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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天崖风中名誉重,得王一女救宗门

    去云山前,王十一隐晦地跟昭师提了要带人去,昭师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抬起眼皮斜睨王十一一眼,眼神像冰凌一般,冰冷无情。她的眼神过于凌厉,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撇开眼神或是低头避免眼神交锋了,可王十一饶是如此,也敢直视,挺直背颈,毫不畏惧。

    她四岁被带到昭师面前拜师时,就没有一丝一毫像其他弟子惧怕昭师那样怕她。

    那时王十一小小一个,穿着软木黄牡丹纹衣裙,两个梳成花苞的发髻十分惹人喜爱。远远看见昭师,她爹娘不约而同摸她的头,她娘蹲下身来轻声跟她说以后那就是她的师父了,王十一点点头,笑眯眯地说自己知道了。

    远处那站得笔直,着素衣,簪素花的冷面女修,转过脸来,瞧见这一家三口,又无言转了回去,对着门内其他弟子指派任务。

    山崖之上,那几个鹤发鸡皮的太上长老负着手,居高临下俯视下方一众天崖风弟子,仿佛只是来巡视一般,擎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王十一看见了那几个太上长老,刚要开口问母亲一些话,却反被母亲捂住嘴,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她只好扁着嘴去看那个新师父,王十一直觉这个新师父不喜欢自己,她问父亲她之前那个师父呢,父亲说那个师父因为一些原因,与她无缘师徒情分啦,现在这个,比之前那个,也……还不错。

    一家三口走得近了,看见贾连荼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臭脸,王十一的父母的笑容挂在脸上也逐渐消失。

    那时候昭师还没有自己的道号,仍用本名贾连荼,门内弟子个个尊称她为荼长老。后来当了代理掌门,区分于那居在东岳山虽年轻却日渐疯癫的掌门,便称其为西贾掌门。

    起初贾连荼并未有多少支持者,随着几个太上长老们站在她的身后,渐渐的,贾连荼这个西贾掌门与东岳山的掌门竟成分庭抗礼之势。实权逐渐掌握在贾连荼手上,至于东岳山那个自小羸弱的不幸少年掌门,倒逐渐沦为实际上的傀儡。

    通过贾连荼的表情,王十一能从上面看出些许不情不愿来。看样子昭师收她为徒并不是心甘情愿,虽与当初爹为自己择定的师父有些出入,不过这是父亲和一众长老们要求的,她也就规规矩矩的向昭师行礼。想到那曾经与她有过几日师徒情分的前辈,她口中时常提起的人,就是面前这人,王十一歪头,倒仔细打量起贾连荼来。

    惊讶于王十一不怕自己,贾连荼多看了她一眼,心中仍对那些长老胁迫她而怨恨。

    王洛宾,即王十一父亲,文人模样,有些软弱可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为天壶峰的教习,担任教导弟子阵法的理论知识的职责。因其祖上早年间救过天壶峰前前峰主一命,得入天壶峰。

    原本前前峰主问过王家先祖的愿望,无论如何,都将答应。王家先祖想了许久,求了一个恩典,只想拜入峰主门下。

    那时峰主弟子已经收齐,共有四人,原本扬言再不收弟子直到身死道消或是飞升,只是既然王家先祖有此心愿,便被峰主破例再收为弟子。久而久之,王家先祖靠着自己努力,当上了天壶峰的长老,后又一飞冲天,再当上天崖风的赫赫有名的排得上号的人物。而王家自此后,吃住皆在天壶峰上,成为天壶峰的一份子,且一直与天壶峰各代峰主关系颇好。

    只是如今,先祖荫庇终究有限,何况天崖风上不是那种世袭制度,所以王洛宾只能混上个教习当。

    许是王家先祖太过耀眼,王家一代比一代黯淡。

    直到王洛宾这一代,王洛宾已是默默无闻,天赋不怎么好的他灵根低下,灵脉微小,修炼那更是不行。幼时敏感自卑,时常驼腰低头,被弟子们看不起,却又碍于辈分与天壶峰的警示,暗里恨恨靠着先祖荫庇的王洛宾,这些更让王洛宾抬不起头来。

