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早上六点半，剧组的人还没起来，整个客栈静悄悄的，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还有孩子们骑车上学发出的打闹声和呼喊声。
平时尹伊人也不会起这么早，但是今天早晨不到五点尹川就开始在厕所里咳嗽了，以至于她被吵醒后就睁着眼睛再也闭不上了。
尹伊人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直到听见尹川离家的关门声才走出房间，径直推开尹川的房门，从他的衣柜里搜罗出积攒的一堆一堆儿的单根儿烟支——尹川从不花钱买烟，这些大都是别人请他的时候一根一根攒下来的。
尹伊人抱着烟支走进厕所，打开马桶盖子的瞬间看到了里面的一汪血水，她皱着眉头将怀里的烟扔了进去，看着血水一点一点的把烟草浸湿、再一点点的染色。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儿。
身后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尹川口中的口哨声在看到尹伊人的时候戛然而止。在脑子大约空白了五秒钟后，尹川对尹伊人解释道：“那个，我刚才流鼻血忘冲厕所了。”
尹伊人放在冲水按钮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没事儿，我给你冲。”
“行，那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啊。”尹川嘴唇泛白，一脸假笑，说完后推开门就往外跑。
“那个，你要喝……”你要喝点水吗？
狭小的卫生间内，只留下低头站在原地的女人，和马桶里漩涡状的水，还有在空中飘荡的血腥味儿。
尹伊人其实知道尹川的病，是一年前的时候杨舒凡偶然得知后告诉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下雪天，那天她把修改了无数遍的剧本交了上去，但连公司的初审都没过，上层捏着本子甩到了她的桌子上：“北城大学的学生就这个水平？”
土气、懂不懂流行、说个话都说不清楚、别以为靠着学历进来就能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连续跌了好几个跟头，坐在路边“嘶哈嘶哈”的时候接到了杨舒凡的电话。
“……你爸好面子，不叫我告诉你，怕你因为他回去，但我觉得怎么着也得和你说一声。”
尹伊人揉了揉发疼的膝盖：“他还有多长时间？”
*
过两天就是端午节，尹伊人为了包粽子特意骑着摩托去集市买了两大袋子糯米和一沓箬叶。集市里的东西大都是附近乡亲们卖的，邻里相互认识，吃着放心，价格也便宜。
“北星，他们都是北城来的客人，应该吃惯了甜粽，你都做成甜口儿的吧。”
北城地处北方，尹海地处南方，口味自然不大相同，尹川平时特意交代给北星做的菜口味不要太清淡，适当多放点儿盐。
原本灰蒙蒙的箬叶被水洗出了青翠的绿色，从手间绕过去，又绕回来，似乎要比一比谁更柔软。尹伊人接了一盆水放到桌子上，认真地用手揉搓着叶子。
客栈大门的风铃声突然响起，门缝打开，一个从未见过的脑袋从缝里伸了进来，眨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尹伊人放下手中的箬叶，站起来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脑袋的主人是个一身休闲套装的女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听到尹伊人的声音后将目光停留到了尹伊人身上。
“我想住店。”女人道。
尹伊人：“抱歉，我们这里现在不招待客人。从这里坐车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到镇上，镇上有很多旅馆，要不您去那里看看？”
女人反问道：“我明明都看到有客人出入了，你们这店难道还挑人吗？”
尹伊人往裤子上蹭了蹭手，溜到前台抽出一张白色卡纸名片：“我们客栈的房间一个月前就都被订出去了，要不这样，您下次来之前给这张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我们给您预留房间并且给您八折优惠。”
早在剧组来之前就特意交代过尹川和尹伊人，务必保证客栈所有的房间都不向外租，给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一个私密的个人环境，并且拍摄全过程保密。
女人听到尹伊人的解释后悻悻地离开了客栈，关上门后向站在不远处的男同伴道：“客栈满员，现在不招待客人。你说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看这个小破村子也不像是能拍出来电影的样子啊！”
男同伴拿出手机，看了看叶露前两天在私人账号发布的照片，又和这家客栈对比了一下：“应该就是这个村子没错……这楼梯明明一模一样。”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飞了三个小时才来的，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你别着急，咱们先在村子里逛逛，问问村民们最近有没有剧组拍戏，再过一会儿小六小八他们就带着人过来了，到时候直接叫他们来这儿蹲点。”男人一边调试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边安慰着身边的女同事。
