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碎心，铸心。
闭锁曲线峰本就凋零岑寂，经此一劫，更显颓落死灰。
试炼广场之上，原本威煌的三十六口巨大天泉圣缸，如今也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二十八口，杂乱无章的坐落在那里，落败不堪。
几名年轻弟子耷头耷脑的左右顾盼，面如菜色，神绪彷徨。
品修一脸惨淡，不停的锤着两只手，脚下来回踱着的步子几乎都变得有些凌乱起来。
“三十六师弟回来啦？”
众人见润九，立时露展些许喜光，大奔了上来，七嘴八舌起来。
“三十六师弟，可曾有寻到文邑师弟他们？”
“小师弟，怎么不见二师兄等人？”
润九掠下身子，急问一声：“众位师兄，文和师兄伤势如何，可曾醒来？”
品修神色哀沉：“伤势过重，一时三刻怕是难以复苏，不过眼下已是服下【固元丸】，性命倒已并无大碍。”
润九闻言叹息一声，又道：“眼下李师可知得此事？”
品修摇了摇头：“峰中如今大乱，人心惶恐，更加不敢将此事叨扰…再生变乱。”
润九点了点头，心稍安顿，正待要说话，身后，打来了三叶肃冷的声音：“休要聚围一处，以生滋乱，都于我下去，各司其责。文优，医仁，品修，武德，你们四人留下。”
“是，师兄。”
众弟子应声，尽皆彷徨散去。
品修急问起来：“二师兄，事情可有何进展？”
三叶脸色微变，异常严肃道：“峰中妖兽作乱，文谊已经身难，即时起，闭锁曲线峰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峰林，严卡各处通往碧水清潭道口。此外，文、医、品、武，四系子弟，无我指令，不得私自出外，你们四人须得严束本系之子弟，不得违逆！”
“什么？妖兽作乱？”
“什么，文谊师弟他…？”
“戒严…？”
四人皆是身心一凛，犹遭晴天霹雳。
品修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师兄，你…你是说文谊师弟他…？”
文优急道一句：“那其他几名师弟呢？”
武德声音更急，雄武面孔板肃：“如此大事，是不是得报之李师？”
三叶脸面肃黑起来，厉声道：“李师伤重，须得安心静养，还嫌我峰不够乱吗？好了，即刻开始，各司其职，各责本系，不得抗逆！”
“是，师兄。”
“咳咳…”
一道沉重咳息声传打出来，气息十分的短促艰难。
“三叶，三叶，为何不见文和？何以峰中子弟见着本师皆莫名相避？”
李师吃力拖着疲重的身子步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眸间干涸无光，遍布血纹，一开声便气息窘迫，沉咳连连。
众人皆是周身一震，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异常冷肃死寂，仿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李师？”
医仁脸色微白，连忙小跑上去扶他。
“怎一个个霜打的茄子？”
李师看了一眼神色怪异的众人，略是诧异，转而沉咳冷斥：“我峰千年仙风，道气浩然，弟子却精神萎靡，形色鄙陋，成何体统！”
三叶谄色道：“回李师，迎神大会在即，弟子正与众师弟们布置迎神事宜。”
“迎神…？”
李师沉沉低吟，抬起干枯的眸子眺望苍穹，伤沉浓浸，片刻，他沉咳了一声：“迎神在即，速召众子弟集合至此，本师有要事交代。”
当他眸光落在润九身上之时，陡然寒若利剑，怒色炸开，暴叱起来：“三叶，速将此妖邪之子于我拿下！”
三叶惊道：“李师，何故缉拿小师弟？”
李师雷喝一声：“还不速将此邪子于我拿下，欲毁我仙峰不成焉？”
“什么邪子？”
长虚登时睁大着两只晶溜溜的眼睛，极度不满道：“李师，你为何老挑小九九的刺？”
“放肆！”