    后来王洛宾十七岁门内大比时,遇见如今的妻子,赵舒雅——她是新来的弟子,还没有选择拜入哪个峰头。王洛宾被其打趴下,鼻青脸肿,周边弟子唏嘘之声与窃窃私语传入耳中,王洛宾难免耳根发软,深感丢人至极。

    输成这个样子,王洛宾捂着脸想要跑,被赵舒雅拦下,赵舒雅没见过他那怂样,先是道歉自己下手重了,后又逗趣他好久,这番逗趣没有其他看不起王洛宾的心思,毕竟那会赵舒雅根本不知道王洛宾是谁。直到看见王洛宾眼角红红的,赵舒雅愧疚一时涌上心头,她哑火了,然后愣愣看着王洛宾哭鼻子跑得飞快。

    赵舒雅天生乐观派,爱笑更爱开玩笑,得知自己过火,因愧疚之心,就想去找王洛宾道歉,结果撞见门内弟子欺辱他。她也是在那时得知王洛宾身份,结果她一时忘了自己目的,一边帮王洛宾敷药,一边骂他“天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除了一身血脉全身上下和一星长老没有一丝一毫相联的”……把王洛宾骂到耳根发软,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承受着赵舒雅的指点。

    结果这使赵舒雅愧疚之心越发重了,甚至泛滥了仁爱之心。她无法接受大名鼎鼎的一星长老的后人这幅德性,也不相信王洛宾就这幅德性。

    一来二去,赵舒雅意外拜入天壶峰,和王洛宾成为师兄妹,渐渐熟络起来,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年岁再长些,情愫悄然生长二人心间,只是赵舒雅不确定王洛宾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因为她和王洛宾不管明示暗示都来了好几遍了,可是王洛宾毫无反应。

    二人成秦晋之好是在一次外出,赵舒雅和王洛宾搭档。他们先前已经搭档了无数次了,丝毫未想过会有意外发生。

    九死一生间,两人互相都想救对方,在说遗言匆忙结成口头夫妻,准备双双赴死时,同门破开困境,救了他们,却也听见了他们的互诉衷肠还有遗言,甚为无语,说他们俩其实可以有另一种选择,比如活着回去成婚。

    原本哀情动人的气氛硬是被同门给破坏了,二人都很庆幸。回去之后,二人便拜堂成亲,互为道侣,起了血誓,结成一段佳话了。

    王洛宾早些年见过贾连荼,贾连荼也见过他,甚至知道,如果不是她好友死了,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长老又对王洛宾施压,王洛宾是绝不可能将女儿带来拜入她的门下的。

    贾连荼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是一个良师。可是终究还是她收了原本该是另一个人的徒弟。

    全是因为她不听话。否则现在应该是她站在这里吩咐这些蠢货去办事,应该是她来收徒,和这对父母谈笑风生。应该是她站在我的前面,而我像只甩不掉的臭虫一样看着她。

    看着那个可爱的孩子,贾连荼很难说清她现在是什么感受。

    王十一曾经与梁七她非是天才,实际上,她是天生剑骨,是天生剑修之才。

    为何与梁七那样说,一是她一向谦逊,二是她是如她所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崖风中多的是没有剑骨却比她厉害之人,以至于她真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她也并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有了剑骨,修炼便一劳永逸。如今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她努力的结果,伤仲永的故事众人皆知,她信奉徒有天赋却不加以锻炼最终也会失去。

    她是天才吗?什么是天才?王十一总是在擦拭自己的剑时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刺秦大师兄叫她少做他想,免得生了魔障。可她弄不明白,总不能在夜里安心地睡去,各路话语萦绕在她头顶。她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根骨头,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天才了吗?

