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怕黑与怕死
庞大的星球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像一座巨大的墓地，黑色的金属藤蔓在大地上缠绕出深不见底的险壑。
几道流光先后在恒星上方闪过，巨大的引力并未影响到他们接近光速的飞行轨迹，周身稀薄的物质在他们接近光速的运动中闪爆出一朵朵莲状的惊雷。
“往下走！老夫感应到天演的气息在行星深处！”
后方紧追不舍的不死族还在缩短距离，三人不敢降速，他们脸上的汗液已经凝固，此刻横下心来，直接一个猛扎儿朝地底钻去。
“小心！要是撞上锁链，战甲也护不住我们！”张流朝二人快速传音，“这里的温度接近绝对零度，脱下战甲我们估计只能扛住十几分钟，咱们先下潜到合适的位置，再控制战甲分离，通过远程操控将后面那头不死族引开！”
“当初应该先让叁老跟着天演走的！”张流懊恼道，现在想起来已是悔之晚矣。
蓝光在地底穿行，后方的不死族却猛然在恒星上方止住了身形，绿油油的目光不断闪烁。
“不死族停下来了！”
“糟糕，这里锁着天演的头颅，我们闯入其中，外头的不死族不敢进来，恐怕要引出中心恒星的那头怪物！”张流咬了咬牙，“咱们现在弃下战甲！将那不死族引开！”
张流话音甫落，三具战甲顷刻间化作流水离开身体，在他们心神操控下迅速折返，冲出恒星表面，快速朝远方疾驰。
停驻在恒星上方的不死族领兵眶骨内幽焰摇动，身体刹那间出现在前方，驾驭异兽遽然朝凝成一道光线的战甲扑去。
“远程操控极限只有百万公里，咱们只有不到十秒的时间……”张流咬牙将叁老召出，“叁老，你快去找天演！”
“你们……”
叁老还待说话，立马被张流吼住了：“快去！没有时间了……”
叁老不再犹豫，刹那间消失在三人面前。
三座冰雕卡在地下数万公里的深处，一动不动。
极致的寒冷在战甲离体的瞬间就将他们的血液凝冻了，三人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寒冰，心脏在胸膛下剧烈跳动，试图给冰冷的身体恢复热量，却效果甚微，慢慢静止了下来。
“高估了自己啊。”张流看着二人苦笑传音，“你们也不提醒我一下。”
现在的状态，他们身体内外已经近乎固化，皮肤组织上形成了最稳定的晶体结构，组成身体的物质粒子停止了运动，不断缩聚，朝体内深处逐渐蚕食，就连大脑都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活动能力，只剩精神意识尚还能运用。
在引力和极寒和共同作用下，他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缩，身体细胞迸裂，血管中结晶的血水不断从身体各处穿刺出来，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和周围冰冷的物质融合在一起，连尸骸都找不到。
“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赤方不以为意，呵呵传音道，“情势紧急，多余的话说了只会扰乱局势。”
“好在身体在这颗黑矮星的巨大引力中保持了一定的平衡，状况好的话，我还能撑个十分钟。”
赤方明显感受到身体各机制的平衡在逐渐向死亡倾斜，但他还是硬撑着，说出了自己最乐观的估计。
“我大概七分钟。”张流也说了一个保守的估计，“相信叁老和天演，没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不能放弃！”
“月云？”张流轻声唤道，尚月云的沉默让他觉得不安，她的身体素质和修为境界在他们三人里是最弱的。
“我也差不多。”尚月云传过来的精神波动哆哆嗦嗦的。
身体的感官神经全部坏死，他们现在感受不到一丝痛苦，但尚月云仍觉得有一股反复的痛楚在她身体里剧烈拉扯，她恶心得想呕吐，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黑暗里沉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在勉力坚持着，张流似乎嗅到了一股慵懒的、细微的死亡味道，如同一双柔荑按在了他最舒服的穴位上，青葱玉指似有似无的痒痒拂过，刺激着他的脑海，令他昏昏欲睡，好像只要放下了心神，一切都会过去。
“月云，阿方，咱们说说话。”他暗道不妙，担忧地朝二人传音，这时候，只有交流能让慢慢冻结的意识活跃起来。
赤方笑道：“放心，我没事，那头不死族当真蠢得很，我们控制战甲在附近兜着圈子，他竟浑然不觉。”
