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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保家仙

    怀风就这样做了崔家的保家仙,虽然这家有些大,占了一整个山头,但是她以往守着的同样也是一整个山头,因此此事于她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这保家仙做着做着有点变味。

    可能是崔韬压根就不知道保家仙是什么,因此这个契约不伦不类,怀风在那座岛屿呆了五年,这五年间崔韬时时加上一些条款,头一次怀风还不以为意,只是觉得他不懂事,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怀风就下口咬他,只是白写拦着,况且她就算化作老虎,被契约制约,也只是小老虎,她咬过崔韬三次,他只是高热一场,都挺过来了。

    这也是,崔韬是个凡人,却和妖有缘,本就是福大命大的,别人一场高热能去半条命,他倒像没什么大事,床上躺躺第二日出一身热汗就好了。

    第一次是因为她想离开这个岛。

    保家仙也是有各样做法的,比如怀风,她向来不喜欢住在主人家保家。她不喜欢海风,更别提冬日里海风冻人,她趁着海面结冰,准备离开这里,找座山头遥遥地守护崔家。但是前一天晚上收拾行李时没避着人,她也没想着避着人——毕竟也罕有凡人乐意和老虎住一块的。

    崔韬进来的时候她正把一整头羊往麻袋里塞,崔韬看到这一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她究竟是要做什么,直到怀风问他:“要怎样从这个岛出去?”

    崔韬似乎有些困惑,问她道:“怎么,白写昨日不是给你扎了一个布娃娃,你不是玩得挺高兴吗?为何突然说要走?”

    那个布娃娃压根就不能算布娃娃。不得不说白写虽然是锦鲤,但是终究还是妖最懂妖喜欢什么,他拿了许多旧衣服的布料捆在一起吊在鱼竿上,逗怀风跳起来抓,怀风饿着肚子是不愿意跟他玩这个的,但是白写每回来都给她带一条腿,怀风也就权当饭后消食了。

    怀风没回答崔韬。

    崔韬这才像明白过来似的,他虽然没什么本事,却十分聪明,当即道:“若是我要求保家仙留在岛上呢?”

    怀风有些不快,但她道:“那么我会答应你。”

    崔韬这才略出了一口气,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怀风把塞到麻袋里的羊放出来,又看着怀风走到笼子里坐下,崔韬这才缓缓走到笼子前面,蹲下问道:“你生气了?不如你咬我一口。”

    怀风其实也不喜欢咬他,总觉得自己既然露出牙齿,就一定要咬死猎物。可是她偏偏咬不死,所以就算崔韬重伤不起,她也感到十分愤怒。因此她面对崔韬此问,只是道:“我没有生气。”

    “那你就从笼子里出来。”崔韬温声好气地劝她,末了补上一句,“我请我的小仙从笼子里出来。”

    怀风于是从笼子里出来,崔韬照常把她抱在臂弯里站起来,像那些凡人对猫亲昵那样凑近她的脖颈。崔韬和白写总是把她当作小猫耍弄,对此,怀风虽没有觉得屈辱,却感到十分别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家猫会被主人摸得满地打滚——反正她是不会,只想一口咬死敢摸她肚皮的凡人。

    第二次崔韬加上条款时,岛上正在举办宴会。

    三年一次的宴会,类似于西王母会举办的仙会,岛上也会宴请四方妖怪来扮作神仙狂欢。博戏、狎妓、宴乐、武斗……应有尽有。这个宴会上,怀风头一次见到所有的崔家人。

    据说这一群凡人从前就只是凡人而已,但因这一代双生子中崔韬与妖结缘,模糊了凡人与妖的界限,因此连同他一胎出来的弟弟崔琰也有了阴阳眼。宴席上,白写带着她跟在崔韬身后,随时保证崔韬的安全,怀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妖怪——当然,那时候她以为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仙人。

    宴席上,有来宾向崔韬献上媚妖,崔韬自然没有接受。有白写跟在身边,崔韬身上沾染了足够的妖气,这些妖怪根本看不出崔韬只是凡人,那些媚妖不仅不是蜜糖,反而是会采补崔韬的砒霜。

