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败节草”来自家乡。

    在平原，有一种最为低贱的植物，那就是草了。

    当你走入田野，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生生不灭的草。它们在田间路旁的沟沟壑壑里隐伏着，你的脚会踏在它们身上，不经意地从它们身上踩过。它当然不会指责你。它从来没有指责过任何人。它默默地任人踏、任人踩，却异常顽强地随处生长。

    在乡下日子久了，你会认得一些草。比如，那种开紫白色小花的草，花形很小，小得可怜，它的名字叫“狗狗秧”。比如那种叶儿稍稍宽一点，叶边呈锯齿状的草，一株也只有七八个叶片，看上去矮矮的、孤孤的、散散的。它的叶上有一点小小刺儿，仿佛有一点自我保护能力似的，可一脚就把它踩倒了，它的名字叫“乞乞牙”。比如说，那种开黄点点小花的草，那花小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碎麻麻的，一点点、一点点地站在那里，它给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轻视它，这种草叫“星星草”。有一种草，看上去是一丛一丛的，丛芯里长着一些绿色的小苞苞，它的身形本就很小，自顾不暇似的，可丛芯里却举着那么多的小蛋蛋，这种草就叫作“小虫儿窝蛋”。再比如，有一种草是暗绿色的，叶面软塌塌的，很疲弱的样子，那绿也是往暗处往灰处走，没有一点光泽，这就是“灰灰菜”了。“马齿菜”一身油绿，叶片圆小厚实，看上去油汪汪肉乎乎的。它茎秆伏地，伸出来一脉淡红，那红很宽和，不暴。“驴尾巴蒿”穗头很长，下垂着弯成弓形，叶儿是条状的，茎儿弹弹的，总像是弯着腰，不敢抬头似的……

    在平原，阅过这些草的名讳，你的心就会为之一动。你会发现，平原上的草是在“败”中求生、“小”处求活的。它从来没有高贵过，它甚至没有稍稍鲜亮一点的称谓。它的卑下和微不足道，它的渺小和贫贱，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显现在外的。那一株一株的活，那一丛一丛的生，是经过时光挫磨，经过风霜雨雪历练的。

    “败节草”取自平原万千草类中的一株，它生长的过程与这里的土壤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天地很大，长在平原，一株草怎么能支住天呢？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关于“活”的道理。世间的活法有很多种，这算是其中之一吧。

    说来说去，这只是一种植物。

    1998年

    本文系中篇小说《败节草》创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