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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爹(13)

    汪老二到桥南能找的也就是二爹了。二爹听汪老二说替儿子买了个户口就说了,“这户口还好买卖?这户口怎么可以买卖呢?现在的人办事都没原则了。要是当初要我买户口,我才不会掏这个钱呢。”这言下之意是他自从过继给他大大立嗣之后,就应该是“桥南的”人,虽然不是天生的,但是有正宗名义血统继承的,是应该的、是必须的“桥南”户口。接着又听汪老二说虽然有了“桥南”户口,但不负责安排工作。二爹一听汪老二这么说,马上就接上去了,“就是嘛,这个买的户口与原来老底子就是‘桥南的’户口还是应该有区别的嘛,没有区别怎么行?那不乱套了。”又听汪老二说买了户口,生产队就不让汪二儿养猪了。二爹又像一个上人训责下人一样地开了腔,“我怎么说你呢,老二啊,你就是没个头脑子。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呢?啊,现在怎么办?到粮站买粮没有本本儿根本没门儿,但即使有了本本儿,也还是要拿钱去买的啊。没有工作怎么有工资,没有工资怎么去买粮,你是准备让他去喝西北风啊,哦,桥南的西北风比桥北的西北风好喝一些,是不是?不安排工作,又养不了猪,挑担又挑不动,那就死在家里供菩萨啊,你是不是准备养他一辈啊?”汪老二见到女人能够油嘴滑舌的,但二爹一开口他就没话了,只有乖乖地听他训的份儿。二爹顿了顿,又接着自顾自地发着自己的议论,“现在的孩子都不听话,好好的学不上,又不好好学个手艺。你看,我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一个能来接我手的人。他们不会剁肉,也不会心算,怎么个卖肉啊?”

    汪老二一听这话,就赶忙说我儿子会剁肉,还会心算。二爹眯起眼睛看看汪老二,“我说老二啊,你是不是急得说胡话了。小二子会剁肉?会心算?你开口之前先想想好再说,好不好啊?我学了多少年啊,挨我大大,也就是我立嗣的老子了,骂了打的多少年哪,你以为一门手艺就那么好学的啊?小二子要会,我就把工作让给他了,我退休,落得个清闲。”汪老二急急地说汪二儿确实会剁肉,确实会心算,不信我把他喊来剁给你看看。二爹倒也觉得汪老二今天好玩,说“好吧,你把小二子喊过来,我倒要长长见识呢。”

    汪老二不一会就把汪二儿带到二爹面前。二爹递给他一把刀斧,说你剁给我看看。汪二儿问剁哪儿,二爹就随便指了个地方。只见汪二儿一刀斧下去,剁开的就是二爹指的地方。二爹觉得他可能是瞎猫捉了个死老鼠,就又指了个地方,结果汪二儿还是准确无误地剁在该剁的地方。这下二爹认真起来了,又指了个地方,汪二儿想都没有想,又是一刀斧,二爹一看,诶,汪老二还真没说谎,汪二儿确实会剁肉,当然手上的功夫还需要锤炼。他又考了汪二儿几个心算,结果条条都对。二爹惊异之余,还真有点儿下不了台了。刚才大话说都说出去了,看来还得自己收场了。他想了想对汪二儿说:“小二子,你先回去,我跟你老子说句话。”

    原来最近人们抓革命的温度稍微消减了些,促生产的热情倒是有慢慢上升的迹象,市场供应也随之好了些。原来一天只有四头猪、八片肉可卖,最近卖的猪肉翻了一番,节假日甚至更多些。二爹一个人确实有点忙了,他向领导报告了这个情况,并请领导考虑派个人来帮忙,要不然他就要累死了。他说他累死也没事,影响了为人民服务可是个大事啊。但二爹心里自己又有个小九九:供应是多了点,他一个人带点累也还能应付。猪肉毕竟还是抢手货,他不想多个人来稀释他有限的支配权利。他向领导反映他的困难,只不过是告诉领导,他二爹是在认真工作,吃苦耐劳,顾全大局,一个人把两个人的工作都扛下来了。所以,领导无论派个什么人,都通不过二爹的面试。他不是说这不行,就是说那不行,总能挑出个毛病,证明这个人不适宜卖猪肉。现在,汪老二遇到麻烦了,看在小时候就一起玩的情谊,他还是要帮汪老二一把的。更重要的是,汪二儿说到底还是自家的孩子,他不会跟自己犯嫌,现在他可以说了算,将来自己退休他接班了,自己说话还有人听,他也不会不照顾自己的。