“拖得越久越好，时间越长，天演和叁老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张流再次传音：“月云？”
“尚月云！回话！”
一声剧烈波动使得全部心神都躲在战甲里的尚月云从恐惧中震醒，她看向四周，想找到张流和赤方，可是眼睛早已被冻瞎了，张流和赤方接连不断的喊声是如此遥远。
“月云，陪我们说说话。”
“月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
……
黑暗和痛楚再次将她包围，她强忍着那股恶心的感觉，对着黑暗微颤道：“张流啊，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在茫茫星海找到你，你却总是要死要活的像个娘儿们。”
听到尚月云的回应，二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我如何不识好歹？你继续说。”张流迅速道，“好好说说。不过你的战甲就要落后了，心神能控制得过来吗？”
“我才不会落后！”尚月云被激得精神一振，倔强道，“我，尚月云，何时落后过？！”
“不论在学校，还是在部队，就是后来被选拔进蓝星唯一的恒星级战舰服役，我尚月云都从未落后过！”
“我一直在努力地追上你的步伐……”
“我和你不一样，你高贵、优渥、强大，还有张伯父和杨伯母全心全意地照顾你。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从孤儿院逃出来的时候，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好，到处都是光明和食物，没有小黑屋，也没有可怕的护理员。”
“可是我想错了，外面的树林是漆黑的，仿佛要吃掉我，我像是钻进了一个怪物的肚子里，嗥鸣声和灌进我身体的风雪要把慢慢我消化掉，成为它的养分。”
“我只能躲在树洞里瑟瑟地小心地抱住自己来尽量维持体温，渴了可以含冰雪，饿了可以吃泥巴和树皮，我最开心的是能看到叶缝里的阳光照到树洞里，在阳光下伤口就会结痂而不会溃烂。我安慰自己我马上就会长大了，只要长大了就可以去更远的更好的地方。”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只要我吃得足够多，长大只是几天的事情，我满怀着希望坚持着，直到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阵光，光里走来了一位仙子，她把我抱在怀里，温柔述说，可惜我当时听不到她都说了什么，她接我去了天堂。”
“那是我梦想中的世界，天堂里一片光明，仙子帮我擦拭皲裂的伤口，用温暖的药液从我快要烂掉的胃里取出了那些不能消化的东西，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很久很久，等我意识清醒以后，她还给我换上了漂亮的白裙，抱我去参加晚宴。”
“那白色的裙子太干净了，我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抓那些看起来没有油渍的食物和水果。我并不介意周围孩子的嘲笑和奚落，但我不能忍受他们弄坏我的裙子！”尚月云叹息一声，“可惜，那时候太瘦小，没能打赢他们，还要你来帮我出头。”
“后来那位仙子送我去读书学习，一直资助我到成年。因为她，我最终没有变成烂在树洞里的养分，顺利地长大了。”
张流静静地聆听，心神时不时闪过一些画面，但那些画面已经完全模糊，即便是来回翻寻，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你说的那位仙子……”他疑惑地开口。
“就是杨伯母。”尚月云轻声道，“我多想看到过去那个一往无前的你啊，这样杨伯母才会安息吧。”
“张流，我现在理解你了。我始终觉得你不够争气，不上进，辜负了伯母的一片苦心，我甚至偷偷地恨过你，恨你把一切搞成这个样子。”尚月云哽咽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也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会有什么希望呢。”
她越哭越大声，没有泪水，只有脆弱和无助流淌在三人周围的冰冷黑暗中。
“这副身体已经没用了，就是能活下来，我也只能做个植物人永远躺在病床上。”
“我一直以为有希望，可真正面对和你同样的境遇，才发现我所有的坚强，都不过是这副身体给我的支撑，我看不到那天了，我们都看不到了……”
