵州消息,还恩加训示,十分动容。

    皮熊展开永兴王亲笔信,苍劲有力,又看窗外重山似画,不由泪眼。

    应证后,皮熊考虑几番后将永兴王出山密报给附近土司。

    “来人,告之韩王,我上下明军,已奉永兴监国之号,同力抗清。”

    黎维柞门人,随即出发,跋涉更远处,传信与扶纲阁学。

    皮熊与常金印连日议事,谋略粗旷,皮熊说道:“土司不反……”

    “必当逼其而反。”常金印捏紧拳头。

    “吴三桂屡屡激叛土司,要当地土司送上香妾。当然无敢不从。”

    于是皮熊召集数人,乔装做土司模样,出寨劫花车。

    皮熊等人在黎维柞门人打探下,追上花车。

    皮熊加常金印,其剑术横行霸道,利剑之向,清兵旋灭。一帮护卫见其状若土司,护着吴三桂亲随撤退:“好啊,你等土贼,不送就罢了,送了还要搏命抢回去?”

    常金印则驾车欲往安坤大寨而去。

    谁知车中,香妾跳出,与黎维柞门人交换切口:“诸位,是黎大人的大明义士?本道天字地字两门门下花惜雁,常用法号良真,本道乃是前往刺杀吴三桂杀手。有黎维柞密文为证。”

    此女道士,竟是黎维柞天字会、地字会双重元老。因驻颜有术,身姿曼妙,嫁入土司待时而动。

    “安坤可知此事?”

    “那老土官熊得很,屁都不敢!”女道怒道,众人大笑,只因皮熊改名以来,正巧单名一个熊字。

    皮熊与众人盘算如何收拾局面:“刺吴并非易事,吴三桂府兵重重防卫固若金汤。若是失手,更要激得吴三桂一心投清,与反清义军决裂。”

    常金印仍按此前谋划,并向良真道士道明:“今劫道之事,三桂必怒其生变。将劫车案嫁祸土司安坤,引其怒于安坤,自使安坤于清廷眼中如反复无常之人。”

    良真明白此计:“我可派出侍女,去报信于吴贼,只须称安坤多悔之,以致出兵劫车。”

    ……

    时复回溯之数月前,永历帝崩。

    前兵部及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扶纲,与陈安德、黎维柞在昆明亲闻永历帝遇害。且贵州偏桥救驾事泄,数千义士遇害。

    四月十五,昆明潜藏之义士悲愤交加,目睹永历帝棺柩被大火焚灭。沥胆将军黎维柞与梅神医亦在其中。

    扶纲以土司之便,潜于昆明城中,痛其劫驾之再无可能,冒死拾取永历帝遗骨,密葬于扶阁部之乡里,贵州都匀卫。

    高塘山上,有一名延平府派于西南之部将,吕宏炀,辗转至扶纲处,得知永历遗骨在此。

    名士扶纲,本布依族,古称夜郎之国是也,遇丧,祭之以本族礼仪,报丧、沐浴、堂祭。

    然则永历皇帝密丧,丝毫不容声张,大明余部,乃至连牌位、碑刻皆不敢用。惟上香扣拜。

    逢布依族内大会“议榔”,扶纲等人亦绝口不提遗骨。但扶纲在会上向首领恳求,为避永历名讳,改之“议朗”之会。

    吕宏炀等一众汉人知遗骨事,与扶纲往山上祭拜。扶纲之子扶尧,见众人在拜无碑之土丘,便问道:“爹,吾等所拜之人,何以况殊于他人?有墓而无碑啊?”

    扶纲与子敬香,行拜祭礼:“此处事关天下,乃大明永历皇帝陛下陵墓,永为吾主。送陛下一程吧。尧儿,记住,不得泄露此处秘密,愿大明兴复后,得以再竖碑以祭祀。”

    扶尧跪下问道:“爹,为何义军推举之帝,寝于此,竟要密之如此?”

    扶纲抚其子而沉默不语,和众人何等苦难没经历过,只感此问一出,无事可比今日之悲哀。种种亡国之象、种种亡国之耻,可谓冷宇苍凉,泣残碧落!

