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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鯩鱼5

    棺爷轻轻摩挲指间的鯩鱼之鳞,默了一瞬又将它递向蹲在地上的小妖。

    “这鱼鳞小妖你收着吧。”

    小妖哭得一抽一抽的,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也没伸手去接,只是呆愣愣的望着棺爷手里的东西,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它说了,这么多年或许那人早就死了吧。”棺爷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又哭又笑已然疯魔的陈宁,继续道,“本也打算交给你的,只是走得突然,你又不在身边这才托我来办。这东西毕竟真贵,却也不想因为它令你困在这里。”

    棺爷说罢也不等小妖接便将手一松,鱼鳞在空中隐隐泛着光微停了一瞬就径直冲着小妖落下融进它的身体里面。

    小妖看了看自己的手,肌肤之下一条小鱼模样的东西忽而浅浅一闪,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正常了。脑中不禁浮现出小鯩的模样,好像它在与自己招手告别,留下这东西它就再也不回来了。

    它使劲一吸鼻子还是没忍住,泣不成声:“可,可有话带与我么。”

    棺爷脚步一顿,微微转身看向他,沉吟了片刻道:“没有。”

    小妖一听哭得更凶了,“怎么,怎么就没有呢!呜呜呜!”它红肿着双眼,抬头寻求似的望着棺爷,不肯死心又颇为无助的又问了一次,“当真,当真一句话都没有嘛。”

    祁风在一旁看了都不免有些心疼,恨不得此刻钻进棺爷的脑子里,替他临时想出一句话来,只要能安慰安慰这孩子也好啊。

    棺爷冷不丁的与他对视了一眼,好像在说:那你来?

    祁风也不是不想,可惜他没这能耐,而且这孩子似乎很怕他,半分都不让靠近,更别说哄他了。

    “你先把鼻涕收一收。”棺爷无奈的指了指小妖的脸道。

    小妖闻言用力把鼻涕一吸,蹲在地上乖乖等着。

    棺爷见状失笑的收回视线,抬手在半空中一点。银丝从他的骨戒中延伸而出在空中飞旋盘绕,不一会儿他的风谣就变成了一条小鱼的模样。

    “小鯩!是小鯩!”小妖开心的惊呼。

    祁风只知道棺爷的青烟可化作人形,倒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的风谣除了拉人也能有这样的用处。由心而生的喟叹:棺爷真不愧是棺爷,他身上那些他不知道且大为震撼的东西可太多了。

    不仅如此,那风谣化作的小鱼冲着小妖兴奋的转了好几圈,又张了张嘴,居然说起了话。

    “阿九,你现在能看到我对不对。”

    小妖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开心道:“能,我能看见。你怎么样,还好吗,在那边……”

    “它听不见的,这是提前留下的。”棺爷出声打断他道。

    小妖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小鯩,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可一听见小鯩的声音,又止不住开心的盯着它,盼它说更多的话。

    “阿九,对不起,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的道别就离开了。你千万不要难过,不要哭,你说过的不能做一个让人笑话的小哭包的。”

    小妖点头,偷偷用袖子把泪水擦干净。

    “其实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呢,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拜托棺爷留了这个给你,有它在与我是一样的,你一定要收好哦。我想和你说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真的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护着我,也谢谢你和我做朋友,能认识你是我鱼生最大的福气!”

    “还有,阿九,你是我见过最最最善良最最最可爱的人,你不是小狼妖,也不是小怪物,你就是你,请一定要守住初心,一定要继续开心快乐下去哦。小鯩会永远祝福你的,再见啦阿九~”

    鯩鱼的话音落下,连带着它的身影也消失在半空,风谣恢复成原样回到棺爷的骨戒中。

    小妖明知它听不见,也知道它已经走了,可还是在银丝消失前的一瞬铆劲大喊:“阿九听见了,谢谢你小鯩,再见!”

    他还想继续喊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又喊不出话来,最后只化作一句:“等来生,你的五百岁生辰我给你过!”

