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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眼看着村里人一个个出门奔向了远方;立生开了学,爸妈也在商量去北江的事。陈月红心里很着急,自己目前还不晓得去哪里、做什么,甚至连个方向也没有。随着元宵节越来越近,她甚至吃不好,睡不好起来。她晓得,过了元宵节,爸妈就要去北江做事,她再也没有理由赖在屋里了。

    谭家英看出女子的窘境,早饭的时候,她试探性地问:“月红,今年准备去哪里?还是去你舅舅那里?”

    “还没想好。”陈月红心乱如麻,随便扒拉着一点饭。

    她停顿了一会儿,小声地说,“要不先跟你们一块去……”

    谭家英连忙摇头,说“莫。那里不好,脏乱不说,也没有适合你做的事。”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女子去那个脏死人的地方,只有像自己这样年纪大的,或者没文化的人才去做那个。她已经想好了,等屋里的帐还清,立生也娶上老婆,她就不出去了。

    陈月红本来也就是随便说说,因为没有方向,所以她胡乱地想要抓住一点什么。真要去北江长期待着,她也是不愿意的。所以她也便没有再说。

    一整天,陈月红都待在屋里,躲在楼顶想心事。相比楼下不时的人声,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头顶上飘着几朵慵懒的、偏灰色的白云。

    几只小鸟从勺子岩飞来,停在隔壁一座房子的房檐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叫着。

    远处的田地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新绿色。偶尔有一两个黑点在里边移动。

    空气里是春天的味道,泥土的腥与青草的新味。

    可是她没有心思欣赏这一切。她一颗心悬着,东城是不愿意再去了,可是能投靠的亲戚也就这么几个,能去哪里呢?她也只到过东城,要她贸然独身一人去别的地方,她也是有点胆怯。同学里边也没有能说得上特别要好的,况且初中的同学绝大部分都结婚了;高中几个还算好的同学呢,人家正在上大学,自己现在跟她们压根不是一个圈子了。而且出了学校之后的一两年时间里,陈月红就没跟她们联系了,当时没有手机,还是后来才加上了QQ好友,也只是加上了而已,平时没聊过几句话。因为她知道,自己跟她们已经是两条路的人了。

    陈月红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如同一个陷入湍急的河流里的人,无助而孤独。她急需一份体面而收入可观的工作来武装自己。然而摆在眼前的,是要先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事。

    吃晚饭的时候,谭家英跟陈月红说起,:“你记不记得你一个小学的同学,叫壬香的。”

    “记得,我跟她同桌过。”

    “她以前跟我在一个厂子做鞋,听说她现在自己做点生意,要不要去找她说说话,问一下有没有事介绍你去。我等下正好要去她隔壁屋找桂花有点事。”

    “我都好久没跟她联系了,见面也不晓得说什么。算了,不去了。”

    “去吧,顺便跟我做伴。”谭家英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陈月红说。

    陈月红只好答应了。

    谭家英将碗筷捡拾好后,就打着手电,同女子并排走出了门。

    她们走过塘堰,再穿过几条巷子就到了桂花屋里。此时桂花一家正在吃饭。

    “桂花,现在才吃饭呢?”谭家英说着领着女子进了门。

    桂花见来人,忙招呼:“哎呀,家英。快带你女子过来坐。”

    待两人坐下,桂花已经把桌面清理好了,并让自己的小儿子去房里端出一盘新年果子,摆在她们的面前,热情地说:“家英,带你女子吃点果子。话起,你吃不吃酒,我去倒点来。”

    “我晚上在屋里吃了一碗米酒,别忙了。”谭家英拉住桂花的手,把她按在凳子上。

    桂花却是说什么也要去倒一点,她大着嗓门说到:“哎呀,你不晓得,我自己泡的杨梅酒,好吃,够劲!给你倒点尝尝,就一点,不会醉人。”桂花估计刚刚杨梅酒多吃了一点,整张脸红彤彤的。她挣脱了谭家英的手,跑到房里倒了半碗红色的酒出来,一股白酒混合杨梅的香味瞬间弥散整个屋子。

    “快尝尝。”桂花笑着将碗递到谭家英面前。

    谭家英撮了一口,连声赞叹:“啊呀!好吃!蛮香!”

