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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面试:法师

    撇开个人原因不谈,供职于魔法行会是一件很棒的事。

    首先这儿不缺钱。作为开发魔法的寡头,魔法行会常年位居年度神恩下放清单的首位。这里哪怕厕纸都是雕金的,我刚刚借口上厕所时确认过了。

    其次这里的人真的很有品味。装饰,衣着,香氛,建筑的艺术风格,几乎融贯东西。我即便是靠着椅子想打瞌睡都会被头顶的拱顶雕琢吸引去注意力。

    “不许睡!”

    气急败坏的阿瑟琳娜修女隔着二十臂之遥朝我扔刀子。二十臂,这柄祭祀匕首在它漫长的刀生之中度过了最辉煌的一瞬。它飞跃了法师塔顶层峰会高桌,受到了布拉米亚红衣主教、布拉玛之誓最高指挥官、布拉米亚魔法行会会长、布拉米亚大魔导师、泛西斯科特联军司令、勒根堡国王、洛兰特第一皇女、拉文瓦特皇帝、以及一位浑身遮掩的黑袍家伙的注目礼。

    我轻轻捏住这柄小刀,皱眉沉思,抬头惊道:“你们把‘烂苹果’刻到天花板上去了?”

    早早便在注意我的魔法行会会长巴尔卢斯几乎是立即用传音术向我的耳朵发起轰炸:“不要再给禁咒乱起外号!”

    我坚持己见:“它甚至拿一个苹果无可奈何。”

    “因为那个苹果在你的肚子里!”

    “什么苹果?”

    插话发问的乃是洛兰特第一皇女,洛兰特王位第一继承人。我的错…但我又没错,毕竟我又不会传音术。

    我不会任何一个魔法,而这不能怪我。以前和圣女在教廷里瞎逛的时候,我误吞了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球,后来他们告诉我那是教廷圣物,叫做禁魔球。

    那玩意杀死了一个本可以成为魔法师的我。我是受害者!

    我的胡言乱语与巴尔卢斯的挤眉弄眼引起了第一皇女的怀疑,她顺着我和巴尔卢斯的眼光看去,注意到了拱顶上的符咒,发出了和我同样的惊呼:“弗雷颂?你们把布拉玛之誓的招牌禁咒刻到拱顶上显摆?”

    “噗”

    我慌忙捂住嘴巴,但收效甚微。我甚至没法以自己只有一只手为借口,我很确定即便我有两只手我也一样会像现在这样爆笑。

    六元魔法弗雷颂,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就是极致的火焰与闪电。他们也没错,经由八灵调和后的六种元素所具象化的法术形式确实是禁咒级别的龙雷风暴。

    即便是禁魔球的缘故,成建制的五个学院班咏唱了三天后在我身上只冒出一个火花,我仍然忍俊不禁。那天我因为肚子里的苹果不消化,它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第一皇女显然还记得我刚才所说的话:“你刚才说它打不烂一个苹果?”

    她在挑衅我,同时也在挑衅布拉米亚,顺道还挑衅了泛西斯科特联军的魔法信用,毕竟包括洛兰特在内的所有参与国都支付了一大笔钱才从魔法行会拿到那些卷轴,逮着机会砍价无可厚非。

    “艾希娅殿下,格劳托斯只是一个魔法行会,它能做到的也只是沿着八灵的足迹捡拾元素奇观。假如八灵本身不曾允许元素进入一个苹果,那么我们也无能为力。”

    巴尔卢斯是个人精,一边摆谱一边拐弯抹角地往教廷圣物上扯。某种意义上经由他手的金币可能比布拉米亚整年的神恩流水都多,还未正式执政的第一皇女在这个白胡子老魔导师的面前尚显青涩,立刻上了套:“您是说,他就是那位圣子?”

    “我是圣子?”

    我只记得老光头给我的三好学生证签了个字就把我撵出去了,不过我也不讨厌这个名头,终生吃教廷软饭可以让我的记忆主动发生一些善意的改变。

    巴尔卢斯只当没看见我扎眼的反应,一个劲往纳摩斯主教的方向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接上话:“奥古斯汀陛下亲自为您抹膏,罗恩阁下,您即是圣子之首。”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在说那张三好学生证,而且说不准他们登记的名字还是错的,因为从主教开始就喊错了我的名字。退一步讲,我也不一定敢认,因为那张证书我丢了,在拉文瓦特被发现是布拉米亚籍的良民,下场可不会好看。

    我小心问道:“圣子之首有什么权利和义务吗?”

    “在八灵与伊菈的神光下受膏对圣子而言已是至高的荣耀,身为圣子之首不应再受到任何的优待,同时每年蛇潮日的三王祭典上您应代表所有圣子沐浴牛奶接受洗礼。”

    他似乎觉得自己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言语间毫无起伏。我已经听得不能再明白,他们给我套了个名头,权利全无,还有出勤要求,而且如果我没有搞错,他们还会要求我把我错过的那几年补上。

    纳摩斯紧接着便补充道:“您擅离圣都七载,得补上七天的洗礼。”

    我当即表示强烈抗议:“我不是圣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三好学生。”

    “是的,你是。”

    “不,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他是。”

    我离开圣都接近八年,或许会有所怀念,毕竟拉文瓦特的条件比起这儿来实在太差了,但我绝不会怀念最后那悦耳的女声,以及随其一齐飞向我的魔法。

    大魔导师珂尔捂着小嘴打哈欠,仿佛刚才在我脸上炸开的冰尖锥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尝试换取一些同情,不过我很快便放弃了,这没用。冰尖锥是深度二元魔法,但凡它能对我产生一点效力我都会变成速冻肉串被钉在墙上。