    他的声音凄楚洪亮,引得那方陈宁也愣神片刻,好似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又好似陷得更深了。

    “等不起……”

    那一双眼空洞无神,视线划过小妖,划过棺爷、祁风,又划过吴生,最后落在空白无物的天上,嘴中痴痴念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话。

    吴生看着他的模样,眼中浮现的却是儿时第一次遇见他的样子,人还是一样的人,可好多东西都变了,在他们都不曾发觉的时候。

    倘若当初他没有生那一场病,没有因此而大变性情;倘若他未曾离开伊水村,而是一直守在他身边,会不会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便是自己给了他希望,告诉他: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让他有了依赖,可最后自己却没有守住这个承诺,如他所言,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又在哪呢。若是早知自己这般怯懦无用,当初又何必站在他的身前。

    “陈宁。”

    他再次唤他,喉间苦涩难忍,他知道他再也唤不回从前的陈宁了,可心底仍旧不愿放弃一丝希望,望着他一声接一声。

    被小妖的那一震摔得不轻,他拖着步子,一点点的向着陈宁的方向移去。

    陈宁始终抬头仰望着天,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已不复存在,他的思绪已经飘远,飘回到十几年前,那时的伊水源、伊水村全然不是现在的光景。他痴痴笑着,眼前出现了好多人,他们来来去去,从他身旁穿梭而过,那里头还有吴生,笑着冲他走来,问他怎么坐在地上,还要伸手拉他。

    他想也没想的就顺着他伸来的手想要借力起来,可人却重重的重新跌回了地上。他失神的抬头,吴生已经不见了,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不见了,眼前空荡一片,却冒出无数的声音来,嘤呜哀怨,紧跟着他挥散不去。

    他却笑得更厉害了,这些声音伴了他九年,白日黑夜,无论他在做什么在哪里,他们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时时提醒着他他们一直在这,也正因如此,这偌大的伊水村才不至于当真如个死村一样寂静可怖吧。他早就把自己困在这一片坟茔之地了,什么飞升,什么修仙,他都出不去了,他们都在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

    铜钱斩嗡声颤动,陡然从地中腾空而起,直直冲向天际,而后猛地顿住停滞在空中。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那铜钱斩的剑尖之处正抵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红字在剧烈的闪动,鲜红如血,仿若下一秒就会化作鲜血流落至那把铜钱斩上。

    小妖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不再看,垂下头环抱着双臂默声不语。

    棺爷则安静的站在一旁,祁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必定已然知晓,但他也绝不会出手,他一贯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默声看着,不论历经何事何情,那一双眼似乎从来不见温度也不明情绪,或许唯有这样的人才能胜任神棺一职吧,可那颗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场的人中唯有吴生的眼始终紧随着陈宁,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加快了一些,他不知道陈宁又要做些什么,直觉告诉他绝不是什么好事,他只想快点,再快一点到他身边去,把人唤醒。

    可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就差一点点,横在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却怎么也跨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催动铜钱斩,看着那张黄符被刺穿在空中碎成齑粉,看着周遭的景象如琉璃般生出无数的裂痕最终变得支离破碎,看着伊水源以外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萧疏之色。

    断树残根,寒烟衰草。无处可寻山水人家,举目之处皆是枯叶落坟,风过唯剩一地萧瑟。

    吴生的腿就与脚下枯死的枝木般颓然定在原处,再无力气挪动半分,望着他原本的家园,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发现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脑中混乱一片,他甚至都不敢想,不敢生出那个可怕的念头,可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心口的疼痛,就和爹走了时一样,失去一切的痛,彻骨的痛,疼得他又不得不清醒,不得不清晰的面对眼前的一切。

    那坟茔之下埋葬的是他昔日最好的朋友,是整个伊水村,和永远逝去的曾经啊。

    “这里……”

    “这里如今的样子就是伊水村真实的样子。”阿九微微抬起头,接了祁风的话道。

    他看向远处那人,眼里已经不再是最初的仇恨,被身处之地的凄楚染了满目,已经填不下其他了,就连声音也透着微凉,“你们进村子里所看到的一切包括那些村民全都是假的,都是他弄的幻象自欺欺人罢了。我原本是为了不让他与那臭道士找到小鯩所以在伊水源弄了个幻境,他无意间闯进来过,因而窥探到过他的秘密,可我怎么偏就没有发现原来他就是小鯩一心要找的‘吴生’!枉它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好。”

