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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面试:战士

    你要问这个,那就说来话长了。

    简而言之,我和光明女神打了一架,我没打过,被砍了条胳膊,便成了现在这个鬼样。

    好笑吧,那就对了,因为我骗你的。

    没关系,咱们笑完就可以收工了,我想不到其他留在这里的理由。你是个成熟的矮人,你不应该闲到在面试官的上班时间和一个叫做“谢尔米瑞”的怪人掺和在一起,起码不能让这儿的教官看见,否则日后出操点名时他的每一次舌头抽筋都会算在你头上。

    而且这还算轻的,你有着更大的麻烦,因为你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脚把我踹出去。

    想想看,你身为一名面试官,负责给钢铁与鲜血的战士训练营进货,而你现在正准备让一名未成年兼残障的双料废人面试。猜猜他们会怎么说?你在同时朝劳动法与社会保险法吐口水,而如果你否认雇员的高强度体力作业,你们招进来这群坏小子会在一夜之间溜光,因为他们以此为荣。

    拜托,你可是个出身勒根堡的长须将军,擦亮你的眼睛再瞧瞧,身体健全可是基本要求,你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在我身上能找到什么战士的资质是不是。

    好吧,我看出来了,你从隔壁的刺客公会那听到了什么。

    但你被骗了,朋友。我如果真的带着教廷的首席圆桌骑士深入地下塞弗废墟,还英勇地干掉了一个塞弗时代的巨人,我现在应该在刺客工会总部,阴影之厅里,啃着苹果跳着脱衣舞,而他们的王牌刺客克莉丝汀娜小姐还得站在一旁喝彩。可我没有,我狼狈地站在你面前,这应该足够说明一些问题。

    我这人很少主动透露情报,尤其是真实情报,它们更值钱,但我得给你破例。

    听着。

    有一天,勒根堡一个大地主声称他路过塞弗旧址附近的科巴拉大沼泽时把钱丢了。他想要回他的钱,但他不太厚道,因为他只掉了一小袋金币,但他却想要捡回一大袋。他还在人力成本管理上耍滑头,讨债团队就五个人,四个退休老头,一个残疾人,那个残疾人便是我。

    我们找到了正主,一个胖子。他真的很胖,而且挺高,看着就很能打。他的棒槌一点不含糊,老头们当场去世,我机智些,溜到附近的塞弗废墟利用地下机关摆平了他。

    你当然可以不信,你也可以去找那个胖子求证。他还在那下面,活得好好的,一条胳膊半条腿,就是牙口不太利索。我可得提醒你,他现在状态是不太妙,但找他也是有风险的,因为那个胖子真的是很能打,而且他会一点邪术,黑暗魔法。这样,你找到他,得提我名字,朗恩。谢尔米瑞是我姓。

    我懂,我明白,你会念错我的名字,像是罗恩、劳恩、甚至是卢恩,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尝试着”让他明白我叫什么就行,毕竟这事我做过一次,而他对这个过程应该还有些心理阴影,这就足够你保命。

    我是认真的,你这颗丰满的大脑瓜里得装着点烟叶和菌酒以外的东西,见到他要立刻提我名字,慢了你可能会没命。不过反过来,你也得耐着点,他听到我的名字可能会有一些应激反应,比如哭嚎和尖叫,不过他也没别的本事了,这都是小问题,关键是你得控制下可能会泛滥的同情心。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巨…型胖子,你不想丢了小命吧?

    而且这也不奇怪。你看,他是个老实本分的胖子,无缘无故捡了一点金币,却被洗劫一空,他凭什么不能哭。你要是他,下半身全瘫,小脑不遂,余生都只能和唯一一颗门牙相依为命,每天得守在自己洞口,憋着气苦等路过的倒霉小动物,没错,大了还啃不动,你没准比他还激动。

    在这之后你们可能会建立起对话,但当心,和他对话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你提出准备好的问题,你以为他张嘴会回答你,但他不会,那是大事不妙的征兆,因为他要唱歌了。人到悲伤处会引吭高歌,他当然也会……你们总不想听这样一个大家伙唱歌吧?真到那时,你一定要跑,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的意思是,你们干脆就别和他说话得了。没别的意思,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了啥你们也别信。

    对了,帮我个忙。他可能还会写信,真出现那样的情况请务必告诉我,因为这说明他需要一点心理辅导。他口口声声答应不会写信告状,但他却食言,那可就成了涉及人格问题的大事,他将需要西斯科特最棒的人格修理大师,也就是我,来帮他一点小忙,而你则只需要和你的战士同僚帮我确保他寄出的每一封信都不会被送到布拉米亚工会的投诉部门就好。

    你知道我在说谁吧?长须将军一般只会有一位人类战士同僚。

    什么?他不好说话?负责驻守东境第七集团军的兰道夫元帅,我印象中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如果他不是,那你就稍稍提醒一下他那面已经漂亮的变成水果拼盘的盾牌,他一定会回想起一些难忘的往事,并接受你提出的任何请求的。

    别误会,我和那个胖子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开心。我怎么会揍他呢,我打不过他。我只是会去看望他一下,我们都是和气的人,虽然他会点邪术,但我们不会打起来的,他没那个机会。

    是了是了,你终于理解了我,一个和气的残障人士。你看,你这儿招的是没事就生闷气的战士,往严重了说那就是把布拉玛的古老誓约和劝诫掺在隔夜的饭菜里一起倒进垃圾桶的恶棍,而我,一名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梦里都在舔女神的大腿,我们合不来…我甚至全身上下连个伤人的家伙都没有。

    匕首?什么匕首…这是削苹果的。剑?这个是砍柴用的。我背后这个大家伙?这个是非卖品,我不骗你,这是破烂。

    打住,我不是来找茬的。瞧,你只需要在这张入职申请上面签个字,证明我来过,而且没有被录用。大家走个流程,你的年底绩效奖有个添头,我可以去神恩池领失业金,布拉米亚的产值又上升了,神恩池又涨了,国王也更乐意分一点预算去修补你们门口那条破路,美好的一天从你签字的那一刻开始,多好的买卖。

    你不用解释,我不会上当的。难道就因为你一句误会,我就一笑而过,你把我当什么人。

    哇~哦。

    那是当然,我承认您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那话怎么说来着?凡事不能把话说死,我们尚需加强对彼此的认识,毕竟我们聊天才不过五分钟。

    就像我现在才了解到你们的的单人寝室待遇和全套埃尔默商保…我是说战士训练营的崇高理想和满腔热忱,你们所看到的我也只是冰山一角。刺客公会满口胡话,他们将我描述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家伙。我像吗?那不是我,他们怎么能那么做!

