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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庚辰

    “哦哟哦哟。”第一个被狐总管收买的是昆玉玑的娘,她一个劲地责怪昆玉玑,“对付这么个小可怜,你拿簪子扎它,还扎这么深!”

    昆玉玑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娘亲给狐总管上药,那狐狸窝在娘亲腿上,哼哼唧唧的,全然没有一点点大妖的尊严和威风可言,昆玉玑都险些以为他怕疼。

    好在狐狸似乎对自己被一个凡人绑来的事实并不反感,他被昆府好吃好喝供着,不栓绳也只是在府内散散步,关帝签更是没提过要取下来。起初昆玉玑想蒙住他的眼睛,毕竟她并不了解狐妖,不知道关帝签能不能彻底镇住他,要是让这狐狸趁了漏使媚术可就不好了,结果狐狸只是道:“我媚术用的不精,我不会用的。”

    昆玉玑问:“你保证?”

    狐狸趴在笼子上,道:“我保证。”

    昆玉玑想了想,问他:“我记得今日早晨我把你放在屋内,锁在笼子里。”狐狸在笼子上换了个姿势趴着,趴在折好的毯子上,摇晃了一下蓬松的尾巴。这是昆府的后花园,其时阳光正好,是秋日里难得干燥暖和的好天气,狐狸和他的笼子就在一树沉甸甸的金桂树下,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晒太阳。“喔。”狐狸眯起眼睛,不甚在意地道,“你哥哥进屋找你时,我请他搬我出来晒晒太阳,他就照做了。”

    昆玉玑:“······”

    狐狸道:“麻烦让让,你挡着我的光了。”

    狐狸没有说谎,昆玉玑等到哥哥送走先生后,打算去叮嘱他对狐狸不必太客气。但昆仁执见了妹妹,很是激动,他一边送走了教书先生,一边立刻凑到妹妹跟前来,兴冲冲地道:“你猎来的那只狐狸,实在是太通人性了!”

    还没等昆玉玑说话,他道:“我今日早上去你屋内找你,你不在,那只狐狸就在笼子里哼叫,我把它放出来后,它就去拖笼子里的毯子,我伺候着它在外头找了几个地方,它都不满意,一直叫,险些把我闹烦了,我正要走时,它就跳到我肩头来蹭我······”昆玉玑打断自家兄长,道:“所以你就继续伺候着他,给他铺好了毯子,放在桂花树下,还能晒太阳?”

    昆仁执眼里格外得意,道:“它为了感谢我,还舔了我一下!”

    昆玉玑冷冷看着他举在自己面前的一根手指,撂下一句:“快来吃饭,记得净手,我嫌脏。”

    昆仁执正高兴体面着,也就不和妹妹一般见识,跟在妹妹后头,问她:“这么灵的小可怜,你不给它起个名字?你不起我起了?”

    自从娘亲叫狐总管小可怜之后,不少侍女,还有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丁,都这么叫它,狐总管也受之欣然,乐得似嗷似喵地应一声,但听在昆玉玑耳朵里,她就不大乐意了。

    昆玉玑嘲道:“他这么灵,我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再来告诉你。”

    昆仁执竟然道:“好主意!”

    昆玉玑只在萧山口中听过狐总管的名字,却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她说去问,也就真的问了,狐狸翻开书找到了那两个字,原来他叫李承叡。

    昆玉玑在夜里,在灯下问的,问完很是不客气地将狐狸塞回笼子里,继续拿着书歪在榻上看,和李承叡闲话道:“你的名字起得真不错,和驱云、怀风还有萧山比强多了,妖怪的名字总是和原身相关吗?那为什么老虎不叫老虎,而叫怀风?”

    李承叡把他的狐狸脸团在肚皮底下,像是睡着了。但是昆玉玑知道他的警觉性没这么低,不可能身侧有人说话也睡得着,昆玉玑就道:“你一直不说,我就一直闹你,明日也不让侍女念经了。”

    对了,这只狐狸还古怪在每日要听经。

    李承叡这才闭着眼睛,也不动弹,只是道:“你身为凡人,要知道妖怪的事作甚?”

