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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愿同尘与灰1

    显胜十年,燕池春晓的时节里,京中的学子满大街都是,随意抓一个来问问,都是来参加制科的。

    这次制科,里面其实有一段佳话。当今圣上新立的皇后,是他尚在潜邸时就心悦的一位小姐,只不过皇后出身商贾人家,并不被先皇看好,圣上登基为帝后,后位一直空悬,他后宫中的那些后妃们,也和他不甚亲热。

    北荣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时候,曾经有位声名败坏的废太子,要说这位废太子真的做出什么有功于千秋的事情,那就是他允许女人议政。他的良娣元氏,在当时就是一代才女。后来,他的太子妃成为太后,垂帘听政,对后宫的诸多后妃也是广开言路。

    所以尽管当今圣上一直不曾亲近后宫,那些后妃也不是无事可做,言官议论起来,左右不过是说圣上应当赶紧绵延子嗣罢了。

    显胜六年的时候,当今的皇后先夫逝世,她成了寡妇。恰好她同族的妹妹考上了女官,后来她同族的兄长也考上了进士,她的家族显赫起来,圣上自然予以重用,去年圣上就发话要在来年春日里开制科,为的就是庆贺中宫已定。

    制科开榜的前一天,不少学子都在燕池最繁华的应许楼喝酒,想着就算不中,明日过后各奔东西,总还有今日痛饮的情谊一场。在这诸多学子中,最为众星拱月的那位就是晋国公府独子穆山,他虽家中有勋爵,但仍旧参加科考,且交游广泛,对来自天涯海角的学生都一视同仁,在座许多学生都是他下帖子请来的。

    他酒量也好,举着酒杯和不少学生对饮,一一挨着喝过来,脸上也不显醉,最后他走到临街的美人靠边上时,同这位漠北来的学生搭话道:“孟兄?你喝得脸热,来这偷凉来了?”

    其实穆山并不记得所有学生的名字,但是不久前这位漠北的孟师说起他家乡冬日里白雪皑皑,千里寻不到一个活物的场景,令穆山印象深刻。穆山从小长在燕池,燕池冬日雨雪虽大,但也没有大到天地俱寂的程度。孟师的故乡对他而言十分新奇,所以穆山也就暗暗记住他的名字。

    孟师道:“不是,我在看街对面的那个铺子。”

    穆山顺他所指望过去,春日里燕池风沙有些大,正巧这时候街上起了一阵狂风,将路面的沙石都裹到空中了。对面的那家铺子做的是裁缝、布匹生意,本是将新出的布料摆几匹在门口宣扬吆喝着,这时候为避风沙,两个女郎只得赶紧出来撸了袖子把布匹收回去,因为太急了,所以显得有些忙乱。

    穆山挑挑眉,和孟师碰了一杯,问他:“你是看铺子呢,还是看那两个女郎呢?”

    孟师一愣,露出些窘态,他解释道:“刚上京时,在街上乱晃,曾经见过其中一位女郎在车驾中,我以为她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现在看到,似乎不是。”

    穆山爽朗地笑起来,在他旁边坐下来,问道:“是穿白衣服,像假小子的那个吧——她自然不是了,怎么看她都是裁缝铺子里做活的,这世上哪有高门贵女这样抛头露面的。”

    孟师点点头,还是转身叫自己的书童下去,给姑娘家帮帮忙了。

    穆山见他这样,也不多说什么,但未免记在了心上,直到晚上被圣上召进了宫,还一直想着这件事。他从小出身高贵,爹娘兄长都捧着他,他也是觉得孟师快要高中,看不得他那样仔细地看着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才好心提醒孟师的。孟师倒完全不领他的情!

    穆山在御书房喝了一盏茶,当今的圣上楼之竣就到了,他见没有旁人,抱怨道:“皇兄怎么老喝这么浓的茶!酽死我了!”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早听闻你一路风风火火的过来,谁又惹着你了?”

    穆山本想说孟师的名字,可是一想到万一真因为这点小事让他仕途不顺,反而不好,也就隐去了名字,抱怨道:“也就是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也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听出他的话外音来。穆山一直就对皇后颇有诟病,觉得她再嫁之身,家中又是商贾起家,看着一点都不典雅高贵,站在皇兄身边,简直有点掉价。但是偏偏皇兄喜欢她,把她当个宝,现在连带她家中的商铺都在京中颇受追捧,她那些姓昆的亲戚,也全都沐猴而冠了。

    皇兄咳嗽了一声,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倒是屏风后响起一道话音,问道:“那什么是第一次呢?”