    我明白您的担忧,贵处直接与布拉米亚军部合作,招募一名来自敌国的刺客特工作为战士与士兵服务于布拉玛之誓听起来很蠢,但您得知道在一名拉文瓦特刺客之前,我首先是一名布拉米亚的良好市民。

    我是说,我其实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圣都市民。我有户口的。

    圣都北区皮塔兰运河木匠街18号,朗恩·谢尔米瑞,布拉米亚神圣的公民法裁定我为圣都一亿市民中的一员。我还有一张三好学生证,北郡教廷公立幼稚园颁发的,幼稚园和修道院在上次刺客战争中毁于一场大火后它就成了限量版。支持防伪,上面甚至有教皇奥古斯汀十一世的亲笔签名,除非老光头亲自下场造假。

    当然,您当然会问我为何沦落到如今地步。简而言之,我八岁的时候家里进了强盗。

    我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即便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盗,我也不能滥用暴力,起码不能在卫兵面前。朝法律挥舞拳头只会换来法律的拳打脚踢。

    主要我也打不过她。你见过有谁会去揍一个大魔导师的。

    我离家出走了。因为那个强盗,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所珍视的东西:一罐糖,一套第二十三版的魔晶动力袖珍机甲,以及解释它们资金来源的贷款合同。

    好吧其实我挺讨厌最后那玩意。我尤其讨厌听到埃尔默信贷所北郡分所现在都还在向未成年小鬼放贷。

    糖果和玩具拿了就拿了,但贷款合同你就算撕了,吸血鬼一样的资本家们还是会在准确到令人生厌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你。但这不是直接原因,我是个善良的小鬼,我怎么会因为躲债而离家出走。

    直接原因是我还得和那个强盗挤一张床睡觉。

    这很好理解。八岁小鬼遍地走,这个年纪能拿到教皇亲自颁发的三好学生证肯定得有些特长,克莉丝汀娜那个年纪便能完成刺杀食人妖的任务,阿瑟琳娜修女七岁时就能聆听神意并咏唱神圣属性的祷文,那个可恶的强盗则生下来就是大魔导师。

    我另辟蹊径,八岁时我宣称自己还会尿床。

    光明教廷认为人在刚诞生时是最纯洁的,这份纯真会随着长大而逐渐遗失。我八岁还尿床,而且我还敢于承认,教皇很震惊,他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但却又纯朴的小鬼。我因此才拿到的三好学生。

    可我不会尿床!

    我非但不会尿床,我还不需要睡觉,检查的修女瞪着我尿出来才去给老教皇做的汇报。我压根没睡着,天知道那次主动尿裤裆里给我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那是我的劣迹,我拒绝再来一次,但如果被那个强盗发现我不会尿床,她铁定满世界张扬,勒根报社好几个编辑和她很熟络。没了三好学生证,埃尔默商会会立刻调整我的信用等级,再想白吃白喝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您总不能指责一个八岁小鬼骗吃骗喝吧?所有的小鬼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只不过我靠自己。

    于是我战略性撤退了。这不是诡辩,您看,我现在不就回来了。

    后面的事您可能也听刺客公会的面试官说过了。我揝上一把马尾毛,冒充勒根堡海关长的胡子,顺利坐上了通往科巴拉大沼泽的地下列车,并搭一位商人的商队抵达了拉文瓦特。

    我毫无阻碍地入学了拉文瓦特刺客学院,因为我在拉文瓦特神殿的门口尿尿,而执政官一致认为一个八岁的小屁孩不可能在毫无帮助的情况下潜入戒备森严的神殿大厅。

    执政官们认定我是个刺客学院的学前班小混蛋。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刺客学院让我入学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背这个锅,而不是因为我够格。我不是刺客的料,我天生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我敢拍着胸膛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根本没人看守神殿,守卫的人全部溜去偷看到访的拉文公国女侍了,因为尿完后我也去了,他们全部在场。

    这没什么解释的,他们也解释不来,不过他们最终还是临场超常发挥做到了神棍都做不到的事:把锅丢给了一个八岁小鬼。

    既然名义上我是在刺客学院的帮助下进去的,他们就不得不把我丢回刺客学院,学院的人也心领神会,不过锅可以背,人他们不要。我入学第一晚就被几个十几岁的初阶学员闷在了被子里。

    我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尝试向他们解释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你得讲道理。

    讲道理并不难。守卫渎职,我是被诬陷的。这是多么浅显的道理,他们立刻就明白过来,并放开了我,我们愉快地在宿舍里睡下,相安无事。

    第二天,教官发现那几个初阶学员因为落枕而失足摔倒在我的床头并四肢粉碎性骨折,于是教官也懂了这个道理。误会终于解除了,我很开心,教官也很开心,他说他会立刻开始准备我的课程。也可能我听错了?他的原话好像是“我会好好给你这个兔崽子上一课”。

    这不重要,因为他教得真的很用心。有的人天生说话就不好听,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一个坏人。

    一个二十四小时无休在你身边放陷阱和毒药的人会是一个坏人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先生,您得设身处地地去想一想。他是一名刺客教官,他的工作是教出合格的刺客,合格的刺客可不是挥几下木剑就能训练出来的,您总不能要求一名刺客教官敲着黑板就带出一个班的冷血杀手吧?您如果和我一样,看见他千方百计往我脖子上抹刀子的眼神,您也会认为他是个好人。

    而且实际上他的教学工作做得十分出色,我在第一次误食毒药后就再也没中过招,这可都是他的功劳。可惜的是我最后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声谢谢,我入学一年后,他不小心误食了投放在我杯子里的毒药,从此变成了植物人。唉您就别再问怎么回事了,人生总有意外。

    我很内疚,但我不是医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其寻得良医。我暗中跟踪过教官好几回,他并不总是取人性命,那些有头有脸的权臣或将军他往往只会往后脑勺来一记闷棍,然后送到城郊一处疗养院。