    昆玉玑道:“好奇。”

    李承叡又团了团自己,这只狐狸好像没有脾气,他仍旧闭着眼,道:“驱云是自称,萧山若是在括苍山做鬼督,自然也就叫括苍,这些都是为了名头响亮,镇得住小妖。”昆玉玑点点头,问:“那怀风呢?”

    李承叡道:“那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昆玉玑想了想,问:“你的名字也是别人起的。”

    李承叡“嗯”了一声,像是困了,他半边脸露在灯下,即使是狐狸脸,也被照出一点眉清目秀来,可能是因为他不是寻常狐狸的缘故。李承叡不像是个妖怪的名字,萧山又说李承叡是半妖,所谓半妖,他的父亲母亲,究竟哪一方是狐狸,哪一方是人呢?他们的结合,是两厢情愿呢,还是一方受了狐狸的蛊惑呢?

    昆玉玑熄了蜡烛,又想,李承叡这个人的名字,给他起这个名字的长辈是人,还是狐狸呢?很好奇,但是现在问不太合时宜,不如等到跟李承叡再熟悉些,问他这些事他不会生气逃走的时候再问。昆玉玑想到。

    “他昨天晚上告诉我,他叫李承叡。”昆玉玑道。

    昆仁执正在读书准备春闱,闻言从书堆里探头出来,接过昆玉玑手里写着李承叡三个大字的小笺,“哦”了一声,又状若疯魔地继续背书了。

    或许是春闱之期近了,昆玉玑觉得哥哥读书不再是假把式,她不便打扰,也就晃悠回自己屋内,把狐狸放在榻上,按照李承叡的意思点了香,请侍女开始念今天的五十页经书。

    她昨夜想了很久,觉得狐狸也是可怜人,况且狐狸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也就打算不对他那么严苛了,他作为一个有灵智的狐狸,至少能获得比猎犬更多一些的特权,比如上榻。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不对。有一回侍女没来得及清扫床榻,昆玉玑亲自拿起刷子,刷了一刷子的狐狸毛。

    她有些惊讶,实在不知道那些与女狐结为夫妻的相公们是怎样忍受狐狸换毛的,一年两次呢,而且这时候狐狸真的丑得不堪入目,相公们要是看见女狐这副模样,少说也忍不住笑吧,既然笑了,那就必然吵架,如此一来,那些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看来都是本子里的瞎话罢了。

    虽然如此,李承叡似乎是个异类,他毫无狐狸这种媚妖的自觉,既不顾影自怜,也毫无容颜已逝的悲秋之意,反而凭借一身乱毛,俘获了昆府当家昆朗逸的心,那些侍女,甚至哥哥,依旧喊什么似的喊他小可怜。

    昆朗逸当着昆玉玑的面是个严父,每回看见昆玉玑和狐狸在一起就要教育她,别耽于玩物,还是一次昆玉玑趁早结束打猎回府,看见昆朗逸把狐狸放出来,给他玩娘亲织的毛球。李承叡挺给面子,陪着她爹玩了好一阵,昆玉玑不好撞破,只得往后退了十几步,一边高声同侍从谈天,一边走近。

    昆朗逸叮嘱她:“好好养着,换毛的时候要特别留意些,别成天跑出去玩。”

    昆玉玑忍笑,看了一眼李承叡,李承叡吐了毛球,似乎还吐了一些方才咬掉的毛。

    昆玉玑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但在这段时日里,怀风却挺忙,她受李承叡的命令,奔走在金河寺的狐狸宅子和昆府之间,咬死了十几只妄图进入京华,潜入昆府的妖怪。

    怀风其实有些想不通,为何李承叡能想得这么通。

    李承叡在昆府呆的第三日,就厌倦了昆府的日子,用媚术请侍女解松了脖子上挂的关帝签,只是由它仍挂在那,并没有挣脱,依旧装作囚徒,装作宠物呆在昆府里,李承叡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昆玉玑不想呆在他的宅子里,那他就呆在她的府上好了。

