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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此乡温柔

    这里外有绘着龙鳞丹彩的宫殿,内有含着麝芬紫烟的椒房,鼎铛玉石遍地,金块珠砾不尽,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在此都不能算作是什么希罕之物,如果世上真的有水晶宫那样的地方,这里无疑要算得上是一个。

    此时,在一座椒房之内,梳妆台上水晶琉璃座的鲸膏灯中正发出明亮却柔和的灯光,半明半暗的七彩芙蓉的羽帐之内,九华葡萄的锦衾之中,正半倚半卧着一个人,这人正是与沈霞裳一块,准备到到弗罗去的人,他就是南溟龙王万华风,老万头。

    那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身着红粉色薄纱,童颜白发的女人,这人正是席玲珑。此刻,她正在梳着她那头长长的白发,长长的袖子垂到了臂弯,露出一段雪藕也似的前小臂。

    老万头将目光从席玲珑雪白的手臂移向她的身上,透过席玲珑身上的薄纱,令老万头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女人还能保持这么好的体型,就见她胸口挺拔,腹部平平,两腿修长,皮肤细腻光滑,远不似岛上大多数的女人那样黝黑粗糙。

    看上去,老万头正将身体舒服地靠在床上的一个小矮桌上,以手支着自己的下巴,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席玲珑梳着头,她那如同散发着清辉的新月一般的侧颜正好对着他,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图。

    不知看了有多长时间,就听老万头道:“我不是与你说了么,只消将沈霞裳他们送回中土去,我便立刻回来陪你,再也不到其他地方去了,余生只与你白头偕老!”

    那席玲珑半天没吱声,这时却将脸转过来看了老万头一眼,就见她的双眼湿润,仿佛要滴出水来,因为晚上饮酒的缘故,嘴唇润红,再配上挺拔的鼻梁,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若不是因为一头白发,这便是一个没有因为岁月侵蚀而留下任何痕迹的美人。

    看到这里时,老万头的心里格登一声,仿佛听到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席玲珑看了一眼老万头又将头转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就是放你走,也已经晚了!难道你自己还走得了?”

    老万头一怔道:“为什么是我自己?”话音未落,忽然心底一阵凉气直冒,嘎声道:“莫非你已经将他们两人……”

    席玲珑道:“只怕马上人就要回来了……”

    此时,外面的风已经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只听外面不断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时如吼,有时似叫,有时如万壑松声,有时似万马奔腾,有时如惊涛拍岸,有时又似海雨天风,不一而足。让人感觉便是鬼啾怪鸣,嫠妇夜泣,杜宇晨悲,都不足以形容这些声音的虚荒诞幻,诡异离奇。

    老万头知道,这是风吹过这玲珑峒上的那些小洞时发出的声音,正是庄子所谓的天簌之音。

    老万头听到沈霞裳与范蝶致已经凶多吉少,一时只感觉手脚冰冷,连连在心底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就听老万头这时柔声道:“玲珑,到今天了,你还不相信我么?”

    席玲珑一听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对着老万头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如果不相信你,我还会等你到今天么?”

    老万头望着她的那张娇媚横生的脸,忽然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道:“是么?”

    席玲珑歪着头,就象她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老万头时那样,反问了一句道:“你说呢?”

    老万头这时看到她的天真模样,忽然觉得殊不可爱,反而在心底生起了一丝厌恶。

    这时就听老万头突然又说了一句:“我那天刚上岛时见到过一个人!”

    席玲珑道:“你见到谁了?”

    老万头这时却自顾自道:“不过,自那天之后,这么多天里,我连他一面也没再见到,不知是什么缘故?”

    席玲珑的眼睛盯着老万头的眼睛道:“我知道你见到谁了!不就是保沙么?”

    老万头道:“不错,就是他!”

    席玲珑沉默了半晌道:“那又如何?”

    老万头沉声道:“你们之间难道就没有发生些什么事么?”

    席玲珑这时眼睛转到了那明亮的灯火上,看着那不断跳跃的火苗,眼神迷离,轻轻地道:“我知道他自打小就喜欢我,但我并不喜欢他,我的心里只有你!”

