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下）
陈时艰大步往前，走到重新闭合的军队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全身骨骼噼里啪啦作响，体内劲气飞快流转，往他手中的锈刀汇去。
陈时艰竭力朝前挥出一刀，竟有刀气划出，刀气刺破空气发出蜂鸣声。
“轰”，站在军队最前面的几个兵士身上的铠甲被陈时艰斩碎，命丧当场。
“气境”，随时护在世子殿下身边的都统凝眉，带着世子殿下和马老二退到整个军队后面。
又命令另外两个百夫长越出军队截杀陈时艰。
都统不敢离开世子殿下周身半步，警惕着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陈时艰的武功境界和勇武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世子殿下对此不置可否。
寨子里的人们在这时也涌了出来，手里拿着的多是锄头镰刀等农具，更有甚者手里提拎着木棍就与被坚执锐的士兵们厮杀起来。
不…不是厮杀，而是…屠杀…军队对他们单方面的屠杀。
陈时艰挥舞着长刀，在军队的围剿下奋力前进。
他要把眼前的严密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好让寨子里的人们有逃生的机会。
他的长刀斩断一名名士兵的头颅与身体，带起瓢泼的鲜血喷出，落在他身上，染红了他的衣衫，可其他的士兵们依旧悍不畏死的冲上前来，要对他完成绞杀。
两个魁梧的百夫长持刀奔到陈时艰面前，刀尖刀芒吞吐，一左一右的大力横扫，想将陈时艰腰斩。
陈时艰反应很快，身躯往后倒去，在快触地的时候左手用力一拍，从地上高高跃起，半空中两手合握住刀柄，将长刀举过头顶，斜斜对着两名百夫长斩下。
又是一道锋锐至极的刀气破空而来，两名百夫长心神大震，往两侧躲开，刀气还未迎面就将他们的脸庞刺的生痛，势不可挡。
“轰”，刀气劈在地面上，扬起大片烟尘，遮蔽了许多兵士的视线，被刀气劈过的地面则生出了丈许长的裂痕，端是恐怖。
陈时艰身后，靠着一身蛮力的李石和钱徕等人紧紧将他们的亲人护在身后，勉力生存，但势必坚持不了太久。
在他们当面，仗着铠甲防护的兵士们毫不在意他们手中的农具与木棍，一次次举起手里的屠刀，收割着众人的生命。
不是所有人都有本领能够反抗，他们不像陈时艰一样武艺卓绝，也不像李石钱徕和那群粗糙大汉们一样有着健壮的身体。
昔日那点薄弱的厮杀经验早已被他们忘却，他们在攻击时都像挖地一样，把锄头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对收割他们生命的士兵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一个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刀锋划过脖颈的刹那，死亡就已彻底降临了。
于是生命伴随着血水飘洒在天地间，这世上是没有冤魂的，有的只是一个人走向灭亡时心中莫大的遗憾。
更多的人死去了，哭声传来，悲伤是世人的天性，失去亲人的寨民们瘫倒在地上对着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泪水混着鲜血淌到地上，洇进土里。
在强绝的武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躲在军队后面的世子殿下看着眼前绝望的场景，病态的笑了起来，猩红的鲜血将他视线染得血蒙蒙一片，他却更显兴奋，捏紧拳头乱舞，咬牙切齿的低声自语：“杀！杀！杀光！全杀光！嗬嗬……嗬嗬”
世子殿下喉结耸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眼中透射出怪异的光芒，恨不能亲自下场将利刃送入寨民们跳动的心脏里。
马老二满脸恐惧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即便是世子殿下身边那个常在战场杀伐的都统都略感不适，脚下悄悄往外挪了几步。
陈时艰落地后听见哭声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张记忆中的面孔永远消逝了，凄惶的情绪朝他淹没而来，他不是神，从始至终他都是跟其他人一般无二的普通人而已，他无法带着寨子里的人们冲出去，也没能力让他们活下来，正如世子殿下所想的，结局早已注定。
离陈时艰不远的两名百夫长见陈时艰失神，抓住机会袭杀上来，周遭的士兵也挥刀掩护。
刀实在是太多了，回神已晚的陈时艰未能全部挡住，锋锐的刀刃切开他的肌体，在他胸口，肩上，陈时艰一身血染的衣衫沾上了自己的鲜血，他脚边十余具兵士的尸体静静趴伏。
敌人没给陈时艰喘息的机会，战斗依旧在延续着。
