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各位！”
一声呼喊划破码头的夜空，周哲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扩散开来。
而围在栈桥上的人们正三言两语地议论着码头的异样，他们看着码头里残破的景象，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走。
周哲站在栈桥尽头，呼唤再三，身前的众人终于是注意到了他。
众人回过头，大多带着疑惑，也有不少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众目睽睽之下，周哲清了清嗓子，接着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全城撤离的通知，但具体的缘由他并未透露，只是告知他们有灾难即将来临，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消息说完，人群就像被泼了冷水的油锅，本就人心惶惶的人群立即炸开了锅。
人群中一个中年大哥听完后更是直接崩溃了，他单手提着行李，脸上还有几抹灰黑，一屁股就坐在了栈桥上，边坐嘴里还边嘟囔着：“我活了几十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闹腾过！”
这崩溃了的大哥身旁还有几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位煞有其事地对其他几个人危言道：“我就说今天这事肯定不简单，说不定就跟我前几天看到的一篇文章里面说的一样，世界末日要来了！”
她的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共鸣，刹那间抱怨和阴谋论甚嚣尘上。
周哲听着这些话则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那位中年妇女，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半天才堪堪挤出一句：“大家还是抓紧离开码头吧。”
寂寥的夜色下，不少人已经走回了码头。
还留在栈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哲的目光盯上了一个男人，他穿过人流伸手搭上了那个男人的肩膀。那人正提着包裹，准备离开栈桥，而周哲却站在他的身后，用手里的工兵铲，抵住了他的腰眼。
周哲对着他的耳根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去给你的救命恩人道个歉。”
“救，救命恩人，您指的是谁？”那男人被周哲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他仰起头，双手不自觉地举起，原本手里的包裹也掉在了栈桥上。
月光洒在他惶恐的脸上，才能勉强认清，这人正是不久前在船上辱骂李船长的那个男人。
“还能有谁？”周哲压低着嗓音小声呵斥道：“当然是把你从岛上带回来的船长！”
“行行行，我知道了。”男人慌忙地连声答应着。
看着他懦弱的模样，周哲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抓着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手持铲子气势汹汹地周哲，更是没敢多吱一声，他灰溜溜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踉跄地走回船边，去给李船长道歉了。
在岛上时周哲就想跟他理论一番，但碍于人多，又因为刚刚救回卓雪，他才没有动手，一直忍到了现在。
解决完这事儿后，周哲回过了头，又将目光扫向这一船人离去的身影。
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救人性命的成就感，反倒有种无法言喻的无力。
他有些惆怅地低下了头，默默把玩着手里的工兵铲。
想到现在的情形和预料到的灾难，他不知这些刚刚从火中脱险的人们命运几何，更不知面对当下形势他自己又当如何。
迷茫中他隐约看见，无数离去的背影里有一个人正面对着他，那人定站在原地，目光好似要穿透这昏暗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人是先下了船的卓雪。
她本想独自离去，但听到全城撤离的消息后，就留在了原地，一直等待着周哲。
周哲也回望着不远处的卓雪，她那略微凌乱的头发下，那双深邃地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相距不远却还是僵持不下。
这时李船长的声音从二人身后悠悠飘出，只听他抑扬顿挫地说了“珍惜眼前人。”几字。
卓雪就立即澄清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说时语气凛然，看似是对于李船长的回应，但说完时她的目光却是冷冷地盯着周哲。
对于她这冰冷的态度，周哲早已见怪不怪。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卓雪对待感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无法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卓雪。
周哲转头对着李船长苦笑半声，接着说道：“您给我几分钟，我就交代几句话。”
“什么！”卓雪听完周哲的话，她那两道柳叶眉顿时就已皱成一团：“你难道不跟我一起走吗？”