    我板着脸坐起来,众人便看见了我毫发无损的脸。他们点头,他们微笑,他们理解了某些东西,而那其中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都认同了教廷和格劳托斯套给我的名头。

    看呐,他们那眼神之中透露出赤裸裸的贪婪,仿佛正在展望美好的未来,在那个未来中他们可以继续用人形禁魔球来开发禁咒。

    他们一定很心疼吧,如此便利的魔法桩子居然空缺了八年,对于人类与他们的盟友而言,这是多么惨痛的损失。他们再无法找到比我更方便的木桩了,其他的受害者会受伤,会死亡,会报案,而唯独我他们可以准备两套说辞。

    如果定性为攻击教廷圣物,那么他们将以实际攻击目标为我来开脱。

    如果定性为攻击我,那更简单,这就是家暴,而且还是最轻微的那种。地上可能会有巨坑,周围的房子可能会被吹上天,珂尔打上瘾了甚至可能会不小心把格劳托斯的浮空岛也砸下来,但我没伤,所以这就是家暴,治安官看都不会看一眼。圣都大部分的治安官都养成了看到我扭头就走的习惯,而如果我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或数个法师装扮的人,他们还会立刻吹军号让周围的卫兵赶紧进行避灾演练。

    圣都内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出现了一个吞食禁魔球的蠢蛋,于是教廷与格劳托斯双双笑开颜。

    见鬼,我越想越气。

    “我不结婚的话,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

    珂尔,头顶“史上最年轻大魔导师”“美神之下第一人”等光环的璀璨新星,梳着和我离开圣都时一模一样的麻花辫,坐在一个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位置,装着老气横秋的样子对我大放厥词。

    老实说这很难顶,首先我的童年就充满了她的阴影,其次她现在出落得模样也让我压力也很大。

    因为这人是我老妹。美丽、强大、还调皮,这样一个缺点都难挑的女人哪怕是你的外婆你也会觉得自己很多余。

    我用力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强找了个借口:“拉文瓦特到布拉米亚很远的,没事我当然不回来。”

    小家伙还是老样子,拌嘴能力极其差劲,小脸拧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被我绕了弯子,气得大魔导师的帽子都歪了:“我问的是这个吗?你为什么要跑?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你一消失就是八年!”

    我昂着脑袋,气势上毫不逊色:“就结果而言不是挺好吗?你结了婚,我就了业,两全其美。”

    “一点都不好!”珂尔咬着嘴唇,生气到了极点,“是谁把你的胳膊搞成这个模样的?待会回家你给我老实交代!”

    还要回去?我一听吓得脚都软了,差点摔在地上,不得不狼狈地撑着圆桌爬起来,极力主张道:“我不回去!你结婚了,你没道理还和我住一块。把那破屋子让给我,不然我还回拉文瓦特去!”

    “你还没有回答问题!”

    又是一柄小刀擦着我脑门飞过,吓的我亡魂皆冒。阿瑟琳娜修女明显不是那么会看气氛的人,她执意要打断我和珂尔的争执,气得珂尔脸色发青。大魔导师发起脾气来事情可就大条了,珂尔无意识的冥想直接导致空气中的元素开始具象化,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的裤子。

    我屁股又着火了。

    我怪叫着把裤子脱了,随手扔出去,于是一块着了火的破旧亚麻布沿着那两柄祭祀匕首投掷的轨迹飞向了阿瑟琳娜修女。

    布拉玛之誓最高指挥官拉菲利就坐在阿瑟琳娜邻座,这位金发帅哥向我投来感激的眼光,然后长剑出鞘,很认真地劈落了那条着火的裤子,仿佛完成了某种不得了的壮举,而除了我以外谁都没发现当他再度坐下时,他的位置几乎已经靠着阿瑟琳娜的肩膀。

    我只能在内心中为其摇旗呐喊。加油伙计,布拉米亚历载数千年,至今没有一位修女长失过身。

    阿瑟琳娜俏脸一下就白了,尖叫起来:“圣职人员遇刺!卫兵!”

    两个满身金光的剑盾骑士撞开门冲进来,浑身流转的符咒明示了他们有备而来,可惜他们一开门便撞在两面比他们还高的巨盾上,鼻子连着头盔一起撞歪了。盾牌后面两名人高马大的骑士站出来,有说有笑地拎着他们走了出去,商量趁机着出去摸鱼。

    他们毫无顾忌,因为没人听得懂。骑士们说的不是通用语,而是拉文地区的方言,起码我上一次听见这种方言还是在拉文瓦特神殿里的时候。

    阿瑟琳娜眼睁睁看着帮手被架出去,转向纳摩斯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纳摩斯主教,如此强大的骑士值守此处,我想我也没必要出现在这里了,人微言轻,圣都座堂足以支撑起整个教廷的运作。”

    阿瑟琳娜作为修女长实乃指桑骂槐的好手,纳摩斯差点被口水呛到,解释的同时带着些慌张,“请您一定不要误会,这绝非圣都座堂的意思。那两位大人直接听命于奥古斯汀陛下,除了教皇陛下外无人能指挥得动他们。”

    这番托辞起效甚微。眼看着阿瑟琳娜和她身边的拉菲利脸色越来越冷,纳摩斯赶紧把我扯了进来:“罗恩阁下,您还是赶紧回答各位大人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刚过去那两个小时原来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开茶会吗?我的红茶呢?这儿该不会真有一个人叫罗恩并且抢走了我的茶点吧?”

    我很是不耐地拍着桌子。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西斯科特的土著们特别喜欢整个大型会议,然后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直到听见他们想要的答案为止。

    而且他们一如既往地喊错了我的名字。行行好吧,就没个人看见我现在下半身只穿了件大裤衩子吗?