军队杀敌靠的就是如毒蛇与狼群一样的撕咬缠绕与前赴后继，任你武功再高，掉进了这样的漩涡里，不是死于体力耗尽，就是被一点点积累的伤势拖死，除非…‘意’境的绝顶高手，破于万物粹于意，这等高手，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爹”，悲喊声映彻战场，钱进胸口被一名士兵的长刀贯穿，嘴中不停冒出血来，钱徕看着双眼渐渐无声的钱进，凄哀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我干你娘啊！”
钱徕手中的柴刀用力劈在杀了他爹的士兵脑袋上，士兵头上的头盔被他劈飞，钱徕又举起柴刀重重砍下，登时将那士兵的脑门劈成两半，柴刀也深深卡在那士兵头里。
钱徕犹不解气，用力拔出柴刀，一刀刀的剁着士兵的脑袋，他娘王大婶跪坐在地上，把钱进的尸体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孩他爹，你咋了啊这是，孩他爹”
瞬息之间的变故令众人措不及防，李石眼中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上忙，那群粗燥大汉们麻木的格挡与反击，他们中也有很多人死了，但没人流泪，饱经磨难的他们很久没有哭过了，即使面临死亡，他们的内心依旧无比强大。
早些时候瘫倒在地上的寨民大多也变成了尸体，寨子大门前血流成河，世子殿下更加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如冤魂索命，似厉鬼杀人。
钱徕还在砍着，可是冷血无情的士兵们不会因为他死了亲人就放过他，他们只会听令行事，更何况钱徕正在砍的还是他们的袍泽，一名士兵迅速补上已死之人的空位，一刀将钱徕的头颅砍落在地，面色无波无澜。
王大婶看着忽然倒在自己旁边的尸体呆滞半响，还没有动作就也被杀死了。
天空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继而倾盆大雨浇下，有人说，天哭了就会下雨，是么？
或许吧，毕竟地上死了人关老天卵事，它吃饱了撑的才有事没事就为了些死人哭，可能当时老天还在睡觉呢，地上沸反盈天的喊杀声把老天从睡梦中惊醒了，脾气暴躁的狗老天怒不可遏的骂了几句，干你娘的一群狗东西，成天就知道杀杀杀，杀你妈呢，放人家一条生路不好么？人家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干了你家祖宗十八代？被你们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逼的死路一条，去你妈的，一群畜生，骂的飞起的狗老天也许还顺势往地上吐了一泡口水，于是天空就下起雨来，似无穷无尽的悲伤。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寨门前只有几个人还在反抗，李石浑身是伤，他的父母倒在他脚边，他忽然记起某一天他娘跟他说他年纪到了，该操心操心陈月明跟他的婚事了，他摸摸头，老实巴交的说道，还不知道月明愿不愿意呢，再等等吧，他娘笑着骂了他一句傻孩子，便没在说话……现在，他娘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呢？李石想，刚刚吧？是了，刚刚死的，他随便动动都还能碰到他娘的尸体，噢…还有…他爹也死了，痛么？死的时候，李石想问，应该不疼的吧，毕竟人都死了，李石低头想看看他父母死时的样子，眼前却一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李石越散越远的思绪缓缓停滞，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格在一个笑起来像白蔷薇一样纯美的脸庞上，二十一年，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女孩，是他深爱的人。
终于，那群很他娘的粗糙的粗糙大汉们也都全部倒下，杀完寨民的士兵们转身将陈时艰围了起来，寨子里出来的人只有陈时艰一个人还在站着，但也摇摇欲坠，血液从他体内泊泊冒出，战斗令他的血液流动的很快，幸好他武功高强气血旺盛才让他坚持下来，他脚下又新添了几具尸体，他的战斗一刻没停。
雨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淋成了落汤鸡，也冲淡了地上的血迹。
这时世子殿下突然指着陈时艰大吼，“你才是弱者！你才是！你该死！弱者都该死！”他张大的嘴巴里有雨水流入其中。
马老二神情呆滞，炼狱般的场景差点将他吓成了疯子。
听见世子殿下吼声的陈时艰抬首看了看天空，大雨将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洗去了，他面前的两名百夫长和士兵没急着收去他的生命，困兽之斗，无妨。
陈时艰紧了紧手里的刀，突然鼓起余力朝着前方冲去，他宁愿死在决死冲锋的路上，也不愿当待宰羔羊。