周哲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卓雪难堪地笑着，她没想到，原本对她百依百顺的周哲，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她。
“卓雪。”周哲试图伸出手安慰她，他的手却被一巴掌拍开。
“难道非要我求你吗？”此时再开口的卓雪哪还有刚刚桀骜不驯的模样，她说话时脸色难看极了。
周哲低下了头，他知道此时再给卓雪解释他对李船长的承诺纯属自找没趣，就只好闭上了嘴，他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递到了卓雪面前。
卓雪接过钥匙后呆站在原地，她的双眸早已迷离，但有股强烈的情绪似乎穿过了她眼眶里的泪水，周哲仔细看了半晌才渐渐读懂，原来那是赤裸裸的恨意。
李船长扶着船围，静静地注视着桥上的二人。
做完这一切后周哲长舒了一口。
他转过身，正准备上船，李船长却把他拦了下来。
在周哲不解的目光中，李船长缓缓开口说道：“谢谢你，不过这一程，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为什么？”周哲问道。
“因为你已经给了我，当下的我更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责任，相比无用的忏悔，你给了我更重要的责任。不过现在你的责任，已经与我不同了。”
“可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到。”
“不必了，就像我说的，你该去负起你的责任了。”
话音未落，李船长推开了周哲，他关上了船的入口，接着走回了驾驶室。
小船慢慢启动，驶向了海面。
看着缓缓离港的船只，周哲大吼道：“回来！现在海上情况复杂，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而在船的轰鸣声中，李船长的回应再次悠悠传回：
“我既饮长涛，怎惧鱼刺骨。
劝君莫踌躇，世事皆有数。
不过几番轮回苦。”
皓月之下，听着李船长吟唱的三句半，周哲不再作声。他看着渺小的船只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黑夜，只在半空中留下丝丝白烟，白烟缥缈最终又消弭与无形。
一旁的卓雪看着没能上船的周哲，冷冷讥讽道：“看来你也被人抛下了。”
周哲抿着嘴唇，没有搭理卓雪。
卓雪又想开口时，周哲却猛地抬起了头，瞪着眼对卓雪说：“别再说了！”
两人目光相交，但却同样冰冷。
对视了几秒后，周哲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神也逐渐黯淡。
见状卓雪讪笑着摇了摇头，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讽刺竟让周哲这么生气。只好换了一种略微缓和地口吻继续说道：“你不愿意跟我相处我理解，我只是想让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立刻在你面前消失。”
“安全？”周哲摇着头，“恐怕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
“你什么意思？”卓雪皱着眉，周哲说出的话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而在周哲眼里，现在撤离与不撤离之间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他凝视着眼前的海面，目光一点点向上平移，虽然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千篇一律，但他却能听见海的低语，它说：“无人幸免。”
卓雪不能理解周哲此时表现出的漠然，周哲却说：“你不明白。”
“那我请你让我明白明白！”卓雪急地摊开了手，语气也变得愈发急躁：“我今天经历的事已经够光怪陆离的了，我相信没什么事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明白的！”
面对卓雪地咄咄逼人，周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栈桥边，慢慢坐了下来。此刻他似乎从海面上得到了，那个关乎命运的答案。
他自顾自地开口说着：“其实世事大抵都是如此吧？不论你如何努力，其实结果早就已经注定了。就好比你和我的感情，还有这所有一切的结局。”
“你疯了。”卓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积蓄的情绪如溃堤一般宣泄了出来：
“我不是没有为我们俩努力过，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你不为别人考虑，只知道追求自己的理想只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你有考虑过我吗？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吗？”眼泪也随着她的倾诉滴答落下。
“你真是个不懂得负起责任的混蛋，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最后的话她说的声嘶力竭，可坐着的周哲听得仍旧不动如山。
“我们逃不掉的。”周哲迎着她释放的情绪，回应了寥寥一语，便没有继续解释。
接着他换了个姿势，趴着从桥底舀起了一捧海水。
卓雪强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看着他捧起了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她停止了抽泣，有些不明所以，但周哲的目光却在告诉她，答案就在这捧海水里。