李师厉叱一声，激烈的气怒使得他沉咳如喘，几近窒息，苍白的面孔有如被刀剐之般，道道黑红血痕遍布其上，甚为骇人。
李师又再暴喝一声，声若沉雷：“都聋了吗？速将此妖邪之子…于本师拿下！”
众人皆身心一栗，面面相觑。
润九心中一震，看来，李师心中对自己和阴冥妖邪勾搭成奸之事…已然默认无疑，若非他此刻伤重在身，依他之脾性…恐怕早已劈掌来杀，除魔卫道了。
他深呼一息，微微一笑道：“三叶师兄，便就将我拘往碧水清潭吧。”
三叶急声道：“这怎么行，那黑林之中凶煞无比，碧水清潭恐怕也早已陷入妖孽之地。不可，这万万不可。”
润九低低附耳道了一声：“师兄，且听我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好可以趁此机遇调查妖兽之事。”
三叶皱眉沉吟片刻，深叹口气道：“也罢，那便就由我随小九师弟你同去。”
长虚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我，我也去。”
“哪你都要凑个热闹。”
润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摘下腰间的布袋，认真道：“这是【无茎花】，取一瓣喂食于李师，之后将其放生。”
“【无茎花】？”
长虚十分惊奇，面露喜光，他连忙打开布袋来一瞧，立时就喜叫了起来：“哇，小九九，这花也太神奇可爱了，跟个小精灵似的，你看，你看，它还在看我，还知道害羞哩。”
润九瞪了一眼少见多怪的他，说道：“记住了，用完后将其放生。”
长虚憋了憋嘴，嘱咐了起来：“好了，知道了，啰嗦鬼，那你自己可千万当心些。”
……
文优等几人不放心…想要随同，三叶便只允让品修一块同行，以便多个照应。
暮色苍茫，将夜沉坠。
天地晦暗，渐入夜色。
林中依旧黑雾滚荡，煞气漫天，浓墨的瘴气吞噬着松林，将天地世界包裹得宛若黑布之般，五指不见。
林中阵阵阴风卷袭，凛人心骨。
三人屏息凝神，小心警慎的行走在如晦密林之中。
三叶看了一眼神色异常的润九：“小九师弟，你在想什么？”
润九眉目深锁，心中疑惑：“我一直在想品静师兄的那句话…人道堕灭，仙道何兴？究竟是什么意思？”
品修忽地道：“莫非是人道论？”
润九一怔，诧异道：“品修师兄，什么人道论？”
品修说道：“品静师弟曾写过一篇道论，名曰：人道论，深得相师褒奖，还广为传阅来着，当中就有一句——人道茫茫，仙道渺渺，故而人道不可沉堕，仙道始兴于人…”
润九低低沉吟了声：“人道不可沉堕，仙道始兴于人？”
只听品修继续道：“整个闭锁曲线峰，品静是最全能出众的一名子弟，他深受相师喜爱，秉性纯良，脾性雅静，他精研医术道论，琴棋书画，一点也不像品系子弟作风，有时我们师兄弟几人还经常揶揄他应该跟着文质彬彬的文和大师兄，归属【文系】弟子之列，不该待在【品系】，或者就该随着精通药理之道的三叶师兄待在【医系】，习医炼药呢。”
品修说着说着便深叹一息：“哎，好好的，说疯也就疯了…”
三叶脸色肃冷道：“诡林煞地，不可分心，都打起精神来。”
“什么人？”
倏忽之间，虚空中猝然闪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
润九大喝一声，掠云疾追。
“【汇元池】。”
“小九师弟，不可莽撞，等等我们！”
“……”
“五灵相生，五灵相克，御气而行，以气御剑，成飞——
“品修，快，快跟上。”
见润九已然遁逝于黑空，三叶急叫一声，御剑飞行。
……
“奇怪了，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黑影，飘忽莫测，眨眼便遁逝不见。
润九极其诧异，一转身，不由倒吸一口寒气。
眼帘中，出现一具残骸，和文谊一样，已然被吃得精光，只剩下几根碎裂的残骨和凌破的钴蓝炼服。
润九周身大震，疾奔上去，他蹲下身子细细查探了起来。
“文邑…？”