女人答道：“那好吧。”
就在二人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迎面跑来了一个孩子，个子虽然不矮但长相十分稚嫩，一看就是五六年级的样子，上身穿了件绿色的“abidas”。
女人一开始没注意，后来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瞥了一眼他的脸，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没回忆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时，人家已经熟练的推开明月客栈的门走了进去。
*
尹芽芽昨天在学校被语文老师痛批了一顿，不过原因并不是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也不是说话、睡觉、做小动作之类的，而是他提出了一个令老师和同学匪夷所思的问题。
“伊姐，鲁迅写的《社戏》明明跑题了，为啥他们都说没跑题。如果鲁迅这篇文章不算跑题，那为啥我写的《叉鱼》就是不及格呢？”尹芽芽把语文书放在桌子上，翻开了《社戏》这一课，然后又把自己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作文纸铺平盖到语文书上。
这作文纸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大叉，右上角还有一个极其潦草的大零蛋。
尹伊人上次这么认真地看《社戏》还是在和尹芽芽同样大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她却没提出这种问题，而是老师讲什么就听什么，各科成绩名列前茅，总成绩从来没出过前三名。
尹伊人读了一遍后回答道：“芽子，因为鲁迅先生这篇文章的中心意义就在于表达他和农村孩子之间的美好友谊，歌颂农村孩子的淳朴和高尚的品质。所以文章具体写不写社戏并不重要，因为社戏演了什么并不是鲁迅真正要表达的东西。”
尹芽芽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反应了片刻，然后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不对……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起名叫农村孩子，还起名叫社戏呢……要按照伊姐的说法，那鲁迅这样起名就可以，为什么我这么起名就不行？”尹芽芽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啃着手指头问道。
在这之后尹伊人用了许多种方法和角度试图说服尹芽芽，让他从这个思维怪圈里走出去，但全都是徒劳。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尹伊人终于明白了语文老师为什么要痛批他一顿：只要这个课堂上有一个尹芽芽，那这节课就再也别想上下去了。
“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荣冕站到了二人身后，双手岔开扶在沙发背上，从二人间的缝隙中看向桌子上的语文书。
此言一出不仅引得尹芽芽好奇，还燃起了尹伊人的兴趣。
不过尹芽芽还是颇有些嘴硬：“我们教了十年的语文老师，还有北城大学毕业的伊姐都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你能知道答案？”
荣冕思考了片刻，终于寻找到了一个能让这小孩儿信服自己的理由：“我在北城大学教过课。”
尹芽芽不可置信的指着荣冕：“你？去北城大学教课？开玩笑呢吧？”
荣冕双手一摊，挑眉道：“当然，信不信由你。”
荣冕两年前的确被北城大学表演系邀请过去代课，不过后来被他拒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现有的知识和经验远远没有教导学生的能力。最后为了表示歉意，他答应北城大学开了一场分享性质的讲座，当天讲厅里面挤满了人，甚至连外面都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年前，正巧是尹伊人在北城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她得知消息后提前两个小时就盯着电脑抢名额了，结果手速太慢，三秒后五百个名额被洗劫一空。
“芽子，的确是真的。”尹伊人道。
尹芽芽：“那好吧，看在伊姐的份儿上我就信你一回。你说吧，你知道什么答案？”
荣冕先是摸了摸鼻子，然后说了一句尹伊人听完后有一百个后悔刚才没有捂住尹芽芽耳朵的话。
“答案就是《社戏》没有跑题，《叉鱼》一定跑题了。因为《社戏》是鲁迅写的，《叉鱼》是尹芽芽写的，而名人写的东西一定是不会跑题的。”
尹芽芽抱着课本似懂非懂的走后，荣冕拍了拍尹伊人的肩膀。
“尹同学，你们村儿的小卖部在哪儿？方便给老师指个路吗？”