她将信将疑地用指间沾了一滴，接着遵循着周哲的指示将水抿进了嘴里。
一股腥苦在她舌尖蔓延开来，可这腥苦中却唯独缺少了海水标志性的咸味。这时她似乎理解了周哲刚刚说的话。
此时的卓雪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海水里没盐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但如此反常的现象也足以让她明白事态不凡。
她抬头看向周哲，瞳孔也不自觉的放大，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这就是为什么，没人去岛上救我们那群人么？”
周哲点了点头，可卓雪却仍不死心的继续追问着：“还有办法挽回么？”
“恐怕没有了。”
“那最后会怎么样？盐价暴涨？还是别的什么。”
听着卓雪的话，周哲不禁苦笑，他解下裹在脸上的面罩，擦拭着湿润的双手，接着说出了他心中的推断：“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为什么？”卓雪继续问。
“为什么？因为海啸、地震、火山爆发、飓风，因为你所熟知的一切灾难都会轮番发生，当然，等这些灾难过后，真正的炼狱也会随之到来。”周哲答道。
“炼狱？你指什么？”明明刚刚歇斯底里发泄时的泪珠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可此时她的情绪却完全被周哲的话牵动着。
周哲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走到了栈桥边上，这次他十分放松地坐了下来，初到码头时，原本可以没过他膝盖的水位，现在却只能用脚尖才能堪堪点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缓缓取出一根，等到他不紧不慢地点上后才回头反问卓雪：“还记得我们的蜜月旅行么？”
卓雪被问得先是一愣，接着她盈盈地转过身后才回答道：“当然。你说你在海边活了半辈子，蜜月想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地方，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选的地方竟然是LS。“
说到这时卓雪停顿了一会，坐在地上的周哲看不见她的脸，可光是看着她在月下的背影，眼神就已变得迷离。
卓雪的声音继续传来：”结果好好的甜蜜旅行，硬是被你弄成了极限运动。”说完卓雪缓缓回眸，脸上带着几分微笑。
而看着卓雪的微笑，在某个瞬间，周哲仿佛也被带回了她话里的从前。
那个年轻蓬勃初出茅庐的从前；那个不被世俗琐事所困的从前；那个心朝圣所面向波涛的从前。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周哲吐了一口烟气，继续平淡地解释着：“LS的含氧量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五，而等整个海洋失去盐分，所有的藻类和微生物死亡后，整个地球的含氧量大约会下降七成，到那时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栈桥上只剩周哲吮吸烟嘴时，烟丝和空气交融燃烧的声音。通红的烟头，明暗闪烁着，与周哲的呼吸声相互呼应。
听完他的解释卓雪的眼里又变得湿润，只是这回她的啜泣，是无声的。
哭吧，尽情的哭吧，周哲的心里如是的想着，可他就是不敢抬起头，不敢看一眼卓雪。
此时他又想起李船长走时，说的那些话。
话中字词就像根厉刺，扎在了他试图永久封锁的心中。
他将积蓄半根烟灰全部弹在了栈桥上，看着纸化成了灰。他接着嘬完了最后一口，狠狠捣灭了烟头。
他还是不敢抬头，失去了香烟的掩护的他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踌躇半晌后才笨拙地开口说道：“你刚骂的很对，我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卓雪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哭着。
“从前我以为，有经济实力才有能力负起责任，而我又自私地选择坚持我的初心，这让我不得不逃避对你的责任。”
卓雪依旧哭着。
“现在我明白了，是我不对，好在当下我还有机会弥补。所以，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会担起责任，就算是一定要死，我也绝对会死在你之前。”说完，周哲站了起来。
哽咽许久，卓雪摇着头，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一句：“我···只想活着。”
周哲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一把牵起卓雪的手，十指紧扣。
这些承诺周哲不知该如何兑现，但当他牵起卓雪的手后，便不再担忧。
明亮的月色下，无言的栈桥中，二人再不张口。
周哲拉着卓雪走出了码头，这段周哲期待了很久的再次相逢，终是与消失的浪涛一起泯灭在了身后的无垠中。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又重新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端的海面上恍然出现一道亮光，接着那原本不断放大的光点缓缓沉入了水面，直至完全不见，没留一丝痕迹，像是从未出现。
一声呼喊划破码头的夜空，周哲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扩散开来。