尚月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树洞，看到了自己在慢慢腐烂的恶心的身体。
她撑不下去了。
“那你后悔吗？”张流的语气有些生硬，又有些冷漠。
“不，我不后悔，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以这种没用的姿态去面对未来。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缸中脑？还是一具冰冷不能动弹的活死人？”
她放缓了语气，解脱道：“就在这里落幕吧，也挺好的。”
“月云！”赤方大吼，“你忘了吗？是你说的，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你是尚月云！你不可能害怕自己的任何姿态！你只是害怕回到小时候，害怕树洞里的阴冷和死亡，但那些都过去了！走出那个阴影！你还有我们！”
张流冷冷地吼道：“尚月云，你看清楚，这里像你躲藏的那个树洞吗？是不是很冷？死亡的气息就在你耳边、眼前？时刻都钻进你的身体里？”
尚月云更加惶恐：“不是……这里……是吗？”
赤方沉默不语，他不信张流会在这个时候对她落井下石。
“你确定这里不是吗？那股随时都能把你吞没的死亡，还有越来越没有知觉的身体，你动不了，嘴里咽下的秽物也不再带来痛苦，你在等自己长大，但你知道自己长不大了。”
张流的语气越来越冷，冷到尚月云心神不自觉地颤抖，星空上的战甲已经摇摇欲坠，后方的不死族迅速逼近。旁边的张流控制战甲扭身回旋，一把将岌岌可危的战甲搂在怀里，躲过了背后必杀的骨矛。
“是……这里吗？”尚月云颤抖着。
“你看清楚！是不是！”
“是……是……”尚月云咽泣，不敢再反驳。
“那你再等等，马上就会有一道光，会来接你回家！”张流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
“不要害怕，这里没什么好怕的，仙子会治愈你的身体，解除你的痛苦，只要你再等等，努力地等等。”
“好……”尚月云慢慢停止了咽泣，低声回道。
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树洞里的小女孩了，黑暗和死亡压不倒你……张流心中默念。
……
黑矮星深处，叁老如箭一般飞快下陷。
“四周的压力连老夫都感到有吃力了，我这小老弟究竟是什么种族？仅剩一颗头颅，还能在天体的致密核心内安然无恙。”
叁老自语着，他感应到的生命气息就在前方不远了，巨大的锁链不仅将整颗恒星捆绑起来，同时还分裂出上千条细长的金属藤蔓深入地底核心，将天演的头颅包裹在内。
他暗自庆幸张流三人没有继续深入，不然他们的战甲在这密密麻麻的藤蔓网中迟早会坠毁。
“真是累死老夫了。”无处叫苦的叁老只能自顾自抱怨了句，越是接近核心，藤蔓就越密集，它不得不缩小剑身，曲折迂回地不停绕行。
“蓝星……宝宝……”
似有似无的波动从底下一处生命气息浓郁的地方传来。
“你才宝宝！心智不全的巨婴！”叁老气得跳脚，“等着，小娃娃！老夫这就来砍你！”
他更卖力地从一层层藤蔓网内朝下钻，终于看到了一颗半公里左右的黑色圆球，金属藤蔓如一条条巨蟒，将他的头颅重重缠绕，密不透风。
“八百多年，就弄断了一根细链？”叁老看着那根断裂的藤蔓嗤笑，“小娃娃你不行啊。”
“叫我叁老，不准再叫法宝了！”他正色道。
“你来了。”
“这就是那个蓝星宝宝？”
“好小，好细。”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
无数叽叽喳喳的意识波动同时响起，让叁老顿时头大如斗。
“停停停！”叁老怒喝一声，四周随之寂静下来，“你们安排一个意识伙伴来说话，要尽快，张小子几人还在等我们！”
对面黑乎乎的圆球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叁老，这些锁链分裂出来的藤蔓弄断以后会很快自行愈合，快从这里的裂缝进来，我的眼睛在内部，你把它挖出来，剩下的就可以交给我们了。”
“好！”叁老试探着上前，从藤蔓断裂的部位挤了进去，藤蔓的内部是中空的，和恒星上的锁链一样，只是直径小了许多，只有几丈宽。
通道里边并不暗，到处都是蒙蒙的微光，蕴含着令他心颤的气息，一股能量轻轻拂过，叁老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感觉浑身舒泰。
他顺着通道快速穿行，很快便到了尽头，那是一层椭圆的光膜，仿佛一扇光门堵在这里，流动的光晕似乎是天上最亮的星辰。
“这根锁链连着我的眼睛，每隔一日都会吸取一次我的血液。下一次血液流动会在半天后，要在此之前把眼睛挖出来，我们会把它搬运到锁链的薄弱点引爆，真正的我就可以苏醒了。”
