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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元镖局。

    门里门外车马喧嚣,人来来往往,车进进出出。

    费夫人坐在主座上,神情专注的审阅着一摞书契。

    费玄不在的时候,都是由费夫人把握大局,这两日镖局的生意异常的多,把费夫人忙得焦头烂额。

    “你把陈正叫过来。”费夫人眉头微皱,对旁边的丫鬟道。

    很快,一个小伙子跑了进来。

    “师娘,有什么吩咐吗?”

    小伙子恭恭敬敬的躬身拱手。

    “起来吧。”费夫人轻声道。

    这小伙子陈正,正是费玄的小徒弟。

    陈正个子高挑,身材结实,长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若是穿上件长衫,倒不像是练武之人。

    他年方十八,家里是一个一般的习武之家,三四岁的时候就被费玄带到身边,得费玄悉心教导,一身武艺扎实的很,在同龄人中可谓前列。

    “师娘,有什么事吗?”陈正见费夫人愁眉不展,关切的问道。

    “这里有份委托,你去压镖。”费夫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陈正。

    陈正闻言,有些不知所错,挠头笑着道:“可是师兄们全都出去了,我要是再去的话,会令局中不安全啊。”

    费夫人看着他,轻轻一笑。

    “你去吧,局里还是有很多家眷老人的,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费夫人笑声一滞,目光一沉:“这个委托关系来的大,也只有你能胜任了啊……”

    陈正脸色肃穆,认真道:“师娘,正定能胜任。”

    说着说着,他话音一顿,却又面露难色。

    费夫人见他表情不对,关心的看看陈正。

    这小伙子见此,有些尴尬的说:“可是我以前没有押过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啊。”

    费夫人微微一笑,摆摆手:“老秦也会去的,到时候多和老陈学习一下,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陈正“嗯”一声,认真点点头。

    “师娘还有什么事情吩咐给我吗?”

    “没有了,你先去吧。”

    费夫人低下头,继续认真地审起书契,提笔画了两下,忽而抬头。

    “小正,你师傅跟我说,要监督你练武,但是我也不懂这个,我看你平日很是刻苦,这两天你师傅不在,休息休息也好啊。”

    陈正刚走到门口,闻言马上转过身来:“我没问题的,今天我加练一下,为走镖做准备!”

    说罢朝着费夫人摆摆手,跑回了后院。

    费夫人无奈摇摇头,这孩子长得文静,却武痴成这样子,她总觉得是费玄这师傅没有教导好。

    她静静看着门外往来的车马,考量着这趟重要的镖该怎么安排。

    费玄在走之前其实特意叮嘱过她,千万不要把镖局里的好手全派出去。

    但偏偏这几日名门大派、武林盟的求镖书信纷沓而至,镖局平时接的都是些小商队寻求保护的活,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派书契。

    为今后的发展着想,这些邀请费夫人都没法拒绝,她细细将每个行镖排开,将局中高手一一派出,最终只留下了寥寥几个好手,也算能勉强撑住局势。

    谁知今天她又收到了一张盖着官印的信。

    官府有自己的高手部队,哪里需要镖局去护?

    可偏偏此信不仅要求他们净元镖局出动高手互镖,而且还有加急的请求,希望镖局方明天就能出发。

    在江湖上做生意,根本不能得罪官府,费夫人自然深谙这个道理,她看到这份书契后,坐立难安,最后只得叫来没有出镖经验陈正,命他率老秦等镖局里最后一众好手来护这镖。

    费玄的嘱托经验总结的金玉良言。镖局在江湖底层立足,往往会纠缠上很多的江湖恩怨,如果局中连高手都没有了,那便是相当危险的空巢局面。

    费夫人自然也通晓这个道理,然而情形逼迫至此,她也只能把镖局里最后的好手们排出,期盼其他护镖的高手能快些回来。

    费夫人在大堂一直翻察着各式各样的书契,直至夜深掌灯时,才把这海量的书信简单排出了点头绪。

    她轻轻把笔放下,使劲伸了个懒腰,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师娘?还在忙吗?”

    一个脑袋从门口探出,陈正轻声问道。

    费夫人赶忙端庄地做好,清了清嗓子,道:“小正你不去休息,来我这里探班做什么?”

    陈正走了进来,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只是我在后院没看见师娘身影,就来前院查探查探。”

    费夫人看看他,嘴角轻轻一扬,微笑着道:“你找师娘有什么事吗?”