而围在栈桥上的人们正三言两语地议论着码头的异样，他们看着码头里残破的景象，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走。
周哲站在栈桥尽头，呼唤再三，身前的众人终于是注意到了他。
众人回过头，大多带着疑惑，也有不少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众目睽睽之下，周哲清了清嗓子，接着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全城撤离的通知，但具体的缘由他并未透露，只是告知他们有灾难即将来临，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消息说完，人群就像被泼了冷水的油锅，本就人心惶惶的人群立即炸开了锅。
人群中一个中年大哥听完后更是直接崩溃了，他单手提着行李，脸上还有几抹灰黑，一屁股就坐在了栈桥上，边坐嘴里还边嘟囔着：“我活了几十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闹腾过！”
这崩溃了的大哥身旁还有几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位煞有其事地对其他几个人危言道：“我就说今天这事肯定不简单，说不定就跟我前几天看到的一篇文章里面说的一样，世界末日要来了！”
她的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共鸣，刹那间抱怨和阴谋论甚嚣尘上。
周哲听着这些话则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那位中年妇女，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半天才堪堪挤出一句：“大家还是抓紧离开码头吧。”
寂寥的夜色下，不少人已经走回了码头。
还留在栈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哲的目光盯上了一个男人，他穿过人流伸手搭上了那个男人的肩膀。那人正提着包裹，准备离开栈桥，而周哲却站在他的身后，用手里的工兵铲，抵住了他的腰眼。
周哲对着他的耳根冷冷地说道：“你应该去给你的救命恩人道个歉。”
“救，救命恩人，您指的是谁？”那男人被周哲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他仰起头，双手不自觉地举起，原本手里的包裹也掉在了栈桥上。
月光洒在他惶恐的脸上，才能勉强认清，这人正是不久前在船上辱骂李船长的那个男人。
“还能有谁？”周哲压低着嗓音小声呵斥道：“当然是把你从岛上带回来的船长！”
“行行行，我知道了。”男人慌忙地连声答应着。
看着他懦弱的模样，周哲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抓着男人的手。
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手持铲子气势汹汹地周哲，更是没敢多吱一声，他灰溜溜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踉跄地走回船边，去给李船长道歉了。
在岛上时周哲就想跟他理论一番，但碍于人多，又因为刚刚救回卓雪，他才没有动手，一直忍到了现在。
解决完这事儿后，周哲回过了头，又将目光扫向这一船人离去的身影。
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里并没有那种救人性命的成就感，反倒有种无法言喻的无力。
他有些惆怅地低下了头，默默把玩着手里的工兵铲。
想到现在的情形和预料到的灾难，他不知这些刚刚从火中脱险的人们命运几何，更不知面对当下形势他自己又当如何。
迷茫中他隐约看见，无数离去的背影里有一个人正面对着他，那人定站在原地，目光好似要穿透这昏暗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人是先下了船的卓雪。
她本想独自离去，但听到全城撤离的消息后，就留在了原地，一直等待着周哲。
周哲也回望着不远处的卓雪，她那略微凌乱的头发下，那双深邃地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两人没有说话，就这么相距不远却还是僵持不下。
这时李船长的声音从二人身后悠悠飘出，只听他抑扬顿挫地说了“珍惜眼前人。”几字。
卓雪就立即澄清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说时语气凛然，看似是对于李船长的回应，但说完时她的目光却是冷冷地盯着周哲。
对于她这冰冷的态度，周哲早已见怪不怪。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卓雪对待感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无法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卓雪。
周哲转头对着李船长苦笑半声，接着说道：“您给我几分钟，我就交代几句话。”
“什么！”卓雪听完周哲的话，她那两道柳叶眉顿时就已皱成一团：“你难道不跟我一起走吗？”
周哲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卓雪难堪地笑着，她没想到，原本对她百依百顺的周哲，竟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她。
“卓雪。”周哲试图伸出手安慰她，他的手却被一巴掌拍开。