    在得知她的资质之后,王洛宾和赵舒雅还有天壶峰众人联合瞒了好几年。他们并不想让王十一成为如今为复习天崖风的牺牲者,是的,牺牲者。也许是亲眼见过那个先前也是被太上长老们誉为天才的少年是任何被逼着架上那个位置成了傀儡,然后一步一步被逼疯的下场,王洛宾害怕自己的女儿也会变成傀儡,变成那些太上长老们追求的荣华名誉下的骸骨,才求天壶峰隐瞒此事。

    可终究隐瞒不过去。

    几个太上长老刚得知这事时果然大发雷霆,不仅罚了一众隐瞒的人等,还怒斥天壶峰峰主和王洛宾目光短视,他们知道天生剑骨意味着什么吗?他们这是在阻碍天崖风的发展,是在阻止天崖风的重生。

    他们的话一下子把这件事拉到不该有的高度,借此抨击在几百年前霍卿成为天崖风“叛徒”后,就游离于天崖风其他山峰之外的天壶峰。

    其中承受最多的,大概就是天壶峰峰主了。

    因为这事,天壶峰峰主竟然差点被那几个太上长老给废了!

    王洛宾由于是王十一的亲爹才逃过一劫,可也在这次怒火中伤了身子,彻底成了病秧子,缩在天壶峰书阁内整日看书忧愁解闷。而也是这一遭,后面王十一的娘赵舒雅才会成为代峰主,领了原本该由天壶峰峰主负责的任务,以至于在处理某次事务时,赵舒雅求助于宗门的第三次传信,如同前两次一样被无视。

    赵舒雅就是在那一次中失踪,再无消息传回!

    直到王十一问起她娘,那几个太上长老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说出任何消息,犹如一堵冷冰冰,让人绝望的高墙。

    他们一向自私,只负责把他们认为有用的人放到天崖风前面,为他们,为天崖风所作为盾以及守护和发展的使命。除了他们看中的人或是天崖风本身出了不在他们意料中的事情出手以外,他们便一直没人躲在自己阴暗的居所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以至于许多弟子并不知晓他们的存在,也不知道这几个看起来和蔼的老人私下是如何凶狠,阴毒,做出多少他们认为正确,却伤害了无数人的事情。

    为了使王十一专心修炼,不受此事所扰,王洛宾奉命安抚王十一,在父亲的话里,王十一得知自己娘失踪了。

    那是王十一第一次闹腾——她往常都乖巧懂事得很——哭得稀里哗啦地她饱含怒气地将剑一把砍进了巨石之中。那把剑废了。如果她不是王十一,那么事后她去剑阁交回这把剑时,她不仅需要详细交代使用时间,还要详细损坏原因,更重要的是要被扣除可抵此剑一半价值的灵石,因为这剑在还可以使用的期限内因为主人自身原因损坏了。

    王十一坐在劈开一半的巨石面前,问王洛宾:“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王十一指的是门内无人回复她娘的求助信息。这不禁让王十一回想起来她娘当上代峰主时去开大会,她陪着她娘一起去参加的情景,其他峰主的眼神或轻蔑或无视或嫉妒,总之没有一个好眼神留给她娘的。她为什么会在理应只有峰主们的大会上?——因为五位太上长老给得权利。

    ——她是被当成下一个天崖风掌门所培养的领袖。

    这是在她的天赋被知晓之后太上长老们所做的决定,而难得的是,没有人对这个决定产生异议,当然,除了一直为这个位置苦苦挣扎努力的贾连荼本人。毕竟那可是贾连荼辛辛苦苦多年,甚至牺牲自己最爱的人才从张去疾那个病秧子身上分来一半的权利,要拱手让人,怎么可能甘心呢?