“叁老，你在听我说话吗？”天演看到叁老沉默不语，轻声喊了一句，“我们感应你的气息计算过，快的话，几分钟内就能把它挖出来了。”
“叁老？”
光膜面前的叁老仍是无动于衷，像是定住了一般。
半晌后，他才幽幽道：“小娃娃，老夫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种族？”
“我……天演族。”
“啊，原来如此。”叁老佯装镇定，心底却开始翻阅无数典籍，仍找不到半点信息。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硬？”叁老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老夫感应到，若是帮你挖下这颗眼球，世间从此便再无老夫了！”
他的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老夫活这万把年容易吗！怎么一个个都想着老夫去死！你这小娃娃，看起来没心眼，怎么会想出如此阴损之招？！”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天演认真地道，“世间怎么会没有你？你会一直在的，而且我能看出来，在他们心里，你很重要。”
“是啊，等你出去了，告诉张小子，老夫就先撤了，以后别再犯傻，老夫这一生戎马，始终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临危先撤！”
“什么狗屁临危不惧，老夫这就来给他做前车之鉴！”
“你不能自己告诉他吗？”天演疑惑道，“他们快要死了，我感应到他们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废话，老夫能感应不到吗？”叁老骂了一句，“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刚才那句话，同样送给你！”
说罢，他剑身一震，凛冽的剑意顷刻间塞满了整个通道。
“老夫生而知之，以器身孕灵，呈天命而降，历万年风雨兴替，观人间盛衰，平生戮尽鲸鲵，荡清四海，于蓝星之上稳执牛耳！只叹昔人易逝，时光难留，尘土归尘土，苍生奈若何！”
“万载以来，老夫每千年得蕴一道剑意，今日便教你这破眼球，试试老夫的剑！”
几道流光先后在恒星上方闪过，巨大的引力并未影响到他们接近光速的飞行轨迹，周身稀薄的物质在他们接近光速的运动中闪爆出一朵朵莲状的惊雷。
“往下走！老夫感应到天演的气息在行星深处！”
后方紧追不舍的不死族还在缩短距离，三人不敢降速，他们脸上的汗液已经凝固，此刻横下心来，直接一个猛扎儿朝地底钻去。
“小心！要是撞上锁链，战甲也护不住我们！”张流朝二人快速传音，“这里的温度接近绝对零度，脱下战甲我们估计只能扛住十几分钟，咱们先下潜到合适的位置，再控制战甲分离，通过远程操控将后面那头不死族引开！”
“当初应该先让叁老跟着天演走的！”张流懊恼道，现在想起来已是悔之晚矣。
蓝光在地底穿行，后方的不死族却猛然在恒星上方止住了身形，绿油油的目光不断闪烁。
“不死族停下来了！”
“糟糕，这里锁着天演的头颅，我们闯入其中，外头的不死族不敢进来，恐怕要引出中心恒星的那头怪物！”张流咬了咬牙，“咱们现在弃下战甲！将那不死族引开！”
张流话音甫落，三具战甲顷刻间化作流水离开身体，在他们心神操控下迅速折返，冲出恒星表面，快速朝远方疾驰。
停驻在恒星上方的不死族领兵眶骨内幽焰摇动，身体刹那间出现在前方，驾驭异兽遽然朝凝成一道光线的战甲扑去。
“远程操控极限只有百万公里，咱们只有不到十秒的时间……”张流咬牙将叁老召出，“叁老，你快去找天演！”
“你们……”
叁老还待说话，立马被张流吼住了：“快去！没有时间了……”
叁老不再犹豫，刹那间消失在三人面前。
三座冰雕卡在地下数万公里的深处，一动不动。
极致的寒冷在战甲离体的瞬间就将他们的血液凝冻了，三人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寒冰，心脏在胸膛下剧烈跳动，试图给冰冷的身体恢复热量，却效果甚微，慢慢静止了下来。
“高估了自己啊。”张流看着二人苦笑传音，“你们也不提醒我一下。”
现在的状态，他们身体内外已经近乎固化，皮肤组织上形成了最稳定的晶体结构，组成身体的物质粒子停止了运动，不断缩聚，朝体内深处逐渐蚕食，就连大脑都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活动能力，只剩精神意识尚还能运用。