    但即使在外名扬,被称作白衣判官,宴席散后,崔韬在家中仍是个儿子,白写扛着有些醉的崔韬,怀风站在一旁,陪着崔韬一起听崔夫人的训话。无非是他官做得不大,成日和这些仙人来往也不见多么发达,现在弟弟都有家室妻儿了,崔韬却一直独着。

    “刚才宴席上那位仙女,我看就很合适、很标致。”崔夫人道,“虽然长得狐媚些,不知道是否宜室宜家,但娶过来先生个小的也未尝不可啊。”

    崔韬一阵推脱,总算把崔夫人请走安置了。白写这才将他放倒在床上,怀风站在一旁,看着白写给崔韬拧帕子,一手掩口打着哈欠,崔韬这时候却问了她一句:“猫儿,你觉得刚才那个仙子如何?”

    怀风想了想,只是点点头。因为那位仙子的确是很美艳的。

    崔韬听她这么说,招招手让她过去。

    怀风走到床边,和崔韬四目相对,崔韬一错不错地看了她好久,却不说话,怀风看不懂他的眼睛,只默默怀着对敌一般的态度同他相望,崔韬突然道:“我喜欢你这样看我……没有哪位仙子能比得上你。”

    说完,崔韬挥挥手让白写离开,从枕上坐起来,命令怀风变作老虎,怀风也照做了。崔韬将她抱在手里,抚摸她背后的皮毛,说道:“没人知道你们的好,从前我救下白写的时候,他的主子饿得快疯了,杀了羊、杀了驴,最后甚至杀了牛,还要将一条锦鲤煮来吃……我到抚宁前,都不知道焚琴煮鹤这等事真的会发生。”

    怀风觉得他说这些无聊透顶,但他只是抚摸着她的后背,的确还算舒服。

    崔韬后来又颠来倒去地说话,夸她的眼睛有神,谁都不放在眼里,夸她的皮毛厚实暖和,崔韬说道:“从今往后,你睡在我这里,给我暖暖被子,好不好?”

    怀风抬头看向他,崔韬摸她的手顿了顿,道:“你是我的保家仙。”

    行,可以,这是理所应当的。怀风仍旧感到不快,崔韬不像那些曾经向她求偶的老虎一般直接,他只说“暖暖被子”,却将她从虎皮里剖出来,还不给她衣服穿,怀风就赤裸着躺在自己的虎皮上。石室里只留一盏油灯,崔韬就坐在她的腿间用眼神抚摸她——至少怀风感觉是这样。

    她感到不快,感到不对劲,毕竟没有保家仙会为哪户人家做这个。崔韬俯下身来用嘴唇触碰她的脸和脖子,还有手臂和腿,怀风感到难受,因为崔韬身上凡人的浊气掩盖了她自己原本的气味,让她感到危险。他告诉她不仅是猫或者虎,只要是她化成了人形,舔舐对方的脖颈就是表示亲昵的意思。

    怀风觉得不对,她质疑道:“我从前只看到夫妻这样做,亲昵就可以成为夫妻吗?”

    崔韬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很满意夫妻这一说法。他说是的,但是她只可以做一个人的妻子,除非他死了,否则她一直都会是他崔韬的妻子。

    怀风大感困惑,她觉得似乎只有自己做保家仙做得如此称职,但好在崔韬死了她就能回到山野间,不过百年之内的事情,她尽职之后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她虽然面貌是孩童,但作为老虎成精已经许久,那年冬天她就生下四个虎崽子,其中一个刚出生就死了,这都是很正常的。但崔韬却似乎并不正常,他并不像公老虎那样离开她、让她自己带崽,那个病弱的虎崽子夭折,崔韬居然伤心了许久,还斥责她连滴眼泪都不掉。

    怀风大为纳罕,她很少理解凡人都在想些什么,经历这一遭更是觉得崔韬神智有问题。不过崔韬对她的崽倒很好,怀风仍记得自己幼小时是怎么受饿受冻的,但这两只公崽子和一只母崽子,却是连风霜都没见过。