润九惊叫一声，眸间闪过一抹沉痛哀伤。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文邑——骨骸上残烂的炼服之上有个破缺的‘邑’字。
哗。
黑风疾旋，松林颤抖。
润九汗毛一竖，疾侧过身子，不禁再次倒吸寒气。
竟是一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獠牙尖齿，利爪如刀，暴戾恣睢的怪物，那妖物周身不断弥散出如墨色般的浓浊黑气，冲天漫开，昏晦的夜色之中根本难以看清其容貌，只能透过微弱寒光模糊不清地辨认…那几近狰狞的嘴脸之上幽红如火的瞳眸以及污血遍布的黑青长服。
润九冷咽唾沫，厉叱一声：“是人是鬼？”
吼——！
暴戾嘶啸，刺穿耳膜。
黑影掠如疾风，快若闪电，厉扑而来。
“【汇元池】。”
润九周身一栗，惶乱之中只得掠云闪避。
吼——！
那魔物再次戾啸一吼，如雷霆般扑袭而来。
“【开元池】。”
润九低喝一声。
只听一道微细涤流之声，有若盈盈山泉流淌，若不静心细听，甚难耳辨。
倏而间，劲风卷荡，山林震颤。
一块巨石陡然破土而出，掠空疾走，直砸魔物而去。
吼——！
魔物暴吼一声，利爪一挥，巨大磐石瞬间即被碾为齑粉，
“什么，这么变态？”
见巨石在魔物面前有如泡沫之般脆弱，润九不由心下一惊。
【下四池】中——融元池【地心池】，汇元池【地脉池】，开元池【地壳池】，聚元池【地谷池】。
四池当中…皆为下阶地境之池，实为元池之基，并无多大实战之用，唯有聚元池【地谷池】中的元气可以凭皆【星移斗转】臆造对方气劲，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可眼前是一只似人非人的妖兽。
“总不能让自己变成凶兽吧…？”
润九不禁咽了咽唾沫，颤了颤两只空荡荡的手，才发现自己如今连【泥骨剑】也丢失了。
“若非【泥骨剑】被那妖女夺去，还能勉强拼力一博，可眼下赤手空拳…”
望着云雾下厉煞的黑影，润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孽畜，竟然敢在我玉山积云行凶！”
黑空中，陡然打来了木月青的声音。
一道银白流光炸泻，破空斩出。
木月青柔白右手微微一挥，流光迸溅出去，气劲炸裂开来，山震地颤。
吼——！
惨烈痛啸撕裂苍穹，震耳欲聋。
那黑影厉嚎一声，遁空而逝。
“孽畜，休走！”
木月青厉叱一身，瓷白剑光破空而去，难觅踪迹。
“木师叔，等等我。”
润九大呼一声，掠云疾追。
“啊，痛！！！”
“痛…！！！”
猝然之间，顿觉犹遭雷霆痛击，万箭穿心，一骨凶煞的撕心裂肺剧痛冲袭而来，千刀万剐。
润九惨痛一声，天旋地转，陡间两眼一抹黑，如只折翼巨鸟，疾坠而落。
……
“喂，小子，醒醒，快醒醒…”
迷糊中，打来了鬼戟虚弱的声音。
“这是哪…？”
“我…我死了吗？为何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沉咳了几声，润九缓缓睁开来疲重的双眼，只觉整个身子有如被无情抽空了之般，轻飘飘的，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鬼戟沉咳数声，气息十分窘迫：“你小子心脉俱碎，若不是我耗尽所有阴元为你重新铸心，你小子此刻恐怕早已一脚踏上奈何桥了。”
润九低迷道：“为何刚刚我会心裂如剐，有如万箭穿心之痛？”
鬼戟沉沉道：“好像是碎心草。”
润九疑讶一声：“碎心草？什么碎心草？”
鬼戟沉吟起来，声音鄙夷：“前日那老妖婆好心让你上玉清峰疗养，我就觉着鬼怪，让你小子提防，我想必定是那老妖婆将碎心草喂食于你。”
润九惊诧道：“木峰主为何要喂食我碎心草？”
鬼戟冷骂起来：“我哪里知晓，还不是怪你小子自己粗心大意，着了人家道？害得我险些陪你小子送命。”
“怪不得下峰之时…凝月师姐会赠送丹丸于我，还特地嘱咐心裂绞痛之时食用，我还诧异着，原来竟是如此，莫非早就所有预谋…？”