他对面的两名百夫长和士兵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刀，或挡，或刺，或砍的做出应对，陈时艰的身体被几把刀贯穿，还有几把砍在他肩上，他手上渐渐无力，刀也落在地上，百夫长和士兵们把刀从陈时艰身上抽回，陈时艰向后倒去，溅起水花。
这世上没人能不死，不会死的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可世间是没鬼神的，陈月明的母亲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久到陈时艰都要忘了她的模样，捡到陈灵的时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嘹亮的哭声引起陈时艰的注意，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弃自己孩子呢？陈时艰想不通。
还有那个离家很久的臭小子，小时候总是心高气傲，要闯荡天地的小屁孩，很久没见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他是什么模样，瘦了么？有没有受人欺负？吃了很多苦吧，这是一定的，谁家孩子离了父母不吃苦的，虽然这几个孩子都没有母亲。
真是的，这人死到临头还多愁善感起来了，陈时艰心想，可是怎么办呢？他那几个孩子都那么好，那么让人舍不得，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没错的吧？应该的，还有爱自己的妻子。
一个人一生会走很远的路，这些路印在我们脑子里，就是一段长长的记忆，很久很久都回忆不完。
雨还在下，陈时艰脑海里响起一道很古老的歌谣，来自他渺远的记忆里，他少时远游踏遍灵山秀水，东三招西两式的偷学武功，后来，遇见一个少女，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她曾在这世上歌唱，像晚风，灿烂朝霞，满天繁星。
“梦若流离兮月归寒，秋以将来兮岁迷乱。
风发暖阳兮拂之面，苍渊翠薇兮别经年
长空恨晚兮悲如念，粉黛不见君兮泪如泉。
蒙蒙空峰兮挂云端，回首萧瑟兮夜无眠。
白首如新兮今何在？予独婉唱兮声声慢。
浩浩波流兮皆逝水，佼佼儿郎兮埋骨青山。
我见时年炎凉兮朝生夕死，噬人魂肉兮无波亦无澜。
天地独留叹憾兮君欺我苦恋，少时如昨兮谎言似誓言……”
陈时艰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在倾盆大雨下慢慢飘向云端，恍惚中他好像看见有个面容绝美的女子在向他微笑，笑容里透着久别重逢的喜悦，陈时艰想抬手摸摸眼前的脸庞是真实还是虚幻，可他抬不了手了，他死了，死前见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踏，踏，踏”被军队保护在最后面的世子殿下踩着泥泞的土地走到陈时艰尸体面前，惋惜的笑了一下，“嗨呀，真可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他抬头对着落雨的天空说了一句“我叫赵华南，你听见了么？哈哈哈……”
赵华南又是疯魔一般的长笑不止，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杀戮是令人高兴的事么？对于他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来说，可能是的，当然，前提是他杀别人，而不是别人要杀他。
“公子，这些尸体怎么办？”一直跟着赵华南的都统问了一句，杀完人现在还是得清理一下的，说完又道：“寨子里少了很多人，老人小孩，还有昨天见到的那些女子也不见了。”
赵华南笑笑：“没事，仇恨是很好的动力，她们会来找我的。”随后扫了地上横陈的尸体一眼，“整顿军队，进寨子避避雨，等雨停了，把领头的几个头颅砍下来，其余的和寨子一起烧了吧”
赵华南来的时候，特意找了以前对陈时艰他们的通缉令带着，这些人的脑袋他有用。
“是”，散乱的军队迅速变得有序起来，将尸体拖进寨子堆起。
许久，雨停了，大雨把外面淋的浇湿，但木制的房子里面很干燥，极容易引燃。
一场大火燃起，销毁了一切，只有地上的痕迹表明，这里曾有一群人永远的消失了。
……………
县衙，案牍库。
远在红玉山的屠杀自然影响不到这里，只有屋外的大雨敲打瓦片的声音证明，他们确实同在同一片天空下。
赵易洞随着师爷还有陈生正在翻阅卷宗，待会还得去监牢里审犯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陌生人一样各司其职。
虽说都是大人了，真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但显然一晚上的时间不够他们做出心里准备解决矛盾。
师爷看着关系僵硬的两人，心说，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了。
于是，诺大房间内只剩翻阅卷宗的声音。