    王洛宾摸摸她的头,叹气说:“……一一啊,咱们天崖风内部呢,是有很多派别的,一一那么聪明,肯定可以看得出来谁不喜欢我们的,有些人啊,比如天碧峰的峰主,不喜欢我们,就会想要做坏事,有一些人呢,碍于立场,比如天河峰的天河道人,也不会和我们做朋友。自从张留仙掌门去后,咱们天崖风更加一蹶不振啦。”

    “爹,我不懂这些,他们明明对我很好,可是他们却不喜欢你和娘还有天壶峰的大家。我练剑保护不了你和娘,也保护不了天壶峰其他师兄师姐还有峰主,我不知道我练剑还有什么用。太上长老们要我在十岁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剑心,可我很迷茫,我觉得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剑心了。”王十一眼神涣散地看着巨石上那把从宗门处领来的练习用的剑。

    看见王十一因为修炼而青紫的脸庞和手臂,王洛宾对自己痛心疾首。近来因为身体有恙,他恨透那几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太上长老,赌气地待在书阁中决意不出,却忘了关心他的女儿如何。

    王洛宾把王十一抱在怀中,心中悲苦不已,早知道的结果,怎么就不能接受呢?赵舒雅离开时,去书阁找了他,她说自己昨夜给自己卜了一卦,不是好卦,这次出行恐有变节。王洛宾没理会赵舒雅,他为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累赘而感到愧疚和难过,因为这个,他失去了和赵舒雅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赵舒雅站在那里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她只是留下一句“你要照顾好一一”,就离开了。

    思想至此,王洛宾颇为怨自己生闷气却牵连无辜的赵舒雅,以至于连她最后一面他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他甚至不知道那日赵舒雅是不是穿着以前和他一起出去时他缝的衣服。王洛宾替王十一擦去眼泪,自己眼眶却红了,他拿出膏药,涂在王十一脸上,那膏药清清凉凉的,有一股草药的味道,王十一颇为喜欢。

    “你无需迷茫,你只用顺着自己规划地脚步走下去就行。剑心这事,急躁不能,他们逼迫不了你,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就好。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太有出息,如果你像那孩子那样,我和你娘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失踪的赵舒雅,王洛宾心里总有一股郁结难以纾解。若是自己有先祖那样的能力,强得可在这天崖风上争得一席之地,赵舒雅和峰主等人和他就不用经历那样的事,他的女儿也不至于被选做下一个牺牲品。而妻子失踪之后,他也不用在这自怨自艾,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在几位太上长老阴冷的目光下走出天崖风去寻人。他看着与自己妻子眉目有些许相像的女儿,喉咙蓦地酸涩,暗里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王十一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是很懂王洛宾所说的话的意思,身上的伤疼让她苦着一张脸,可她又不喊疼,就龇牙咧嘴,眼含着泪表达着自己的痛苦。她内心很想伏在王洛宾膝上撒娇,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

    可是,也许是过于懂事的缘故,从王十一的天赋被发现的那一天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已经被杀死了。她懵懂,但又知道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不哭不闹,不骄不躁,多好一把利剑啊,如果这把剑没有自己的思想就更好了。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哭闹撒娇奔进父母怀中寻求安慰的孩子,而是一个拥有主见心怀坦荡有勇有谋等等的,被寄予希望的躯壳。

    面对王洛宾的殷殷希切,王十一连连点头,并未有不耐之色。

    那时候的王十一听不懂王洛宾话外之意——为人父母,怎么又许自己孩子被人利用走上自己不能选择的非黑即白的道路呢?长大之后的王十一,每当想起这事理解了当初父亲经常的叹息究竟为何意,却觉为时已晚。双亲连连失踪,可她的能力强悍得有目共睹,在天崖风乃至修仙界内的地位日益升高。即使如此,每每想起,却总觉得少些什么,怅然若失,丝毫没有什么高傲的意思。偶尔遭少数人询问曾经受苦之时,总会不由自主自嘲却又释然一笑,难说其实幼时修炼,她也算享受。