“你想买什么？我告诉我，我帮你去买就行。”
“我怕我说出来你会打我。”
平时尹伊人也不会起这么早，但是今天早晨不到五点尹川就开始在厕所里咳嗽了，以至于她被吵醒后就睁着眼睛再也闭不上了。
尹伊人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直到听见尹川离家的关门声才走出房间，径直推开尹川的房门，从他的衣柜里搜罗出积攒的一堆一堆儿的单根儿烟支——尹川从不花钱买烟，这些大都是别人请他的时候一根一根攒下来的。
尹伊人抱着烟支走进厕所，打开马桶盖子的瞬间看到了里面的一汪血水，她皱着眉头将怀里的烟扔了进去，看着血水一点一点的把烟草浸湿、再一点点的染色。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儿。
身后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尹川口中的口哨声在看到尹伊人的时候戛然而止。在脑子大约空白了五秒钟后，尹川对尹伊人解释道：“那个，我刚才流鼻血忘冲厕所了。”
尹伊人放在冲水按钮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没事儿，我给你冲。”
“行，那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了啊。”尹川嘴唇泛白，一脸假笑，说完后推开门就往外跑。
“那个，你要喝……”你要喝点水吗？
狭小的卫生间内，只留下低头站在原地的女人，和马桶里漩涡状的水，还有在空中飘荡的血腥味儿。
尹伊人其实知道尹川的病，是一年前的时候杨舒凡偶然得知后告诉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下雪天，那天她把修改了无数遍的剧本交了上去，但连公司的初审都没过，上层捏着本子甩到了她的桌子上：“北城大学的学生就这个水平？”
土气、懂不懂流行、说个话都说不清楚、别以为靠着学历进来就能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连续跌了好几个跟头，坐在路边“嘶哈嘶哈”的时候接到了杨舒凡的电话。
“……你爸好面子，不叫我告诉你，怕你因为他回去，但我觉得怎么着也得和你说一声。”
尹伊人揉了揉发疼的膝盖：“他还有多长时间？”
*
过两天就是端午节，尹伊人为了包粽子特意骑着摩托去集市买了两大袋子糯米和一沓箬叶。集市里的东西大都是附近乡亲们卖的，邻里相互认识，吃着放心，价格也便宜。
“北星，他们都是北城来的客人，应该吃惯了甜粽，你都做成甜口儿的吧。”
北城地处北方，尹海地处南方，口味自然不大相同，尹川平时特意交代给北星做的菜口味不要太清淡，适当多放点儿盐。
原本灰蒙蒙的箬叶被水洗出了青翠的绿色，从手间绕过去，又绕回来，似乎要比一比谁更柔软。尹伊人接了一盆水放到桌子上，认真地用手揉搓着叶子。
客栈大门的风铃声突然响起，门缝打开，一个从未见过的脑袋从缝里伸了进来，眨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尹伊人放下手中的箬叶，站起来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脑袋的主人是个一身休闲套装的女人，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听到尹伊人的声音后将目光停留到了尹伊人身上。
“我想住店。”女人道。
尹伊人：“抱歉，我们这里现在不招待客人。从这里坐车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到镇上，镇上有很多旅馆，要不您去那里看看？”
女人反问道：“我明明都看到有客人出入了，你们这店难道还挑人吗？”
尹伊人往裤子上蹭了蹭手，溜到前台抽出一张白色卡纸名片：“我们客栈的房间一个月前就都被订出去了，要不这样，您下次来之前给这张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我们给您预留房间并且给您八折优惠。”
早在剧组来之前就特意交代过尹川和尹伊人，务必保证客栈所有的房间都不向外租，给所有工作人员和演员一个私密的个人环境，并且拍摄全过程保密。
女人听到尹伊人的解释后悻悻地离开了客栈，关上门后向站在不远处的男同伴道：“客栈满员，现在不招待客人。你说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看这个小破村子也不像是能拍出来电影的样子啊！”
男同伴拿出手机，看了看叶露前两天在私人账号发布的照片，又和这家客栈对比了一下：“应该就是这个村子没错……这楼梯明明一模一样。”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飞了三个小时才来的，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你别着急，咱们先在村子里逛逛，问问村民们最近有没有剧组拍戏，再过一会儿小六小八他们就带着人过来了，到时候直接叫他们来这儿蹲点。”男人一边调试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边安慰着身边的女同事。
女人答道：“那好吧。”