“难道非要我求你吗？”此时再开口的卓雪哪还有刚刚桀骜不驯的模样，她说话时脸色难看极了。
周哲低下了头，他知道此时再给卓雪解释他对李船长的承诺纯属自找没趣，就只好闭上了嘴，他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车钥匙，递到了卓雪面前。
卓雪接过钥匙后呆站在原地，她的双眸早已迷离，但有股强烈的情绪似乎穿过了她眼眶里的泪水，周哲仔细看了半晌才渐渐读懂，原来那是赤裸裸的恨意。
李船长扶着船围，静静地注视着桥上的二人。
做完这一切后周哲长舒了一口。
他转过身，正准备上船，李船长却把他拦了下来。
在周哲不解的目光中，李船长缓缓开口说道：“谢谢你，不过这一程，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为什么？”周哲问道。
“因为你已经给了我，当下的我更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责任，相比无用的忏悔，你给了我更重要的责任。不过现在你的责任，已经与我不同了。”
“可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到。”
“不必了，就像我说的，你该去负起你的责任了。”
话音未落，李船长推开了周哲，他关上了船的入口，接着走回了驾驶室。
小船慢慢启动，驶向了海面。
看着缓缓离港的船只，周哲大吼道：“回来！现在海上情况复杂，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而在船的轰鸣声中，李船长的回应再次悠悠传回：
“我既饮长涛，怎惧鱼刺骨。
劝君莫踌躇，世事皆有数。
不过几番轮回苦。”
皓月之下，听着李船长吟唱的三句半，周哲不再作声。他看着渺小的船只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黑夜，只在半空中留下丝丝白烟，白烟缥缈最终又消弭与无形。
一旁的卓雪看着没能上船的周哲，冷冷讥讽道：“看来你也被人抛下了。”
周哲抿着嘴唇，没有搭理卓雪。
卓雪又想开口时，周哲却猛地抬起了头，瞪着眼对卓雪说：“别再说了！”
两人目光相交，但却同样冰冷。
对视了几秒后，周哲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神也逐渐黯淡。
见状卓雪讪笑着摇了摇头，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讽刺竟让周哲这么生气。只好换了一种略微缓和地口吻继续说道：“你不愿意跟我相处我理解，我只是想让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立刻在你面前消失。”
“安全？”周哲摇着头，“恐怕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
“你什么意思？”卓雪皱着眉，周哲说出的话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而在周哲眼里，现在撤离与不撤离之间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他凝视着眼前的海面，目光一点点向上平移，虽然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千篇一律，但他却能听见海的低语，它说：“无人幸免。”
卓雪不能理解周哲此时表现出的漠然，周哲却说：“你不明白。”
“那我请你让我明白明白！”卓雪急地摊开了手，语气也变得愈发急躁：“我今天经历的事已经够光怪陆离的了，我相信没什么事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所以请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明白的！”
面对卓雪地咄咄逼人，周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栈桥边，慢慢坐了下来。此刻他似乎从海面上得到了，那个关乎命运的答案。
他自顾自地开口说着：“其实世事大抵都是如此吧？不论你如何努力，其实结果早就已经注定了。就好比你和我的感情，还有这所有一切的结局。”
“你疯了。”卓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积蓄的情绪如溃堤一般宣泄了出来：
“我不是没有为我们俩努力过，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你不为别人考虑，只知道追求自己的理想只想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你有考虑过我吗？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吗？”眼泪也随着她的倾诉滴答落下。
“你真是个不懂得负起责任的混蛋，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最后的话她说的声嘶力竭，可坐着的周哲听得仍旧不动如山。
“我们逃不掉的。”周哲迎着她释放的情绪，回应了寥寥一语，便没有继续解释。
接着他换了个姿势，趴着从桥底舀起了一捧海水。
卓雪强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看着他捧起了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她停止了抽泣，有些不明所以，但周哲的目光却在告诉她，答案就在这捧海水里。
她将信将疑地用指间沾了一滴，接着遵循着周哲的指示将水抿进了嘴里。