    别人口中石头做的心冷的师父看似硬心肠,可又会偶尔给她放水,护着她,不让那几个太上长老有任何机会对她发难,对她严格教导也是让她能够担当大任,哪怕怨恨她将来会夺自己的权,却也丝毫不吝啬知识与修炼方面的教导教授。

    修士内有传闻这世界肯定不存在什么让王十一忧愁的事。这事难说,她只是适应能力强,面对许多事情都能随遇而安罢了。父母失踪,她撕心裂肺,但坦然接受,多年来其实她并未停止过寻找。可是天下之大,大海捞针。而作为太上长老们培养的不知道第几个傀儡,她同前面所有傀儡一样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却只有她逐渐且真正地靠自己摆脱了牵引线。她实力强大之后,也敢公开与老顽固们叫板,为天崖风的变革与复习做准备,老顽固们也只能心情郁闷烦躁地看着,指指点点,却不敢多言。

    自从被推上台前之后,她唯一做的只有将戏唱完,而什么时候下场,她自己说了不算,或者说,她在未将天崖风恢复以往荣誉加身之时,她也不甘心下场,她也有自己要坚持与要守住的东西。

    天崖风门人为身为天崖风人而骄傲,心中都对天崖风有那么一份特殊且奇怪的情感,有一项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使命——即“复兴天崖风”,为此他们可以异常凝聚,坚不可摧。

    当年斩风运动,仙盟便是看到天崖风这一点,选择从内部下手,搅乱天崖风的人心,放大了弟子之间的龃龉。于是那场著名的“桃花山叛逃”让修仙界看见了原来一直以骄傲著称的天崖三风剑派内也并不是古井无波,如表面那么兄友弟恭。那场动乱杀死了众人艳羡的天才少年,将他折断傲骨囚禁于桃花山上的锁龙井中,还使得诸多优秀的门人出走天崖风,下落不明,或者直接公然与天崖风叫起了板,在修仙界形成一股几方势力都不能撼动的散修新势力,多数活跃于北方,或者干脆隐姓埋名遁入人间,娶妻生子,了却一生。它夺走了天崖风当时正盛的气运,一个赫赫有名的修仙大宗就此开启它八百多年,近一千年的地位滚石般的下落。

    这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一点。当年的太上长老也因一己之私,让整个门派付出了代价,却仍嘴硬着颠倒黑白,时至今日,又有几人得知当年真相。

    “那孩子”指的是谁,王十一撇撇嘴,说小掌门的权利都要被分走了,我确实不想像他那样。未能将自身之物守护好的掌权者,他是否掌权又有什么区别?

    王洛宾没想到自家女儿年纪虽小,却将一些东西看得那么清楚,也许是因为大人们不会提防小孩吧,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口无遮拦了。毕竟自以为是的大人们总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讨论的都是对于孩子来说高深莫测的东西,小孩怎么能够理解呢?可什么都不懂,也不代表是个笨蛋啊。

    王十一说出这种话,也不代表她真的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王洛宾只当她就是觉得小掌门没有自由,很可怜。

    王洛宾对此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王十一的头顶,笑完后,心中只余惆怅,大脑放空不知看着何处。

    这世上天生剑骨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五位剑圣,四个天生剑骨,距离登天只余一步之遥,也是早早步入天人境,若不是如今多事之秋,末法时代在即,他们早已飞升。

    王十一是此世间记载在册的第五位天生剑骨者。而王十一也不负众望,在太上长老们发觉她的天生剑骨后,拼命地在王十一身上下赌注。王十一三岁开始拿起了剑修炼,种种原因下,她的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短短两年间,就隐隐有与手中剑共鸣的趋势。

    为了这天崖风千百年来唯一的天生剑骨,一向抠门的太上长老们破例让这刚从云水镇回来不久的,时年十岁的王十一进入门派的剑冢,声称王十一可以在里面待到寻到最合适的佩剑之时——要知道天崖风的剑冢开放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且只对一定境界的弟子开放,许多外门弟子,一辈子都无法进入门派剑冢内亲自挑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便含恨而终。

