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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豆豆

    中秋节,镇上办了一场烟花表演,我和小兰坐在厂房最高的地方看烟花。微风吹来,她说有点冷,我就把短袖给她套身上,自己光着膀子。

    烟花在天上不停地炸开,小兰的脸被照成各种颜色,特别漂亮,她看烟花我看她。

    小兰扭过头,眨着大大的眼睛问我为什么老看她。

    我说好看。

    她撇撇嘴,说我跟那些人学坏了,然后捂着脸不让我看。

    我笑着扭过头,她害羞的样子更好看。

    中秋过后,江瑶从城里带回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是以前她上班那家公司的同事,业务能力很强,以后就是面粉厂的业务负责人。

    眼镜儿笑容可掬地跟每个人握手,而且握的时候很用力,我也用力回握了一下,他嚎了一嗓子好像很疼。

    我觉得他,没什么劲儿。

    现在镇子上到处在搞施工,还有几家外国人的工厂,说是“招商引资”来的。我问小兰“招商引资”是不是成语,她说算是吧。

    几天后有个震惊全镇的消息传开,刘寡妇的公公王老汉被抓走了,镇上几个常去她理发店的男人也被叫去问话。人们说刘寡妇跟那几个男人不清楚,王老汉一气之下把她电死了。再后来,人们说那个六岁的孩子其实是王老汉的。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真假难辨。

    镇上的大人物出来说话,让大家不要乱猜,王老汉只是失手,刘寡妇的死是意外,我们镇的民风很淳朴,不可能发生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并鼓励大家收养这个孩子。

    我问江瑶,自己能不能收留他。

    她皱着眉头说最好不要,应该把他交给有能力的人。

    但是有能力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自从眼镜儿来了,就整天往江瑶那里跑。江瑶抽空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觉得眼镜儿这人怎么样。

    我说没劲儿。

    江瑶一愣,问那你有劲儿吗?

    我说有,我一次能扛六袋子小麦。

    然后她大笑起来,说也只有我能让她这么开心,要不以后跟着她跑业务吧。

    我说只喜欢干活儿。

    可她还是让小兰给我报了驾校学开车,以后好给她开车。

    教练是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儿,一根烟接一根的抽。

    一起学开车的还有五个人,四个人来自其他村子,只有一个叫豆豆的大姐住在镇上。豆豆长得白白胖胖,就像奶奶年画儿上的胖丫儿长大了。

    她说什么都要带上“逼样的”,“这个逼样的车真难开”、“我家那个逼样的昨晚又没回来”、“今天逼样的太冷了”……

    我问她“逼样的”到底是啥意思?

    她说谁“逼样的”知道。

    但是她知道很多事情,比如镇上的大人物之间有什么矛盾,县里的大人物是谁的亲戚,甚至市里大人物的事她也知道一些。而且她讲得特别有意思,有时候教练老头儿也凑过来听。

    一天其他同学都有事,就我跟豆豆两个人来了,她说今天“逼样的”别练车了,一起到她那儿喝酒去。

    教练老头儿一听喝酒立刻就去请了假。我不想去,可是教练老头儿不依,他说不去不让我参加考试。

    豆豆开的店没有名字而且很难找,门玻璃上贴着一张白纸——正在装修。

    她带着我们左拐右拐,走到一个锁着铁门敲了敲,里面有人看了一眼给打开。进来之后是长长的过道,两边都是木门,她推开其中一个打开灯,说就这个吧。

    里面有两个沙发,一个茶几,还能唱歌。教练老头儿乐呵呵的坐下,豆豆让人送来切好的水果,还有两箱啤酒,说今天一瓶不准剩。接着进来三个不认识的女人,两个挨着教练老头儿一个挨着我坐下。

    豆豆让三个女人好好陪我们,自己先出去招呼一下。

    女人们穿得比较少,她们把酒打开倒上,教练老头儿高兴地一口喝掉,跟那两个女人搂搂抱抱,笑得很开心。

    挨着我的女人笑着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点点头。

    她坏笑着端起酒杯递给我,我没喝过啤酒,就尝了一口,跟尿一样难喝。

    女人说第一杯必须喝完。

    我问为啥?