    陈正讪讪笑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

    陈正脸色严肃,压低声音。

    “如果我们都出去走镖了,那局里的就真的很不安全了,咱们就不能把这镖推了吗。”

    费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这个镖是官府所派,你师傅勤勉辛苦至今,才有如此基业,我若不面临这风险,你师傅这十几年来的根基也许就毁了。”

    “可是这关系到师娘你们一……”

    “小正。”费夫人声音坚定,打断了陈正的话。

    “如果你为你师傅的事业而着想,就去走这趟镖,完美走完这镖,再以最快的速度回来,这不是你身为一个镖师最应该做的吗?”

    费夫人的声音不大,但充斥着整个大堂。

    “可是我害怕……”陈正轻轻低着头道。

    “没事别担心我们,师娘已经把其他事情都安排好了,家里精练的家眷我都留了下来,官府肯定也能派人相帮的,你这镖很容易,快去快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费夫人走到陈正的身边,轻柔地说道。

    陈正见她坚持,表情纠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费夫人抚抚陈正的后背,笑着道:“行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就该出发了,还不去沐浴一番,身上都有味道了。”

    陈正闻言忙一下子站直,连连点头哈腰,和费夫人请了个晚安,匆匆忙忙的溜走了。

    费夫人掩嘴笑笑,把大堂的事物收拾完,回到了后院。

    费夫人刚嫁过来时,陈正才六七岁,那时候他很少回家,一般都是跟着费玄打练武的基本功。

    不过费玄属于是半路出家,对少年功不甚了解,而且也不太会照顾孩子,陈正常常折腾的很狼狈。

    所以人文关怀,往往是由费夫人进行,因此陈正对费夫人可谓崇敬有加,费玄其他的几个弟子也皆对这个师娘十分亲近。

    夜深了,两个孩子在费夫人身边甜甜的入梦。

    烛火深,费夫人轻轻地拍着孩子们,自己却愁容爬上眉头。

    费夫人和费玄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费逸远年方五岁,次女费媛年方三岁。

    费玄这两年很忙碌,大儿的武功他甚至都没有亲自传授督导,只是先让大徒弟传内诀让逸远丹田蕴气,说等自己闲下来时亲自教导。

    费夫人感觉到儿子翻了个身,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

    也不知道这小混蛋长大了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费夫人微笑着,望向窗外微亮的夜空,静静凝眸,轻轻叹气,心中愁思交集。

    也不知道,费玄那边是如何情况了。

    今夜恐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

    武林盟。

    晨光熹微,费玄起的很早,他走出门,站在庭院前,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谁知他刚站在这里,门竟被摇响了。

    在武林盟的安排下,三位客人下榻一个客院。

    今天见这么早便有人拜访,费玄不禁心底好奇:来这么早,是有什么要通知的吗?

    睡眼惺忪的小童慌慌忙忙跑去开门,门一打开,一个人影便迈了进来。

    费玄一看,轻轻一笑,看来并非是武林盟派人去通知什么事情,而是来找自己的。

    来人正是青芳。

    费玄走下台阶,迎了上去,青芳走到费玄面前,停了下来,一抱拳,躬身道:“昨天是你赢了。”

    费玄抚衫,笑着道:“你今天来这么早就是为这件小事吗?”

    费玄见青芳微微点头,便道:“昨天你我是平手,不是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嘛。”

    青芳淡淡开口:“最后是你更胜一筹,你我对战,你应该很清楚的。”

    费玄想说些什么,青芳又开口道:“结局我很清楚,我不会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我的对手,比斗应该分出高下。”

    费玄笑着拍拍青芳的肩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接下这胜利的称赞,成为胜者吧。”

    青芳眉毛一沉,瞥了一眼费玄:“今天你是胜者,今后若有机会再战,就不应该是你赢了。”

    费玄哈哈一笑,点点头,向着转身离去的青芳一拱手。

    青芳转身而去,但刚行一步,却又转回身来。

    “九峰党人的事,我劝你不要参与,以你那点势力,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好。”

    费玄一愣,淡淡笑着,开口道:“费某尽忠行义,问心无愧。”

    青芳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甩下一句:“你好自为知吧。”

    转身拂袖离去。

    青芳走后,费玄眉头一皱,青芳的话无论善意恶意,都是很重要的提醒,江湖险恶,在武林盟这正道的会集上,却还是举步维艰啊。

    费玄笑了笑,自己一个小人物想这么多干什么呢,跟着站队就可以了。

    他向西南方镖局的方向望了望,心中默默念及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家中此刻怎么样了。

    费玄不觉想起临离家前,香儿和他说的话。

    “为天下,为家。”他默默念道。

    到底是天下在先还是家在前?