    他们住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我是说,他们进去之后状态维持的很好,很稳定,几十年间他们将不会再掌握除了“饿饿”“饭饭”之外的词汇。拉文瓦特的皇帝为了保证从这些前任大臣的嘴里不会吐出任何信息,花了不少金币打点这家疗养院,此处医疗条件可见一斑。

    教官每次执行任务时都喜欢和受害者探讨人生,而他最喜欢说的便是“我讨厌改变”。

    我认为他一定会喜欢这里。

    可以预见的未来,身为植物人的教官将在此处生根发芽,而且他将数十年如一日地拒绝改变。思想是最容易改变人的东西,而教官已经很幸运地放空了大脑,而如果有谁想来点介入性的变化,那么他得先干掉整个疗养院。

    棒死了。如果不是先后顺序倒过来,我甚至会误以为这儿是皇帝特意给教官打造的疗养所,身为一名绝对能名留青史的传奇刺客,教官他值得皇帝这么做。

    再说,还有比这更好的疗养胜地吗?那里面住的可都是权贵,起码他们曾经是。

    入院手续无比繁杂,每个环节的人都会用怜悯的眼光打量坐在我身后轮椅上流口水的教官,然后问我是不是来自刺客学院的实习生。

    我很生气,我只是一个孩子。除了我手上的匕首和闷棍,我看起来像是刺客学院的人吗?

    噢,我是来着。

    回忆起这个身份,一切都变得简单。所有问我要证明的人都挨了闷棍,冲过来的几个卫兵穿戴着厚实的盔甲而在腰腹间铠甲缝隙挨了肾击。空病房很多,我挑了个风水宝地,高楼层,采光优良,埃尔默风格的前卫装饰,落地窗,而且正对着入口,不仅隔着窗能看见来人,耳朵好的甚至能听见开门的声音。

    处理现场很关键,谁都不想让拉文瓦特的治安官认为他们神圣的古城中出现了另一位作奸犯科的刺客,他们得查很久才能查到刺客学院,然后又得查很久才会查到教官…或是他的匕首和闷棍。

    我觉得没区别。总不会真的有人认为一个能在神殿里迷路的九岁小鬼会拿着刺客头目的匕首在拉文瓦特最豪华的疗养院里逢人就捅吧?

    这是个大麻烦,它意味着治安官们将获得为期半年的免费加班套餐,刚交完一个季度保证金的各类慈善机构将因走私、械斗、提供非法安保服务而被查封至倒闭,当地执政官将会和皇帝进行为期一天的亲密约会,而如果他床底下装满金币的箱子被发现,还会有上百个地方执政官和他一起手拉手迈向疗养院。

    八灵在上…我要是没处理好,眼前的人都倒霉。挨闷棍算什么,如果执政官们排着队被押送过来,他们得累到猝死,抬几个胖子和抬几百个胖子不是一码事。

    我是个好人,我相信我的教官也是。为了所有人都好,我直接把教官的匕首留在了现场。

    次日上午,寒风,微雨,我站在邮筒前没能等到报纸,等到了几位隔壁学院的师兄。

    他们没有和我寒暄,但我不认为他们是坏人,因为他们给了我一根棒棒糖。一个人笑着递给你棒棒糖,你还有什么理由捅他刀子?我立刻就松开了握着腰间小刀的手,彼此都会心一笑。

    他们问啥我答啥,大家都是刺客,不会说多余的话。他们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就离开了,临走前,我被告知由于暂时没有教官有时间承接更多学员,我可以有半个月的假期。

    这半个月要做的事可多了。

    首先我得去抢饭。刺客学院不管饭,完成课业才有饭,假期自理。刺客们丰富的业务生活很大一部分得益于日常偷盗、争抢干粮和调料的激情火并。

    其次我得去捅人。一来锻炼业务水平,二来宣泄内心愤懑。师兄告诉我,我敬爱的教官在刺客学院内成为了一个笑话。

    传奇刺客变成植物人在整个刺客学院掀起波澜。一方面他们痛失了他们的顶梁柱,另一方面他们认为头目名不副实。他们对一个误食自己毒药的刺客嗤之以鼻。

    他们与其在这风言风语,不如关心往后的奖金。拉文瓦特刺客学院百分之六十的绩效来源于教官在国外的个人任务,而且因为那一年他专心对付我,所有人的工资已经降到了历史新低。

    但我原谅他们。人类生而卑劣,拉文瓦特不过将其发扬光大,这儿的刺客更是拔萃。而且他们确实不知详情。

    详情是和我同班的其他学员和高阶刺客早早就因为各种教学事故而提前住进了疗养院,唯独教官撑过了一年。头目一职他当之无愧。

    但我仍然很愤慨。因为即便是教官曾经的朋友们都对其恶语中伤。

    我找时间收拾了教官留在训练营地的东西,去疗养院看望他。我打开他的行李,取出一张被小心翼翼折叠存放的纸张,上面写着许多人名。看得出来教官很挂念他们,在数次与布拉米亚的战争之中,他们应当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我当着教官的面,咬牙切齿地将上面的人名一个个念了出来,发誓他们将为自己的无礼品行付出代价。我声泪俱下,教官也哭了,吓得我立刻去喊护士。老天,这可是医学奇迹,医师和护士们热泪盈眶,他们从来没有治活过任何一个植物人,这违背了他们的初衷。

    场面突然就热闹起来,我转身去找手帕,护士在写辞呈,医师准备自尽,但等我回过身,教官又躺了回去,院长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手中的棍子滴着血。

    “赞美拉文瓦特”他们这样原地做了个礼拜,我也糊里糊涂跟着双手交叉合十。院长告诉我,教官病情略有好转,但还需进一步观察,然后便随医护人员们一起相继散去。

    虽然我还小不懂事,但最基本的事实我是看得出来的。

    神迹降临了。这说明我的事业是正义的。

    我要为教官伸张正义。

    正义的一个礼拜过去,我又去看望教官。我买了一份报纸,当天头条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那几个可恶的战友是如何被闷死在自己的被窝或厕所里。

    其实他们没死,我年纪是小了些,但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否则教官就等不到中毒了。但编制上出现几个永远不会有业绩的残疾人或植物人总归不太好看,所以军方决定宣布他们死亡,然后把他们一起送到疗养院去。就字面上的结果而言当然是可喜可贺。

