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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断悲喜

    “白和砚!”崔三娘带着伤回到他们在北荣新选的住所时,马上呼喊道,“白和砚呢!他怎么样了?”

    她为了瞒着妖界的追堵,并没学先祖那般声势浩大地再寻一处岛屿,而是将芥子境都联系在这燕池闹市之中,为了今日能将李承叡一举拿下,崔三娘走时严令整座宅子今夜不得有人出入,此时来给她开门的也只是寻常小厮,忙答道:“白公子刚刚才回,也是受了伤,三娘子您——”

    正说着,崔楹却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屋后找过去,一面回身叮嘱道:“你仍旧在门那看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东宫来人也说叫明日再来!”

    崔楹寻遍了家中的厢房,最后是在后院的池塘里找见了白和砚,白和砚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也是长出一口气,崔楹没等他说话,先问道:“你怎么样了?”

    白和砚依然化作原身在水里头浮游,闻言他将正在流血的创口浮上水面来给崔楹瞧,崔楹头一回看他受伤,心下也十分惊骇,道:“也不知道那狐狸哪里找来的帮手,竟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白和砚叹了口气,道:“主公,我们这般苦心谋划,可得了什么好?”

    崔楹望了他一眼,握着自己摔折了的右臂,默然在池边坐了下来。

    “其实我早该劝你了,”白和砚道,“非我不肯上进,实在是……如今世道不好,你我活着不是因为修为如何如何,都是因为侥幸罢了。当初若不是崔家先祖救我,我也不过是灾荒年头被渴死的一尾鱼,跳了龙门已经是大大地侥幸了,我许诺世代还你崔家的恩情,实在是看不得崔家因穷兵黩武,衰落在你这一代。”

    崔楹却道:“就是因为世道不好,才要争一争,分明我们多年布阵,才将芥子境分布得恰到好处,傅昭野心勃勃,秦中王楼瞻也对他哥哥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一旦大战在即,必定生灵涂炭,自古多少神仙飞升,都是趁着生灵涂炭的时候建功立业,你不知道吗?”

    白和砚久久不语,崔楹也只是坐在池塘边的岩石上打着坐,白和砚像是想了许久,才道:“你是不会收手的了。”

    崔楹道:“从小到大,我要达成的事,若是能力不足,我认了,要我半途而废,没门。”她寻思片刻,道:“当初你住进昆府,不还留了一个钉子在那处吗?穆芳主若是和昆家女姐妹情深偏不肯,我去找楼瞻便是。”

    昆玉玑虽说不怎么愿意帮穆芳主的忙,可到底心里记挂着,几度派人去国境那边打探消息,却什么消息也没带来,她也只好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晃入了冬,她每日也贪嘴些,尽管如此,身量却依旧显得有些消瘦了,家中的信件本都是昆玉玑写给京华那边,她向来报喜不报忧,顶多拿一两件事麻烦一下婆母,好让老人家可以遥遥地指点一二。初雪时候,孟师却突然接过她的笔,给他的母亲晋安侯夫人写了信,昆玉玑在一旁看着,说是今年要回家过年。

    昆玉玑有些惊讶,道:“这阵子你巡营巡得恨不得不着家了,我还以为樊阳即将有事,怎么反倒今年要回京了?”

    孟师道:“一来,也是时候参见新帝。二来,在樊阳请了多少医生,也调养不出什么名堂,我看还是得请宫中的御医瞧瞧,叫我娘去请,必不给他人话头的。”

    昆玉玑皱皱眉,嘀咕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她心里实在很想要个孩子的,尤其是看着蒲霜致那小子窜天猴似的长起来,她也很想瞧着她和孟师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可……却总也没有音信。

    旁人说她既生不出孩子,也不准夫君纳妾,这话孟师以为没有,其实太阳底下哪有什么照不到的地方,昆玉玑管束下人也不是十分严厉,樊阳又止他们一家门第最高,不嚼他们的舌根嚼谁人的舌根?昆玉玑并不以为意,即使京华也议论起来的,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一桩事她记在心上,她的福运早就到头了,樊阳的医生说得不清不楚,昆玉玑总觉得自己不是消瘦头晕这么简单,既常理不能说明,那便只有玄学可以解释。若是她真的有什么病,不能苟活几年了,她更急着想要个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急不得,越急越是没有。

    昆玉玑不想说这个了,转而问道:“那霜致咱们也带回去吗?”

    孟师道:“你以为呢?”

    昆玉玑道:“叫新帝见着他不好,不如放他去唐王那里过个年。”

    孟师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回京的消息一出,红毡作为管事的丫头,心里真是一跳三尺高,操持各种各样送给京中亲戚朋友的礼物不知道多高兴,昆玉玑还是头次看她这么不稳重,笑道:“去京华就这样开心?”

    红毡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忙装样安静下来,搬着手里的盒子道:“奴婢还是第一次去京华呢!”