李大富家灭门一案背后牵扯着更深的案子，这是一众人的共识，他们在这里的目的也是看看安庆最近几个月甚至一年有没有被他们忽略的案子，希望能找到线索。
赵易洞对着手中的几卷卷宗做了标示，大清早就在这里查看，的确发现了几桩可疑的案子，对接下来的办案目标也有了思路，这几桩案子已经够他排查很久了，没必要一次性找太多，没有发现再回来找也是一样的
他放下手中最后一个宗卷，是一年前的案子，上面说，安庆在一年前频频有百姓家里的牲畜被窃，作案者至今没有缉捕归案。
一般这种没有找到作案人的案子赵易洞都做了标记，这桩也不例外，即使卷宗里的内容表明这件案子没有和李大富家一案有牵扯的可能性。
外面雨势渐小，继而消失不见。
赵易洞放下手里的卷宗，跟师爷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丝毫没有理会同处一室的陈生。
他不是一个会在乎别人想法的人，贩夫走卒，达官贵人，在他眼里差别都不大，一刀下去照样砍的哇哇叫，有什么区别？
师爷老神在在的点头，他年纪大了，平时做事都尽可能的偷懒，待在卷宗室里可比外面轻松的多，他不大愿意离开。
反倒是陈生状若无意的看了赵易洞离去的背影一眼，“得找个机会把误会解开，不交流线索很影响查案的进程。”陈生心想。
昨晚回去后他思考了整整一夜，赵易洞的强绝的武力让他的怀疑尽碎，真想做什么的赵易洞显然不是他能拦得住的，而这两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其中打击也必不可少，同样都是年轻人，凭什么赵易洞他娘的就比他强这么多，真他娘的不公平，想着想着，陈生也出了案牍库，寻找他脑子里解开两人矛盾的机会。
两人走后的屋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师爷拿着卷宗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确认了两人不会去而复返，才稍稍放心，把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那份卷宗折好，放进袖子里，赵易洞和陈生查案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仅一天就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幸好，补救的还算的及时，没太大影响。
但还是得早做筹谋，避免出现意外，痕迹也得清理干净。
师爷一边思考一边不慌不忙的拿起另一卷宗翻起来，很是轻松。
陈时艰竭力朝前挥出一刀，竟有刀气划出，刀气刺破空气发出蜂鸣声。
“轰”，站在军队最前面的几个兵士身上的铠甲被陈时艰斩碎，命丧当场。
“气境”，随时护在世子殿下身边的都统凝眉，带着世子殿下和马老二退到整个军队后面。
又命令另外两个百夫长越出军队截杀陈时艰。
都统不敢离开世子殿下周身半步，警惕着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陈时艰的武功境界和勇武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世子殿下对此不置可否。
寨子里的人们在这时也涌了出来，手里拿着的多是锄头镰刀等农具，更有甚者手里提拎着木棍就与被坚执锐的士兵们厮杀起来。
不…不是厮杀，而是…屠杀…军队对他们单方面的屠杀。
陈时艰挥舞着长刀，在军队的围剿下奋力前进。
他要把眼前的严密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好让寨子里的人们有逃生的机会。
他的长刀斩断一名名士兵的头颅与身体，带起瓢泼的鲜血喷出，落在他身上，染红了他的衣衫，可其他的士兵们依旧悍不畏死的冲上前来，要对他完成绞杀。
两个魁梧的百夫长持刀奔到陈时艰面前，刀尖刀芒吞吐，一左一右的大力横扫，想将陈时艰腰斩。
陈时艰反应很快，身躯往后倒去，在快触地的时候左手用力一拍，从地上高高跃起，半空中两手合握住刀柄，将长刀举过头顶，斜斜对着两名百夫长斩下。
又是一道锋锐至极的刀气破空而来，两名百夫长心神大震，往两侧躲开，刀气还未迎面就将他们的脸庞刺的生痛，势不可挡。
“轰”，刀气劈在地面上，扬起大片烟尘，遮蔽了许多兵士的视线，被刀气劈过的地面则生出了丈许长的裂痕，端是恐怖。
陈时艰身后，靠着一身蛮力的李石和钱徕等人紧紧将他们的亲人护在身后，勉力生存，但势必坚持不了太久。
在他们当面，仗着铠甲防护的兵士们毫不在意他们手中的农具与木棍，一次次举起手里的屠刀，收割着众人的生命。
不是所有人都有本领能够反抗，他们不像陈时艰一样武艺卓绝，也不像李石钱徕和那群粗糙大汉们一样有着健壮的身体。
昔日那点薄弱的厮杀经验早已被他们忘却，他们在攻击时都像挖地一样，把锄头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对收割他们生命的士兵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一个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刀锋划过脖颈的刹那，死亡就已彻底降临了。
