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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救赎

    0.

    “我该怎么办……”

    现在,那个昏迷的卡旭人就躺在雪狐的家里。雪狐也不知道到底是叫他“东方冰”,还是叫“天伤”好一些。她始终在纠结如何安置他,是把他交给基隆,还是……

    她只能看着眼前的陈霄芳,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他叫‘东方冰’,是吗?”陈霄芳摸着雪狐的长发问道。

    “我不知道……”

    陈笑了笑,似乎理解了她的心情。从她第一天认识雪狐时她就知道,雪狐的自卑而纠结的性格总是让她深陷过往,踌躇不前。于是陈霄芳只有换了一个问法:“你喜欢叫他什么?”

    雪狐抬起了低垂的眼,立刻回答说:“东方冰——我不觉得他像一个卡旭人。”

    窗外的一缕阳光斜映在钢琴上,紫色的窗帘遮挡一半的窗,整个色调就染满了整个房间。陈霄芳坐在地板上,手指弹跳着不知名的旋律,看着那架落满灰尘的钢琴入了神。

    “芳姐?”

    陈霄芳看着雪狐的眼睛,微笑着说:“傻姑娘,你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了。你只是没有信心,没有信心去相信自己。”

    “我只是……很迷茫。”雪狐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想成为基隆的工具,我不想成为诱饵;我不在乎那些卡旭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东方冰穷追不舍……以前的我,是复仇的执念支撑我活着。我现在——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会有芳姐照顾我,也会有像小凝那样的姐妹陪着我。”

    “而东方冰,就是这样的朋友。”

    雪狐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最后声音低到似乎自己都听不见。她转而去拨弄盖在腿上的衣角,突然觉得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自己一身雪白的棉绒外套有些刺眼。于是她将外衣脱下盖在腿上,只穿得一件单薄的浅灰色半袖衬衫,露出肌肉坚实的双臂。

    陈霄芳握着她的手说:“当初没有让你走,而是让小凝走,你恨不恨我。”

    雪狐摇头道:“没有。其实我有些后悔。”

    “为什么?”

    “她是为了报仇,这只会让她更危险。当初太过气盛,现在想想,真的是不值得。”雪狐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我也走不了。当初衡秋里治好我的手,不是没有代价的。”

    “代价?”陈霄芳从没听过雪狐说过什么所谓的代价,自然有些惊讶,尽管研究所里的那些崇尚科学的疯子往往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衡秋里当时为了测试他的新成果,我自投罗网成为了小白鼠。事实证明,他的成果过于成功,反而让他有些忌惮。所以,就故意在我身上安装了一种‘缺陷’——我必须每两年注射一种电子药物,才能让我原本就被医好的双腿双臂能够正常行动,否则,就会瘫痪。”

    陈霄芳将垂在肩膀前的长发向后一撩,说:“你说的‘成果’,是不是‘E-O’?”

    雪狐的目光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她整个人都凝固着,脑海里尽是当初躺在病床时的场景,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汪稚和衡秋里在身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天花板上的刺眼灯光,即便是现在也是觉得陌生。

    “我……不知道。”雪狐说,“我只是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时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都已经忘记了。”

    “没事的,小雪。”陈霄芳笑着说,“那……能让我见一见你说的那个‘东方冰’吗?”

    2.

    菜已切好,锅已润油,只差鲜肉。只是光琪手握尖刀的手被突然睁开的双眼吓得一惊,一阵金属的碰撞声跌跌撞撞,刀已经躺在了地上。

    “你……醒了?”

    “不然我是在梦游?”

    东方冰缓缓坐起来,伸手触碰脖颈被风阔划伤的伤疤,擦下满手已经凝干的血,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他环视着整个房间,最后目光落在落在地板的匕首。

    “今天是要开荤了么?”

    东方冰的笑意若有若无,紧盯着光琪的眼睛,这倒是把光琪吓得不轻,不知如何是好,傻呆呆地站在床边不动。她以为面前这个长着大翅膀的卡旭人会突然抽出一把刀剑,划向她的咽喉,就像当年卡旭人杀害光越良那样。她越想越是害怕,慢慢退开两步,转身就大叫着夺门而出。

    东方冰摇了摇头。

    他早就醒了,当雪狐刚刚出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甚至是听到了雪狐和光琪之间的谈话,还有光琪在床前手握厨刀时的自言自语。本想能从雪狐口中听到一些她接下来的目的和想法,却意外了解了一些关于光琪的事。不过他对别人的事不太关心,就算有些事会影响到自己。