在引力和极寒和共同作用下，他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缩，身体细胞迸裂，血管中结晶的血水不断从身体各处穿刺出来，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和周围冰冷的物质融合在一起，连尸骸都找不到。
“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赤方不以为意，呵呵传音道，“情势紧急，多余的话说了只会扰乱局势。”
“好在身体在这颗黑矮星的巨大引力中保持了一定的平衡，状况好的话，我还能撑个十分钟。”
赤方明显感受到身体各机制的平衡在逐渐向死亡倾斜，但他还是硬撑着，说出了自己最乐观的估计。
“我大概七分钟。”张流也说了一个保守的估计，“相信叁老和天演，没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不能放弃！”
“月云？”张流轻声唤道，尚月云的沉默让他觉得不安，她的身体素质和修为境界在他们三人里是最弱的。
“我也差不多。”尚月云传过来的精神波动哆哆嗦嗦的。
身体的感官神经全部坏死，他们现在感受不到一丝痛苦，但尚月云仍觉得有一股反复的痛楚在她身体里剧烈拉扯，她恶心得想呕吐，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黑暗里沉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在勉力坚持着，张流似乎嗅到了一股慵懒的、细微的死亡味道，如同一双柔荑按在了他最舒服的穴位上，青葱玉指似有似无的痒痒拂过，刺激着他的脑海，令他昏昏欲睡，好像只要放下了心神，一切都会过去。
“月云，阿方，咱们说说话。”他暗道不妙，担忧地朝二人传音，这时候，只有交流能让慢慢冻结的意识活跃起来。
赤方笑道：“放心，我没事，那头不死族当真蠢得很，我们控制战甲在附近兜着圈子，他竟浑然不觉。”
“拖得越久越好，时间越长，天演和叁老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张流再次传音：“月云？”
“尚月云！回话！”
一声剧烈波动使得全部心神都躲在战甲里的尚月云从恐惧中震醒，她看向四周，想找到张流和赤方，可是眼睛早已被冻瞎了，张流和赤方接连不断的喊声是如此遥远。
“月云，陪我们说说话。”
“月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
……
黑暗和痛楚再次将她包围，她强忍着那股恶心的感觉，对着黑暗微颤道：“张流啊，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在茫茫星海找到你，你却总是要死要活的像个娘儿们。”
听到尚月云的回应，二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我如何不识好歹？你继续说。”张流迅速道，“好好说说。不过你的战甲就要落后了，心神能控制得过来吗？”
“我才不会落后！”尚月云被激得精神一振，倔强道，“我，尚月云，何时落后过？！”
“不论在学校，还是在部队，就是后来被选拔进蓝星唯一的恒星级战舰服役，我尚月云都从未落后过！”
“我一直在努力地追上你的步伐……”
“我和你不一样，你高贵、优渥、强大，还有张伯父和杨伯母全心全意地照顾你。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从孤儿院逃出来的时候，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好，到处都是光明和食物，没有小黑屋，也没有可怕的护理员。”
“可是我想错了，外面的树林是漆黑的，仿佛要吃掉我，我像是钻进了一个怪物的肚子里，嗥鸣声和灌进我身体的风雪要把慢慢我消化掉，成为它的养分。”
“我只能躲在树洞里瑟瑟地小心地抱住自己来尽量维持体温，渴了可以含冰雪，饿了可以吃泥巴和树皮，我最开心的是能看到叶缝里的阳光照到树洞里，在阳光下伤口就会结痂而不会溃烂。我安慰自己我马上就会长大了，只要长大了就可以去更远的更好的地方。”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只要我吃得足够多，长大只是几天的事情，我满怀着希望坚持着，直到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阵光，光里走来了一位仙子，她把我抱在怀里，温柔述说，可惜我当时听不到她都说了什么，她接我去了天堂。”