    阿瑟琳娜和纳摩斯主教对视一眼,似乎达成某种共识,转向我,语气有所缓和:“我们对你完全可以既往不咎,朗恩,我们也毫不关心你的其他问题…”

    “什么叫其他问题?我皇妹的贞洁就不算事了?”

    “议程可不是这么定的,勒根堡上下都在等夏·罗给他们带一个说法回去,黑暗拉文居然侵蚀了我们一位匠师!”

    我刚想谢谢修女长叫对了我的名字,洛兰特第一皇女和勒根堡国王赫玛斯立刻便要发作,两人各执一词,相映成趣,我听得都快炸毛了:“你们在说同一位犯人,而那位犯人已经落网了,我没记错的话还被引渡到洛兰特了。圣都到洛兰特是有点远,但你们如果付不起路费,请去找你们的国民收税,不要来找我。”

    “那个油头粉面的流氓?他甚至连我的侍卫都打不过,还尿了裤子!”

    皇女还想说些什么,赫玛斯已经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很自信,唯有此刻他不再是一名“矮”人:“罗恩小子,我们也算有些交情了,算夏·罗求你,把真相交待出来吧。”

    他都提到交情了,那我也不得不想起来那铁一般的交情。

    小时候我去他王室里借东西被抓住,他直接让卫兵把我丢远古矿道里。那鬼地方少说废弃了上千年,我往下走了两个月都没走到头,要不是碰到一群白色皮肤的矮人把我送回来,我可能小命都没了。

    于是我回敬他一根中指:“我印象中的夏·罗是一对锤斧,祂被祭为矮人神器,高挂勒根堡王位,而祂是不会求人的。你们去找酸臭的罗恩吧,我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秩序!”

    拉菲利掀了椅子,持剑咏唱教廷最高阶的秩序祷词。庄严而肃穆的神威降临在每个人的头顶,耳尖的话甚至隐隐能听见圣歌。

    以雷霆之势镇住场面,拉菲利作为布拉玛之誓最高指挥官显然并非浪得虚名。阿瑟琳娜满意地向拉菲利点头,然后冷眼扫视众人:“在场所有人都是光明女神伊菈的信徒,无论是正式的还是名誉的,那没有区别,因为我接下来要审问的问题事关女神尊严,而如果还有人打岔,你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走出这个建筑,奥古斯汀十一世的庇护也仅限于此处了。”

    纳摩斯闭目养神,算是默认了圣都座堂的支持。珂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巴尔卢斯在她耳边一阵嘀咕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消除所有障碍后,阿瑟琳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并出言不逊:“来吧,朗恩,让我们开诚布公: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奎尔松山脉中谋害女神一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众人先行哗然。

    “伊菈遇害了?”

    泛西斯科特联军司令乌姆伯德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棕发大胡子此刻的表情比见了鬼还惨烈:“很抱歉打扰您,阿瑟琳娜阁下,但我必须向您确认女神的状况。祂此刻是否无恙?”

    尽管恼怒,阿瑟琳娜还是有着作为一名修女长的自觉,回答道:“三月前,女神降临于布拉米亚东部的奎尔松山脉,亲自讨伐一众邪魔,但那是个圈套,一名异教徒串通了邪魔,女神遭受重创,八翼尽断。伊菈神格尤在,但至今都未再回应门徒的呼唤。”

    说完,阿瑟琳娜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已然就是嫌犯之一。我觉得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能当上修女长,信仰纯正固然是一方面,她还必须从数十亿狂热的圣徒之中脱颖而出,而回顾史上那几位名声在外的修女长,她们无一不是白痴加三级的偏执狂。

    乖乖认罪恐怕还更省事。

    乌姆伯德失魂落魄地坐回座位,说他如丧考妣都不夸张。我顾不得他,再不给自己辩护几句,我感觉我都快被阿瑟琳娜瞪死了:“我无辜,我冤枉,且不提那个异教徒已经被你们处死,我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虔诚圣徒,我哪来的动机对女神下手?”

    阿瑟琳娜根本就没听进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不要紧,我得给她点提醒。我和她用眼神过了两招,然后眼睛撇向不远处的光明女神像。

    她瞄了一眼雕像就愣住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她似乎看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清冷的面容红了个通透:“你…你无耻!”

    这个时候我哪还管他那么多,当然是怎么无辜怎么来。我给了自己一巴掌,扇得自己满眼泪光,然后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修女长大人,我确实对女神有着非分之想,但这不更说明我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即便是阿瑟琳娜自己也明白她的逻辑站不住脚,她开始耍无赖:“你的狡辩毫无用处,我知道,你肯定和那具尸体有着什么关联,不提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身上的味道都没有区别。”

    “我要真和那通缉犯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跟你走。”

    “好,这可是你说的。”

    她生怕再晚一秒我就会反悔,立刻就跑了出去。纳摩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想要追出去,但最终还是没迈动步子,坐在位子上一个劲摇头叹气。

    十分钟后,号称西斯科特嗅觉最灵敏的丹莫斯高山棕熊出现在法师塔顶层,疑惑地在我周围嗅来嗅去。

    阿瑟琳娜急切地催促着驯兽师宣布结果,而后者已经满头大汗。

    “阿瑟琳娜大人,他不是您要的嫌犯。”

    驯兽师卑躬屈膝的模样并没有让阿瑟琳娜心情变好,她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暴怒:“你胆敢否定我?你敢为这句话负责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我是说,您刚才拿给我的那块布确实没有这个人的味道,八灵在上,我绝无虚言!”