    少一分好奇,少一点麻烦。

    东方冰试着活动一下脖子,不痛不痒,只是刚刚坐起身时突然眼前黑了一阵,转而又恢复如初。他将掉落在地上的刀捡起来,随手扔在了床边的桌子上,转身就走出了大门。他还以为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姑娘根本不会跑远,放眼一望,却只能在大街上看到零星的几个活人。还以为这又是一场梦的东方冰,被一股冷风彻底吹醒。周围灰黄的枯草摇摇晃晃,十米多宽的水泥路面倒是干净得似一尘不染。顺着面前这条笔直的道路看过去,远远就能看见一座的山峰似乎是截断了道路的延伸,还有山峰之上的那轮巨大蓝月,却只能窥到它的半边面容。

    “极夜……”见此之景,东方冰想到的只有极夜。他恐怕这一生也无法忘记极夜初亏时的样子,一生也无法忘记在上个极夜,他亲手弑杀族人时,那一簇簇鲜血喷溅在他身体上的温度。

    在卡旭时,卡旭的中元节就是卡旭人口中“蓝色月亮”[i]的极夜。按时间推算,这时确也是卡旭中元节的时候了。

    原来,这就是“蓝月”。卡旭自古就有传说:“蓝月是食日之魔,利用它擅长的欺骗通过了凌堡的大门,致使大地陷入黑暗。”每当极夜初亏即过,食既之初,卡旭的人尽数躲进提前挖好的地下室中,开始为期一百二十天不见天日的生活。每十年一轮回,周而复始。

    一些不太富裕的家族因为无法储备足够的粮食,即便是暂时遣散半数的军队,也免不了在极夜复圆之终,道路两旁列满裹尸,续而不断的虚弱哭号似是鬼魂萦绕,奔往悬崖边的吊尸[ii]队伍浩浩汤汤……这些天——极夜复圆后的二十天,也被称之为“吊尸季”。

    这种场面东方冰小的时候倒是极少经历,他生于炫天家族,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况且他还是家族的少族,尽管是族长的私生子,不被家族待见,倒也不至于被欺负得太过火,至少明面上的笑脸还是会给一份的。炫天家族早期四处掠夺赏金,后来开疆扩土,也积攒了不少财富,这种饿殍遍地的浩瀚场景也只有在周边的一些家族有所听闻,却也从来没有见过。直至他被放逐到边境的晨星城,才能有幸在对面的锦灵家族听见远方一阵阵的幽幽哭喊,像极了深夜里的森林幼狼呜呜学语,由心发寒。

    冷风阵阵,路旁的枯叶又被吹落几片。东方冰觉得脸颊微凉,手指轻拨,才知脸上有一道湿润。多年不见的眼泪也没能让他想起哭泣的滋味,他突然冷哼一声,和那些不堪的回忆一起,嘲笑自己的可怜。

    忽然之间,东方冰听到头上响起一阵歌声。他抬头一看,光琪正坐在房顶,正紧盯着他唱着:

    奔往云彩的风

    飞不出一座迷城

    光彩华目的梦

    死在腐朽的风景

    我看得见那片鲜红

    波涛汹涌

    转瞬间消失无踪

    留下无尽寂静

    点燃遍地的坟茔

    请你看清我的梦境

    我静静苦等

    就在这梦魇之中

    这些呜咽之声

    我都在细细聆听

    聆听它们淡如清水的面孔

    聆听它们死后拥有的狰狞

    聆听它们即将到来的冰冷

    聆听它们寻求答案的心情

    聆听它们啜泣在黑暗中的惶恐

    而我又被问题惊醒

    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旧影

    “你何去何从”

    “很好听。”东方冰安静地听光琪唱完,同样以安静的语气夸赞道。

    光琪裹紧了身上的粉色外套,转而看着东方冰背后的大翅膀。光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对这对翅膀的好奇心,很想上去摸一摸,但是她不敢。东方冰看出她的胆怯,为了表示自己并无危险,他张开左侧的翅膀轻微扇动了两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飞一个我看看。”光琪说。

    “飞不起来。”东方冰老实回答道。

    “飞不起来?那要这对累赘干什么?”