    扶纲抹泪,哀声道:“怪为父之谋不周也,事泄以来,不能救陛下于水火,我等寄人篱下,可谓近乎亡国灭种之境地,诸般耻辱,何止只有陛下之寝不可言说?孩儿,你往后长成,自会懂得。”

    连众将勇亦含泪。伏地大哭。

    见父亲为之感伤,扶尧说道:“爹,我懂了。我一定不寄人篱下!我想为皇帝报仇!”

    “好孩儿。陛下、太祖啊,在天有灵,万万佑吾上国起势而重造!”扶纲抱住儿子,哭而祈求道。

    “苍天在上,先皇有灵。我权时泰,歃血立誓,灭清复明!”

    一将官悲愤难禁,正是权时泰,取出剑刃,一剑将手掌划开,滴血入碗。

    “我吕宏炀!””“我权时泰!””“我贺鼎!”“我李健!”“我王泗!“我刘鼎!”

    “誓灭贼清,不死不休!陛下在上,天日可鉴!”

    众人歃血立盟,高塘山上,残阳染血。

    祭拜插香之后,众义下山,吕宏炀告别扶纲,将与权时泰、贺鼎、李健、王泗分别回到陇革、陇纳等地,准备起兵。

    “吕大将军,诸位,但有帮的上的地方尽管向下官开口。”扶纲行礼说道。

    “扶爷,我们告辞了,若是您收到什么重要消息,但劳烦差人来告。”吕宏炀辞行道。

    “一定,将军们保重,孩儿,向将军道声别吧。”“将军们,再见!”

    “孩子,无论报不报不得了仇,我们都要把英雄之事,代代传续下去!”扶纲对孩子说道。

    山下薄暮时分,权时泰告别女儿:“符秋,让你拜吕将军为义父。因其为国姓部下,实在不行,随他将士出海去。为父要与你告别了。”

    斜阳渐微,可见得吕符秋天仙之质,却柔弱无措,泪眼盈盈哭道:“父亲,没有地方可以出海了!女儿还想给父亲尽孝!”

    “权大人你放心,你我歃血为盟,宏炀将在此死战,待永兴天兵入黔。”吕宏炀乃燕赵重义之士,加之其女绝世之姿容,心里惟愿护之而死。

    贵州之地,惟吕宏炀自己兵多可保其不致沦落。然则出于此心,吕宏炀之后兴兵于贵州陇革,多保守而少行险之策。

    “刘鼎下山鼓动邻近的丹平土司,准备与丹平土司长官莫之廉起兵反清。谁知正因此事,贵州清官卞三元截下丹平信使,依靠其信,进而刺探出大明义士起兵之处。”吕宏炀吩咐部下。再派人义士往起兵之处报信:“清兵将攻入土司,剿灭各处义士所藏之处。”

    义士只好藏匿山间,撤退之时,又遇上清军重兵云集滇黔通道。各处活动暴露,惨遭吴三桂搜山剿杀。

    吕宏炀往救之,寡不敌众,兵败后只能乔装平民,与养女符秋投向水西乌撒。吕宏炀自责于未出全力,而致使各路义士损失惨重。

    清军扫平贵州,拷掠得知,正是梅神医主张。

    幸于起事之前,梅神医与黎维柞拜于帝冢:“老朽自知,因安坤未起,黔中众义若不与土司相合兵,必危矣。闻黎将军神行了得,惟你可召一人出山,乃老朽故交一童子,于西南九阖雪山占天观。老朽之女岭芸,于山下禹文药坊。”

    “请老神仙,同去!”黎维柞知,惟其能号召黔义,乃不舍。

    梅神医道:“黔义虽少,吾愿一博!而你此事,有泰山之重!”

    沥胆将军黎维柞乃受托于梅神医,于雪山下会合其女梅岭芸,寻“故友之童”,终请出永兴郡王誓言出山:“不还藩封,誓不加桂!”

    吴三桂挥师昆明,沿路得报:“元江宁洱无人堪战。”料其渠魁非黔中之小部,乃又不愿火并,发长文上报清廷:请调兵急援昆明。

    其余清军自恃三桂扫平黔土,无后顾之忧,骄气日盛,于云南之北集中练兵,尽可使三桂发兵守城,更号称此战为“天下至末一战”,必“灭伪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