    怀风当日很不理解,她看了一眼闭着眼睡在一旁的昆玉玑,看向笼子里的李承叡,问:“可是她拿簪子伤了您。”李承叡只晃了晃尾巴,道:“那是她的本事,至于四年,于我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你不必担心我。”

    “您总说,人少有可信的。”怀风道。

    李承叡道:“她对我已无恶意,我能感觉得出来。”

    李承叡在昆府呆的第十日,他麾下的妖怪就被告知,要谒见他,必须得藏匿踪迹,去昆府昆小姐闺房附近找。

    在昆府的二十三日,京华、衢州、天台三地之内谢绝外部妖怪入内。第四十五日,大雪,狐狸毛也换成了冬日的长短。

    昆玉玑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顶多能把李承叡藏个二十天,谁知他在府内呆了许久,金河寺那边竟没一点消息,难道妖界也会改朝换代?那些小妖里头有什么大英雄起义了吗?一想到李承叡的政权或许已经被推翻了,昆玉玑心里倒有些可怜他了。

    京华、衢州和武林是李承叡的地盘,在妖怪的地盘里算小的,但是这尺寸之地却富得流油,不少妖界的生意往来都要从这里过,这一封边界,不少生意只能纸上来谈,一些不识字的妖怪就有了些怨言,他们从李承叡这里借本金谈交易都是亲自来,一盏茶的功夫谈拢了,谈不拢打一盏茶的功夫也该拢了。人有人情,妖有妖情,不少妖同李承叡的生意往来更多,自以为能得个特殊待遇的,都琢磨着能不能进京华。

    第一个进入李承叡地界的妖怪是白吉。白吉并不是受李承叡管辖的妖怪,不如说她并不是妖怪,而是神物。说起来,白吉同李承叡还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因白吉也在泰山娘娘处替她干活,只不过白吉同泰山娘娘更为亲厚些。

    李承叡听说她来,也就等着昆玉玑出门去。

    昆玉玑一向闲不住,况且近日李承叡一直小意乖巧,她也就松了防备,每日等到经书念完便背了弓箭骑马出门去。

    李承叡在笼子里听院外呼啸的风声,入冬以来,京华的天气一直不错,他还是头次看到那棵桂花树被风吹得枝叶招摇,李承叡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对昆玉玑房内的侍女叫了一声。

    那侍女一向待他很好,听见狐狸的叫声就立刻走过来想要逗弄,李承叡便使了媚术,道:“劳烦打开笼子后,帮我取下关帝签。”

    侍女没说什么,立刻照做了。李承叡让她退下后,便抖抖狐狸毛,变为了人形,想了想又换了一张皮——会在昆府里进出的书生只有昆仁执的先生,他照着昆仁执先生的模样化了一个青年的皮,正要出门的时候,他觉得身后有些重,回头一看,竟是五条尾巴没收回去。

    他的尾巴从前被斧子砍断过,仰仗泰山娘娘的法力得以接回去,但这么长时日里未化作人身,竟然疏忽了尾巴,李承叡盯着自己的尾巴看了许久,闭上眼,尝试着收回藏好,再睁开眼时竟还剩三条。

    李承叡因此在昆玉玑房内耽搁了许久。

    等他出门时,肩上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上两桶水,又像是个挑水的书生了。

    “劳驾。”他走到前院时看到正在扫梧桐落叶的小厮,便上前道,“我看这天色不妙,可否向主人家借蓑衣来?”

    那小厮扶着扫帚,看他一眼,笑道:“您是少爷先生的儿子?先前似乎没见过你。”

    这小厮本意不是盘问,说完就走到梧桐树下把扫帚靠着了,李承叡便顺着话笑道:“是,快到年关了,家里客人送来一根火腿,不知是束脩还是什么,我正好路过,进来问问家父怎么处置。谁知天色变得这样快,像是有龙要来布雨了似的。”

    小厮听了,笑道:“老天爷就是说不好呀······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李承叡出了昆府,一手压着扁担,一手腋下夹着一件蓑衣。