    话音未落,拉菲利默念了沉默术,可怜的驯兽师和他那头同样可怜的棕熊变成了哑巴。摸鱼回来的两个骑士无奈地走到驯兽师面前,其中一位代阿瑟琳娜向其致歉,并领着驯兽师往门外走,另一位则背着重达数吨的大棕熊,哼着小曲跟着走出门外。

    剩下的人看向阿瑟琳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管她是不是修女长,身为圣徒而公然违背“诚实”誓词是没有任何辩解余地的。

    阿瑟琳娜又惊又怒,她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她看来的不可思议于我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姑且不提那是一条烧焦的裤子,就算把我贴身的大裤衩完好地交给她都没用。

    因为我没味道。按照老光头的说法,这是生吞禁魔球的副作用。

    别说味道了,珂尔这家伙甚至都没能从我身上找到过一根掉落的毛发。没错她也知道,她从阿瑟琳娜出门那时起就在偷笑,并在此刻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

    珂尔的笑声像是崩断了阿瑟琳娜内心的某根弦,她拿珂尔无可奈何,只能冲我发飙:“你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黑暗的法术!”

    纳摩斯从阿瑟琳娜出门那一刻起就一声不吭,而拉菲利也看不下去了,他叹着气,伸手触碰阿瑟琳娜的肩膀:“算了吧阿瑟琳娜,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其他方法。”

    “你也不相信我?”

    拉菲利不出意外地被瞪了,不过阿瑟琳娜确实有本钱发火,端丽的面容丝毫没有因愠色而掉价,拉菲利半点脾气都没有,苦笑不已。

    大半个西斯科特的首脑都在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这场闹剧,乌姆伯德就不行,他皱眉喝道:“够了,修女长阁下,我们应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

    作为西斯科特规模最大的军事联盟首脑,乌姆伯德可算得上平易近人,但此时他却没有了那种耐性。从得知光明女神遇袭后他便频频与其他人耳语,而他现在脸色凝重的都快滴水了。

    阿瑟琳娜再一次贯彻了她那不看气氛的偏执,眉毛一抬,指着我质问其他人:“你们在想什么?这么格格不入的黑暗使徒你们为何看不出来?他和神殿里那具尸体散发着同样的黑暗气息,你们难道一点都察觉不到?”

    她坚定地将谋害女神帮凶的标签钉在我的脑门上,其他人反而不知所措。这也正常,我自己都很难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长得和我一样帅的家伙。

    奈何阿瑟琳娜弄巧成拙,她尝试栽赃的行为已经让她信用破产,连纳摩斯都没法插话。独自一人面对诸多统治者的冷眼,阿瑟琳娜她抑制不住地暴躁起来:“你们到底哪里不对劲?你们都被他的面容魅惑了吗?”

    洛兰特第一皇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用手故作轻佻地指了下我,眉目之间写满鄙夷:“被魅惑?就凭这位相貌平庸的登徒子?洛兰特圣徒的信仰标准可是起码不会梦见美神西迪娅,您应该酌情提高一下修会的标准。”

    “美神?西迪娅?”

    阿瑟琳娜不可思议地瞪着皇女,看起来都快崩溃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然而你们居然是认真的?你们把他晾在一边,却奉那个村妇为美神…你们…你们的眼睛里到底进了什么污浊的东西!”

    我心情复杂到怀疑今天是愚人节。

    这还是我头一次受到如此夸张的高评价,沾沾自喜肯定有,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世界第一帅。

    但同时我又很懊恼。我由衷地希望瞎眼的是光明女神,而不是这位美丽的修女长,毕竟认可归认可,她依然是冲着我的人头来的。

    “谢谢!”

    我老老实实地表示感谢,阿瑟琳娜愣了一会,旋即她便注意到目所能及的所有面孔都在憋笑。

    她终于放弃了。

    进入下一个议题之前,阿瑟琳娜愤而离场。离开之际她走到我跟前,凝视我的眼睛:“你骗不过我,你体内那个阴森而扭曲的怪物在我面前无所遁形,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被瞪的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回了她一句:“那你应该干掉它,而不是冲我来。”

    这次她在原地呆了足足半分钟,久到足以让人怀疑她在默念高阶祷文。

    “我会盯着你。”

    抛下这句话阿瑟琳娜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拉菲利随她而去后,剩余的人隐喻着下一个议题的重要性。

    这很不妙,他们减少了宗教的成分,说明他们要开始认真务实了。

    “等等,我也可以走了吧?我觉得接下来真没我什么事了。”

    “你必须留下,你与此事有着密切关联。”

    乌姆伯德一个眼色,门口那两位带着方言口音的高大骑士便发出了不愿干活的抱怨,像模像样地往大门边一杵,象征性地堵住了门。

    这阵仗不是能糊弄过去的样子,我有点慌,“您确定不是找错了人?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少条胳膊的市井平民。”

    他没接这话,转而向洛兰特第一皇女询问:“艾希娅殿下,与您确认一下,贵国大图书馆内的石板确实为塞弗王朝的遗物,对吗?”

    艾希娅点头:“不会有错,只有那个饱受恶魔诅咒的堕落帝王才会撰写如此邪恶的咒文。”

    我刚一张嘴,乌姆伯德便挥手打断了我:“停,罗恩,你先别急着和那个委托撇清关系。容我先说明一下,那块石板实际上是我以个人名义委托给洛兰特国王的事务。”

    他说完,赫玛斯和拉文皇帝瓦隆立刻起了反应,乌姆伯德便紧接着回应了他们的疑问:“是的,两位陛下,我还以同样的说辞向布拉米亚、勒根堡以及拉文瓦特发出了同样的请求。如果大德鲁伊古奥在此,我还会承认,蕾亚森林也接受了同样的委托,但很可惜,古奥正忙着斡旋于各部族之间,争取在长老议会上否决关闭艾丹通道的提议。”

    “艾丹通道要关闭?”赫玛斯吹着胡子,双手握拳拍在桌子上,“他们不能这么做!维护艾丹通道的畅通是他们和拉文公国的义务,这写进了龙翼条约!”

