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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黄金”

    “决斗”可以算三百层面文化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虽说不一定是什么值得推崇的文化。

    几乎各国都有专门的律法管理这一注定与刀剑和鲜血分不开的社会现象,究其根本,主要是即便最严峻的律法也遏制不住民间因种种不可调和的冲突引发的纷争,而这样的纷争最后通常会演变成命案。

    决斗的理由有很多,尊严、感情、祖辈、生存,但最普遍的还是为了一己之荣光,三百层面人注重荣誉,“淡泊名利”这个词天生就不是给他们准备的,也就某些怪胎会向往平静恬淡的生活。

    不同的地域对“决斗”这一概念拥有不同的定义,在苏伊度过童年与青年时期的故国第六十三层面,竞技也好,格斗也罢,凡可争出上下胜负的均可算作决斗,对待这一仪式愈是严肃,便是对自身荣耀的愈发尊重。

    第六十三层面气候温暖,耕地富饶,他们有资本这样做,那不是一片即便丰收执念也饥殍遍地的土壤,战斗和竞争除了义务,更多的是爱好。

    同一时代的第五层面并不被世界允许效仿他们的作为。

    多一个人添一份力量,少一个人省一份口粮,在最寒冷的冬日,决斗的见证人必须保证两者中至少一名死于对手剑下,他的尸体会被拖回聚落,成为宝贵的脂肪和饱腹物来源。

    为了节约体力,他们通常会在全身披甲的状态下将剑尖抵在一处,一招之内定成败,甲胄砸雪的闷响将证明恩仇的了结。

    而在适合狩猎耕种的夏季,决斗的双方会被明文禁止持有武器护甲,劳动力是必须珍惜的资源,武力的差距也不过只是部落长老明断是非的参考。

    假如现在是数九的隆冬,假如此刻恰有风雪咆哮,那么只要苏伊能够完成全套的起手并活着落地,她便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高声宣告自己的胜利了。

    但不行;无论如何,这场决斗最初源自尼禄的一句了无恶意的挑衅,她有责任迎接下来,更何况此时的暴君并未着甲。

    音爆自黄金入目以前惊彻云霄。

    她的速度很快,快得天际的飞鸟也将被她掀起的野蛮气流绞作血雾,贴身的衣物被骇人的初速度与空气的剧烈摩擦霎时灼去表层,显露出下方为便于高速行动有意裁剪的连体耐热衣料。

    然而这都只是她自己能了然于心的,外界不会看清她的身影,箭矢只会在瞄准和命中时暴露模样,而她右手的刺剑便是离弦的箭矢,锋利,红热,以及致命。

    离得手就差一点。

    直至黄金的耀光遮蔽天日的骄傲,在场旁观的几乎整个公会均无一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仅仅是璀璨的金芒一瞬吞并了视野而已。

    刹那之间,万世凝结。

    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绝非寻常的金属,哪怕只凭依视觉,最懵懂的幼童也能够轻易脱口而出那光泽与华美的名字。

    黄金的国度就此建立。

    房屋、树木、庭院、围墙,目之所及的一切皆为炽烈的真金囊括怀抱,一如被菌丝占据殆尽的土层,只是更完全、更彻底,以至于世界经此洗涤竟只剩下了两种颜色。

    黄金的本色,与它所折射的骄阳的傲芒。

    金铸的高墙矗立于黄金的庭院正中,那里原本并不存在这样的一道不规则的工事,倘若循声赶来的艾米莉娅没有遵循本能下意识操纵土石紧急升起遮蔽长刀出鞘的光辉,恐怕连墙后的数人也会被一齐同化为赤光灼灼的雕像。

    就和距尼禄的后颈要害仅不到三公分的那抹金色一样。

    即便是人类史上最具盛名的艺术家,面对如此的一尊价值连城的杰作,也注定会羞愧万分地虔诚跪倒,向它的作者献上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流畅自然,不可复刻的动作造型完美顺滑,犹如遭遇定格的飞驰骏马,抑或猎食顷刻的无畏鹰隼,这已经不是身价多少的问题,即便将这样的一副完美之作供奉于玻璃展柜内,都是对它最恶劣的亵渎。