    我还是个不太会说话的小鬼,端起报纸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慷慨陈词,最后只能这么和教官说。

    “您的战友们明天会过来一起陪您”

    这是当然的,拉文瓦特只会有一家疗养院能配得上刺客大师们。教官突然口吐白沫在床上开始发起癫痫,全副武装候在门外的医护们抄着棍棒便冲了进来。皇帝花的钱真的很到位,不用神术,不用药剂,几顿棍子下去,教官就安静了,业务娴熟专业,令人叹为观止。

    医护们相互击掌高呼一声便一溜烟消失不见。我隔着他们那身白大褂,看到了下面一个个虎背熊腰的身形,再次感慨自己替教官选对了地方。我很确信即便是神殿那里的守卫在他们手中都讨不到好,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让人有安全感了。

    医疗事故频发,院长终于意识到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学前班小混蛋。他诚邀我坐下来畅谈了半小时,用了三剂致命毒药请我入院,我捏着鼻子灌下已经闻不出原本味道的果汁,并婉拒了他。

    一个九岁小鬼还能怎么婉拒他?

    “去你妈的,我不”

    院长很失望,他认为我让他颜面扫地。为了挽回颜面,在我下一次探病时,等待我的是他的老板。

    瑟拉菲娜大公。

    难以想象,拉文公国的瑟拉菲娜大公是拉文瓦特废物处理院的幕后黑手。我二话不说就掏出小刀捅了上去。

    因为我们有宿怨。

    身为一个学前班小朋友,我经历过一番入学洗礼。

    拉文瓦特宣扬高效与不择手段,作为其阴影之刃的刺客组织更是以残忍无情为荣……哪怕你只是一个小鬼。

    他们怎么做的?所有入学的小朋友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把邻里最可爱的小女孩打一顿。

    这门课业我是唯一一个拿了满分的,因为我捅了瑟拉菲娜大公的女儿。

    美神西迪娅长久以来被公认为世上最美丽的存在,而在祂之下,瑟拉菲娜大公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同理,她的女儿也是西斯科特最可爱的女孩之一。年少无知,我只想拿个好成绩。

    我没有真捅,出了人命可就不是外交事故那么简单了。我用一个南瓜饼贿赂了那个可怜的小鬼,然后她在整个西斯科特最棒的刺客们面前承认我欺负了她。

    她啃着南瓜饼,告诉所有人我捅了她。

    我毫无悬念拿了满分,刺客大师们惊为天人。这么小年纪就知道用非暴力手段干最肮脏的活,他们认为我更适合当一位政客。

    我弘扬了拉文瓦特精神,但我依旧只是一个单科拿了满分的刺客。我的政治生涯在我拿满分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因为我得罪了基本所有的家长。

    反正如果我是她妈,我绝对给那混小子一刀子。这么一想,一刀捅回去的理由就很充分了。

    我都要被干掉了,这时候谁还管他什么外交事故。

    听闻瑟拉菲娜大公是西斯科特最强大的剑士,她能力战三条巨龙而全身而退。

    给她这么宣传的吟游诗人一定拿了很多好处,可能是金币,也可能是女色。无论是哪个我都同情他,因为瑟拉菲娜大公不是人。

    她真的不是人。人被捅就会死,我把她恶臭而腐烂的心脏捅成了马蜂窝她都还在挣扎着挥动狰狞丑陋的爪子要我好看。

    教官的匕首已经作为证物被治安官收走,而刺客小鬼专用的小号匕首对上这么大的恶魔很难见效,再加上期间还进来了几个不长眼的皇家卫士给她送口粮,我从早上一直捅到第二天晚上才彻底把她捅死。

    恶魔死了,小山一样大的尸体消退下去,一个和瑟拉菲娜大公长得一模一样的裸体女人暴露在空气中,我在心理上和生理上同时迎来了一次启蒙。

    她醒来了,错愕的神情显示她的记忆有缺失,但这并不妨碍她观察到恶魔的尸体和我手中钝掉的小刀。出于感激她给了我个熊抱,我挣扎着奉还了她一脚,我们这就算扯平了。

    我一点也不关心她是不是真正的瑟拉菲娜大公,我也不关心真正的瑟拉菲娜大公是不是原本就是一个恶魔,我只担心她女儿会找她告状。

    我在名义上捅过她女儿,这事能让我臭上一百年。

    尽管有违我本人意愿,我的刺客基本功令人厌恶的扎实,尤其是脚底抹油这一项。我潇洒地消失在闪光粉中,尽管我扒在窗外的身影颇为狼狈。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多余。回去不到两天,新来的两位教官便嚷嚷着要把我抓起来。

    他们宣称拉文瓦特与拉文公国正联合清洗恶魔在各个组织下的残存势力,然后对我掏了刀子。我才不会上当,瑟拉菲娜大公那事连报纸都没登,现在他说他们发现了恶魔,谁信啊,肯定是那小鬼找她妈告状了。

    我没跟他们废话就跑路了。路上我看到其他学院也有类似的情况,拒捕的人们纷纷逃窜,但大都被逮住。整个拉文瓦特古城的大街小巷都乱了套,有人打架,有人纵火,放眼望去尽是奔走的卫兵和平民。

    我心怀愧疚,因为我一个人而连累了这么多无辜市民,我至今仍铭记那场因一个南瓜饼而引发的血案。但我也麻木了,错的不是我,我又没捅过那小女孩,我还损失了一个南瓜饼。

    刺客的直觉最终将我领向了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拉文瓦特神殿的主殿,因为没人敢进来这。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拉文瓦特民风淳朴,平均械斗年龄为13岁,但这片国度的家长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几乎全来自这里,哪怕是仲夏节遍布天空的蛇潮都无法带来这样的威慑力。

    他们说,这里禁锢着远古的黑暗骑士,个个都拥有比肩塞弗王的武技,而一旦这个神殿无法再约束这些黑暗的骑士,西斯科特将再一次迎来流亡时代,因为这是一群古拉文人,他们坚定地信仰着黑暗古神。