    他朝北出了城,走得有些累了,便在人迹罕至的路边找了一棵歪脖子树靠坐着,抬头一看,远处一团云正被长风吹着,飞得尤为迅疾,李承叡便耐心等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日色惨淡,那团云像是被日光照亮一般,显露出银色的光来,其中腾跃出一条白龙,背生两翅,并不弯弯绕绕地乱飞,只如同流星一般赶落了,李承叡被它扬起的风吹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已站了一位俏佳人。

    她一头银发梳成辫子,皮肤也冷得如同月光,李承叡见了她,整整衣襟从树上起来,把腋下的蓑衣递给她。

    白吉推了回去,摆摆手道:“我不会降雨,还不到时候。”

    “不是让你遮雨的,”李承叡笑道,“你这模样太显眼了,万一有什么猎户经过,传出些精怪的传闻就不好了。”白吉听闻,想了想便道:“你说得有理。”接着便接过蓑衣披好了,这才问道,“我听闻你的地界不准其他妖怪进了,是你的命令?”

    李承叡引她往僻静人稀的山上走去,一边道:“是。”

    白吉挑挑眉,笑道:“我从空中路过也不行?”

    “这得看你。”李承叡笑道,“若是你路过时布了一场大雨,这时节里说不准第二日路面就得结冰,再下雪,再融雪,连着一个月都冻煞人,我尾巴冻得疼了,哪里会愿意你来?”白吉并不喜欢跟他交道,就笑:“你这狐狸,讲话避重就轻。”笑完道,“我也是看你这回行事太过猖狂了,别给娘娘惹麻烦。”

    李承叡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看样子并不想解除了禁令。

    白吉并不是来逼他,只是路见不平就来凑凑热闹罢了,在谁处呆着不是呆着,她从前是天上瑞兽、太一妃子的时候,妖怪们都怕她,现下就算背离了天庭,做了个半妖半仙的应龙,也还不算是被妖界接纳了,因此也不像李承叡有自己的地盘。

    妖怪各自为政独占一方这事,闹得狠了,天庭是要管的,也就是说,是不法的。因此这些妖怪的主公们,不被查处,要么是同天庭有些情分,要么是像李承叡这样,实在是无人愿管。天庭的生活不是全无源流的,许多神仙都在地上有护佑、有庙观,这些凡人的供奉才使得神仙得以过活,因此有时神仙也会下凡来摆平一些事。

    人间若是遇上战乱灾厄,这些破事烂事也就格外的多,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照这样来算,神仙不如就住在凡间得了,为此,神仙想出的法子就是豢养仙兽,让这些仙兽替自己解决人间事务,以保供奉。也不知是否因为李承叡是半妖,且又是狐狸的缘故,他的脑子转得比旁的妖怪要快些,攀上神仙的妖怪有许多,但是他凭着和泰山娘娘的交道,第一个开始做神仙的生意。

    白吉同他虽然有交道,却也算不上相熟,不知李承叡是如何找到那许多的仙兽献给天庭的。这狐狸从被泰山娘娘救下时就不喜修行,不然就他这一把年纪,好说也得修出第八条尾巴了,他就乐得研究妖怪,不管是拿妖法去探妖怪的肢体,研究三头犬之流骨骼如何生长,还是直接剖开妖怪胸膛来取仍旧活的妖丹,他都挺在行。

    白吉怀疑,他不是会找寻仙兽,而是会制仙兽,但是这法子似乎只有妖怪才能用,白吉就不便问了。

    经泰山娘娘的引荐,李承叡就和神仙做起了生意。要管李承叡,就意味着从神仙到妖怪,不少钱囊都要瘪下去。白吉想起这事,就另辟蹊径劝他,问:“对了,你这样封了边界,生意还能做?”李承叡眨眨眼,半晌笑得眯起眼来,道:“我现在生意都给别的妖怪做了,哪里还自己管那些琐事。别地方的阔佬,生意都从我这里来,主顾也经由我介绍,只管把挣得出一份子给我就好。”

    白吉了然,道:“我听闻你做这些,全是为了一个丫头?”