    在短短一个时辰后,王十一拿着新的佩剑——一把比她还要高出一半,黑色古朴,敛锋藏芒的长剑,出来。她拿着剑出来时,据同门说,他们好像看见了王十一背后显现出四方神之一,玄武的影子,远古的声音踏着时间长河而来,落在她的脚边。

    王十一闻言,直接给名这把内敛神莹的佩剑“蛇岩”——“身似长蛇天雷劫,龟背柄负擎天岩”。她实在不擅长取名,摘了自己那时正在背的诗歌中的一首名叫《天垌歌》两句诗句里的俩字,好在她的佩剑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似的,在她手中轻轻震动。

    “我要给它找个好剑鞘!”王十一对上前来的昭师与父亲朗声道,那一刻,天崖风众人仿佛看见多年之后立于首阳山上衣袂飘舞,背负长剑的首阳剑仙,环意尊者,南谕神殿下隶属白鹤剑门的长理神官……而这些名号的背后,是一个叫王十一的天崖风弟子。

    后来在她身子抽条比蛇岩还高后,蛇岩就一直在她腰间佩戴,陪她创造出她举世闻名的三剑,陪她度过大大小小的荣誉与混乱无比的事情,见证与陪她度过漫长的人生,从一个时代走向另一个时代。它比任何说要留在她身边的人都要忠诚与守信,有时候,器物与人之间,相差的便是这一点。

    种种迹象表明,王十一是天生的剑修,要不说她被天崖风那群死老头看中着重培养呢,不卑不亢,不畏强权,哪怕是自己凶名在外的师父,天崖风的代理掌门,她也不怕。

    昭师在门派里,弟子鲜少敢与她对视的,他们都怕她,敬她,畏她,大家都觉得她像一条疯狗,为了某一块垂涎已久的肉可以把自己当做诱饵,在最后关键的时刻露出本相的獠牙,去啃咬任何一个她恨的人,争夺属于她的那块肉。除了她的挚友,她似乎不曾对别人表露出半分真心,乃至诚挚的笑意。当然,那已经是过去了。人啊,向前走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回头的欲望,和止不住的不知名为何种情绪的眼泪。

    回到如今,面对王十一的请求,昭师只是神色冷淡,并未明确说不同意一类,王十一当然下意识觉得这事可行,于是便笑着与昭师说:“谢过师父。”

    她从来都是这样,没有明确说“是”或“否”,就代表此事有可操作的空间。

    天崖风弟子内门叁仟,外门弟子贰万,虽不乏叛逆桀骜之辈,却鲜有人讨论这位以令人不齿之手段获得掌门之位的“掌门”,在宗门之中,只有常伴昭师身边,了解她的王十一敢在某些时候拔老虎的胡须,即挑战昭师未被言明的权威。

    虽然平日里大家大多噫吁于王十一未免过于听从昭师的话,被王十一笑着以“吾之师若有理,为何不听”“尊贤敬长,理应也”等巧妙化解,却也不免替她不忿。即使王十一本人多次说过不必替她抱怨,也挡不住某些人泛滥又无用的同情与愤怒。王十一尊师重道,谦虚有礼,却也有她坚守的一面,昭师不喜向来听话没有自主的孩子,以至于王十一偶尔乖张的举止让昭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为欣赏。

    前往云山那日,天气初时极好,晨雾未尽,阳光穿透云层,晴空万里,天上白云悠悠,地下树影婆娑。王十一抱着剑在喊来的马车边等着梁七,梁七不会骑马,以至她替她的好友安排了一辆马车。

    旁边,她的师父骑了一匹枣红色骏马,带着帷帽,一袭窄袖灰衣,腰间束着紫红的宽腰带,佩一把黑色剑鞘,上镶孔雀绿宝石的长剑,这副模样让她看起来极像闯荡江湖的侠女。即使她周身都散发着不俗的气息。她此时正垂眸无言看着等候已久,却仍然不见好友身影的王十一。