“那是我梦想中的世界，天堂里一片光明，仙子帮我擦拭皲裂的伤口，用温暖的药液从我快要烂掉的胃里取出了那些不能消化的东西，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很久很久，等我意识清醒以后，她还给我换上了漂亮的白裙，抱我去参加晚宴。”
“那白色的裙子太干净了，我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抓那些看起来没有油渍的食物和水果。我并不介意周围孩子的嘲笑和奚落，但我不能忍受他们弄坏我的裙子！”尚月云叹息一声，“可惜，那时候太瘦小，没能打赢他们，还要你来帮我出头。”
“后来那位仙子送我去读书学习，一直资助我到成年。因为她，我最终没有变成烂在树洞里的养分，顺利地长大了。”
张流静静地聆听，心神时不时闪过一些画面，但那些画面已经完全模糊，即便是来回翻寻，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你说的那位仙子……”他疑惑地开口。
“就是杨伯母。”尚月云轻声道，“我多想看到过去那个一往无前的你啊，这样杨伯母才会安息吧。”
“张流，我现在理解你了。我始终觉得你不够争气，不上进，辜负了伯母的一片苦心，我甚至偷偷地恨过你，恨你把一切搞成这个样子。”尚月云哽咽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也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会有什么希望呢。”
她越哭越大声，没有泪水，只有脆弱和无助流淌在三人周围的冰冷黑暗中。
“这副身体已经没用了，就是能活下来，我也只能做个植物人永远躺在病床上。”
“我一直以为有希望，可真正面对和你同样的境遇，才发现我所有的坚强，都不过是这副身体给我的支撑，我看不到那天了，我们都看不到了……”
尚月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树洞，看到了自己在慢慢腐烂的恶心的身体。
她撑不下去了。
“那你后悔吗？”张流的语气有些生硬，又有些冷漠。
“不，我不后悔，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以这种没用的姿态去面对未来。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缸中脑？还是一具冰冷不能动弹的活死人？”
她放缓了语气，解脱道：“就在这里落幕吧，也挺好的。”
“月云！”赤方大吼，“你忘了吗？是你说的，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你是尚月云！你不可能害怕自己的任何姿态！你只是害怕回到小时候，害怕树洞里的阴冷和死亡，但那些都过去了！走出那个阴影！你还有我们！”
张流冷冷地吼道：“尚月云，你看清楚，这里像你躲藏的那个树洞吗？是不是很冷？死亡的气息就在你耳边、眼前？时刻都钻进你的身体里？”
尚月云更加惶恐：“不是……这里……是吗？”
赤方沉默不语，他不信张流会在这个时候对她落井下石。
“你确定这里不是吗？那股随时都能把你吞没的死亡，还有越来越没有知觉的身体，你动不了，嘴里咽下的秽物也不再带来痛苦，你在等自己长大，但你知道自己长不大了。”
张流的语气越来越冷，冷到尚月云心神不自觉地颤抖，星空上的战甲已经摇摇欲坠，后方的不死族迅速逼近。旁边的张流控制战甲扭身回旋，一把将岌岌可危的战甲搂在怀里，躲过了背后必杀的骨矛。
“是……这里吗？”尚月云颤抖着。
“你看清楚！是不是！”
“是……是……”尚月云咽泣，不敢再反驳。
“那你再等等，马上就会有一道光，会来接你回家！”张流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
“不要害怕，这里没什么好怕的，仙子会治愈你的身体，解除你的痛苦，只要你再等等，努力地等等。”
“好……”尚月云慢慢停止了咽泣，低声回道。
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树洞里的小女孩了，黑暗和死亡压不倒你……张流心中默念。
……
黑矮星深处，叁老如箭一般飞快下陷。
“四周的压力连老夫都感到有吃力了，我这小老弟究竟是什么种族？仅剩一颗头颅，还能在天体的致密核心内安然无恙。”
叁老自语着，他感应到的生命气息就在前方不远了，巨大的锁链不仅将整颗恒星捆绑起来，同时还分裂出上千条细长的金属藤蔓深入地底核心，将天演的头颅包裹在内。