    第三次是则是在冬去春来的时候。

    崽子才刚足月,身体并不康健,怀风觉得无所谓,死了也只是因为没能活下来而已,但崔韬却命令她让崽子变成人,这样就能请来奶娘照顾。

    怀风想着自己是保家仙,也就答应下来,但还是不快地咬了崔韬一口,因此请来的医生不仅要救治两个婴儿,还要救治一个崔韬。怀风和自己最健康的虎崽子一起坐在床边看着,不像是母女,像是九岁大的姐姐抱着刚出生的妹妹。

    那两个儿子虽然一天天长大,却早中晚都得喝药,虚弱得很,反倒是小女儿化作老虎,能扑会跳,一爪能把三年的乔木拦腰拍倒。怀风知道外界不少人都在猜测下一任判官会是谁,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小女儿,怀风也这么认为。

    她询问崔韬时,崔韬十分高兴,但给出的答案却是大儿子,见怀风露出一双冷眼,崔韬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问道:“怎么?你更喜欢二郎些?那也可以。”

    在怀风看来,这两个小子已经不算老虎,更像是凡人——还是虚弱的凡人,就算砍断手脚给她吃,也是无味不弹牙的病肉。若是崔韬能多几个山头,分别给几个崽子占据,怀风自然没有话讲,但仙山只有一个,崔韬面上温和,一遇大事却总是拿保家仙的名头来命令于她,实在叫她憋屈,这一回她怎样都该抢得先机了。

    不要说是虚弱的凡人,就是体弱的虎崽子,也早该在幼时就被咬死。死于怀风之口,总好过死于别的猛兽。

    那是一日夏夜,怀风等到崔韬睡下,进了崔家公子们住的屋里,咬死了两位公子,奶娘吓得当场昏厥过去,等到崔韬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凉透了。

    入屋只见两架摇篮里的襁褓满是鲜血,崔韬不敢多看,只觉得眼前发黑,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指着怀风说不出话来。他恍惚想起自己和她定下了凡人同妖的契约,是可以叫她吃点苦头的,于是向她走过去,手中结起印来。

    怀风蹲坐在屋内盖了绢布的空水盆里,见崔韬来了,道:“我只喜欢幺儿。”

    崔韬浑身发抖,往怀风这边过来,白写有些紧张,忙绕到崔韬面前,挡在怀风前面,按住崔韬结印的手,道:“主人息怒!她什么都不懂,您不要下咒。”

    怀风有些警惕地绷紧脊背,白写也察觉到了,他横身在一人一妖中间,对崔韬道:“她什么都不懂,这不是主人您自己默许的吗?”

    崔韬乍然僵在那里,怀风见了,有些疑惑,觉得崔韬简直是个呆子,要是她像他这样,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不过,她从前倒是从来都不知道崔韬会下咒,但却也不以为意,若是道士、天师,她还稍稍怕些,但崔韬连仙骨都没有,不值得她忌惮,于是怀风只是摆摆尾巴,道:“凡人下咒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蠢材。”

    崔韬气急,道:“主子对奴才下咒却不是这个道理。”

    怀风从水盆里出来,一爪踩在一旁的桌上,如同她还在自己的山头、踩在峭壁的岩石上一般,她盯着崔韬,傲然道:“我是崔家的保家仙,是你向我许愿,是你有求于我、向我上贡。”

    白写见怀风有迎击之态,始终站在他俩中间,崔韬想上前,却被白写堵着,于是崔韬垂眼看白写,问道:“怎么?你也要造反。”

    白写没有让开,但额际出了点急汗,口中道:“我是崔家世世代代的家仆,绝不背主。”

    “听见了吗?”崔韬对怀风道,“你和他的契约是一样的——世世代代都是家仆,不管是兄终弟即,还是子承父业。”

    怀风眯了眯眼睛,这才知道原来契约和她所想全然不同,她知道自己被骗,很想当场咬死崔韬,但白写挡在前面,她实在不敌,因此权衡一番,一甩尾巴,将架子打翻在地,扬长而去。

    她一定要咬死崔韬。怀风心想,从没有哪个凡人敢欺骗她,她虽然真的很闲,呆在山中也是无聊,但是这不意味着崔韬可以来浪费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