    察觉到师父的逐渐不满,王十一偏头看了昭师一眼,却并不能透过那白色帷帽看见昭师的表情,“你那凡人好友,看来不是个守时的人。”枣红色马匹被其主人影响,焦躁地嘶鸣,昭师不喜这声音,把手放到马脖上,她并未温柔地安抚,只是将手覆在其上,就令座下的马瞬间安静下来。

    “不是她的错!我那日忘了与她说时间了。”为了使自己的朋友不在昭师面前被看轻,王十一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实在不想自己师父对她看中的朋友产生厌恶。

    “哼。”昭师不想多说难听的话,她暂时对那个凡人女孩没什么想法,就像人对路过的蚂蚁一般,既然自己的徒弟驻足,那她也只能象征性陪伴在尚还是个孩童的徒弟身边。

    梁七没想迟到的,只是两个弟弟都开始不约而同闹腾——她的亲弟弟假装生了病,向夫子请了一日病假回来。他看见八咫果真是与其“臭味相投”,俩人比公鸡起得还早,拿着树枝在院子里嗷嗷叫唤。

    得知梁七要去云山,她弟以为姐姐是去游玩,便说他也要去,他没什么诸如说要去一览风光方便回去学习的借口,只是直言他也要去玩——他真的断定梁七是去那玩的了。八咫听了,附和说他也要去,哪怕梁七再三强调她并非去玩,都被两个小孩无视。

    于是梁七被迫拿着一袋包袱——装干粮等物什的,她就是觉得自己该带这些东西,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足够给王十一惹麻烦,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解释那兴高采烈的以为她们真要去踏青的两个小尾巴。

    唉声叹气地出现,梁七身后有两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一左一右正拽着她的衣角一边咬着饼一边抹着眼,看样子便知路上梁七定是训斥他们不少。

    看见王十一,梁七本是开心的,可是抬头见昭师时,从帷布中透出的寒意目光让她不由自主撇开视线,心惊胆战中,她把买的烧饼分给王十一一个,略显局促地说:“给,是早饭。”

    她看向昭师,想了想还是掏出一个递给马背上不悦的女人,她的手颤抖着,也不敢抬头看昭师,说话的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只是昭师并不打算去接梁七手里的烧饼,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场面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王十一见状,刚想给难堪的梁七化解,岂料昭师直言道:“你知道可悲又无耻的虫子是什么样的吗?”

    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梁七的脸刷地一下充血红了起来,她知道昭师是在骂她,她言语里的讥讽不多言说,化为利剑把她整个自尊与脸面践踏,梁七蠕动嘴唇,说不出话来,那个烧饼收也不是给也不是,身后两个弟弟在一旁嬉戏吃饼,倒也没有注意到这边,不然想必她会愈加不堪。

    “师父!”此番言论是连王十一都被惊住了的,她的师父无情霸道没错,偶尔也嘴上不曾饶恕他人,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她对待凡人的态度固然不对,可是与她下山游历以来,见过的形形色色凡人何其多,未有一个如同如今这般遭她羞辱的,因为她觉得那会降低自己身份,虽然这也不对就是了……只是她是劝不了昭师的,而且昭师与其用无耻恶毒的言语与行为来面对她看不起的凡人,她最常用的应是无视他们。可是如今……“您没必要对我的朋友!”