他暗自庆幸张流三人没有继续深入，不然他们的战甲在这密密麻麻的藤蔓网中迟早会坠毁。
“真是累死老夫了。”无处叫苦的叁老只能自顾自抱怨了句，越是接近核心，藤蔓就越密集，它不得不缩小剑身，曲折迂回地不停绕行。
“蓝星……宝宝……”
似有似无的波动从底下一处生命气息浓郁的地方传来。
“你才宝宝！心智不全的巨婴！”叁老气得跳脚，“等着，小娃娃！老夫这就来砍你！”
他更卖力地从一层层藤蔓网内朝下钻，终于看到了一颗半公里左右的黑色圆球，金属藤蔓如一条条巨蟒，将他的头颅重重缠绕，密不透风。
“八百多年，就弄断了一根细链？”叁老看着那根断裂的藤蔓嗤笑，“小娃娃你不行啊。”
“叫我叁老，不准再叫法宝了！”他正色道。
“你来了。”
“这就是那个蓝星宝宝？”
“好小，好细。”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
无数叽叽喳喳的意识波动同时响起，让叁老顿时头大如斗。
“停停停！”叁老怒喝一声，四周随之寂静下来，“你们安排一个意识伙伴来说话，要尽快，张小子几人还在等我们！”
对面黑乎乎的圆球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叁老，这些锁链分裂出来的藤蔓弄断以后会很快自行愈合，快从这里的裂缝进来，我的眼睛在内部，你把它挖出来，剩下的就可以交给我们了。”
“好！”叁老试探着上前，从藤蔓断裂的部位挤了进去，藤蔓的内部是中空的，和恒星上的锁链一样，只是直径小了许多，只有几丈宽。
通道里边并不暗，到处都是蒙蒙的微光，蕴含着令他心颤的气息，一股能量轻轻拂过，叁老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感觉浑身舒泰。
他顺着通道快速穿行，很快便到了尽头，那是一层椭圆的光膜，仿佛一扇光门堵在这里，流动的光晕似乎是天上最亮的星辰。
“这根锁链连着我的眼睛，每隔一日都会吸取一次我的血液。下一次血液流动会在半天后，要在此之前把眼睛挖出来，我们会把它搬运到锁链的薄弱点引爆，真正的我就可以苏醒了。”
“叁老，你在听我说话吗？”天演看到叁老沉默不语，轻声喊了一句，“我们感应你的气息计算过，快的话，几分钟内就能把它挖出来了。”
“叁老？”
光膜面前的叁老仍是无动于衷，像是定住了一般。
半晌后，他才幽幽道：“小娃娃，老夫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种族？”
“我……天演族。”
“啊，原来如此。”叁老佯装镇定，心底却开始翻阅无数典籍，仍找不到半点信息。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硬？”叁老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老夫感应到，若是帮你挖下这颗眼球，世间从此便再无老夫了！”
他的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老夫活这万把年容易吗！怎么一个个都想着老夫去死！你这小娃娃，看起来没心眼，怎么会想出如此阴损之招？！”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天演认真地道，“世间怎么会没有你？你会一直在的，而且我能看出来，在他们心里，你很重要。”
“是啊，等你出去了，告诉张小子，老夫就先撤了，以后别再犯傻，老夫这一生戎马，始终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临危先撤！”
“什么狗屁临危不惧，老夫这就来给他做前车之鉴！”
“你不能自己告诉他吗？”天演疑惑道，“他们快要死了，我感应到他们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废话，老夫能感应不到吗？”叁老骂了一句，“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刚才那句话，同样送给你！”
说罢，他剑身一震，凛冽的剑意顷刻间塞满了整个通道。
“老夫生而知之，以器身孕灵，呈天命而降，历万年风雨兴替，观人间盛衰，平生戮尽鲸鲵，荡清四海，于蓝星之上稳执牛耳！只叹昔人易逝，时光难留，尘土归尘土，苍生奈若何！”
“万载以来，老夫每千年得蕴一道剑意，今日便教你这破眼球，试试老夫的剑！”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