    骗子,都是骗子。他们尽用谎言去抹黑住在里面的好人。

    首先他们根本就没有被禁锢。我还没到主殿门口,一个金发的漂亮大姐姐便推开主殿厚重的大门走出来,优雅而热情地招待我进去。

    他们请我吃烤肉,教我打牌,还送我没见过的黑色金属打磨的小玩具。里面的人长得都超好看,个个说话又好听,简直是天堂。

    除了他们确实穿戴着厚重到离谱的全副装具外,拉文瓦特的童谣之中没有一句真话。

    那次我在里面住了两天。

    两天里我们聊了许多。他们说几千年来拉文瓦特的蠢蛋们年年都坚持往神殿里丢死囚和祭品,这让他们很恼火,因为他们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吃过期食物。实际上他们不需要吃东西,这两天他们光看着我吃,大哥哥们负责烤肉,大姐姐们负责端茶送水,幸好我天生意志坚定厚颜无耻,换个人真吃不下饭。

    而且这群伙计本质上就是宅。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没意思,父神都不在了,出去也没事做,不如在里面混吃等死,指不准哪天父神亲自来看望他们。

    他们的神来没来我不知道,几千年来讨伐他们的拉文瓦特士兵倒是多得很。负责搞卫生的骑士姐姐带着我走了半小时才走到主殿正中央,尽管高大的基座显示这儿曾经供奉着某种神圣的象征,如今这里只有堆积成山的骸骨和破烂的盔甲武器。

    骸骨山顶站着骑士们的老大,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和其他骑士切磋高尔夫球技,或者做做骨雕培养兴趣爱好。本质上他和其他人一样,宅,痴迷桌游,送我手工艺品,还烤肉给我吃,是个很亲切的大帅哥,就是我总觉得他面熟,尤其当我想起光明教廷中庭的大圣骑士艾丹维多的雕像时。

    两天后我就惜别了他们。如果可以,我想一直住里面,但没办法,我得吃饭,饿肚子总归不行。他们说和我同一天闯进神殿的恶魔已经没了,他们没法再给我烤肉了。我不太懂其中的因果关系,但我理解他们,白吃白喝真的会让你说话都没底气。

    溜回学院的路上我捎了一份勒根日报,无意间的一瞥吓得我以为在做梦。

    我溜进神殿的那一天,拉文瓦特的皇帝换了,王庭清洗了大半的人,执政官全体强制退休,完完整整换了一批;拉文公国的议事厅直接解散了,由瑟拉菲娜大公全权接管,对外的理由是老勋爵们身体欠佳,无法执事。

    他们到底换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回到学院时,刺客学院的上级和教官也换了。我回去接受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焚烧不知哪来的恶魔尸体。

    这任务没啥技术含量,就是累,还呛人,不到两天除了我以外的刺客全倒下了。我一个人正对着山高的恶魔尸体发愁,阴影中浮现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嘶吼着什么便张牙舞爪扑过来。

    他身上的味很冲,我立刻就认出是他熏死了我的同学们,好在他很弱,自己撞上我的刀尖就一命呜呼了。

    随后的一切都无比熟悉。两个教官被惊动,他们在现场发现了死去的刺客和恶魔,以及我,我再次被裁定为恶魔而被追杀至神殿主殿。

    一开始我挺生气的,瑟拉菲娜大公好歹是个君主,她居然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而定期找我麻烦,亏我还帮了她,但后来我也看开了,毕竟每次都会有成建制的恶魔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起冲进神殿,足够里面的好人们烤上一周的肉。

    骑士们可开心了,他们已经和自己人玩了几千年的桌游,按照他们的说法那还不如和自己打牌,因此每次我过去他们都跟过节一样。

    我也很开心…如果他们的棋牌技术如果不是那么稀烂我会更开心。如此极品的臭棋篓子会玩上几千年才腻简直能算上西斯科特一大奇迹。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十个回合都撑不下来,还不厌其烦地来找我下棋的?一群或五大三粗或英姿飒爽的俊男美女一年到头唯一的兴趣爱好居然是围观一个小鬼下棋加评头论足,我至今都很费解,

    啊,您可能不关心这个,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先交代另一件事。

    我断断续续在里面待了六年。

    我能怎么做?每次出去不到两天我就会碰到寻仇的恶魔,然后新任教官又会借题发挥要逮捕我,偌大一座古城在神殿外没有一处不被恶魔染指。讽刺的是他们始终都只是在逮捕一个疑似恶魔伪装的刺客,而朗恩•谢尔米瑞这个学员一直在编制上被承认。

    我出勤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但我还是在去年拿到了初级刺客毕业证。可能是因为我凄惨的档案履历以及糟糕的出勤率,我被派遣到的任务无非都是小偷小摸,那六年我可能是整个西斯科特顺利毕业的初级刺客里最清闲的。

    同时我也是最冤枉的。出席毕业仪式时我被要求填报住址,我呼喇喇把神殿主殿写了上去。

    我被当场抓获,罪名是偷盗神殿祭品。

    出席毕业典礼的执政官喜笑颜开,拿获追捕了数年的偷盗惯犯能让他官升一级,刺客学院则视而不见,被抓住就意味着这是一个失败的刺客。不如说,这就是毕业仪式的一环,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允许心怀鬼胎的执政官出席,每次毕业仪式都会有几个被逮的倒霉蛋。

    我辩解说我住在里面,吃里面的东西也理所应当,但他们不信有人能和里面的黑暗骑士住上六年还相安无事。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就完成了审判,我当天就进了大牢。

    我对蹲号子并不怎么反感,吃一辈子牢饭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某个路见不平的好人却往我的牢房里丢了钥匙。

    我依稀记得一年前的那天,阴沉的拉文瓦特城外,蓝天白云,我奔跑在流淌着金色波浪的麦田间,身后追着几百个卫兵。农民伯伯在一旁看着倒下去的麦子哭喊,拉犁的山地兽急于避让而一个趔趄摔进了旁边的小溪。

    如果不是我的屁股着了火,我还挺享受那段旅程的。

    往我身上砸火球术的法师们穿着拉文瓦特灰塔法师的袍子,个别能施放复合元素魔法的老头还戴着塔顶管理人员的法师帽。他们中途加入追捕,跟着我没日没夜跑了两周,并在西边北境文斯人圣山山脚下与其他士兵一起被我骗进巨灵的迷宫。