    纳摩斯脸色也变了,“大骑士艾丹维多以其圣灵之躯净化了沿途的扭曲,才有了这条通往外界的森林小径,他们无权单方面关闭它!您知道凡人之躯冒闯扭曲森林的下场,乌姆伯德。蕾亚的长老们应该也不希望再看到大规模的扭曲生物在他们的栖息地日夜哀嚎吧?”

    瓦隆作为拉文瓦特的皇帝冷眼旁观至此刻终于有了反应,他冷笑一声:“我没什么意见,反正我无非就和大臣打个招呼,让他们看见扭曲族裔自相残杀时多准备点火箭就成。啊,我记得布拉玛的杂种们特别对扭曲树人的胃口来着?”

    最后一名作为布拉米亚方代表的拉菲利离场后,在场任何人都不方便代表布拉米亚去和瓦隆争论,不过洛兰特素来和布拉米亚交好,第一皇女艾希娅还是决定旁敲侧击一下:“请注意您的立场,瓦隆陛下,您也是一名圣徒。”

    “还真是,拜教廷淫威所赐,我们可虔诚了…”

    瓦隆自嘲着还想再扯一些让大家都很尴尬的历史出来,却突然失了声。

    施术者是那个黑袍的阴险家伙。说他阴险并不冤枉他,首先他穿着黑袍不肯见人,其次他并未冥想,而是使用亲和元素的形式间接施放了沉默术,这样便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是他干的坏事。

    我突然反应过来,至今我还没见任何人有过这本事,这是最原始,却也最高效的施法形式。教廷对外宣称七灵的雄浑元素是祂们遵照八灵的旨意而赐予西斯科特的馈赠,在光明教义下所有法师均需以至高之八灵的名义使用自身魔力去役使元素,没有人被要求直接亲和元素本身。

    但这是多余的,因为八灵无所不在,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的滥好人,七位精灵的狂暴元素在西斯科特的任何具象化均会经由第八精灵调和。

    轰击在我身上的所有元素魔法都在按照这个原则运转,无一例外。

    众人反应过来瓦隆中了魔法,黑袍家伙便慢慢悠悠地说起话来:“很抱歉打断您,瓦隆陛下,我充分理解您以及贵国人民的不满,毕竟当年的圣战名义上好听,但就结果而言也是生灵涂炭。”

    “大人,您在胡说些什么?您胆敢否认女神的正义…”

    又是一个沉默术,被亲和的元素自发簇拥至纳摩斯的咽喉,浓稠的空气迟滞了纳摩斯的声带。黑袍坏蛋悠悠向纳摩斯倾身致歉,继续道:“我们从未声称自己为正义,纳摩斯阁下,受限于西斯科特的各种窘境,教廷不得不以自己的形式去怜悯世人,而世人在感受到怜悯前,他们可能会先感受到疼痛。正因如此,我们,光明教廷,不应给自己任何冠冕堂皇的名头,如果有,那也是您私底下的行为。嗯……您做过吗?”

    正如我所说,没有人意识到他施放了沉默术,众人只看见两人诡异噤声,下意识地清了清喉咙,连珂尔也没有例外。

    我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黑袍家伙听声音是个年轻男性,悦耳迷人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显示他分明接受过古老的骑士礼仪教育。这不少见,起码我见过不少。

    但这家伙的声音我怎么听怎么耳熟。

    而且他好像也在偷偷打量我,接触到我的目光躲躲闪闪,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

    小动作一堆,黑袍家伙明面上却没出啥篓子,他不露声色地掐散沉默术,撩开肩部的黑袍,下方露出一块嵌入肩甲的纹章:“鄙人罗林,一名微不足道的副官,受奥古斯汀陛下之命,在此维持会议纪律,另外顺便代表青骑士团做一些对外工作,比方说:与满腹牢骚的圣徒谈心。”

    砰。

    拍在桌子上的手覆着厚重的铠甲,而他的另一只手也离开了黑袍,塔顶琉璃彩窗上的阳光投在那根竖起的食指上,圣洁而又威严的铠甲另一端的臂膀依然延伸向了黑袍下的阴影。

    他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而仅仅露出一片肩甲和两只手臂,覆甲程度就足以令人心惊,锃亮却又漆黑的金属自然而然地象征着教廷不可动摇的威势。

    “我只说一次,瓦隆陛下,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副官只有这个权限。我给您一个机会,我的战友们,那两名站在门口的艾拉,将会送您回拉文瓦特,您可以宣布信仰黑暗拉文,您可以带着拉文瓦特人重新投入黑暗古神的怀抱,您尽可以复辟一切在大骑士艾丹维多时期被青骑士团所摧毁的古拉文传统,而如果有人反对,艾拉们将会辅助您消灭叛乱……请不要质疑他们,他们两人绰绰有余。”

    说完,罗林放下那根手指,依稀显露的身形又潜入袍子所笼罩的阴影中:“当然,他们也只会做到这个程度,至于重回黑暗的拉文瓦特将向黑暗古神索取什么,又付出什么,我们毫不在意,只是你们最好祈祷黑暗古神不会再把你们赶回来。你们胆敢带着黑暗来犯,青骑士团将教你们有来无回。”

    言语的威胁尚且未尽,凝重而阴冷的杀意倏然而至,门口两位被称之为教廷门徒“艾拉”的骑士也在其中添上一笔,他们一改先前散漫的模样,肃正架势,爆发杀意。

    这群坏蛋的杀意不是常人所见的凶戾姿态,而是通过元素亲和的形式,所冥想的毁灭意动。

    通俗来讲,他们动动想宰人的念头,受害者便会感受到笼罩着自己的所有元素都想着法落井下石。

    太卑鄙啦,谁还遭得住这个。

    “不,我是说……我……我们没有那种意思。”