润九掏出兜中小瓶看了几看，他打开一看，是一粒晶黑的丹丸…
忽地，他一拍脑袋，大呼起来：“我明白了，那极苦汤药…便就是碎心草！”
前日，彩云每日送来那极苦汤药，润九便觉着诡异，眼下此刻恍然大悟。
润九摇了摇头，心中仍疑讶不止：“可…木峰主为何骗瞒我服下碎心草…？”
“现在纠结那些还有何意义？喝你也已喝了不是…”
鬼戟嫌弃的冷斥一声，言道：“你小子虽然碎心，但我已帮你铸心，你小子现在已然拥有元心了。”
润九惊疑道：“何为元心？”
鬼戟悠悠道：“简单来讲…就是已脱离肉体桎梏，不再是凡胎肉体，也不再受血脉滋养，是与元池相融相通，生生关息，所以你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死了…”
“如你所言，那我岂不是拥有不死之心了？”
润九讶异一声，心中又慰又惊。
“你小子当然乐得找不着边了，这元心…世间仅一，九界难有。若非我渡元你小子之身，别无他法，岂会冒元神败灭之险难…舍命救下你小子？”
鬼戟冷冷啐骂起来，才说完，便又沉咳了起来。
润九有些歉意道：“鬼戟，你怎么了？”
鬼戟声音十分冷薄：“托你小子的福，还死不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沉咳起来：“去，帮我抓只蝙蝠来，我阴元太虚…得进食，要不然老命休矣。”
“哦…”
润九憋着嘴哦了一声，旋即惊叫起来：“臭蝙蝠，你不该会是又想拿蝠毒寒气来冻住我元神，好有所图谋吧？”
鬼戟怒声冷骂不止：“你个忘恩负义的人族愚子，我鬼戟耗尽九世阴元为你铸心，落得个终生残元下场，还没落着一句好话，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你就一个肮脏阴人，生性凉薄，诡机歹毒，我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你，谁知道你这臭不要脸的臭蝙蝠肚子里包着什么坏屎！”
润九一脸尴尬，嘴上却无情谩骂。
鬼戟气得不轻，他也懒得搭理：“好好好…我肮脏不堪，我歹毒龌蹉行了吧，你防，你防，你爱防便防…”
“别以为你为我铸心…我就会感激你，其实你也就是为了救你自己，没得选…别当我不知道。”
润九撇了撇嘴，冷骂了声，抬眸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幽深死寂的山谷。
焌黑如布，五指难辨。
周遭世界怪石嶙峋，诡秘蜮地煞风戚戚，漫天黑雾狂舞，荆棘寒如鬼戟，天遁日月，地渺生机。
暗黑中，隐隐泛打出一片洌冽寒光。
寒光飘忽，如鬼似魅，诡秘莫测。
润九心中诧异，顺着寒光望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如虎眼之般。
漩涡的深处，不知通往何处世界？
滚滚黑煞雾气便就是从漩涡之中翻涌而出，源源不断。
润九惊奇的伸手过去，触入漩涡的右手，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凛冽寒风，叫人汗毛倒竖。
“这是…？”
润九舔了舔嘴唇，吸了一口寒气。
耳畔，打来鬼戟冷寒的三字：“【传送门】。”
润九冷吃一惊，不敢置信：“【传送门】？”
鬼戟沉沉道：“这是冥部留下的【空间门】，看来有些年头了…”
“冥部？”
“你们那个冥部吗？…他们为何在仙宗留下【空间门】？”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荡灭玉山积云。”
“……”
“小心…！”
一道尖唤之声，猝然炸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影，掠入眼帘。