    这个旧址算得上一处名胜,年年都有人慕名而来,阴影刺客,黑暗法师,什么人都有,不如说只要一个人双脚健全且自命不凡地觉得命中注定要成为像古拉文人那样的黑暗使者,他们肯定会来此观光。

    无论这儿和古拉文人有着什么渊源,在教廷的扫荡下这儿什么也没能剩下。但我选这里暗算他们倒和历史没什么关系,别说我是个专业的刺客,就算是头刚出圈的猪也知道该往农民争得最凶的篱笆跑。

    虽说这是个比喻,但现实其实更夸张。东边是除了人事啥都干的拉文瓦特,西边是传承了古拉文剑术的拉文公国,北边是几千年专业负责拉偏架的文斯人。先生,您应该亲眼看看,然后将那个场面汇报给国王陛下,他一定会立刻召回驻守蕾亚森林和北海岸线的集团军,然后找老教皇商量将神恩池省下来的金币转投到埃尔默商会去,就算赔了本那也是实打实的印花,而不是几亿士兵随风而散的吃喝拉撒。

    不过您更可能亲眼看见了却也回不来,而是当场被逮捕,像我一样。

    我被捕而光荣。可恶的拉文瓦特控诉我为叛国蟊贼,相比之下我擅闯迷宫的罪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简单来说拉文瓦特判我死刑,我还没看见审判书就看见了执法而来的飞矢,而拉文公国只判我偷越国境,挂上这个这个罪名的人通常只有一半的人会被处死,剩下的一半则会面临十年存活率不足四分之一的终生劳役。

    文斯人不在考虑范围内,至今为止所有被他们在迷宫里抓住的黑暗信徒都变成了圣山上的颅骨桩。巨灵是文斯人之神,他们对于擅闯迷宫者始终是零容忍。

    反正我总得挑一边,牢饭也是饭,跑了两周我可饿坏了。

    牢饭很香,这不仅仅因为我饿,更因为我小命牢靠。瑟拉菲娜大公把持政务后取消了大量无意义的严酷刑罚,偷越国境者如无其他罪名只会被驱逐出境。

    而且我挺身而出,证明是拉文瓦特侵入迷宫在先。我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把迷宫内的黑暗信徒揪出来,他们像一群小羊般在我面前瑟瑟发抖,而我振臂一呼高扬大义,黑暗信徒应声如雷,同意与我一起作为人证指控拉文瓦特。

    人证物证俱在,拉文瓦特聘请的法务团队当场就黑着脸收拾东西回埃尔默了,而在拉文公国保证从此加强迷宫的守卫工作并确保黑暗信徒闯入事件不再发生后,文斯人为此次事件做了公证。

    除了拉文瓦特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开心,文斯人也少见的展露笑颜。他们人口稀少,且每天都有繁重的修炼任务,再加上他们的神禁止他们靠近黑暗,文斯人们很难有机会把迷宫里的老鼠们一网打尽。

    但他们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关押黑暗信徒的牢房被我炸了个窟窿,黑暗信徒跑得一个不剩。您不会真以为黑暗信徒挨了我一顿棍子就会妥协吧?我答应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和信仰自由才是主要原因。我必须放他们走,诚信是一切远期社交的基石,您是布拉玛之誓的上层人员,您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我也不指望拉文公国能给我开脱,西斯科特还没人敢招惹文斯人,他们肯让我合法入境我就谢天谢地了,但公国还是掺了一脚。

    在文斯人和我动手之前,瑟拉菲娜大公要求与我决斗。

    我大致猜到了原因,但我仍不太确定,不过文斯人很给面子,他们对于这种武德充沛的暴力行为总是会在内心鼓掌,而且他们是纯粹的武者,不会很不看气氛地打断别人的决斗。我再次被丢进大牢,然后又再次逃出来。

    我是说,又有人往我牢房里丢钥匙。

    接连发生的怪事改善了我对拉文地区的看法,我需要为此道歉,毕竟我一直认为这儿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哪怕是拉文公国。

    我给这两次事件定义为见义勇为。很简单,我得罪的人很多,正义而耿直的人总是遭人嫉恨,我不觉得有人会出于任何原因在暗中帮助我。

    见义勇为的人多到能出现在公国戒备等级最高的底层监狱给一个死囚送温暖,这是多么耀眼的人性光辉?我潸然泪下,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用闷棍放倒了送钥匙的小鬼。她年纪比我还小,而且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受过训练的痕迹,我不知道她怎么下来的,但我肯定凭她自己出不去。

    她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好在她有一把大公庄园内的钥匙,被关进监狱那三天我每晚都会去庄园内散步,每个房间的锁具和布置我都和家里一样亲切。

    我把小鬼丢回她自己的床上,差点自己也躺上去,因为我真的很累。几乎整个庄园的持剑女侍都守在小鬼房门口。

    漫长的一晚过去,所有人都被放倒了,庄园也快没了,所幸小鬼的房间还算完整。伫立上千年的阿奇代尔堡变成一座惨不忍睹的高塔,摇摇欲坠。如果它会说话,它一定会感谢我,因为拉文公国再也不能用预算不足等理由推迟它的翻修。

    但那再也和我无关,我仁至义尽。她给我钥匙,我送她回家,我身心俱疲。我甚至累到产生幻觉,看到地上躺着美丽而性感的女侍以外的东西…像是瑟拉菲娜大公和文斯人之类的东西。

    我还能为她做什么?从我背井离乡的那一刻起我的身心都不再属于我,它背负着正义而又坚定的复仇使命,只不过那几年期间因为栽赃、陷害、毒药、美食、拉文卷饼、警备不足的女澡堂、殷切而热情的古拉文骑士等乱七八糟的原因而耽搁了,但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哪怕她是一名公主要求我以身相许也不会对这一决定造成丝毫动摇。

    一年。我只用了一年就从拉文回到布拉米亚。这其中有诸多艰辛,但那些都不足挂齿了。

    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为了吹嘘什么,只是为了证明我仍然是一名表里如一的圣都市民,光明女神仍然是我唯一的信仰。

    此刻,我站在您面前,恳请您认可我作为布拉玛之誓的一员。我离境多年,如今功成身退,想必您一定能在我的履历上看到可圈可点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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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杀拉文瓦特首席刺客。”