    昆玉玑不论是人是仙,于应龙而言,的确只算丫头。

    李承叡皱皱眉,道:“我为自己。”

    白吉这才露出一副“本当如此”的神色来,点了点头。

    李承叡知道她是想过问封境这事,但来京华,更是为了游山玩水,便问:“你还有别的事吗?今夜你打算住在何处?”果不其然,白吉想了想,道:“我还没来过京华呢,便住在京华吧······不劳你安排,我自己找住处。”

    李承叡便道:“这样,我替你安排了一处地方,你——”他说到这儿,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李承叡微微偏过头,察觉到不远处的丛林里一支箭尖正对着白吉后心。

    白吉修为远高于他,自然也留意到了,她看惯了狼烟烽火,对这些小打小闹不甚上心,这箭尖虽锐利,于她不过是挠挠痒罢了,她只是笑了声,便接着往前走。反倒是李承叡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锐器,很厌恶,坦诚说来也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前尾巴被人用斧子劈断,断口虽然被泰山娘娘修好,那疼却是锲在魂灵里的,时不时冒出来,就让他骨头发酸,像是髓里沁了雪似的。

    他也就没有袖手旁观,等着那箭射出来,结果箭只是在弦上遥遥地僵持片刻,持弓者就松了力气,从藏身的灌木丛里钻出来了。

    “李承叡!”那人高声喊他。

    是昆玉玑。

    李承叡原以为她会装作不知,而后躲在那里忐忑半天,谁知道昆玉玑喊了一声,便从远处跑过来,她像是很难相信自己居然能逃出来似的,定定看着他,李承叡说不上她打着什么主意,只是等到她走近了,昆玉玑却没再看他,反倒是看向了白吉。

    白吉也回身看着昆玉玑。

    “······这位是?”昆玉玑问。

    李承叡瞧着她,道:“我的同僚,白庚辰。”

    白吉对人很是友善,她笑道:“叫我白吉就好。”

    昆玉玑见识不少非人之物,却没有一个能和她读过的传说对上号的,她不愿去问李承叡,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雷公电母,总觉得李承叡要是告诉她没有,会显得她挺傻的,但是现下她听到白庚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当即惊呼道:“您是应龙?!真了不起!”

    白吉笑意深了些,道:“哎呀,哪里哪里。”

    昆玉玑拜见了白吉,便转向李承叡,诘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摆脱那个关帝签的?”

    李承叡觉得她有趣,便道:“我逃都逃出来了,你问这个也是徒劳。”

    昆玉玑却异常敏锐:“你对我的侍女用了媚术?”

    李承叡说过他不使媚术的,也就不想承认,他倒也没回避目光,只是静静看着昆玉玑。

    谁知昆玉玑却没像刚开始见到他那样,经不住他瞧——一瞧她就脸红闪躲。这回她对他的目光适应得很好,眼神仍旧是怒中带着点胆怯,并没涣散开来,昆玉玑道:“哪个侍女?我告诉你,我也不指望再把你捉回去,但是你施的媚术,你总得解开吧?狐神鼠圣,亦是有道义的。”

    李承叡并不擅辩,索性沉默,反倒白吉插了话,道:“你读了《右台仙馆笔记》?”

    昆玉玑头次在李承叡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就去读了和狐总管相关的文献,发现了《右台仙馆笔记》里有关于狐总管与人往来的细节,也就知道狐总管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只是后来被萧山督掳去,昆玉玑又不太敢信罢了。

    昆玉玑没想到应龙居然知道这个杂书,很是欣喜,道:“你也读过?”

    “是。”白吉说道,“不过我记得,《笔记》里写的似乎是上一任狐总管。”说着,白吉转脸向李承叡求证。

    李承叡点头。

    昆玉玑似乎没了主意,盯着李承叡,不太敢说话了。

    李承叡想着本来也就是自己出尔反尔的,原想着在昆玉玑之前回去,没想到正巧遇上她,便好心说了句:“那不算真正的媚术,过了两个时辰便自行解开了。”

    昆玉玑一怔,旋即又盯着他,道:“你要是又诓我,我找谁说理去?”