    二爹想着就把汪老二叫到一边,跟汪老二说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帮手,当然基本条件得是吃商品粮的,小二子现在倒是符合条件。上面推荐多少人都被他找茬儿退回去了,我就是心想着要把这个位置留给小二子。汪老二听到这里感激得差点给二爹跪下来了。只听二爹继续道,可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通过供销社的王主任,要先过他那一关。要是他同意了,到了我这儿面试,以及后面的试用自然就过了。谁让小二子是自家伢儿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但他自己不好到王主任那里去提这个事,以免王主任起疑说他原来藏着私心。“老二啊,我跟你说,你自己去跟王主任说,那也等于白说。”二爹继续说,“我给你出个主意,王主任有个老相好的在二队,就是那个秀芬,还记得吗?就是以前老给我们揪辫子的那个漂亮小丫头,当然现在也是大妈一个了。你去求她准行。我提醒你,你可千万别说我给你出的主意啊,否则就坏事了。”

    汪老二回去张罗了一下,当晚就带了礼品到二队秀芬门上去了。虽然他和秀芬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但小时候一起玩过耍过,后来长大了,见了面也还总要停下来打个招呼说个话。当然,汪老二那个见了女人免不了要说两句玩笑话的本性,倒让他们这次见面说话反而不见外了。汪老二把来意说了一下,秀芬说好的,孩子的事情是大事儿,她说她也没有什么能耐,能帮点儿是点儿。她说她来跟王主任提提看,说成说不成她也不能打包票。她也感叹现如今做个什么事都不容易。汪老二说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请你帮忙的,哪能要你打包票呢,那不是跟和尚借梳子——强人所难嘛。

    过了几天,秀芬就带来了口信,让汪老二把孩子带过去见王主任。王主任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开了个介绍信,让汪二儿到二爹那儿去让二爹看看。如果二爹说行就留下来。说好了,这是个临时工岗位。如果二爹说不行,那也没办法。汪二儿去二爹那里自然是通过了,但二爹还是跟王主任说就这样挑来捡去的,还是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就这个也不是十分满意,但怎么办呢?只好担待着点儿了。再不弄个人来,他就要累死了。

    就这样经过一番磕磕碰碰,汪二儿终于到了供销社了,到了二爹的肉摊儿,变成了二爹的帮手、学徒。汪二儿终于实现了少年时立下的宏愿,只不过眼下还不是唯一的,是两个人在卖肉。汪二儿心想,快了,二爹不是马上就要退休了吗?我迟早要成为唯一的,我也要成为“二爹”的。他告诉自己不要心急,心急吃不到热汤。他每天去的比二爹早,先把地下地上都收拾停当,把二爹的茶泡好,把二爹的水烟台儿涮干净。二爹还是喜欢抽水烟,他觉得捧着水烟台儿比两个指头捏住香烟杆儿更有气势。没到中午,他就让二爹先走,自己把扫尾工作做停当了再下班。二爹对这个徒弟还是比较满意的,特别是听自己的话,二爹叫他干啥就干啥,汪二儿从来没有一个“不”字。

    也是有了观察和自学的基础,加上自己勤学苦练和二爹毫无保留的教授,汪二儿很快就掌握了卖肉所需要的技术,现在剁出来的肉跟二爹的精准度还稍有差距,但汪二儿坚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达到二爹那种炉火纯青的境界。二爹现在一般把一片猪的前半部分让汪二儿练手,到了五花夹心就跟汪二儿换手,因为这一部分是做“爹”的支撑,现在还不能轻易让给汪二儿。二爹剁肉时,汪二儿并没有坐到后面去休息,而是站在二爹旁边,仔细观察揣摩这些肉应该给谁,谁才该得到这个部位的肉。一段时间下来,汪二儿也基本上了解了一些基本原则。但这些个原则是相对的,是变化的,非有多年的浸淫难以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供销社为二爹举行了荣誉退休欢送会。二爹不但带上了大红花,他的领导和同事,当然,包括汪二儿,还敲锣打鼓地把看上去像奖状似的“光荣退休”玻璃镜框送上了门。送走了二爹,汪二儿终于成了公社唯一的、独此一家的、国营的猪肉售货员!回想一路走来,汪二儿不禁感慨:不容易啊,真不容易,终于熬到头了!汪二儿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独当一面。汪二儿对剁肉、捆肉、称肉、报数的能力已经无可挑剔了,汪二儿对什么时候、面对什么样的人,才从下面柜子里取出一些猪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已经驾轻就熟;汪二儿还知道什么时候该直着腰、板起脸,什么时候该微微地弯着腰,捧着一个笑脸;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人开始喊他“二爹”了,而且是与日俱增,他听起来挺悦耳,挺受用的。当然,汪二儿对他师傅二爹那个时候站在后面的那些人做了一些微调,他觉得有些人并不配吃猪的某些组成部分。例如,那个信用社的禹主任,汪二儿心想他还要来找我拉存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