    拉文瓦特皇帝如堕冰窖,抖得像筛糠,皇冠都差点掉下来。纳摩斯和艾希娅肆意地嘲笑着,并被艾拉们凌冽的杀意洗刷了一遍,面色和瓦隆一样,漂亮地变成了失温症患者。骑士们得到的命令是维持会议纪律,摸鱼成性的他们肯定不会去偏袒哪方,谁犯浑就剐谁。

    罗林抬手示意瓦隆打住:“放松,陛下,我们相互理解就好。您是一位登基不足七年的皇帝,您的枕边睡着军务大臣的外甥女,膝下是尚不知是否被恶魔沾染过的前任皇帝的遗子,手边是盲目崇拜塞弗王朝的投机权臣,门外是在清扫恶魔那六年间饱受疾苦的愤怒平民,面前是一位对这一切都知根知底而又动机不明的教廷艾拉,您有太多的理由对布拉米亚、乃至是教廷恶语相向。”

    我对这家伙的评价越来越糟糕。阴险、卑鄙、遮遮掩掩,还掺和政治,这样的坏蛋应该立刻装进圣都港口的大炮里发射到天上去喂巨蛇。

    “我想您应该也会感到奇怪,尚未与黑暗拉文完全划清界限的拉文瓦特为何会受邀。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副官,我只能为您转达奥古斯汀陛下的意思。”

    罗林的语气轻松惬意,仿佛片刻前想宰人的那个家伙不是他,“您现在这个位置,本可以是其他人,埃尔默的资本家,拉文公国的剑师,伊斯蒙的死灵法师,甚至是贵国周围散落的万千部落。他们更可靠,更虔诚,更…方便。”

    “但正因如此,他们没有出现在这儿的必要。”

    罗林坐正了身子,两只手臂再度放在桌子上,露出来的铠甲闪得我甚至眼都睁不开。

    “教廷邀请拉文瓦特,您尽可以将其理解为善意。一方面,您需要这次出席来稳住王座下那群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另一方面,西斯科特需要联合起来。”

    罗林的手指悠悠地敲打着桌面,他向参会的所有人一个个看去:“在座各位,我也在说给你们听。今天我们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需要彼此,你们需要盟友,你们需要拉文瓦特。”

    听到这里赫玛斯脸就拉下来不干了,硬着头皮刚想表演他的大嗓门,但我瞅准机会先嚷了起来:“您说的很对,罗林先生,那我可以走了吧?您可千万别告诉这些人,他们需要我这个残疾人来当盟友。”

    此时不喊更待何时,他们越扯越歪,等扯到我听不懂的时候再给我安个罪名,我就无从反驳了。

    罗林敲桌子的手指顿住了,半天后他憋出一句话:“您是圣子之首。”

    “拜托您可是艾拉,您信这个?”

    “……您是奥古斯汀陛下的门徒。”

    “喊声艾拉来听听。”

    “您……您饿吗?”

    “我饿得慌,我还冷,我的裤子刚当着您的面着了火。”

    我把白花花的大腿架在桌子上,然后对面飞过来一块糖果。

    “这是什么?”

    “托尔达芒果烙糖。”

    “我他妈十六岁了。”

    又飞过来一块。

    “没错,我以前确实喜欢这玩意,但我十六岁了。”

    整整一个行囊砸过来,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芒果糖。

    我一踹凳子就拔了剑:“你个出老千的,我就知道是你!”

    他现在或许叫罗林,但这家伙在拉文瓦特神殿叫门达兰斯,是个下棋吃瘪就出老千的坏东西,自从发现我喜欢吃芒果糖后他就会随身带上不少,棋势不妙就丢上几个,然后趁我抢糖吃的时候去摆棋盘。

    本来我还挺矛盾,因为这伙家里蹲在神殿里看着威武,打起架来一个熊过一个,而他们刚刚看起来神勇非凡,我有点怵。

    但我刚刚一眼在门口瞥到一个闪亮的光头,于是一切都合情合理起来。老光头躲在暗处镇场子,刚才那些神神鬼鬼都是他在搞名堂,罗林他们只是一群纸老虎,这架能打。

    罗林镇定自若:“您认错人了,鄙人罗林只不过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副官。对了,您刚才是不是说觉着冷?”

    我有点疑惑,然后猛然低头,果不其然这人在桌子下抖脚,正如他被抓住出千时那样。

    他反应过来,硬生生踢了自己一脚,咳嗽一声,对着门口两个骑士猛打手势,后者慌慌张张跑过来,我抬起剑就虚晃了两下,吓得他们连连摆手。

    我们在公然闹笑话,尤其还是在众多首脑面前。纳摩斯回过神,抄起权杖往地上一顿:“你敢!”

    愤怒,高阶圣迹,四元魔法,具象化就是一道三人粗的落雷,但无效,因为此处有一位大魔导师。

    珂尔出手非凡,迅疾的冥想立刻干涉了会议大厅内一切激进的元素具象,落雷凌空消散。限于理论她尚且做不到元素亲和,但干涉具象化却是无可否认的大师。

    巴尔卢斯刚想帮纳摩斯一手,看见珂尔和教廷对着干,气得直瞪眼:“你在干什么?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他板着脸靠近珂尔耳边嘀咕起来,而窃听这类东西和我的专业对口。

    “罗恩体内有教廷圣物,吃几个禁咒都没问题,我们驻地在圣都,总得给他们点面子。”

    “但他会痛!三元以上的魔法他都会感受到剧痛!你以为他是因为什么才逃离的圣都!”