    北风终究比车驾南归的速度更快,还没几日,回京时一掀车帘,只见银装素裹的景色了,昆玉玑起初还和孟师一块骑马,兴致所至便在雪原中纵马比试,到了后来,却也觉得南方湿寒,缩进马车里,日日被车轱辘晃得头晕,连东西都少吃许多。

    她这样神色恹恹,孟师也下马来,和她一同坐车了,每逢用饭,盯着她多吃几口才让睡下,昆玉玑被他这样强行吊着精神,磕睡着又不能睡,气性起来了便轻轻咬他过来摇自己的手,孟师也一概笑着照单全收了。

    最后还是红毡第一个迟疑着道:“奴婢看着,少夫人倒像是有了身孕了。”

    她是在端龙须酥上马车时说的,昆玉玑还没说什么,孟师却被咬到嘴里的酥渣呛得咳了一声,红毡忙放下盘子,有些惶恐道:“奴婢也说不准,但是瞧着像,少夫人既这样瞌睡,也不怎么吃东西了,就差吐了。”

    孟师放了龙须酥,眼睛闪亮着笑看昆玉玑一眼,把她看得有些慌乱,忙道:“看什么!说不准的事,等到了下个镇子,请个郎中来看看再说吧。”

    孟师却像是已经认定了她怀着身孕,强压着笑意却还是眼见着高兴起来,倒把昆玉玑闹得惴惴,等打发孟师走了,才拉过红毡道:“你猜出来的事,私下里跟我说说就是,你让他知道,万一没有,岂不是叫他白感怀一场!”

    红毡笑道:“少夫人不也盼着吗!奴婢也盼着能有小主子,一想到这个,口也没把门的,当即就说了!将军和少夫人这般情热,若真是乌龙,以后想起来也是一个故事呢!”

    红毡一面说,一面便拿着盘子溜下马车去。

    等郎中来诊脉时,昆玉玑心里直打鼓,好一阵子,这郎中才像吊人胃口似的道:“夫人的确有喜,且有两月了。”

    孟师忙问道:“她身子如何?”

    “这正是老夫要说的,”郎中道,“这胎尚未稳住,最近夫人是否受了什么颠簸,以致于惊动胎气?”

    昆玉玑听了他这话,还以为是自己那还没被樊阳医生瞧出来的隐疾被他看出来了,正要说,孟师却道:“是否因为舟车劳顿?我正和夫人赶着过年回家团圆呢,马车走得快了一些。”

    郎中看了一眼医馆外头停着的马车,两匹同样毛色的高头大马,车厢坐四个人还有余,道:“这马车不至于颠簸至此吧。”

    孟师又想了片刻,才道:“前些日子,我曾与我夫人一同、一同赛马……”

    郎中眼珠子都瞪大了,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被他咽了回去,只是颇为奇特地瞧了夫妻二人一眼,足以让昆玉玑和孟师都有些汗颜,不过昆玉玑心里倒是轻松些,至少,不是什么别的更要紧的病症。

    等拿了安胎的药,出了医馆,昆玉玑正要靠孟师近些和他说方才那个郎中,却突然被孟师横抱起来,当着街上人来人往地,直接被他揣进怀里,登上了马车,昆玉玑还没反应过来,孟师已然对她笑道:“我总说不是你的问题,就是、就是我们之前不该贪玩去赛马的!”

    昆玉玑鲜少见他这样高兴,她心里也高兴,笑道:“赛马好,还是要个孩子好?”

    孟师想了想,笑道:“各有各的好。”他想了想,又道,“要是见着孩子了,恐怕还是要个孩子好。”

    昆玉玑觉得他答得很好,笑得都快流眼泪,不过也是高兴着的,忙搂着他拥着他了。

    孟师满带着安慰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真高兴。”

    昆玉玑道:“嗯。”

    等回了侯府,晋安侯夫人又少不了一通问候,听闻昆玉玑没怎么呕吐,十分欣慰,说起她老年得子怀上孟师的时候,被折腾得连月吃不下饭。昆玉玑才打点指示着红毡将带回的东西都安置了,才吃过晚饭,宫里贵妃又传口谕,说除夕夜里宫中宴请百官,先前在京的官员官眷已收了信,现下特来请小侯爷和少夫人那日也一同进宫去。

    等宫中来使走了,昆玉玑才私下里问婆母道:“为何是贵妃传旨?是皇后抱病在身吗?”

    侯夫人传了饭后的茶点来,屋内少了不少伺候的人,这才道:“如今,这位新晋的贵妃掌管后宫事,皇后……还真不知怎样了,皇后嫡出的大皇子也并未被加封太子。”

    昆玉玑点点头。侯夫人继而道:“等除夕夜进宫了,你可自己看看去。”言语中略表对薄待发妻之举的不屑。

    第二日一大早,孟师便同昆玉玑一道去昆府,昆仁执正等在门口,一见昆玉玑,忙笑着喊道:“妹妹!”等她下马车来,昆仁执才道:“你怎么消瘦了?你是消瘦了吧?”

    眼见着哥哥就要看向孟师,昆玉玑忙道:“也正是要回京华来请太医瞧瞧,可能是去樊阳,水土不服,这才身体不适。”说着,她看向哥哥身旁站着的少妇,问道:“这位就是娘信里提过的傅嫂嫂了吧,听说傅嫂嫂爱诗画,我却不怎么懂,在樊阳偶得了一位名家真迹,也不知嫂嫂喜欢不喜欢,红毡!”

