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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目成心许君莫笑

    桥姬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当时我也以为,他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但事实证明,一切皆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家里生计艰难,为了让日子好过一些,我日夜替人浆洗缝补,而他却在那时去烟管染上了烟瘾。他说,大烟是个好东西,能让他忘记一切的不愉快。再加上他一直觉得是跟我在一起之后,命运才急转直下,所以为了他的烟,为了以后还能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在我生日当天,他借着庆生为名,给我灌了许多的酒,将我又高价卖回了韶华楼。”

    “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攒够了钱换得了自己的自由,然而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被自己托付终生的对象又重新推回了火坑。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便看到了一直带我老鸨,她拍了拍我的手对我说,人这一辈子瞎眼一回就够了。”

    “回了楼里,自然就要遵守楼里的规矩重新开始挂牌接客。而那个男人拿着卖掉我的钱重新起了家,还得到了一个大户小姐的青睐。他们结婚的时候排场很大,吹锣打鼓的仪仗队几乎占了一整条街,我想最后再看看他,便换了不起眼的衣裳慢慢走到了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恰好听到有宾客笑问他说,听闻韶华楼的桥姬姑娘生的千娇百媚,你怎么舍得跟她断了。他只说了一句,便彻底让我学会了死心。”

    “他说,不过是双破鞋罢了,玩玩还可以,要娶回家的老婆,自然还是新鞋好。”

    时至今日,只要想起当时的场景,桥姬依旧觉得就好像有人在她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挖了一个口,填上了深冬最凉的雪,说不出的心寒。

    “我跟他的时候,其实一直想要一场婚礼,没有亲朋好友没有凤冠霞帔都没关系,两个人去领个证拜个天地,我就愿意跟他过一生。但我跟他提的时候,他总是说我值得最好的,一定要等自己发家致富之后给我轰轰烈烈的婚礼。当时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直到才知道,他只不过是不愿意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罢了。”

    也正是由于曾经被那样伤害过,所以任凭那些公子哥们道尽这世间的甜言蜜语,她也再不信一个字。

    更何况自古青楼女子跟世家少爷的故事,一直都只是悲剧散场,曲家权大势大,她不想伤了心再赔了命。

    因为种种考虑,不管曲晔再来找她多少次,桥姬都始终避而不见。

    后来国内战乱,北平首当其冲被卷入其中,很多勋贵世家决定举家迁移到更为安全的南边,曲家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出于对家里人安全的考虑,曲晔亦觉得无可厚非,只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仍在北平的心上人。

    深冬时节,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北平,曲家离开在即,曲晔无暇分身只差了家里的仆人去韶华楼给她送信。

    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余下一生他都会对她珍之爱之,再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而对于这封情真意切的信,桥姬看完之后,脑中就回荡着几个字:曲晔要离开了。

    他随着家里避难去南方,可能今生今世他们都再没有相遇的可能。

    在此之前,桥姬虽然嘴上说着不耐烦,可却将曲晔写给她的所有信件都暗地里悄悄留着。

    可看完这封信之后,她却将那些信件全部拿了出来,一封封看过,一封封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最后一封他写给她的,邀她一起逃走的信,她在手里紧紧地攥了很久很久,直到火盆里面的火焰快要熄灭了,她才慢慢抬手丢入了火盆。

    火焰瞬间便将信件无情吞噬,就好像她与他的过往,在这一刻也一并燃为了灰烬。

    大雪天的冬夜几乎没有人有勇气外出,可是曲晔却在雪地里苦等了她一夜,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等到了破晓微光的降临,等到了曲家的仆从来寻他,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最心爱的姑娘。

    曲晔走了,从此放眼整个北平再也没有谁会拿着算盘教她算数,拿着字典教她识字,更没有谁会心疼她的身体,在她清晨醒来的时候跨越好几条街去给她买她最喜欢的早点吃食。

    她对所有人都说,没了那曲晔个傻子来烦她,她乐得清静。每天弹弹小曲,哼两嗓子时兴的小歌,白花花的大洋便数之不尽的入账。

    唯有在午夜梦回之际,她独自一人被炮火的声音惊醒时,才会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想起他,想他南行之路是否平安,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跟其他门当户对的姑娘结了婚,已经再也不记得她了。

    到后来局势越来越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到处都是一片萧条紧张,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难民,几个馒头甚至能换到一个水葱似的小姑娘,可她偏偏在此这最糟糕的时节染上了肺病。

    对于染病的姑娘,无论是谁楼里都一视同仁,为避免其他人受连累,统统赶出去了事。

    昔日甜言蜜语的恩客对她避而远之,她没钱看病,只有在街边等死。

    曲晔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面黄肌瘦在奄奄一息的边缘了。

    就算不照镜子,桥姬也知道自己容颜衰败非常难看,但曲晔却毫不在意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用无比惊喜的声音对她说:“小桥,我终于找到你了。”

    也是那时她才知晓,原来在护送家人平安南下之后,他就独自连夜赶回了北平,他想着世道这样乱,她一个弱女子恐怕会很难活下去,那是他喜欢的姑娘,他一定要找到她,然后保护她。

    人人都在往外逃,可这个傻子却独自一人回来寻她。

    在她最丑陋最落魄的时候,他带着她寻医,亲自给她熬药,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有时候若身上没那么疼,外面的炮火也没有那么密集,她也会问他:“曲晔,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花这么大的代价回到北平,你说你究竟图什么呢?”

    而每当这时,曲晔便会丢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跑到她身前,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地对她说:“因为我想要那个姑娘被我感动,然后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做妻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