一股腥苦在她舌尖蔓延开来，可这腥苦中却唯独缺少了海水标志性的咸味。这时她似乎理解了周哲刚刚说的话。
此时的卓雪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海水里没盐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但如此反常的现象也足以让她明白事态不凡。
她抬头看向周哲，瞳孔也不自觉的放大，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这就是为什么，没人去岛上救我们那群人么？”
周哲点了点头，可卓雪却仍不死心的继续追问着：“还有办法挽回么？”
“恐怕没有了。”
“那最后会怎么样？盐价暴涨？还是别的什么。”
听着卓雪的话，周哲不禁苦笑，他解下裹在脸上的面罩，擦拭着湿润的双手，接着说出了他心中的推断：“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为什么？”卓雪继续问。
“为什么？因为海啸、地震、火山爆发、飓风，因为你所熟知的一切灾难都会轮番发生，当然，等这些灾难过后，真正的炼狱也会随之到来。”周哲答道。
“炼狱？你指什么？”明明刚刚歇斯底里发泄时的泪珠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可此时她的情绪却完全被周哲的话牵动着。
周哲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走到了栈桥边上，这次他十分放松地坐了下来，初到码头时，原本可以没过他膝盖的水位，现在却只能用脚尖才能堪堪点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缓缓取出一根，等到他不紧不慢地点上后才回头反问卓雪：“还记得我们的蜜月旅行么？”
卓雪被问得先是一愣，接着她盈盈地转过身后才回答道：“当然。你说你在海边活了半辈子，蜜月想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地方，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选的地方竟然是LS。“
说到这时卓雪停顿了一会，坐在地上的周哲看不见她的脸，可光是看着她在月下的背影，眼神就已变得迷离。
卓雪的声音继续传来：”结果好好的甜蜜旅行，硬是被你弄成了极限运动。”说完卓雪缓缓回眸，脸上带着几分微笑。
而看着卓雪的微笑，在某个瞬间，周哲仿佛也被带回了她话里的从前。
那个年轻蓬勃初出茅庐的从前；那个不被世俗琐事所困的从前；那个心朝圣所面向波涛的从前。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周哲吐了一口烟气，继续平淡地解释着：“LS的含氧量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五，而等整个海洋失去盐分，所有的藻类和微生物死亡后，整个地球的含氧量大约会下降七成，到那时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栈桥上只剩周哲吮吸烟嘴时，烟丝和空气交融燃烧的声音。通红的烟头，明暗闪烁着，与周哲的呼吸声相互呼应。
听完他的解释卓雪的眼里又变得湿润，只是这回她的啜泣，是无声的。
哭吧，尽情的哭吧，周哲的心里如是的想着，可他就是不敢抬起头，不敢看一眼卓雪。
此时他又想起李船长走时，说的那些话。
话中字词就像根厉刺，扎在了他试图永久封锁的心中。
他将积蓄半根烟灰全部弹在了栈桥上，看着纸化成了灰。他接着嘬完了最后一口，狠狠捣灭了烟头。
他还是不敢抬头，失去了香烟的掩护的他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踌躇半晌后才笨拙地开口说道：“你刚骂的很对，我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卓雪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哭着。
“从前我以为，有经济实力才有能力负起责任，而我又自私地选择坚持我的初心，这让我不得不逃避对你的责任。”
卓雪依旧哭着。
“现在我明白了，是我不对，好在当下我还有机会弥补。所以，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会担起责任，就算是一定要死，我也绝对会死在你之前。”说完，周哲站了起来。
哽咽许久，卓雪摇着头，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一句：“我···只想活着。”
周哲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一把牵起卓雪的手，十指紧扣。
这些承诺周哲不知该如何兑现，但当他牵起卓雪的手后，便不再担忧。
明亮的月色下，无言的栈桥中，二人再不张口。
周哲拉着卓雪走出了码头，这段周哲期待了很久的再次相逢，终是与消失的浪涛一起泯灭在了身后的无垠中。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昏暗的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又重新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端的海面上恍然出现一道亮光，接着那原本不断放大的光点缓缓沉入了水面，直至完全不见，没留一丝痕迹，像是从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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