    珂尔一把推开那老头,看了眼四周发现我四面楚歌,便开始高声歌唱。珂尔的咏唱算是另类的元素亲和,七位精灵会回应珂尔的歌声而自发将元素具象。

    大厅内狂风大作雷火骤起,众人各显神通抵抗小型天灾之余也在撇小动作。我周围险象环生,不到十秒我就中了起码三个魔法,要不是这俩骑士人高马大帮我挡着,这个数字还会翻番。

    不对,我发现攻击我的魔法全出自珂尔的手笔,其他人的法术在她的元素风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一抹满脸的冰渣:“停!停!你在打我!”

    “你…”

    珂尔还没说完,就见艾希娅躲在侍从召唤的元素生物背后,指着珂尔大骂:“你疯了吗!他反抗教廷艾拉,而你在攻击布拉米亚的盟友!”

    “你忍一忍吧!”

    这小东西完全没把兄长当回事,对我说完后冷冷瞥了眼艾希娅,然后歌唱的繁复程度更上一层,元素的风暴像沸水一样翻涌躁动。

    赫玛斯“嗨哟”一声将斧头砸在珂尔面前坚固的冰盾上,抖着胡子喊起来:“你们兄妹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我话还没说完呢,打断夏·罗的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下一秒赫玛斯被一阵风吹走,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大声嚷嚷着矮人誓死不与拉文瓦特为盟什么的,但没人听得进去了。

    狂风几乎将乌姆伯德吹到墙上,他极其难堪地伏在地上,冒着嘴皮都被吹走的风险呼道:“罗林阁下!我们没时间浪费在这种闹剧上!或许我们应该直接提问!”

    罗林借着老光头的力卯足了劲在亲和元素,却因为某些原因而迟迟没能将元素安抚下来,语气很是沮丧:“您随意吧,反正我只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副官。”

    乌姆伯德一扭头,匍匐着爬到桌子底下缓了口气,喊着:“罗恩!”

    我能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但这不意味着我有多余的心思回答他,纳摩斯已经抄着权杖在我脑门上敲了五个包了,这伙人疯起来甚至都把艾拉都晾在一边。

    我没回应,乌姆伯德咬咬牙,继续嚷道:“半年前,你出现在塞弗旧址,随后那块被诅咒的石板与你一同消失了!”

    与他长篇大论或许更划算?可能吧,毕竟纳摩斯瞅准我的脑门一直挥权杖,狼狈地在地上翻滚闪躲的我得先担心自己的小命,但毕竟他们认定的事我怎么说都没用,我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酸臭的罗恩!去找酸臭的罗恩!”

    一击权杖躲无可躲,正要敲上我的天灵盖,一位骑士出手了,他轻轻一拍,那根精金权杖断成两截,我下意识蹦出一句“谢谢”,这家伙原本崩着的脸顿时喜笑颜开。

    “谢个屁,我们架还没打完!”

    我反应过来,一拳把他护在身前的盾牌砸了个窟窿,他吐着血飞了出去,另一位骑士想必是回想起之前在拉文瓦特神殿内一些快乐往事,用力咽了下口水,持盾的架势开始发抖。

    罗林远远看着这儿的惨剧,颤抖的音调都高了几度:“我的妈呀…你快问!”

    乌姆伯德刚刚脑门上挨了一发雷击,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喊着:“和那石板无关,它无足轻重!但石板封印着一件盔甲,它属于末代黑暗拉文君王!”

    我往后摔倒在地,赫玛斯的斧头落在我双脚之间,距离那个至关重要的地方仅有一指之遥,另一位骑士把他拎起来嵌进地板去亲吻大地母亲,我趁机在矮人国王头上踩了一脚,扭头大声问道:“谁?”

    “古拉文末代黑暗君王!”

    “什么名字?”

    “约恩!”

    艾希娅的两名侍卫乱剑招呼过来,我吓得屁滚尿流,边逃边喊:“约恩是谁!”

    乌姆伯德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冲出来:“约恩!约恩·鲁·图尔莫希!最后一任图尔莫希王!他的盔甲上全都是约恩符咒的铭文!”

    元素在洗濯,西斯科特的土著们在打架斗殴,珂尔在唱歌,这一切甚是怪异,而我绝想不到我居然会怀念这个场景。

    一切突然平静下来。

    罗林终于成功了,他很掉价地用遮住头的袍子擦汗。我比他好不到哪去,不是因为刚刚几次差点丢了小命,而是因为心虚。

    “你见过。”

    “我没有。”

    乌姆伯德从桌子下爬出来,惊疑不定的看着我:“回收石板的卫士中救回来一人,他不记得你是不是那个接受委托的人,但他发誓从地下城中走出来的有两人,而其中一人就是你。”

    我抵死不认:“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和酸臭的罗恩在塞弗旧城玩了一天的躲猫猫,然后一起出来?”

    “那你也是嫌疑人之一!”

    这人黑着脸,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拎住我把我浑身家当倒出来一样。我有些招架不住,忙说:“别扯那么多,刻满符文的盔甲太笼统了,那符文有啥特殊的辨识特征?”

    是我问的太难了吗?他居然沉思了很久。

    “和黑暗拉文的诅咒符文一样,看过的人都会惨死。”

    我愕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很尴尬。

    “呃……我很抱歉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活着?”

    乌姆伯德深吸一口气,走到露台,冲我招手,然后指着西边的天际说:“看那里,数千年前便矗立在远西,守望西斯科特的巨像。”

    “那不就是八灵?你别把话题扯远了。”

    高耸入云,姿态威仪,它的高大难以言辞,辽阔如西斯科特纵使横贯无数群山与森林,也无法遮挡其注视每一寸地表的视线,我在远东的拉文瓦特都能望见祂的上半身,这也是为什么八灵在西斯科特几乎是所有文明的信仰,而伊菈还得以八灵的娼妇自居。

    只不过那座骑士模样的巨像饱经沧桑,头部自下颌以上全部破碎,持剑的臂膀全失,还缺了一侧的肩膀和背部。

    乌姆伯德把脸一拉:“你也看到了,祂的神体已经破碎,祂的神格正在天外鏖战蛇潮,而祂的伴侣则因为近期的袭击而杳无音讯,西斯科特没有神祇守护它了!现在,这个当下,只有末代图尔莫希王的受咒神器能帮助我们度过接下来的劫难。到必要时刻,我愿意牺牲我,我的家族,我的先祖,我所能联想的一切,只为获得这件神器!”