试炼广场之上，原本威煌的三十六口巨大天泉圣缸，如今也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二十八口，杂乱无章的坐落在那里，落败不堪。
几名年轻弟子耷头耷脑的左右顾盼，面如菜色，神绪彷徨。
品修一脸惨淡，不停的锤着两只手，脚下来回踱着的步子几乎都变得有些凌乱起来。
“三十六师弟回来啦？”
众人见润九，立时露展些许喜光，大奔了上来，七嘴八舌起来。
“三十六师弟，可曾有寻到文邑师弟他们？”
“小师弟，怎么不见二师兄等人？”
润九掠下身子，急问一声：“众位师兄，文和师兄伤势如何，可曾醒来？”
品修神色哀沉：“伤势过重，一时三刻怕是难以复苏，不过眼下已是服下【固元丸】，性命倒已并无大碍。”
润九闻言叹息一声，又道：“眼下李师可知得此事？”
品修摇了摇头：“峰中如今大乱，人心惶恐，更加不敢将此事叨扰…再生变乱。”
润九点了点头，心稍安顿，正待要说话，身后，打来了三叶肃冷的声音：“休要聚围一处，以生滋乱，都于我下去，各司其责。文优，医仁，品修，武德，你们四人留下。”
“是，师兄。”
众弟子应声，尽皆彷徨散去。
品修急问起来：“二师兄，事情可有何进展？”
三叶脸色微变，异常严肃道：“峰中妖兽作乱，文谊已经身难，即时起，闭锁曲线峰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峰林，严卡各处通往碧水清潭道口。此外，文、医、品、武，四系子弟，无我指令，不得私自出外，你们四人须得严束本系之子弟，不得违逆！”
“什么？妖兽作乱？”
“什么，文谊师弟他…？”
“戒严…？”
四人皆是身心一凛，犹遭晴天霹雳。
品修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师兄，你…你是说文谊师弟他…？”
文优急道一句：“那其他几名师弟呢？”
武德声音更急，雄武面孔板肃：“如此大事，是不是得报之李师？”
三叶脸面肃黑起来，厉声道：“李师伤重，须得安心静养，还嫌我峰不够乱吗？好了，即刻开始，各司其职，各责本系，不得抗逆！”
“是，师兄。”
“咳咳…”
一道沉重咳息声传打出来，气息十分的短促艰难。
“三叶，三叶，为何不见文和？何以峰中子弟见着本师皆莫名相避？”
李师吃力拖着疲重的身子步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眸间干涸无光，遍布血纹，一开声便气息窘迫，沉咳连连。
众人皆是周身一震，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异常冷肃死寂，仿似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李师？”
医仁脸色微白，连忙小跑上去扶他。
“怎一个个霜打的茄子？”
李师看了一眼神色怪异的众人，略是诧异，转而沉咳冷斥：“我峰千年仙风，道气浩然，弟子却精神萎靡，形色鄙陋，成何体统！”
三叶谄色道：“回李师，迎神大会在即，弟子正与众师弟们布置迎神事宜。”
“迎神…？”
李师沉沉低吟，抬起干枯的眸子眺望苍穹，伤沉浓浸，片刻，他沉咳了一声：“迎神在即，速召众子弟集合至此，本师有要事交代。”
当他眸光落在润九身上之时，陡然寒若利剑，怒色炸开，暴叱起来：“三叶，速将此妖邪之子于我拿下！”
三叶惊道：“李师，何故缉拿小师弟？”
李师雷喝一声：“还不速将此邪子于我拿下，欲毁我仙峰不成焉？”
“什么邪子？”
长虚登时睁大着两只晶溜溜的眼睛，极度不满道：“李师，你为何老挑小九九的刺？”
“放肆！”
李师厉叱一声，激烈的气怒使得他沉咳如喘，几近窒息，苍白的面孔有如被刀剐之般，道道黑红血痕遍布其上，甚为骇人。
李师又再暴喝一声，声若沉雷：“都聋了吗？速将此妖邪之子…于本师拿下！”
众人皆身心一栗，面面相觑。