于是生命伴随着血水飘洒在天地间，这世上是没有冤魂的，有的只是一个人走向灭亡时心中莫大的遗憾。
更多的人死去了，哭声传来，悲伤是世人的天性，失去亲人的寨民们瘫倒在地上对着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泪水混着鲜血淌到地上，洇进土里。
在强绝的武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躲在军队后面的世子殿下看着眼前绝望的场景，病态的笑了起来，猩红的鲜血将他视线染得血蒙蒙一片，他却更显兴奋，捏紧拳头乱舞，咬牙切齿的低声自语：“杀！杀！杀光！全杀光！嗬嗬……嗬嗬”
世子殿下喉结耸动，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眼中透射出怪异的光芒，恨不能亲自下场将利刃送入寨民们跳动的心脏里。
马老二满脸恐惧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即便是世子殿下身边那个常在战场杀伐的都统都略感不适，脚下悄悄往外挪了几步。
陈时艰落地后听见哭声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张记忆中的面孔永远消逝了，凄惶的情绪朝他淹没而来，他不是神，从始至终他都是跟其他人一般无二的普通人而已，他无法带着寨子里的人们冲出去，也没能力让他们活下来，正如世子殿下所想的，结局早已注定。
离陈时艰不远的两名百夫长见陈时艰失神，抓住机会袭杀上来，周遭的士兵也挥刀掩护。
刀实在是太多了，回神已晚的陈时艰未能全部挡住，锋锐的刀刃切开他的肌体，在他胸口，肩上，陈时艰一身血染的衣衫沾上了自己的鲜血，他脚边十余具兵士的尸体静静趴伏。
敌人没给陈时艰喘息的机会，战斗依旧在延续着。
军队杀敌靠的就是如毒蛇与狼群一样的撕咬缠绕与前赴后继，任你武功再高，掉进了这样的漩涡里，不是死于体力耗尽，就是被一点点积累的伤势拖死，除非…‘意’境的绝顶高手，破于万物粹于意，这等高手，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爹”，悲喊声映彻战场，钱进胸口被一名士兵的长刀贯穿，嘴中不停冒出血来，钱徕看着双眼渐渐无声的钱进，凄哀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我干你娘啊！”
钱徕手中的柴刀用力劈在杀了他爹的士兵脑袋上，士兵头上的头盔被他劈飞，钱徕又举起柴刀重重砍下，登时将那士兵的脑门劈成两半，柴刀也深深卡在那士兵头里。
钱徕犹不解气，用力拔出柴刀，一刀刀的剁着士兵的脑袋，他娘王大婶跪坐在地上，把钱进的尸体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孩他爹，你咋了啊这是，孩他爹”
瞬息之间的变故令众人措不及防，李石眼中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上忙，那群粗燥大汉们麻木的格挡与反击，他们中也有很多人死了，但没人流泪，饱经磨难的他们很久没有哭过了，即使面临死亡，他们的内心依旧无比强大。
早些时候瘫倒在地上的寨民大多也变成了尸体，寨子大门前血流成河，世子殿下更加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如冤魂索命，似厉鬼杀人。
钱徕还在砍着，可是冷血无情的士兵们不会因为他死了亲人就放过他，他们只会听令行事，更何况钱徕正在砍的还是他们的袍泽，一名士兵迅速补上已死之人的空位，一刀将钱徕的头颅砍落在地，面色无波无澜。
王大婶看着忽然倒在自己旁边的尸体呆滞半响，还没有动作就也被杀死了。
天空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继而倾盆大雨浇下，有人说，天哭了就会下雨，是么？
或许吧，毕竟地上死了人关老天卵事，它吃饱了撑的才有事没事就为了些死人哭，可能当时老天还在睡觉呢，地上沸反盈天的喊杀声把老天从睡梦中惊醒了，脾气暴躁的狗老天怒不可遏的骂了几句，干你娘的一群狗东西，成天就知道杀杀杀，杀你妈呢，放人家一条生路不好么？人家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干了你家祖宗十八代？被你们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逼的死路一条，去你妈的，一群畜生，骂的飞起的狗老天也许还顺势往地上吐了一泡口水，于是天空就下起雨来，似无穷无尽的悲伤。