    费玄轻轻叹气,他并非没有答案,但夫人的口中的“义”,始终在他脑中盘桓。

    忽然又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初次接触武道时,围着云青宗的老宗主坐了一圈,老宗主最先教给他们的,便是侠义。

    时间过去太久了,费玄已经记不清老宗主讲的什么了。

    脑子里浮现的是各种人在他的面前谈过的义,名侠,喽啰,老丈,小童,须眉,蛾眉……

    费玄突然有些迷惘了,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天天挂在嘴边的意,现在却感觉,有些搞不明白了。

    ……

    戚府。

    文治中从外匆匆赶回。

    天色已晚,他把手上的包裹轻轻放在桌上,把外衣脱下,随手批在椅子上,点燃了室内的灯烛。

    他拍拍身上的衣服,正准备出去,突然发现丹樱竟然蜷在外屋的椅子上睡着了。

    文治中忙上前,轻轻拍了拍丹樱,丹樱抬起沉沉的脑袋,马上坐正了起来,欲要站起来。

    文治中按了按她的肩膀,丹樱确是有些虚弱,没能站起来。

    “不用那么在意形式,坐着歇息吧。”

    “文先生您回来了。是丹樱渎职了。”

    丹樱小心的正身坐着,低着头,声音有些微弱地说道。

    文治中轻轻吐了口气,关切道:“身体不舒服吗?”

    丹樱轻轻点头。

    “嗯,就是有些肚子疼。”

    文治中点点头,转身回去拿起带回来的包裹,拆开后,里面都是些丸药。

    文治中把药拿到丹樱面前,轻声道:“吃些药吧,会好很多的。”

    丹樱抬头一看,忙摆摆手:“先生不必费心,我这毛病过两天自然就会好了,没必要浪费钱去吃药的。”

    “没事,你就吃吧,也好受些。”

    文治中说着,直接给她口中塞进一个丸药。

    丹樱吞下丸药,脸色好了不少。

    文治中见此,开口道:“你快回去休息吧,这两日也不比操劳了,等身体状况好了,你再为尽力去操劳些也不迟啊。”

    文治中自己住的院子并没有能住人的厢房,丹樱都住在丫鬟们的杂院里。

    文治中从杂院里喊回两个丫鬟,想让她们搀扶着丹樱回去,可他见丹樱走着实在是不太舒服,便把那两个丫鬟打发了回去。

    他把药放在丹樱怀里,一把抱起丹樱。

    丹樱很轻,文治中不费力抱着她,朝着丹樱住的地方走去

    丹樱的脸有些泛红,小声地说道:“谢谢先生。”

    “小事,你按时吃药,保重身体要紧,想闯荡江湖武道也得继续啊。”

    文治中看着丹樱轻声道。

    丹樱看着文治中,不禁视线模糊。

    “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丹樱的声音微微沙哑,细细地问道。

    文治中看着她,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拍了拍她。

    他看着丹樱眼泪流下,莫名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最后只得温柔的看看她,轻轻一笑。

    文治中把丹樱送走后,回到屋内,坐在案前,桌面上摊着各种东西,令牌,文稿,银两……

    文治中把这些东西挨个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

    “这些证据还是不够啊。”

    这些都是文治中出入三法司,在冯府周遭明察暗访得来的证据和王家的一些黑料履历,但这些明面上的小东西根本不够给王家定上罪过。

    但若没有证据,过两日再会审之时,就完全是处下风之地,听从王家之宣判了。

    文治中把东西都收起,锁在抽屉中,若有所思地盯着灯火,轻轻叹了口气。

    夜半,文治中换上夜行服,装上佩剑,轻功飞身而去。

    ……

    城外。

    密林中,王景浑身衣衫破烂,战战栗栗地伏在地上,不停以头碰地。

    “大人!我该说知道的我全都说了,您就放…放过我吧。”

    王景哆哆嗦嗦的说着。

    他面前的黑影把刀收回鞘中。

    “啪!”的一声,一个包裹甩在了王景的脸上。

    王景小心翼翼抬起头。

    “大…大人,我可以走了?”

    黑影静静道:“走吧。”

    王景见此,大喜过望,连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的这就滚没了,小的这就滚。”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抱着衣服服向黑影躬身,慌慌忙忙朝远处跑去。

    “扑通。”

    没走两步,王景突然倒地,后脑插着一个楞镖。

    黎安走到王景身边,双目微凝,轻轻地说:“对不起啊,还是死人嘴最严。”

    一串念珠粒粒落在王景身上,滚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