    “可以炖红烧肉。”

    光琪一下子被噎地没了声。她没想到东方冰的蓝月语说得好,嘲讽技能还是满分。她也是第一次感觉卡旭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光琪想了好一会居然也没想出如何反击,倒是想起了雪狐临走前嘱咐她的话:“如果可以,帮我照顾他”。

    为了雪狐,她忍了。

    “红烧肉和酱焖肉我都不想吃了。”光琪站起来放低声音说,“不过你要是还在外边站着,一会儿就有人来炖了你。”

    东方冰向四周看了看,方才街道上稀有的几个活人,也都不知道去哪了。正当此时,道路两旁的全息粒子告示牌齐刷刷变成了红色,四处响起周期性的刺耳鸣笛。

    “完蛋!”光琪猛地跳起来喊道:“快进来!”

    光琪看着慢悠悠进门的东方冰,也没看出他一丝的慌张,反而被问道:“怎么了?”

    “量子力学保佑,这次的警戒不是你这个傻子点着的。”

    3.

    研究所大楼顶层——四十二层的窗边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中的AR眼镜擦拭了好几遍,放下眼镜布的瞬间,房间四处响起一阵“叮呤”声响,紧接着是一道女声:“拜德(Bad)老师,是汪稚小姐的电话。”

    “Harta,接。”

    Harta是人工智能秘书。按照拜德所说,她既温柔、美丽、声音好听,又善解人意。

    电话被接通,一束发光的粒子从屋顶倾泻下来,很快就组成一个女人的样子,正是汪稚的模样。

    Harta再好,总比汪稚差了一些——这也是拜德说的。每次看见汪稚,拜德的轻佻眼神情不自禁地投过去,然后被对方情不自禁地打一顿,就算是面对全息投影,也逃不脱被揍的命运。

    无数颗细小的水晶粒子组成的拳头,打在脸上同样是火辣辣得疼。

    汪稚叹气说:“要不然我让龙月给你来一针吧——化学阉割怎么样?”

    “没用的,太监也会有性冲动。”拜德耸肩道。

    这个话题看来是无法继续下去了……汪稚继续说:“刚刚警戒亮起来了,你没看到?”

    拜德正是因为听到了警戒声,才跑去窗边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一个卡旭人正和坐在房顶的光琪聊天,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拜勒斯村不是始终住着一个卡旭人吗?这些远古人,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个会跑的研究标本。

    “在拜勒斯发现了卡旭人,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看来这是真的,他还以为自己的AR眼镜出了问题。

    “一群只会刀剑的野人,怕他们干什么?”拜德带上眼镜说,“当年的悲剧,是因为暗星的警报、监视、防御系统恰好统统出现了故障,也正好那些卡旭人都是拥有蓄能的人,不畏经过高温冲击的子弹,这才出了岔子。况且自从衡秋里失踪后,咱们的风穴并不稳定,误闯几个卡旭人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汪稚向前走两步,盯着拜德的眼镜说:“十年前你还没到暗星,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还不会……下雨之前准备伞吗?”拜德挠了挠头说。

    “那叫‘未雨绸缪’。”

    “行,您有文化。”拜德尴尬地笑了笑,旋即转身指向窗外说,“那个远古人我看见了,好像还是个翼人,好像和你闺女聊得挺好的,怕什么。”

    “和我女儿?!少在那逗我。我说的是村北边的小山坡下的卡旭人,你胡说什么呢。”

    拜德盯着汪稚的眼睛,半晌才说道:“就……就在雪狐家啊。难不成我看错了?”

    汪稚也愣了一会,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向门外跑,全息影像一下子消失地没了踪迹,只有急促地脚步声尚能听见。拜德赶紧问她干什么去,汪稚只回了一句“我去找老先生”,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i]“蓝色月亮”:卡旭与暗星构成双行星体,为“食双星”,虽非“密近双星”,但它们依然地震频发,火山遍布。它们围绕着一个共同的质心进行类圆周运动,互相绕转。因为相互绕转所以会出现相互遮挡的现象,被遮挡的行星进入“极夜(长夜)”,遮挡的行星进入“中元”,每10个暗星年一个周期,每次持续3个暗星月的时长。同时它们围绕着同一颗恒星公转。由于潮汐锁定,它们也会发生同步自转。卡旭人将他们视角的天空中出现的兄弟行星称为“蓝月”,因为它大部分都是蓝色的;暗星人将他们之前的家园“蓝月(与前者的蓝月仅仅名称相同)”与天空中出现的兄弟行星统一称为“蓝月”,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家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

    [ii]吊尸:卡旭殡葬习俗,死者被家人用死者穿过的旧衣紧实包裹,意为“归故”,然后放置棺椁中吊放在能够被阳光照耀的悬崖峭壁,意为“献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