    这位傅嫂嫂是宗室贵女,嫁到昆府算是低就,可听娘的口风,却对这儿媳无比满意,想必傅嫂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傅夫人见状,也不推来推去,忙使着旁边侍女接了礼物,笑道:“小姑真是劳心记挂我了,快回家里见过父亲母亲,咱们再慢慢说话吧!”

    昆玉玑也是思念父母心切,便赶紧进了门,偏昆仁执赶在她身侧,道:“你没给我带礼物吗?”

    昆玉玑虽知道他多半是玩笑,却也忍不住笑出来,佯斥他道:“妹妹远道回来,做哥哥的不给妹妹礼物,反倒问起我来了?”

    昆仁执笑起来,再也没说什么。

    见了父母,昆朗逸只是红了眼睛,昆夫人倒哭得直擦眼泪,手帕子都不够用了,昆玉玑自从回门一次、去樊阳前拜别一次,已经许久没在父母膝下尽孝,一时也且喜且悲,抱着母亲宽慰了好久,又说了不少在樊阳的事打岔,昆夫人这才稳住了。

    “你既然怀了孩子,很不该再折腾回来了,”昆夫人道,“既然回来了,也不宜再折腾回樊阳。”

    昆朗逸虽然也心疼女儿,但深觉夫人越说越不妥,忙咳嗽一声。

    孟师见状,道:“小婿也这般想,侯府那边,我母亲是个不会操心的,过了年关又要四处游玩。若是玉玑能回娘家养着,直至孩子出生,也是很好。”

    昆夫人本就是怜惜女儿才纵着自己任性留人,此刻见女婿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这才看了孟师一眼。

    昆玉玑却道:“啊?那你呢?你住侯府?”

    昆朗逸正要给昆夫人使个眼色,叫她收回前言,自家女儿却又语出惊人道:“你一个人住着不嫌冷清?不如住我家来陪陪我,左右也就分你一个厢房的事。”

    这下不仅昆朗逸给女儿使眼色,昆夫人也有些不自在了,她这女儿虽说往淑女路子上培养算是高不成低不就了,但也算是知道道理的,后院的事情也不是没教过她,哪有高嫁的女儿反倒请女婿来娘家住着,岂不显得像入赘似的?

    孟师倒很快答了,道:“岳父岳母不介意的话,小婿到时候便来打扰了。”

    昆夫人没把这话当真,等吃完午饭,拉着昆玉玑去花园里闲逛消食,问她道:“你刚才怎么叫姑爷来咱们家住?那多不像样子!传出去别人要笑话他的。”

    昆玉玑却道:“他不在意这些的,你安心就好。也叫爹别老是眼睛抽抽,旁人看的确我是高嫁了,可私下里我就这么和我夫君说话的呀,倒显得咱们家非要把我塞给他侯府似的。”

    昆夫人看着自己这嫁出去反而不太精明的傻丫头,有些发愁,心底却知道她过的是好日子。

    昆夫人想了片刻,叮嘱道:“但你除夕夜进宫面圣,你可不要和圣上也如从前那般对答,知不知道,如今——”

    “娘,我又不是傻子。”昆玉玑笑道,她看一眼四下无人,继续道,“何况……这话我只跟你说,那位还不是圣上的时候,已有一段时日和我隔着心眼了。”

    昆夫人看她见事还是明白的,也就安心了。

    昆夫人这般担心她在宫里闯祸,昆玉玑倒是平平安安进宫去,平平安安回来了,和傅昭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只是遥遥问了声好,祝酒也省却了——昆玉玑自消瘦后,但凡饮酒,总是烧得嗓子不适,动辄咳嗽连日,因此辞谢了。

    过了初三,孟师也来昆府“小住”。对外说是小住,其实侯府二位老鸳鸯早已逍遥山水去矣,他来自是常住。且先前昆玉玑推辞说年关看病不吉利,一直拖到初四才请太医来诊问。

    太医问了诸多症状,才道:“少夫人这,恐怕是肺痨,只因少夫人身体强健,一直隐而未发,尚未祸于肺脏,只是致人虚弱。”

    昆玉玑心里一突,有些庆幸孟师被哥哥拉去比划剑法,尚不在场,忙又问道:“这于我怀胎可有碍吗?”

    太医迟疑片刻,道:“……实是大大有碍。不仅容易亏损母体根本,短期内成为重症,且一旦用药,也会对胎儿大有不利,只是,肺痨这病,用药常常是一用经年,恐怕耽误了少夫人。因此,还请早做决断。”

    昆玉玑挥挥手,示意红毡给一锭银子送出去,她道:“这事,我自和我夫君说,大人就不用特意去回话了。辛苦。”

    红毡将人送出去,这才愁容满面地进来,坐在昆玉玑身侧,道:“少夫人……”

    昆玉玑静静坐着,想了片刻,才握着红毡的手道:“……好红毡,等我仔细想想,拿定了主意再和他提起。”

    红毡紧抿着唇,半晌才问道:“那、那少夫人还和将军商量吗?”

    昆玉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