    无视了物理法则的束缚,突变的密度令古神裔在猛增的巨大惯性的驱使下狼狈栽倒,又因为化作黄金的关节无法自如活动难以起身,说到底,她自己都不明白此时此刻的她是如何思考的,被黄金同化的脏器组织又是在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维持着这具身体的正常运转。

    “……‘黄金之国’。”

    “什么?”如梦初醒的修斯曼望向抬头若有所思看着近三层楼高墙的伊奥雷米。

    “据说,第九十二代暴君之一的‘痛兽’尼禄·奥恩伊德的佩刀,是其本人从遥远东方的九牧国带回的国礼,”伊奥雷米拍拍面前的厚实金墙,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一块巨大的实心金砖,“不是送给第五层面的礼物,而是九牧这个大国仅赠予他个人的纪念。”

    “在那片土地的统治者的恩准下,这把武器由他用第五层面的古语亲自命名。”

    伊奥雷米估摸了一下距离,抬脚,踏地,纵身跃起。

    “翻译成通用语,意思是‘黄金国度’,或是‘黄金之国’,也就是第五层面先民梦中描绘的拥有温暖、食物、土地和火种的天堂。”

    “九牧有圣物的吗?”紧跟伊奥雷米脚后同样跳上高墙的修斯曼有些诧异,圣物是注入了诸神神力的神造兵装,神人体系和三百层面大相径庭的东方理应没有这种东西才对。

    “不是那么回事。”

    伊奥雷米盯着巨像右手的那把修长的异形战刀,那分节犹如脊椎,却又处处透露着不同于三百层面的异乡美感的黄金刀锋。

    “炼金术这门魔术分支的目标之一就是炼出真正的黄金,精通此道的魔导师可以随意将世间百态炼作各式金属,贤者之石也基本是这么来的。”

    “但他们——唯独炼不出黄金,即便贤者之石的价值较黄金而言百倍不止,只有黄金是寻常的炼金术永远难以抵达的领域,就像绝对零度顶多只能无限接近而无法真正实现那样。”

    “这归根结底是三百层面所使用魔术体系的起源的问题:黄金过于柔软,不适合制造工具和武器,天然储备又极少,因此诸神在开世之初直接无视了这种金属,由神力蜕变而来的魔术自然不可能炼成不被神明认同的造物。”

    “但那把刀——来自东方,一片神域诸神不曾涉足,更无法干涉的土地,”伊奥雷米的眼神几次更迭,最终停留在了某种象征狂热的闪烁状态,“也就是说,三百层面的法则对它根本无法奇效。”

    “……何况那还不是这个世界的金属。”

    “啊?”修斯曼一时有些没听明白伊奥雷米的意思。

    “锻造那柄兵器的原材料是过去的千年里落在九牧大地上的七块成分无法解析的天外陨金,”伊奥雷米的声音微微颤抖,也唯独他这样与刀剑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能明白这份感情,“表面看上去只是黄金打制的礼器,但实际上作为世上仅有的特殊合金,强度和锋利度早已无异于专精此道的遗物。”

    “……也只有这样的武器才能允许‘暴君’那种非人的魔力巨量传导附着,突破诸神设下的桎梏,完成‘炼金’的伟业。”

    就像火器间的区别,寻常的法杖不过是能击伤娇小动物的短铳,圣物也顶多算可取人性命的步枪,而代表了尼禄本人一生荣耀的黄金之国,则在铸造之初便步入了攻城炮械的领域。

    三段反曲的内弧勾勒出爪牙般尖利的齿刃,遍布刀身玄奥诡谲的繁复叠纹化作群星天象的璀璨,黄金的尖锋游鱼分水般沉入黄金的海洋,黄金的眼眸在黄金的镜内看到自己的容颜,光艳夺目,犹如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