    当年乌荻洲的岛夷大举来犯,几乎精英尽出。共计出动了十五艘大船,一万多精锐之师前来,准备一举殄灭玲珑岛。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玲珑岛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幸好南溟龙王万华风遇上了,见乌荻洲挟虎狼之师,恃强凌弱,欲强吞玲珑岛,玲珑岛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便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当其时,万华风正当青春年少,英俊潇洒的颜值巅峰时期,刚刚认识席玲珑,便遇上乌荻洲来犯一事。

    于是后来,万华风便一人携利刃入海,凭一己之力,一夜之间,将乌荻洲的六艘大船凿穿,使其全部沉入海底,这一来,那乌荻洲军心大乱,再也无心攻打玲珑岛。

    为一绝后患,在他们军心惶惶的时候,万华风又趁机潜入他们的帅船,将他们的带兵首领杀掉,那乌荻洲群龙无首,才不得不退走。

    那一战之后,玲珑岛的人无不对万华风感恩戴德!

    凯旋时,岛上特地选出最漂亮的二十位少女,排成两行,乘着大船,敲锣打鼓,如天女迎接神仙一般来迎接万华风。当时的万华风红袍加身,前呼后拥,万众瞩目,风光无限。

    这种待遇对于岛上来说,从来没有别人享受过。

    也就是在那一天,这一幕彻底击中了席玲珑,从此,万华风的身影便镌在了她的心底最深处,由刚开始的一见钟情一下便上升到了死心塌地的程度。

    乌荻洲那边见有南溟龙王出手相护,从那以后,便死了心,不敢再对玲珑岛有任何的非份之想!

    但是自己这边损失巨大,不但战船被毁数艘,统兵的头领还为对方所杀,怎么甘心!

    于是选择报复!

    也就是在那撤走的当天,乌荻洲那边算准了,玲珑岛的人,包括万华风在内,一定会在大胜之余产生心理上的松懈,不会太注意加强防备,便派出一批杀手袭击了万华风。

    当时席玲珑曾为万华风挡了一箭,这一箭射是在了她的胸口上,所幸稍偏了一些,并未射着什么致命之处,但却不料那箭上却涂有有剧毒,而且这种毒的毒性还相当厉害,当时几乎就要了席玲珑的命。

    即便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救回了席玲珑的性命,但余毒已经侵入肺部,因为治疗不得法,用药不对症,便从那以后留下病根,终年咳嗽。

    于是便有了后来万华风回中土为她寻药的事。

    这时,老万头听了席玲珑的话哼了一声。

    席玲珑仿佛未闻,接着道:“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我曾经在你的面前说过的……我知道,你可能已经察觉出来了!”她说的这个“你知道的这件事”的意思是指保沙喜欢她的事。

    老万头并未出声,转眼望着那盏梳妆台上的灯火火苗。

    到现在为止,老万头已经运了无数次的劲,但内力始终凝聚不起来,知道自己中的毒厉害,只好慢慢地拖延时间。

    自己不动声色地与席玲珑说着话,说出的话也愈来愈谨慎,生怕的自己的言词激怒了她。

    席玲珑这时叹了口气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与他是假的!”

    老万头道:“如何假法?”

    席玲珑道:“我等你二十年没有回来,那时母亲病重,她虽知我对你痴心,却也认为你必不会再回来的……”

    老万头叹了口气道:“连她老人家也对我失去信心了么?”

    席玲珑道:“当年父亲在我三岁时,便离开了母亲和我,令母亲终生痛苦。本来她也曾苦苦地劝说过我,让我不要爱上你,她曾经说过,不是本岛的男人都不可靠!唉,谁知我就是一门心思地喜欢你,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最终你果然一去不回,你知道我是有多么绝望么?”

    说到这里,席玲珑看着老万头,早已泫然欲泣的眼中止不住蔌蔌地滴下了两行清泪。

    老万头见她流泪,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席玲珑又接着道:“所以母亲在临死的时候,便命令我必须与保沙结婚,否则她说自己必将死不瞑目!那时,她已经卧床不起,而我已经到了三十四岁的年龄!”

    老万头沉默未语,席玲珑接道:“这岛上的形势你也知道,保氏一族是这岛上的大姓,母亲若想将岛主的位子传与我,没有保氏家族的支持,根本就不可能!”