    “离间敌特并造成拉文瓦特刺客组织实质性解散。”

    “接触拉文公国并开启国际破冰工作。”

    “破坏拉文瓦特边境完整。”

    长须将军眼前一亮,狠嘬一口烟斗,放下手中文案连连鼓掌:“八灵在上,你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战士!我即刻便邀请你加入我们…同时还有一个小问题。”

    我躬身回应:“您请说。”

    “你这履历去应聘皇家卫队都绰绰有余,怎么会跑来我这当个最底层的战士?那可是布拉米亚军职内最棒的平台,累了可以转后勤吃油水,乏了可以上前线拿军功,年纪大了还可以离休当文员,怎么都比我手下那群泥腿子强。”

    因为哪儿都不要残疾人。

    我当然不会这么说。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这几天跑遍了圣都所有办事处的招聘会且一路碰壁,不得已只能指望拿着最后的战士训练营拒聘文书去神恩池领失业金吧?

    我不能…但我开头就说了。这不能怪我,根据我的调研,战士训练营无论是对生理素质还是政治背景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我就没指望这趟能有戏,开头就摊牌了,而且这地方的训练强度举世闻名,而我是个懒人,拉文瓦特刺客出身的人都有这种毛病,否则他们也不会天天靠械斗抢饭。他们宁愿冒着被干掉的风险对同学掏刀子,也不肯跑上几个小时去远处的市集享受愉快的零元购。

    现在好了,就业机会就在眼前。我该如何去迎合这位长须将军呢?我抬眉悄悄打量他,心底却犯怵。

    老实说,我看不出这矮人到底是在揶揄我还是认真的。勒根堡盛产耿直而老实的傻冒,而他有可能在其中劳苦功高。

    琢磨半天,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我只能换一个借口搪塞过去:“那里不适合我,条条框框太多了。”

    我们在对视中度过了一段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

    “很好!那我们一定很合得来!”

    矮人哈哈大笑着拍着我手臂完好的那边肩膀,力气真的很大,不过我更难忍受的是他的笑声,雷声一样,震得房顶都嗽嗽落灰。

    无所谓,反正我的就业终于有着落了。双方一拍即合,我看都没看就签了合同,然后在欢乐的气氛中开始商量入职的准备工作。

    啊,美好的一天。

    “你明天早上去法师塔报到吧。”

    “好的,没问题。”

    我突然就愣住了,而我这美好的一天才刚过十秒。

    “您刚刚说什么?”

    我耳朵很好,不可能会听错,但我更希望是他糊涂了,说错地名。

    可我眼睛也很好,而我分明看见这老奸巨猾的矮人将军笑得活像头脱了羊皮的狼。

    他敲了敲烟斗,奸诈地笑着,露出八颗洁白而又漂亮的牙齿:“我说你得去法师塔那报到,圣都魔法行会最中央的那座。我们在那有一个长期借调名额,目前看来非你莫属。”

    我的思维飞快地转起来,尝试在那几年的圣都生活中找到关于这个矮人的回忆。

    不行,我看见矮人就犯脸盲,除了胡子外的地方他们都长一个样,不分男女。

    看到我吃瘪他更是嚣张,把烟斗放下,短小却粗壮的双腿架上桌子,双手枕着后脑勺,用实际行动败坏着长须将军的每一分光辉形象,且嘴里依旧不依不饶:“我亲爱的小罗恩,我可算有一天能看见你遭罪了,哈哈哈。”

    笑,接着笑,再笑一下你重心就到椅子后背去了。我虔诚地诅咒这个家伙摔个狗吃屎,并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

    “你是瓦加他爹!”

    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冲到他面前用我仅剩的那只手向他:“还钱!我和你儿子小时候一起贷款买的那个魔晶机甲,但最后却是我一个人在还,害我被埃尔默商会卖给了拉文瓦特的奴隶贩子,最终流落成个小贼!”

    他一把拍开我的手,冲我吹胡子瞪眼:“你还有脸提这茬!勒根堡氏族成员终身不得接触埃尔默商业体系,你怂恿我儿子被那群吸血鬼腐蚀,害得他从此只能当个佣兵!”

    “我怂恿他?他居然敢这么说?”我气得发抖,连着拍了好几下桌子,“要不是他天天拿宣传海报忽悠我说这机甲能干掉大魔导师,我没事去买那玩具干啥?而且东西到手后他居然找那强盗告发我!”

    我能不气吗?如果不是瓦加干的好事,就算东窗事发我也能躲进光明神殿里,同龄的教廷圣女和我交情很好,我常常躲她房间吃软饭。衣食无忧,还能天天看见光明女神,如此这般多是一件美事。

    但我最终却因仓皇出逃圣都被逮住,然后被卖给拉文瓦特的刺客们作为刺杀训练的活体木桩!

    我一副快要掏刀子的架势,这矮人视若无睹,像是在看傻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你满嘴胡话的德性我可太了解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不是我的儿子?啊对了,你现在都成了来自拉文瓦特的刺客大师?功力见长啊,刺客公会的面试官都差点都信了,昨天还在我面前对你赞不绝口。”

    “不信就算了。”

    我打算跑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咚”

    比矮人还高的战锤悠悠落在地上,却发出沉重的一声回响,裂纹沿着落点延伸到我脚下,我看得眼皮直跳,出口指责他:“战士训练营经费不足你难逃其咎。”

    他刚拎起大锤准备再比划比划,听到我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把今日账单报给这儿主管,并告诉他,你起手就一锤打坏了一半的室内瓷砖。而且待会我们打起来,你还得告诉他,得重新请人来做室内的场地平整,而他会告诉你,这个账单光是按成本价都得白瞎一个月的经费,而且如果后勤把这活外包给了埃尔默的奸商,他们还会开出起码三倍的要价!”

    长须将军听得迷迷糊糊,但当我提到经费时,他如同醍醐灌顶,忙不迭松开握着战锤的手,痛心疾首地望着脚下裂开的地砖。

    “不对不对不对。”

    瓦加老爹摇着脑袋给了自己几巴掌:“你少扯淡。我,奥拉葛·龙颏,根正苗红的长须将军,怎么会真的和你这小鬼动手?”