    王十一维护了梁七。可梁七心中没感到半分高兴之意,她只觉得无助与心底委屈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花了眼睛。手上的烧饼终是被王十一拿下了,王十一搂住她的肩膀,走到一旁,安慰她说:“对不起,忘了和你说了,我师父、她不喜凡间吃食,你不要多想。她不要,我要。我吃两个!”说着,王十一竖起两根手指,笑眯眯地把饼放到嘴边,咬下一口。

    梁七看着王十一这副样子,抹去眼角泪水,难得露出了笑。王十一这些行为并未消去她心中昭师对她鄙夷事实的自卑与苦涩,只是在面对好友如此的好心之下,她还是选择接受这份好意,于是她摇头,回头看向骑在马背上正侧头看着她两个弟弟的昭师,对王十一说:“我没事……三年前我就知道你师父不喜欢我……”

    “没有!她不是不喜欢你。”王十一着急地说。她拿着饼的两只手上下挥舞,整个人为了维护师父的形象与安慰被自己师父残忍甚至恶意伤害的好友而双手并用,“其实我师父吧,她对谁都这样。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知道了。谢谢你。”

    梁七擦了眼泪,唤来那两个弟弟,问王十一:“我想要带着他们一起去,可以吗?他们以为我是去玩的,非要跟着我。”她的声音轻轻的,看着王十一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坦荡荡,反而多了许多敏感的疏离和隔阂。“你要是觉得不可以,我、我让他们回去,就是可能我也去不成了。不过没关系的,我们今后……会有机会的……”话说到最后,她的话音越来越弱了,她甚至不能十分自信地说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和王十一在一起见面,何况游玩,去见识另一个世界。

    就因为师父的那句伤人的话,阿七对我多了些、我无法言说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阿七竖起了篱墙,把她自己藏了进去。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师父和阿七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王十一的喉咙有些发堵,她看着那两个肩挨肩的异父异母兄弟,他们歪头想要窥视梁七的哀伤,想要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即使梁七再三说自己没有哭,却被他们两个断言说她肯定哭了。

    他们的顽劣程度不相上下,偏偏梁七没办法制止他俩,她扬起的手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直到她快速地瞥了一眼昭师,王十一才了然。师父的一句话,让阿七杯弓蛇影。她觉得心中很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梁七。

    王十一的脑海中闪过三年前回去跟师兄师姐们谈论她交的朋友时的场景,她为师兄师姐们介绍着她记忆中的凡人朋友,跟师兄师姐们假设遇见某些情景时该怎么办。她说自己很喜欢她,就像她很喜欢自己一样,所以不舍得让她难过。

    “那要是她、她不开心怎么办?她要是被我身边的人伤害了怎么办?或者说,我本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了她怎么办?”

    “噢噢,可是我觉得这些不适合她。你们不知道,她、她很……弱小,就像刚刚出生几天的小猫,没有保护自己的牙齿和利爪,但是她很可爱,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真的很可爱!”

    “你们笑什么!我又没说谎!她也说我可爱啊……什么?才不是我足够强大,息娇师姐,你不要把她和宠物比好吗!她不是宠物!别笑了!”

    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梁七又要被他们给气哭,王十一走过来,想要搂住她的肩膀,最终改成抱住她:“没关系。我们就是去玩的,我们一起去玩。”

    她又想到了师兄师姐们对她的教导。

    “朋友就是要敢于把自己的后背和软肋交付于对方,而对方坦然接受的同时不会用匕首划破你露出的脆弱肚皮。”

    “武器的刃口是朝着外人的,而非自己人哦。”

    “而且朋友是受伤时会相互依偎着取暖的存在!”

    “我们不是在谈朋友吗,我怎么感觉这个词的意义和‘家人’相近。”

    “要好的朋友在一定程度上本来就可以说是家人嘛!”

    多年后,王十一把这些师兄师姐们跟她说的,她珍藏许久,也记了许久的话告诉了情绪低落、精神有些恍惚的梁幼七,于是梁幼七问王十一当初为什么会找她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当朋友,王十一下意识驳斥说阿七才不差劲!没有丝毫犹豫,又笑着说没有为什么。

    “你得相信自己的眼光吧,要是她真的一文不值,那你当初又为什么会和她做朋友呢?除非你孤单到找不到一个人说话。可是你明显不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