    穆山没料到屏风后有人,虽然他没说皇后的坏话,但不免被吓了一跳,小声同皇帝道:“她怎么在这?”皇兄则和他说:“她最近每日都会来这做会针线,是你没发觉罢了。”穆山听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候道:“皇嫂。”

    不论那些平头百姓怎么说当今皇后身世可怜,因为家世拖累,熬着这么多年才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穆山知道,他这位皇嫂,其实口齿颇为伶俐,且是一个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性子——她才不可怜,她厉害得很,连同她的妹妹都很厉害。

    穆山当初还在宫中住着的时候,他皇嫂的这位妹妹玉玑就立志要当女官来着,皇兄娶不到皇嫂,对她的家人倒是很好,因此玉玑很小的时候就进宫来学做女官。玉玑尚是婢女的时候,就很受宫中其他女官的教导和提携,后来显胜六年她考中了女官,任司言一职,那更是不得了,对后妃都敢指指点点的,穆山常常想,自己若是女儿身,也少不了要被她指教一番。

    更可恨的是,这位玉玑姑娘做了四年女官,今年居然说家中生意做大了,无人相帮,舍了这样体面的女官职务,出宫去铺子里帮手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女官有多么难考!

    第二日制科放榜,孟师去看自己的名字,正到放榜的地方,还没下驴,已经有人兴冲冲地道了声恭喜:“贤弟!高中第三等第三,我方才看到你了!”

    他挤进人堆里看了眼,果然是中了,当即放下心来,挤出人堆,打算回驿馆睡一觉——昨日他记挂着放榜,半夜都没能睡着。

    他住的驿馆较偏僻,从大路偏进小巷中,孟师骑着驴走到半途,忽然斜下里泼出一盆泔水来,险些泼在他身上,他的驴也被吓了一跳,那厨娘也不好意思,忙道:“一时没瞧见,我赶那畜生呢!”

    孟师一瞧,发现她说的畜生竟然是一条狐狸。那赤狐或许是跑得快,竟然没被泔水沾到身上,正有些得意地蹲踞在一旁看着泼水的厨娘,它察觉到孟师很是新奇地看着他,也很有礼貌地冲孟师点了点头——如果狐狸真的会“点头”的话。

    孟师很少见到火红色的狐狸,他故乡的冬天倒有一些白色的狐狸,是做狐裘的好材料,有许多猎户会在隆冬带着弓箭去打来。他倒不猎狐狸,有的时候猎兔子,有的时候猎野猪,因此对狐狸的习性,他不是特别了解,现在看到这只狐狸,他有些喜欢,就想着伸手逗弄一下。

    他刚想伸出手,狐狸就跑了。

    孟师有些遗憾,但还是骑着驴离开了,只不过绕过一个巷角,他又看见那只狐狸蹲在不远处看着他,这回它没有点头,而是抖了抖耳朵。

    孟师觉得新奇,便没有回去驿馆,而是往狐狸那边去了。

    狐狸见他跟上,似乎在和他玩追逐的游戏,一时跑,一时停,孟师后面干脆舍了驴子,想要捉住它,但它晃晃尾巴,又滑不溜手地跑了去,直到孟师快赶不上了,才看见它没了去路,躲在一处墙角,窝在一处屋子外廊下面瑟瑟发抖。

    孟师蹲下去,伸手够了一下它,它便往里缩了一下,孟师只得再将手伸长些,但是只听得一声惊呼,他感觉自己摸到什么别的东西,温温凉的。

    他缩回手低头去看,那里已经没有狐狸了,倒是那堵墙有一个狗洞,狗洞外面有一个女郎正往这边看——正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个穿白衣的女郎。

    孟师一时有些尴尬,那女郎倒是马上问道:“刚才这有只狐狸,它往哪跑了?”

    孟师答道:“我也不知道。”

    那女郎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她又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和我曾经见过?我见你面熟。”说着,她又道,“等一下!”

    孟师不知道她要等什么,就听见墙那边“嘿”一声,看见墙头搭上一双手来,很快那女郎的脸也出现在墙头上,她竟然轻轻松松地就从对面翻过来,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孟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