    老万头听到这里时,面色凝重,慢慢地将身体往后靠在床的扶手上,眼睛向房顶看去。

    席玲珑道:“所以,我只能选择与保沙结婚!但却与他约法三章,一、若我不见到你一次,了却我的心愿,我是不会和他同房的;二、即使将来见过了你,也要允许我在心底为你留下一个位置,而他不能干涉;三、这个期限是十年。而今年,正好是第十年!本来,我当时已经有了一了百了的念头,但是,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席玲珑坐到老万头的身旁,将他的脸扳过来对着她自己的脸,然后一字一句道:“我还是不甘心!”

    她说完这四个字,便放开扳动老万头脸颊的手,站起身来,一边向梳妆台前走过去,一边道:“我一定不会让在母亲身上发生过的事,在我的身上再一次发生的!”

    老万头始终提不起自己的内力,心中又牵挂沈霞裳和范蝶致的安危,浑身不觉早已出了几身的大汗。

    那席玲珑也早已看在眼里,自梳妆台上拿过一块丝帕,走过来,轻轻地为老万头揩去头上的汗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九幽心之毒,若没有解药,想在三个时辰之内解开,那是痴心妄想!”

    老万头听到这里心里虽惊,脸上却笑道:“你不让走,我就不走好了,你又何必杀了他们两人?”

    席玲珑道:“有他们两人在,你不会安心乖乖地留在这里的,我必须要绝了你的念想才行!”

    老万头点头,话头一转又道:“保沙的人,不也是很好的么?你们两家结亲,岂不正是各取所需么?”

    话刚说完,老万头直想打自己的嘴,因为席玲珑听到这话会理解为自己不在乎她,这样很有可能会刺激到她。

    果然,席玲珑听到老万头万华风的这番话不禁呆了一呆,却幽幽地道:“他们保家在这个岛上势力当然不小,这个岛上有三成的人姓保,而且他们保家世世代代与中土和环海岛屿上的人做贸易,家累巨富,所以,没有他们的支持,谁的岛主位子也坐不稳!”

    说到这里,席玲珑再叹口气,看着老万头道:“可我就是觉得齐大非偶,还是要自求多福!更何况,我不能无端地负我本心!再说了,你曾经也给我过承诺,我一日不见你的人,我便一日不能死心!”

    老万头叹口气道:“过错都在我身上!是我辜负了你!”

    席玲珑这时展颜一笑,合室生春,就听她道:“万郎,你有什么过错?我知道你其实也是很喜欢我的,要不是因为施瑶华那贱人,你想必也不会到现在才来的,是么?”

    老万头皱眉道:“怎么好好的又扯上她干什么?”

    席玲珑笑道:“这么多年,你依然还是没有忘情于她么?”

    老万头有气无力地道:“你现在何必吃这干醋,我与她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见过面了!”

    席玲珑哼了一声道:“我又不能离开这岛,你说什么我也没法印证的呀!”

    老万头黯然道:“爱信不信吧!据慕容天问说,她二十五年前练功走火入魔,后来不知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见过她,也许早已死去多时了也未可知!”

    席玲珑紧紧盯着老万头有眼睛,唯恐他说的是谎话来骗自己的,但看着着实不象是说的假话,心情不由得欢畅起来,一把搂住万华风,将自己滚烫的脸颊贴在万华风的脸上道:“万郎,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是处子之身,为的就是留着与你有一天见面的!”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万华风的左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不住地摩擦着。那里正是当年为他挡箭时留下的疤痕处!

    这时,室外的风吹过玲珑峒上的众窍,发出的声音愈加凄厉,难听如一群魔鬼在疯狂的大笑,吵闹。

    沈霞裳将明珠撞倒的时候,范蝶致已经将药噙在口中,一咕噜便吞了下去。然后闭目运气,好一会,才觉得身上的劲方始慢慢慢慢地回来了,但一时还不足以震断手上的绳子,只好不露声色地暗暗运气,积聚内力。

    待到感觉差不多了,默默地一运劲,手上的绳子啪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便震断成了几截,范蝶致脱出手来,一把又将脚上的绳子捻断。

    这时明珠与海女两人正在打得不可开交,她哪里曾想到,刚才海女捣鬼,早已经将解药给了范蝶致!