    我摸着下巴理了理,想明白后血压都上来了:“于是你们对危险性只字不提,用廉价的二十枚金币花钱到梅尔郡工会找了个蹩脚蟊贼去当替死鬼?得亏我没碰上那件盔甲,不然我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们!”

    乌姆伯德满脸失望:“你真没有找到?”

    我快气死了,直往他脸上喷唾沫星子:“我真找到的话,你会去下面替我收尸吗?”

    我打不过他,不然我现在就把他脑袋扭下来。他也不在乎,毕竟原计划中我是个消耗品,其他人漠不关心也不意外。倒是珂尔,失去了魔法手段后她在座位上看着我闷闷不乐。

    所幸我流浪多年,对此习以为常。他们对我失去兴趣更好,从我被驱散术砸晕到现在已经浪费了无趣的一整天,我现在只想趁珂尔不在的时候把我的小屋抢回来。

    “等等。”

    我前脚刚离地,一只大手横在我面前,乌姆伯德阴着脸,语气不善:“我想起来,刺客工会告诉我,你在面试中说你去过拉文瓦特神殿…还有,你背后那个可疑的长木盒,里面是什么?”

    好吓人,这些人突然个个都在瞪我,可惜我肚子里都笑开了花。

    我怎么能不乐呢?深究起来倒霉的可不会是我。这伙人称黑暗骑士的家里蹲跑出来招摇撞骗,东窗事发了老光头也得头疼。

    至于我背后这大家伙,教廷塞给我后并没有说不让人碰,毕竟只有吃了禁魔球的我才拿得动这破玩意,不过他们非常介意任何人出于任何理由让这被破布缠得严丝合缝的破烂见见光,所以不管谁想借走这玩意,他们得问问教廷的意见。

    罗林,或者说门达兰斯,他咳嗽了一声:“等一下,在这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还能比弄清黑暗拉文的底细更重要?”

    “冷静,纳摩斯阁下。我是说,您既然奉其为圣子之首,一直让他如此不雅,不太合适吧?”

    他不提我都忘了。身为这儿最卑微的那个人,我得时不时无病呻吟:“啊,好冷,好冷啊。”

    这下不止是纳摩斯,连艾希娅都摸不着头脑了:“可他刚刚才顶撞了各位艾拉?”

    “这…这是教廷内部事务,艾拉们会自行处理。”

    罗林在高桌下的抖脚开始造成可观的噪音,赫玛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拍着桌子瓮声瓮气道:“请你们快点!然后让我们赶紧回到之前那个‘与拉文瓦特为盟’的鬼扯议题上!”

    罗林叹着气,冲着那两位骑士讲拉文方言:“快点吧伙计们,早搞定早下班,这破烂圣都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干活的又不是您!”我身边的骑士发着牢骚一把扯下披风,低声下气地递到我面前:“朗恩大人,请用。”

    我皱着眉也用拉文方言回敬:“吃了它我能长出裤子来?”

    被我打得吐血那位骑士颤颤巍巍走过来给了他一巴掌:“麻利点!”

    嘶啦一声,披风被撕成两半,一半被系在腰间,另一半变成了披肩。

    平心而论,如此一段漆黑的鲸缎,裁剪得体,还有魔纹灌注,用来做披风已经不是奢侈两个字的问题了。宽大的款式充分考虑到了保暖、防护、裹尸、甚至是礼服或下摆的用途,边沿有对接腰带的系带和花纹,绑在腰上毫无问题。

    不过真要去挑毛病,倒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下,这上面刻了符文诶?”

    我摸到披肩上的挂带,这些原本用于披风上挂饰纹章或勋章的布条上嵌着好几行符文。远古流传下来的拉文符文通过正确的排列和铭刻能够附魔,但这上面的符文不在其列。

    我一抬头,就看见两个骑士已经跑得远远的,躲在罗林背后,而罗林侧着身,护在身前的双手极力抗拒着与我的每一寸距离。

    “你们在干什么?所有人可都看着呢。”

    “您快念吧,那是个空间咒术,念完您就出去了。”

    我有点感动,他们终于肯放我走,于是赶忙把符咒念了,险些还咬到舌头。面前的空间迅速扭曲起来,傲慢的家伙们叫嚷着冲过来,然后冲进了黑色的迷雾中消失不见。

    不过片刻,面前翻腾的黑雾和空间绽开一个口子,西斯科特坚实的大地迎面扑来,豪爽的给了我的脑门一下。

    短暂的惨叫过后,我呻吟着从地上坐起来。很奇怪,碰撞的瞬间,有很多东西随着重力一齐涌入了我的脑袋。传闻西斯科特的土地另有神祇,脑子不好使撞上一下说不准能灵光起来,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当今时代通用便利的空间魔法就是这么来的。破碎年代大魔导师本图斯摔了个倒栽葱,随后他在短短十几年内将空间魔法从繁琐的五元魔法简化为普通法师便可精通的二元魔法,并创建了一个适用于行政与民生的魔法体系,其中艰辛曲折仅因为把脑袋摔坏就省去,西斯科特着实从大地神祇那挣了大便宜。

    我脑子虽不愚钝,但挨上这一下,倒确实想起来了比夺回我的小屋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