润九心中一震，看来，李师心中对自己和阴冥妖邪勾搭成奸之事…已然默认无疑，若非他此刻伤重在身，依他之脾性…恐怕早已劈掌来杀，除魔卫道了。
他深呼一息，微微一笑道：“三叶师兄，便就将我拘往碧水清潭吧。”
三叶急声道：“这怎么行，那黑林之中凶煞无比，碧水清潭恐怕也早已陷入妖孽之地。不可，这万万不可。”
润九低低附耳道了一声：“师兄，且听我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好可以趁此机遇调查妖兽之事。”
三叶皱眉沉吟片刻，深叹口气道：“也罢，那便就由我随小九师弟你同去。”
长虚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我，我也去。”
“哪你都要凑个热闹。”
润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摘下腰间的布袋，认真道：“这是【无茎花】，取一瓣喂食于李师，之后将其放生。”
“【无茎花】？”
长虚十分惊奇，面露喜光，他连忙打开布袋来一瞧，立时就喜叫了起来：“哇，小九九，这花也太神奇可爱了，跟个小精灵似的，你看，你看，它还在看我，还知道害羞哩。”
润九瞪了一眼少见多怪的他，说道：“记住了，用完后将其放生。”
长虚憋了憋嘴，嘱咐了起来：“好了，知道了，啰嗦鬼，那你自己可千万当心些。”
……
文优等几人不放心…想要随同，三叶便只允让品修一块同行，以便多个照应。
暮色苍茫，将夜沉坠。
天地晦暗，渐入夜色。
林中依旧黑雾滚荡，煞气漫天，浓墨的瘴气吞噬着松林，将天地世界包裹得宛若黑布之般，五指不见。
林中阵阵阴风卷袭，凛人心骨。
三人屏息凝神，小心警慎的行走在如晦密林之中。
三叶看了一眼神色异常的润九：“小九师弟，你在想什么？”
润九眉目深锁，心中疑惑：“我一直在想品静师兄的那句话…人道堕灭，仙道何兴？究竟是什么意思？”
品修忽地道：“莫非是人道论？”
润九一怔，诧异道：“品修师兄，什么人道论？”
品修说道：“品静师弟曾写过一篇道论，名曰：人道论，深得相师褒奖，还广为传阅来着，当中就有一句——人道茫茫，仙道渺渺，故而人道不可沉堕，仙道始兴于人…”
润九低低沉吟了声：“人道不可沉堕，仙道始兴于人？”
只听品修继续道：“整个闭锁曲线峰，品静是最全能出众的一名子弟，他深受相师喜爱，秉性纯良，脾性雅静，他精研医术道论，琴棋书画，一点也不像品系子弟作风，有时我们师兄弟几人还经常揶揄他应该跟着文质彬彬的文和大师兄，归属【文系】弟子之列，不该待在【品系】，或者就该随着精通药理之道的三叶师兄待在【医系】，习医炼药呢。”
品修说着说着便深叹一息：“哎，好好的，说疯也就疯了…”
三叶脸色肃冷道：“诡林煞地，不可分心，都打起精神来。”
“什么人？”
倏忽之间，虚空中猝然闪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
润九大喝一声，掠云疾追。
“【汇元池】。”
“小九师弟，不可莽撞，等等我们！”
“……”
“五灵相生，五灵相克，御气而行，以气御剑，成飞——
“品修，快，快跟上。”
见润九已然遁逝于黑空，三叶急叫一声，御剑飞行。
……
“奇怪了，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黑影，飘忽莫测，眨眼便遁逝不见。
润九极其诧异，一转身，不由倒吸一口寒气。
眼帘中，出现一具残骸，和文谊一样，已然被吃得精光，只剩下几根碎裂的残骨和凌破的钴蓝炼服。
润九周身大震，疾奔上去，他蹲下身子细细查探了起来。
“文邑…？”
润九惊叫一声，眸间闪过一抹沉痛哀伤。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人应该是文邑——骨骸上残烂的炼服之上有个破缺的‘邑’字。
哗。
黑风疾旋，松林颤抖。