    桂花听了,笑着说:“是吧,我自己也蛮喜欢吃。餐餐要吃半碗刹一下瘾。”

    桂花又热情地对陈月红说:“女子,喜欢什么就吃。莫生疏。”

    “好好。”陈月红拘谨地答到,她偷偷打量着这间房子。

    这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她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楼的厅堂。厅堂的左边有两间房,看样子,前边一间是专门看电视娱乐的地方,因为桂花的两个儿子正在里边看电视。后边一间应该是杂物间,桂花的酒就是从里边端出来的。房子还是粗胚墙面,所以显得屋里比较昏暗。即使这样,陈月红还是很佩服桂花这个女人,她听妈妈说过,桂花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还能起一栋三层的楼房,属实不容易。

    谭家英和桂花说了一阵话,她们说好同一天去北江。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谭家英便跟桂花说夜了,要走了。

    桂花留两人多坐会儿,谭家英不肯,很快,她就领着陈月红出了桂花的门。

    出了门,谭家英将陈月红领到往前一家的门口。她见屋里亮着灯,便顺着门走到里边,叫:“壬香,在屋里吗?”

    “哪个?”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不多一会儿,一个染了一头黄头发的瘦高个女子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女子剪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韩式短碎发。

    “壬香,是我。”谭家英拉着女子走到黄发女子的面前说。

    “哦,是谭大姐。”壬香露出一丝客气的笑,将两人让进了屋。

    进屋后,谭家英指着女子,笑着问壬香,“还记得她是哪个吗?”

    “壬香。”陈月红看着黄发女子轻声喊了一声。

    壬香侧着脸,细细看了几眼,笑着说:“哦!是月红。刚刚在暗里没看清楚,现在仔细一看,还是有小时候的样子。”

    壬香接着问到:“听说你在东城做事,坐办公室?”

    “没有,就是品管,也要时常出去跑的。”陈月红窘迫地回答到。

    坐在一旁的谭家英接过话,笑着对壬香说:“壬香,还是你好。听说你现在都自己做生意了。做的什么事?”

    “哎呀,就是跟两个朋友一起开了一间小美发店,平时还兼给人化妆。”

    “开在哪里的?”

    “在横镇那头,兰花晓得,她去过我店里。”

    “啊呀,自己有一门手艺就是好,就算回来在什马也照样能开。什马老桥那里不是开了一家美发店,装修得几客气,就是我们村人开的,也是像你一样,给人做头发和化新娘妆。听说光腊月和正月两个月,她两姊妹就挣了不少。”谭家英热络地同壬香说着。

    壬香笑眯眯地说:“票子还是能挣一点,比做鞋强一些。”

    “那么好,让我月红跟你去做?你带一带她。”谭家英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到。

    听到这,本来就尴尬地坐一边默不作声的陈月红瞬间如坐针毡。听着她们越聊越远,她知道了妈妈的意图,此时她恨不得有一条地缝钻进去。

    “月红那么高文化,她肯定不会做我们这苦力活。你不晓得,因为天天沾那些染发剂,一到冬天,手就开裂发痒。这事也就只有我们没文化的人才会做。”壬香赶忙推脱着说到。

    “是,做什么都不容易。”谭家英见自己女子不吭一声,晓得她不愿意,也就没再说了。转而说了一点别的话,没一会儿就找了一个由头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两母女没怎么说话。陈月红怪妈妈乱做主,让她丢脸。其实谭家英也只是担心她以后的问题,要是能跟着壬香学到手艺,那到时候在镇上开一家店也挺好,起码不用作田,也不用给人打工。她们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并排走回了屋里。

    第二天下午,陈月红接到一个慧成前同事的电话。同事在电话里问她要不要去她那里,正好一起去找事做。陈月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晚上陈月红跟爸妈说了有同事叫她去上班的事,谭家英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可不可靠?