    称不上好消息,我终于知道瓦加他爹的名字;同时还有一个绝对的坏消息,门外蹿进来几个面熟的圣徒,而我们上一次会面时他们正准备用奥术棒对着我的脑门发射非致命性法术。

    没错制裁之锤不致死,所以他们会持续释放法术到致死量。

    三下两除二我就被解除了武装,甚至可能比他们平时的工作还少一半时间,因为我只有一只手。

    我惊恐地望向按住我左臂的壮汉模样的圣徒,声音都打着颤:“我们不是解除误会了吗?我是冤枉的!”

    他还没出声,另一位闲着的圣徒抢着说道:“和那事无关。因为你涉及一些可疑的事件,明天上午你得在法师塔接受审查。”

    说完他还瞪我一眼。这一定是公报私仇,他在责怪我因为没有右手而害他闲着。

    我没理他,我甚至有些开心。如果只是教廷找我那我还有活路,他们不会针对我。

    奥拉葛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你大可放一万个心,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不如说他们都盼着你去,尤其是某位年轻的大魔导师。对了,你之前称呼她为强盗来着?”

    我懂了。这从最开始就是个圈套,而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那个小混蛋。

    于是我几乎当场就发出了小姑娘般的哭喊。

    “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她会怎么对待我吗!”

    我激动不已,挣开圣徒的钳制,兴奋地跳上桌子,做出各种在常人看来极其夸张的动作:“她会像对待一个没有痛感的木头一样,任意玩弄我的身体…用元素魔法!你见识过三元魔法吗?你见识过,仲夏祭的魔法秀上,用你那被闪瞎的双眼,而不是你吹弹可破的肌肤!”

    圣徒冲上来试图把我拽下去,被我两脚踹到门口,而我继续控诉那些年所遭遇的悲惨经历:“你去过大图书馆吗?你当然去过,因为你是一个高~贵的长须将军。我没有,但相信我,我懂的魔法却远要比你多,我甚至能精确地告诉你那两年他们创造了多少种六元魔法,以及其中每一种的元素具象比例,因为一旦魔法行会实验出了什么新魔法,她一定会先用在我身上!姑且算我说的那些都是胡话,但你就不奇怪吗,为什么我至今才回来?因为比起当她的人肉桩子,在拉文瓦特挨刀子简直算得上八灵垂怜!”

    转眼间,门外又冲进来一群圣徒,披盔戴甲的,武装扎眼的很,看得我更是来气,转过身指着他们破口大骂:“想抓我?不稀奇,我从拉文瓦特出来的每一天都在被追捕,但不到两周就被批捕两次这还是头一遭!来啊,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就算你们玷污了我的身体,我的心灵依然与光明女神同在而纯净无瑕!早知道那强盗结婚是个谎言,我就不该从拉文瓦特逃出来!”

    打不过是一码事,没打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此刻我不再是一个小贼,而是一名虔诚的光明信徒。我们没什么区别,他们贪图神恩池的年终奖,我馋光明女神的身子,我们都是很纯粹的信徒,这意味着当他们抄着家伙往我身上招呼的时候,得多考虑一下年终奖以外的东西。

    我在说基本绩效。

    圣徒的基本绩效就是公款派对搞团建。我不止一次在教堂里看见原本应该在庄严的圣歌中做礼拜的圣徒们搂着上门的魅魔小妞在洗礼台上热舞,这期间唯一的原则就是大家都得开心。

    通俗来讲,光明教廷的原则就是圣徒之间不能闹不开心,一旦闹了矛盾,记过检讨都是小事,三年的基本绩效肯定会随风飘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这些年教廷一个铜板的神恩都没给过我,我也不是冲那个去信的光明女神。自赏数日牢饭,伤敌三年基本绩效,这买卖如何不让我叫好?

    我抡着拳头就和圣徒们扭打在一起,场面顿时失控。谁都不敢下重手留痕迹,但我不怕啊,我没啥可损失的,而且肉捏的拳头打在圣徒们厚实的铠甲上也毫无作用。

    奥拉葛和门外的高阶圣徒望着如此诡异的一幕,也难以插手。他们能做什么?这并不是输赢的问题,现在谁都没法达到目的,他们介入进来也只会更加混乱。

    “他流血了!”

    眼尖的一名圣徒在混乱之中发现有人脸上沾了血,发出一声尖叫,凄厉程度比我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顺着场面看去,发现是我拳头砸破了皮,纷纷叫唤着向外逃窜。他们的待遇是真的很好,否则不至于让这么多高大英伟的战斗骑士和我一样鬼哭狼嚎。

    我掂量着差不多该趁机跑路,跟在这些圣徒的背后一齐向外逃窜。大家都是一个想法:今天最好的结果就是原地解散。

    但有人不是。

    一柄骑士大剑横在门口,顺着握住它的那只手看过去,是一个轻装板甲的女骑士,而她的脸绝大部分人都见过……在各省座堂的神殿内。

    艾拉汀·萨朗纳,卡特骑士团下任团长,光明教廷在世俗意义上对外的门面。火红的长发沿着肩膀落下,艾拉汀英姿飒爽的形象好用到各省座堂都愿意支付巨额版权费订一座雕像放在神殿内,以期年均两成的神恩涨势。

    我打心底里为此感到愤懑:凭什么一个人可以光凭脸蛋就数钱数到手软?

    脸色较其剑锋更冰冷的教廷骑士,对上满脸蛮横的残缺小贼,听起来就很有看头。原本嚷嚷叫着要逃路的圣徒们又觍着脸回来看热闹。

    我是有点蛮横,但我有权这么做,因为这人我认识,她也欠我钱。

    “还钱。”

    我阴着脸讨钱,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是大骑士,艾拉汀·萨朗纳。”

    “大骑士也没有债务豁免权。”

    “以八灵之名。”

    “八灵不会替你还钱。”

    “驱散。”

    软绵绵一个驱散术甩在我脸上。

    她当然不是在给自己不还钱找借口,而是在咏唱祷文,小时候我在圣女那鬼混时天天都能看到这类圣迹。

    这只是最常用的一类圣迹祷告,前半段序辞引导圣光,后半段判辞决定圣迹形式。

    顾名思义,驱散术只会驱散疾病、诅咒等负面状态,常人挨上一下只会如沐春风。

    但很不辛,我当场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