润九汗毛一竖，疾侧过身子，不禁再次倒吸寒气。
竟是一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獠牙尖齿，利爪如刀，暴戾恣睢的怪物，那妖物周身不断弥散出如墨色般的浓浊黑气，冲天漫开，昏晦的夜色之中根本难以看清其容貌，只能透过微弱寒光模糊不清地辨认…那几近狰狞的嘴脸之上幽红如火的瞳眸以及污血遍布的黑青长服。
润九冷咽唾沫，厉叱一声：“是人是鬼？”
吼——！
暴戾嘶啸，刺穿耳膜。
黑影掠如疾风，快若闪电，厉扑而来。
“【汇元池】。”
润九周身一栗，惶乱之中只得掠云闪避。
吼——！
那魔物再次戾啸一吼，如雷霆般扑袭而来。
“【开元池】。”
润九低喝一声。
只听一道微细涤流之声，有若盈盈山泉流淌，若不静心细听，甚难耳辨。
倏而间，劲风卷荡，山林震颤。
一块巨石陡然破土而出，掠空疾走，直砸魔物而去。
吼——！
魔物暴吼一声，利爪一挥，巨大磐石瞬间即被碾为齑粉，
“什么，这么变态？”
见巨石在魔物面前有如泡沫之般脆弱，润九不由心下一惊。
【下四池】中——融元池【地心池】，汇元池【地脉池】，开元池【地壳池】，聚元池【地谷池】。
四池当中…皆为下阶地境之池，实为元池之基，并无多大实战之用，唯有聚元池【地谷池】中的元气可以凭皆【星移斗转】臆造对方气劲，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可眼前是一只似人非人的妖兽。
“总不能让自己变成凶兽吧…？”
润九不禁咽了咽唾沫，颤了颤两只空荡荡的手，才发现自己如今连【泥骨剑】也丢失了。
“若非【泥骨剑】被那妖女夺去，还能勉强拼力一博，可眼下赤手空拳…”
望着云雾下厉煞的黑影，润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孽畜，竟然敢在我玉山积云行凶！”
黑空中，陡然打来了木月青的声音。
一道银白流光炸泻，破空斩出。
木月青柔白右手微微一挥，流光迸溅出去，气劲炸裂开来，山震地颤。
吼——！
惨烈痛啸撕裂苍穹，震耳欲聋。
那黑影厉嚎一声，遁空而逝。
“孽畜，休走！”
木月青厉叱一身，瓷白剑光破空而去，难觅踪迹。
“木师叔，等等我。”
润九大呼一声，掠云疾追。
“啊，痛！！！”
“痛…！！！”
猝然之间，顿觉犹遭雷霆痛击，万箭穿心，一骨凶煞的撕心裂肺剧痛冲袭而来，千刀万剐。
润九惨痛一声，天旋地转，陡间两眼一抹黑，如只折翼巨鸟，疾坠而落。
……
“喂，小子，醒醒，快醒醒…”
迷糊中，打来了鬼戟虚弱的声音。
“这是哪…？”
“我…我死了吗？为何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沉咳了几声，润九缓缓睁开来疲重的双眼，只觉整个身子有如被无情抽空了之般，轻飘飘的，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鬼戟沉咳数声，气息十分窘迫：“你小子心脉俱碎，若不是我耗尽所有阴元为你重新铸心，你小子此刻恐怕早已一脚踏上奈何桥了。”
润九低迷道：“为何刚刚我会心裂如剐，有如万箭穿心之痛？”
鬼戟沉沉道：“好像是碎心草。”
润九疑讶一声：“碎心草？什么碎心草？”
鬼戟沉吟起来，声音鄙夷：“前日那老妖婆好心让你上玉清峰疗养，我就觉着鬼怪，让你小子提防，我想必定是那老妖婆将碎心草喂食于你。”
润九惊诧道：“木峰主为何要喂食我碎心草？”
鬼戟冷骂起来：“我哪里知晓，还不是怪你小子自己粗心大意，着了人家道？害得我险些陪你小子送命。”
“怪不得下峰之时…凝月师姐会赠送丹丸于我，还特地嘱咐心裂绞痛之时食用，我还诧异着，原来竟是如此，莫非早就所有预谋…？”
润九掏出兜中小瓶看了几看，他打开一看，是一粒晶黑的丹丸…
忽地，他一拍脑袋，大呼起来：“我明白了，那极苦汤药…便就是碎心草！”