    “放心,一起工作了一年的同事,人很好。”陈月红信心十足地保证。

    听了这话,谭家英与陈有和也没再说了,他们晓得,自己没法给孩子指一条明路,只能随她自己去闯一闯。

    隔天,谭家英早早起来给女子准备早饭,女子吃了好去新店子赶到市里的班车。

    陈月红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背着包出了门,毫无留恋地出了村,上了新店子的那条水泥路。

    经过十一二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第二天早上八九点的时候,陈月红终于下了火车。此时她已经困乏得不行,由于正是各地的人们出来打工的时节,火车票紧缺得很。陈月红只买到一张站票,她在火车上站了一夜,现在恨不得有一张床能躺下好好睡一觉。然而她还要转一趟汽车才能到。

    她跟着人群出了火车站,又不知道汽车站往哪走,她只能先跟着人群走,他们应该也是要去搭车的吧?跟着大部队走总没错。

    果然,她跟着人群穿过一座天桥后,就望见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上挂着:“汽车站”三个大字。

    陈月红进站花十二元买了一张城际汽车票,车子是半个小时发一趟。很快,她坐上了车。在车上,她终于可以靠在椅背上小睡一会儿。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恢复精神的陈月红仔细地打量着窗外的一切。

    相比于老家刚刚发芽的草木,这里已然是阳春三月的样子,路边的树木枝繁叶茂,不时略过几棵开满红的、黄的花的树。

    一排排的高楼从她的眼前飞逝而过,路面上的小轿车拥挤起来,看样子到了城区了。陈月红打起精神,车上的广播每报一个站都仔细辨认,生怕错过了站。

    她按余小琴给她的地址下车,随后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站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胖胖的长发女孩子径直朝陈月红走来。

    陈月红笑着朝来人挥了挥手,“小琴。”

    “嗨,月红。”女孩跑到陈月红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我住的地方再说。”

    陈月红跟着余小琴拐进了一条小路,再穿过几条小巷子才进了一栋民房。余小琴带着她在二楼靠楼梯的一间房停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里是一间杂乱的出租房的样子,一张简易的木床上胡乱地丢了几件女士衣服和皱成一团的床单,床边是一张折叠桌子和两把红色塑料凳。桌子上散乱着摆了几个泡沫盒子、一瓶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紧挨着桌子的是一堵老得直掉灰的墙,墙隔开的是卫生间,门口直喇喇地对着她们进的铁门。

    进屋后,陈月红把包朝床尾的空地上一放。余小琴请她坐下,并从桌子上拿一个泡沫盒递到她面前。陈月红打开一看,原来是炒米粉。

    余小琴笑嘻嘻地对她说:“先随便吃点,等你睡一会儿我们再去买菜煮饭。”

    “嗯。”陈月红感激地望着小琴。

    两人坐在桌上吃完炒粉,陈月红从包里拿出衣物洗涑一番。之后和小琴躺在床上说话。

    小琴和她一样,都是高中毕业出来做事,她们不甘心一直在工厂里待着,先后从慧成辞职,又分别在几个厂里待过。两人一直留有联系方式,偶尔也发发信息,直到真正通上电话,确定要一起去找事做,她们的关系才更进一步。

    休息了一会儿,两个女孩便出门走到不远处去买菜准备煮饭吃。由于是自己来打扰了小琴,因此陈月红主动出买菜的钱。两人用简易的煮饭工具,随便煮了一餐饭吃。

    傍晚,余小琴说要带她去散散步。她们顺着小巷子出了拥挤杂乱的城中村,穿过一条大马路,来到马路对面的一片草坪上坐着。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路面川流不息的车流。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片林立的高楼,在夕阳的映衬下,是那样的气派。与陈月红之前待过地方不同,这是一个先进的大城市。

    小琴开心地告诉她:“哎,月红,我告诉你,离这里几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劳动市场,专门给人提供工作的,那里面数不清的人在招工。我们不需要跑东跑西,只要去那里就能找到工作。

    陈月红有了信心,她想,这样大的城市,总有我立脚的地方。我一定会在这里扎下根。

    第二天一早,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身份证和学历证书,信心十足地出了门。她们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初升的太阳向大地洒下一层朦胧的金色。