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寨门前只有几个人还在反抗，李石浑身是伤，他的父母倒在他脚边，他忽然记起某一天他娘跟他说他年纪到了，该操心操心陈月明跟他的婚事了，他摸摸头，老实巴交的说道，还不知道月明愿不愿意呢，再等等吧，他娘笑着骂了他一句傻孩子，便没在说话……现在，他娘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呢？李石想，刚刚吧？是了，刚刚死的，他随便动动都还能碰到他娘的尸体，噢…还有…他爹也死了，痛么？死的时候，李石想问，应该不疼的吧，毕竟人都死了，李石低头想看看他父母死时的样子，眼前却一阵阵发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李石越散越远的思绪缓缓停滞，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格在一个笑起来像白蔷薇一样纯美的脸庞上，二十一年，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女孩，是他深爱的人。
终于，那群很他娘的粗糙的粗糙大汉们也都全部倒下，杀完寨民的士兵们转身将陈时艰围了起来，寨子里出来的人只有陈时艰一个人还在站着，但也摇摇欲坠，血液从他体内泊泊冒出，战斗令他的血液流动的很快，幸好他武功高强气血旺盛才让他坚持下来，他脚下又新添了几具尸体，他的战斗一刻没停。
雨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淋成了落汤鸡，也冲淡了地上的血迹。
这时世子殿下突然指着陈时艰大吼，“你才是弱者！你才是！你该死！弱者都该死！”他张大的嘴巴里有雨水流入其中。
马老二神情呆滞，炼狱般的场景差点将他吓成了疯子。
听见世子殿下吼声的陈时艰抬首看了看天空，大雨将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洗去了，他面前的两名百夫长和士兵没急着收去他的生命，困兽之斗，无妨。
陈时艰紧了紧手里的刀，突然鼓起余力朝着前方冲去，他宁愿死在决死冲锋的路上，也不愿当待宰羔羊。
他对面的两名百夫长和士兵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刀，或挡，或刺，或砍的做出应对，陈时艰的身体被几把刀贯穿，还有几把砍在他肩上，他手上渐渐无力，刀也落在地上，百夫长和士兵们把刀从陈时艰身上抽回，陈时艰向后倒去，溅起水花。
这世上没人能不死，不会死的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可世间是没鬼神的，陈月明的母亲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久到陈时艰都要忘了她的模样，捡到陈灵的时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嘹亮的哭声引起陈时艰的注意，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弃自己孩子呢？陈时艰想不通。
还有那个离家很久的臭小子，小时候总是心高气傲，要闯荡天地的小屁孩，很久没见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他是什么模样，瘦了么？有没有受人欺负？吃了很多苦吧，这是一定的，谁家孩子离了父母不吃苦的，虽然这几个孩子都没有母亲。
真是的，这人死到临头还多愁善感起来了，陈时艰心想，可是怎么办呢？他那几个孩子都那么好，那么让人舍不得，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没错的吧？应该的，还有爱自己的妻子。
一个人一生会走很远的路，这些路印在我们脑子里，就是一段长长的记忆，很久很久都回忆不完。
雨还在下，陈时艰脑海里响起一道很古老的歌谣，来自他渺远的记忆里，他少时远游踏遍灵山秀水，东三招西两式的偷学武功，后来，遇见一个少女，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她曾在这世上歌唱，像晚风，灿烂朝霞，满天繁星。
“梦若流离兮月归寒，秋以将来兮岁迷乱。
风发暖阳兮拂之面，苍渊翠薇兮别经年
长空恨晚兮悲如念，粉黛不见君兮泪如泉。
蒙蒙空峰兮挂云端，回首萧瑟兮夜无眠。
白首如新兮今何在？予独婉唱兮声声慢。
浩浩波流兮皆逝水，佼佼儿郎兮埋骨青山。
我见时年炎凉兮朝生夕死，噬人魂肉兮无波亦无澜。
天地独留叹憾兮君欺我苦恋，少时如昨兮谎言似誓言……”
陈时艰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在倾盆大雨下慢慢飘向云端，恍惚中他好像看见有个面容绝美的女子在向他微笑，笑容里透着久别重逢的喜悦，陈时艰想抬手摸摸眼前的脸庞是真实还是虚幻，可他抬不了手了，他死了，死前见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踏，踏，踏”被军队保护在最后面的世子殿下踩着泥泞的土地走到陈时艰尸体面前，惋惜的笑了一下，“嗨呀，真可惜，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他抬头对着落雨的天空说了一句“我叫赵华南，你听见了么？哈哈哈……”