    范蝶致的毒一解,便翻身而起,这时海女已经被明珠点倒。明珠在喘息过后,正准备起来时,却不料范蝶致已经来到了身后,一个措手不及,便被范蝶致不费吹灰之力地制住了。

    将明珠制服,再将海女的穴道解开,就见海女走到明珠的向前,向她的身上摸了摸,翻了几翻,便又找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范蝶致知道,那便是解药。

    这次施毒时,席玲珑为了不让万华风、沈霞裳等人生疑,怕明珠与海女露出马脚,便命明珠与海女在敬酒时陪酒时一定须真喝,故此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颗解药,两人见万华风和沈霞裳他们并未在意自己这边两人,便只将酒浅浅地沾了沾嘴唇之后,便偷偷地倒掉了,故此,两人的那两颗解药并没有吃。

    海女看了一眼范蝶致,示意她将沈霞裳扶起,范蝶致连忙蹲下身,将沈霞裳扶起来,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身上。

    就见那海女刚将药丸送到沈霞裳的嘴边,正欲放入嘴里时,突然将手缩了回去,道:“沈大侠、范姑娘,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们两人么?”

    范蝶致见海女刚要将药丸放入沈霞裳的嘴里,却又收了回去,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她道:“你想干什么?”

    望着范蝶致的眼睛,此时风已经很大,那盏小渔灯虽早已熄灭,借着天上的星光,还能依稀看清范蝶致的眼睛,海女道:“我想跟你们走!”

    范蝶致愣了一下,又沉吟片刻道:“你是怕席玲珑容不下你么?”

    海女道:“这是我在之前就考虑过的问题,她当然不会饶了我,但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范蝶致道:“为什么?”

    海女没有说话,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来,隐约能看出来,那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挂件。

    取下后,海女将它递与范蝶致,范蝶致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只不大的金锁。

    海女道:“我本是漂流到这个岛上的婴儿,凑巧被岛主救下来的,这上面有我的名字,就叫作海女,从这金锁的做工看,应是中土的手艺,我已经问过许多经过这里的外地商船上的人,他们都肯定这是中土的东西!”

    说到这里,海女顿了一顿道:“所以,我要跟你们走,到中土去找寻我的亲生父母去!”

    范蝶致道:“你这一走,就不怕岛主找你,何况……”

    海女道:“何况什么?无法报答她的再生之恩?养育之恩?经过这次的事,我更加想走了!”

    范蝶致点点,她明白海女的言下之意,意思是经过这次的事,她对岛主很失望,因为她已经彻底地看出来,席玲珑就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这种人不管怎么样,骨子里都是刻薄寡恩的,再加她私下救了自己和沈霞裳,岛主必不会就此饶过她的!

    范蝶致想到此,刚想说话,这时忽听沈霞裳道:“我们一定会带你走的!”

    海女一听到沈霞裳的说话,不禁喜形于色,忙蹲下身到沈霞裳的面前激动地道:“沈大侠,你说的是真的么?你一定会带我走的,是么?你是大侠,你说的话一定会算数的,是不是?”

    沈霞裳重重地点点头。

    当船靠在岸边时,正是在岛西的那片长满芦荻的地方。这里是离玲珑峒较近的地方,又有芦苇荡作掩护,方便躲藏。只是由于划往这边时风太大,是顶着风的,所以费了好长时间,此时已经过了三更,到了四更初的样子。

    此时就听海女道:“你们可能无法弄到大船去弗罗了,那里已经有很多保家的人在那里守着呢,明珠偷偷地告诉我说,这是岛主在昨天就已经暗地里安排好了的,就是怕你们偷船逃跑的,除非能拿到岛主的令牌!”

    范蝶致在黑暗之中看了一眼沈霞裳,只能看到他那双犹如寒夜里的星星一般的眼睛。沈霞裳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正在思考。

    半晌,沈霞裳方道:“海女姑娘,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海女迟疑了好一会才慢慢道:“我其实一直在琢磨着一个办法,就是不知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