    陈月红和小琴踏着轻松的步子一路向前。当她们来到劳动市场的外围时,看到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的男男女女。这些人或蹲、或站,他们有的三五成群聊天;有的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呆望着攒动的人群。

    不时还有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八点半一到,随着玻璃大门的开启,这些人一拥而入,冲向各个招聘台。

    诺大的楼面被分成了四五个区,每个区对应一个行业。里边横横竖竖连接摆满了长台子,每张台子前立了一幅招聘海报,台子后坐了一两个气定神闲的人,他们双手靠在台子上,用眼睛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

    只几分钟的时间,每张台子的面前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他们急切地询问着招聘人员,并毕恭毕敬地递上自己的简历。一时间,整个大厅像菜市场一样热闹起来。

    陈月红和小琴好不容易挤进了大厅,她们进门在工作人员那里领了几张空白简历,靠在墙上填好,这才往里边挤。

    每个招聘台前都挤满了人,根本近不了身。她们只能先仔细阅读各家的招聘海报,认为适合自己的才在旁边等机会挤进去询问。

    一圈看下来,两人发现适合她们的工作少之又少,招聘的岗位不是销售,就是文员、人事,要不就是技术性工种。陈月红知道,自己嘴笨,学历也不够,更没有技术,这几项工作都不符合自己。她和小琴抱着侥幸的心态,给几家招聘的公司递了简历。有的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们不合适。有的没说行不行,就说回去等通知。她们也清楚,人家不过是不挑明,或者说留她们当备用。

    仅仅一个上午,陈月红就认清了现实。

    她和小琴两人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地往回走着。正午的太阳刺得两人睁不开眼。

    她们弯到昨天的那个菜市场,买了一点菜回去煮饭吃。吃完饭,休息一阵,调整心态,寄希望于明天。

    然而一连三天,她们仍然一无所获。陈月红急了起来,从劳动市场出来以后,她开始留意沿路的店家。但凡门口有贴招工的,她都进去问一问,可是这些店家都要求会说本地方言。这里的方言,陈月红连听都听不懂,所以人家自然就打发了她走。

    陈月红又留意起路边的美容美发店,几乎每家的门口都贴了招学徒的广告。她在想,要不要去看看。最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在农村人眼里,这些活就是伺候人的事,是比搬砖还没骨气的事。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路两旁的高楼里发出点点灯光,陈月红想:所有的人都有一盏灯在等着,而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小琴却不慌不急,她告诉陈月红:家里来电话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就回去。况且她男朋友就在附近上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也不会饿死。陈月红不行,她急需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也不能老是在这里打搅小琴。

    隔天是周末,小琴的男朋友放假要来看她。早上,陈月红一个人出了门。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路边走边看,问了许多家,仍然是没有任何收获。她沮丧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任凭刺眼的太阳将她的脸晒通红。

    这时候她多想打一个电话给家里倾诉自己的烦恼,然而她没有勇气。爸妈将自己养到这么大,不能还让他们操心。

    就在她望着地面发呆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一个座机号码,

    她疑惑地接起电话,“喂。”

    “是陈月红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

    “我是ab加油站的,现在通知你过来面试。”

    陈月红兴奋得快跳起来了,连说:“好的,好的。”

    她随即按照对方说的地址找了过去。这是一家连锁加油站,工资和工作时长相对都不错,一点不好的就是要上夜班。

    陈月红应聘的是收银员,面试的时候,本来是要求会听本地方言的,不过来面试的人里边就她一个工作意愿最强,所以面试的人将她留下了。

    她迫不及待地回去告诉小琴这个好消息,此时小琴的男友已经离开。小琴听后,也为她感到开心。晚上,两人到附近的一家饺子馆吃了一顿肉馅饺子,就当是庆祝陈月红找到工作,也当是两人的分别饭。陈月红即将要去工作的地方离这里有二十几里路,搭公交车都得半个多小时,明天一早她就搬过去,以后怕是不容易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