就在二人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迎面跑来了一个孩子，个子虽然不矮但长相十分稚嫩，一看就是五六年级的样子，上身穿了件绿色的“abidas”。
女人一开始没注意，后来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瞥了一眼他的脸，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没回忆过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孩子时，人家已经熟练的推开明月客栈的门走了进去。
*
尹芽芽昨天在学校被语文老师痛批了一顿，不过原因并不是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也不是说话、睡觉、做小动作之类的，而是他提出了一个令老师和同学匪夷所思的问题。
“伊姐，鲁迅写的《社戏》明明跑题了，为啥他们都说没跑题。如果鲁迅这篇文章不算跑题，那为啥我写的《叉鱼》就是不及格呢？”尹芽芽把语文书放在桌子上，翻开了《社戏》这一课，然后又把自己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作文纸铺平盖到语文书上。
这作文纸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大叉，右上角还有一个极其潦草的大零蛋。
尹伊人上次这么认真地看《社戏》还是在和尹芽芽同样大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她却没提出这种问题，而是老师讲什么就听什么，各科成绩名列前茅，总成绩从来没出过前三名。
尹伊人读了一遍后回答道：“芽子，因为鲁迅先生这篇文章的中心意义就在于表达他和农村孩子之间的美好友谊，歌颂农村孩子的淳朴和高尚的品质。所以文章具体写不写社戏并不重要，因为社戏演了什么并不是鲁迅真正要表达的东西。”
尹芽芽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反应了片刻，然后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不对……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起名叫农村孩子，还起名叫社戏呢……要按照伊姐的说法，那鲁迅这样起名就可以，为什么我这么起名就不行？”尹芽芽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啃着手指头问道。
在这之后尹伊人用了许多种方法和角度试图说服尹芽芽，让他从这个思维怪圈里走出去，但全都是徒劳。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尹伊人终于明白了语文老师为什么要痛批他一顿：只要这个课堂上有一个尹芽芽，那这节课就再也别想上下去了。
“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荣冕站到了二人身后，双手岔开扶在沙发背上，从二人间的缝隙中看向桌子上的语文书。
此言一出不仅引得尹芽芽好奇，还燃起了尹伊人的兴趣。
不过尹芽芽还是颇有些嘴硬：“我们教了十年的语文老师，还有北城大学毕业的伊姐都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你能知道答案？”
荣冕思考了片刻，终于寻找到了一个能让这小孩儿信服自己的理由：“我在北城大学教过课。”
尹芽芽不可置信的指着荣冕：“你？去北城大学教课？开玩笑呢吧？”
荣冕双手一摊，挑眉道：“当然，信不信由你。”
荣冕两年前的确被北城大学表演系邀请过去代课，不过后来被他拒绝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现有的知识和经验远远没有教导学生的能力。最后为了表示歉意，他答应北城大学开了一场分享性质的讲座，当天讲厅里面挤满了人，甚至连外面都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年前，正巧是尹伊人在北城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她得知消息后提前两个小时就盯着电脑抢名额了，结果手速太慢，三秒后五百个名额被洗劫一空。
“芽子，的确是真的。”尹伊人道。
尹芽芽：“那好吧，看在伊姐的份儿上我就信你一回。你说吧，你知道什么答案？”
荣冕先是摸了摸鼻子，然后说了一句尹伊人听完后有一百个后悔刚才没有捂住尹芽芽耳朵的话。
“答案就是《社戏》没有跑题，《叉鱼》一定跑题了。因为《社戏》是鲁迅写的，《叉鱼》是尹芽芽写的，而名人写的东西一定是不会跑题的。”
尹芽芽抱着课本似懂非懂的走后，荣冕拍了拍尹伊人的肩膀。
“尹同学，你们村儿的小卖部在哪儿？方便给老师指个路吗？”
“你想买什么？我告诉我，我帮你去买就行。”
“我怕我说出来你会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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