赵华南又是疯魔一般的长笑不止，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杀戮是令人高兴的事么？对于他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来说，可能是的，当然，前提是他杀别人，而不是别人要杀他。
“公子，这些尸体怎么办？”一直跟着赵华南的都统问了一句，杀完人现在还是得清理一下的，说完又道：“寨子里少了很多人，老人小孩，还有昨天见到的那些女子也不见了。”
赵华南笑笑：“没事，仇恨是很好的动力，她们会来找我的。”随后扫了地上横陈的尸体一眼，“整顿军队，进寨子避避雨，等雨停了，把领头的几个头颅砍下来，其余的和寨子一起烧了吧”
赵华南来的时候，特意找了以前对陈时艰他们的通缉令带着，这些人的脑袋他有用。
“是”，散乱的军队迅速变得有序起来，将尸体拖进寨子堆起。
许久，雨停了，大雨把外面淋的浇湿，但木制的房子里面很干燥，极容易引燃。
一场大火燃起，销毁了一切，只有地上的痕迹表明，这里曾有一群人永远的消失了。
……………
县衙，案牍库。
远在红玉山的屠杀自然影响不到这里，只有屋外的大雨敲打瓦片的声音证明，他们确实同在同一片天空下。
赵易洞随着师爷还有陈生正在翻阅卷宗，待会还得去监牢里审犯人。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陌生人一样各司其职。
虽说都是大人了，真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但显然一晚上的时间不够他们做出心里准备解决矛盾。
师爷看着关系僵硬的两人，心说，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了。
于是，诺大房间内只剩翻阅卷宗的声音。
李大富家灭门一案背后牵扯着更深的案子，这是一众人的共识，他们在这里的目的也是看看安庆最近几个月甚至一年有没有被他们忽略的案子，希望能找到线索。
赵易洞对着手中的几卷卷宗做了标示，大清早就在这里查看，的确发现了几桩可疑的案子，对接下来的办案目标也有了思路，这几桩案子已经够他排查很久了，没必要一次性找太多，没有发现再回来找也是一样的
他放下手中最后一个宗卷，是一年前的案子，上面说，安庆在一年前频频有百姓家里的牲畜被窃，作案者至今没有缉捕归案。
一般这种没有找到作案人的案子赵易洞都做了标记，这桩也不例外，即使卷宗里的内容表明这件案子没有和李大富家一案有牵扯的可能性。
外面雨势渐小，继而消失不见。
赵易洞放下手里的卷宗，跟师爷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丝毫没有理会同处一室的陈生。
他不是一个会在乎别人想法的人，贩夫走卒，达官贵人，在他眼里差别都不大，一刀下去照样砍的哇哇叫，有什么区别？
师爷老神在在的点头，他年纪大了，平时做事都尽可能的偷懒，待在卷宗室里可比外面轻松的多，他不大愿意离开。
反倒是陈生状若无意的看了赵易洞离去的背影一眼，“得找个机会把误会解开，不交流线索很影响查案的进程。”陈生心想。
昨晚回去后他思考了整整一夜，赵易洞的强绝的武力让他的怀疑尽碎，真想做什么的赵易洞显然不是他能拦得住的，而这两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证据。
其中打击也必不可少，同样都是年轻人，凭什么赵易洞他娘的就比他强这么多，真他娘的不公平，想着想着，陈生也出了案牍库，寻找他脑子里解开两人矛盾的机会。
两人走后的屋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师爷拿着卷宗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确认了两人不会去而复返，才稍稍放心，把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那份卷宗折好，放进袖子里，赵易洞和陈生查案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仅一天就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幸好，补救的还算的及时，没太大影响。
但还是得早做筹谋，避免出现意外，痕迹也得清理干净。
师爷一边思考一边不慌不忙的拿起另一卷宗翻起来，很是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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