前日，彩云每日送来那极苦汤药，润九便觉着诡异，眼下此刻恍然大悟。
润九摇了摇头，心中仍疑讶不止：“可…木峰主为何骗瞒我服下碎心草…？”
“现在纠结那些还有何意义？喝你也已喝了不是…”
鬼戟嫌弃的冷斥一声，言道：“你小子虽然碎心，但我已帮你铸心，你小子现在已然拥有元心了。”
润九惊疑道：“何为元心？”
鬼戟悠悠道：“简单来讲…就是已脱离肉体桎梏，不再是凡胎肉体，也不再受血脉滋养，是与元池相融相通，生生关息，所以你感觉不到自己心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死了…”
“如你所言，那我岂不是拥有不死之心了？”
润九讶异一声，心中又慰又惊。
“你小子当然乐得找不着边了，这元心…世间仅一，九界难有。若非我渡元你小子之身，别无他法，岂会冒元神败灭之险难…舍命救下你小子？”
鬼戟冷冷啐骂起来，才说完，便又沉咳了起来。
润九有些歉意道：“鬼戟，你怎么了？”
鬼戟声音十分冷薄：“托你小子的福，还死不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沉咳起来：“去，帮我抓只蝙蝠来，我阴元太虚…得进食，要不然老命休矣。”
“哦…”
润九憋着嘴哦了一声，旋即惊叫起来：“臭蝙蝠，你不该会是又想拿蝠毒寒气来冻住我元神，好有所图谋吧？”
鬼戟怒声冷骂不止：“你个忘恩负义的人族愚子，我鬼戟耗尽九世阴元为你铸心，落得个终生残元下场，还没落着一句好话，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你就一个肮脏阴人，生性凉薄，诡机歹毒，我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你，谁知道你这臭不要脸的臭蝙蝠肚子里包着什么坏屎！”
润九一脸尴尬，嘴上却无情谩骂。
鬼戟气得不轻，他也懒得搭理：“好好好…我肮脏不堪，我歹毒龌蹉行了吧，你防，你防，你爱防便防…”
“别以为你为我铸心…我就会感激你，其实你也就是为了救你自己，没得选…别当我不知道。”
润九撇了撇嘴，冷骂了声，抬眸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幽深死寂的山谷。
焌黑如布，五指难辨。
周遭世界怪石嶙峋，诡秘蜮地煞风戚戚，漫天黑雾狂舞，荆棘寒如鬼戟，天遁日月，地渺生机。
暗黑中，隐隐泛打出一片洌冽寒光。
寒光飘忽，如鬼似魅，诡秘莫测。
润九心中诧异，顺着寒光望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如虎眼之般。
漩涡的深处，不知通往何处世界？
滚滚黑煞雾气便就是从漩涡之中翻涌而出，源源不断。
润九惊奇的伸手过去，触入漩涡的右手，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凛冽寒风，叫人汗毛倒竖。
“这是…？”
润九舔了舔嘴唇，吸了一口寒气。
耳畔，打来鬼戟冷寒的三字：“【传送门】。”
润九冷吃一惊，不敢置信：“【传送门】？”
鬼戟沉沉道：“这是冥部留下的【空间门】，看来有些年头了…”
“冥部？”
“你们那个冥部吗？…他们为何在仙宗留下【空间门】？”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荡灭玉山积云。”
“……”
“小心…！”
一道尖唤之声，猝然炸开。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影，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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