    李承叡觉得她实在是又没本事,想得又多,索性告诉她:“我自会回去的。我本来就打算招待一番我的同僚就回去。”李承叡自认为表情足够真诚,殊不知他撒谎时表情也同样真诚,昆玉玑看不出真假,只好对白吉道:“白吉,你去我家做客,帮我把他带回去,好不好?我怕他报复我。”

    白吉一愣,看向李承叡,李承叡无言半晌,提醒昆玉玑道:“是你先对我动武的,每次。”

    昆玉玑拉着白吉的蓑衣,生怕她走掉,只转脸朝李承叡道:“第一次是我不懂规矩,但第二次是你先把我绑去你府上,还差点把我渴死,这次你还出尔反尔。”说完,她又问一遍,“白吉?”

    白吉问李承叡:“你把她绑去你府上?还差点闹出人命?泰山娘娘怎么教你的?”

    李承叡不喜欢女人,奈何总是被女人拿捏住,从泰山娘娘、明萼,到白吉,现在居然还多出一个昆玉玑。于是当晚,除却狐狸,昆府多了一位客人,自称是行走江湖的侠女,是曾与昆玉玑一同吃过酒的交情,名唤白吉。

    随之而来的是昆府顶头一片吹不走的乌云。

    昆玉玑算是明白狐总管不是自己留在这儿的,而是他自己愿意呆着,于是把笼子收拾了,关帝签重新挂在自己身上,和白吉一道用了晚饭后,她便把客房收拾出来,预备把狐狸也带到客房去,交由白吉管着。

    她正站在客房外督着下人收拾,向白吉说了自己的打算,问白吉是否答应,不行她再想别的法子。白吉却道:“我是愿意帮你的,但李承叡也没坏心,你让他呆在离你近的地方,他方便保护你。”

    昆玉玑一愣,道:“什么保护?”

    白吉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是一头雾水,就道:“保护你过这四年,别被妖怪闻出来吃了。”说着,她两指一并,点在昆玉玑额间,看了她的记忆,才知道原来狐狸什么都没跟她说,于是告知道,“你没发觉向来是你杯弓蛇影了吗?李承叡虽然是只狐狸,但是受泰山娘娘管教的狐狸,都坏不到哪儿去。你的气味招惹妖怪,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先前在京华吃人的狐妖,都是扑错了猎物,但往后,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妖力高强的东西来找你。保护你这四年,四年之后,天道便会护着你免受妖怪侵扰了。”

    昆玉玑经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只是泰山娘娘这名字是第二回听到,她便好奇道:“泰山娘娘是?”

    “就是碧霞元君。”白吉说道,“不管是狐仙还是狐妖,都是又敬她又怕她。”

    正巧里头收拾完了,最后一个侍女出门来,拿着一柄掸子,朝昆玉玑和白吉处遥遥躬身行了个礼,白吉道:“这就是那个被施了媚术的女子?”

    昆玉玑闻言,抬头细看,那个侍女的行止并无异常,白吉伸手正要隔空一点,却顿了一顿,收了手,并未解开媚术,她对昆玉玑道:“狐狸的媚术若是动了真格,能使人彻底失去神志,对其言听计从,日夜交合,李承叡不喜欢女人,不会真用,你大可以信他这一回,再过一刻,这女子自然会彻底清醒。”昆玉玑深感神奇,道:“您是如何知道她现在不清醒的?”

    白吉笑了笑,道:“我不喜敬称,你要是觉得直称你不妥的话,就叫我姐姐吧。”说完,她道,“中媚术者趋阳,你细看就能发现,她不论是在屋内,还是在院子里,总在震、坎、艮三阳卦上。”

    昆玉玑循着那侍女走远的路径,看了,确是如此。

    昆玉玑想知道的实在很多,她觉得白吉比李承叡亲切多了,忙道:“姐姐,你今日先歇息,明日你可有时间,我知道京华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顺道,我有许多东西想问你。”

    白吉本就是来玩的,以往仙班里头敢与她同行的大多是武神,武神中又多是男人,她倒很少和姑娘家一块儿。

    于是白吉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