    她说男人就要“一干到底”。

    虽然我没学过这个词,但四个字的一般都是成语,我就全都喝了。

    她又倒了一杯,说“双管齐下”。

    这个成语我学过,就又喝了一杯。

    她接着倒上第三杯,说“日上三竿”。

    这个成语好像也有……

    她每倒一杯就说一个成语,我连喝了十杯,到十一杯的时候,她开始挠头,因为好像没有十一的成语。

    教练老头儿哈哈大笑,对女人说你要是想不出来自己就得喝十一杯。

    女人立刻哀求说自己喝不了这么多。

    教练老头儿说不行,哪有只让别人喝酒的道理。

    女人就拽着我胳膊央求,让我说个话。

    我说,“话”。

    教练老头儿顿时笑得岔了气,说“你特娘真是个人才”。

    这时豆豆进来,问啥事这么高兴,老远就听到教练的笑声了。

    女人就跑过去跟她嘀咕,豆豆哈哈大笑,说“你个逼样的纯属自作自受,看小弟老实就欺负人家,赶紧喝。”

    女人一脸苦笑连喝十一杯,然后就冲到卫生间去吐了。

    豆豆自己也坐下来倒上酒跟我们喝,她说现在的客人越来越挑剔,不想多花钱还特么想要莞式服务。

    教练老头儿眼睛一亮,说这个可以有。

    豆豆翻了个白眼儿,说自己都不会,还得去学习考察,现在女人钱也“逼样的”不好挣了。

    我们一直喝到快天黑,才离开豆豆的店。

    回到宿舍,小兰见我一身酒气,问我去哪儿了。

    我如实说。

    她皱眉,说我不该去那种地方喝酒,容易学坏,而且豆豆两口子都不干什么正经事,让我离她远点。

    可不是她们让我去学开车的吗?

    再去驾校的时候,我尽量远离豆豆,不过后来很少来。教练老头儿说她早就找人办了驾驶证,只是不敢上路才来学的,跟我们不一样。

    直到快考试的时候,豆豆又来了一次,她的脸上有几块淤青,说是她家那个“逼样的”明目张胆带了个女的回家,三个人干了一架。

    后来就再没见过她。

    我学车期间林涛和林永波被开除了,因为他俩私配了仓库钥匙晚上偷面粉,被巡夜的抓了个正着。本来江瑶要把他们送去公安局,他们的家人来说了半天好话,又来求我,江瑶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网开一面。

    这一年镇子的变化简直翻天覆地,新开业了好几家厂子,其中还有一家面粉厂,不少工友离职去了他家干活儿,说工资更高。

    江瑶说这是看我们挣钱眼红了,想来抢买卖。她给大家开了会,并给留下的人也涨了工资,要跟那家面粉厂干到底。

    比镇子更热闹的是村子,舅舅和林雪家又打起来了。

    林雪父母承包的鱼塘被人放了药,所有的鱼都死了。他们料定是舅舅干的,轮着铁锹把舅舅打了个半死,舅舅的儿子又拉了一车人来,打得不可开交。混乱中有人动了刀子,捅伤了林雪的父亲。

    这个事情闹得很大,不少人进了监狱,但是并没有找到舅舅放药的证据,罚了点钱就把他放回来了。

    村长因为这事被就地免职。他一气之下宰了耕地牛,把牛肉切成一块块的挨家挨户送。

    县里派了工作组来调查情况,工作组了解到舅舅占了奶奶的房子和田地,让他限期归还。

    舅舅不服气,说按照农村的风俗就应该归他。

    工作组说他们只讲法律,否则以“非法侵占罪”把他抓回去。

    舅舅只能妥协。

    我拿回了奶奶的房子,好好收拾了一番,至于田地,我答应等舅舅把大棚里的蔬菜卖了再说。

    村里需要重新选村长,工作组挑了三个不错的候选人让大家不记名投票。等工作组统计完票,村民们笑成一团,因为得票最多的竟然是我,村长坐在角落里,嘴角翘起。

    这是明摆着和工作组对抗。

    工作组很生气,宣布选举无效,姓毕的组长给村民们讲了很多话,说要珍惜手中的选票,认真负责的选出合格的村长,然后重选一遍。

    结果选我的票更多了。

    毕组长拍着桌子发脾气,说大家这是故意跟他们作对,选举结果还是无效。

    他们当天晚上就开始带着三个候选人全村做工作,一连跑了两天才重新举行第三次选举。结果出来,他们傻了眼儿,因为除了那三个候选人选了自己,剩下的全都写了我。

    姓毕组长嘴都气歪了,他说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别后悔。接着立刻宣布结果有效,我成了村长。

    村长坐在角落里,嘴角抽了抽,烟都掉到了地上。他高声嚷嚷着说让一个“尸生子”当村长不合适,会让全村跟着倒霉。

    毕组长气愤地拍着桌子,说这还不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

    村民们你看我看你,全都哑口无言。村长拍着脑门,这牛算是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