    说着说着小手忍不住又握紧了拳,软趴趴的打在地上,生气道:“我要是早知道,我还帮小鯩找什么!我就要当着它的面,撕开他的嘴脸!要不是答应了小鯩好好做人,我现在都想……”

    后半句话在对上棺爷扫过来的眼神时就生生停住了,他努了努嘴,重新抱着双臂乖乖不再说话。

    一时无话,唯有风声凄萧而过,带着每个人的思绪寻一个落处,再缓缓消散。

    “好了,事也办完了,该走了。”棺爷的声音响起,融在风中,每个字恰巧都被清晰的送入耳。

    祁风应声,回眸看了眼远处的二人,跪坐在荒草之间身子时隐时现,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恍然若梦。

    “他就这样一直磕下去吗?”

    棺爷视线只是微微扫过那处,转身平静道:“磕到死吧。”

    事已至此,对他来说是赔罪也好,惩罚也罢,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挽回不了那些无辜逝去的村民了。

    祁风收回视线,跟上棺爷,还没走出多远身前就被人拦了去路。

    “小祁兄弟,叶兄弟,我知道你们绝不是寻常人,是神官仙人是不是!”吴生不等二人反应就已跪在了地上,拽着祁风的衣角小心翼翼道,“我求求你们,可否,可否施法救救我家娘子。我真的是实在没有法子了,葳紫草没了,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求求你们。”说到最后泪水已经止不住的外流,能想的办法,能请的郎中全都试了,他恨不得得病的是他自己,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棺爷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活人我帮不了,只能等你……”

    “吴兄弟!”祁风猛地唤他,将棺爷的话堵了回去。

    他扶额无奈的看了棺爷一眼。

    等人死了再祈愿。他是真的什么话都不忌讳啊,这跟拿刀子扎人心窝有什么区别,人听了不得疯啊!

    棺爷自能听见他内心的话,不看也不理会,只微微挪了半步,将空间留给祁风。

    吴生只以为祁风有法子,眼中满是光盯着祁风等着他。

    祁风见了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忍,可纵使他再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叹了口气,扶起吴生道:“我们也没有办法,人各有命,即便是神仙也并非无所不能,也有无可奈何,做不了的事。”

    他这话声音不重,却也能叫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远处的陈宁只顾着磕头,却是一声比一声磕的更重了。

    吴生踉跄的后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连神仙都没办法,连神仙都救不了,那他的芸儿真的就要离开他了……

    “你若现在快些回去,还能与她多相守几日,珍惜眼下,也能少些遗憾。”棺爷淡声道。

    吴生木然的点头,“对对,我得快些回去,芸儿还在等我……”

    “多保重。”祁风抱拳无奈道。

    吴生看着二人离去,眼中尽是悲痛与无可奈何,心中唯一的一丝希冀破灭,或许这真的便是命吧,脑中浮现芸儿卧在床榻的模样,心中止不住的疼惜。哪怕,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了,至少芸儿也会心安一些。

    祁风与棺爷走出了伊水源,所行之处满目萧条,全是一样的景致,显得通往村口的路更长了。

    走了几步祁风微微停下,身后的小影子也顿住,祁风迈步继续走,影子也又猫身跟上,这样跟了一小段路后祁风忍不住回过身去看。

    阿九大概没料到祁风会忽然回头,吓得一怔又慌乱的四下张望结果居然找不到可以遮蔽的地方,只能僵硬的定在原地不敢动也不说话。

    祁风觉得他实在可爱,被他的模样逗笑,忍不住朝他走近了几步。

    阿九见状,双腿笔直的跟着后退了两步又僵在原地,与祁风保持着和方才一样的距离。

    祁风哑然,试着又靠近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一个进一个退,样子十分搞笑。

    “你怕我啊?”

    阿九眼神有些闪躲,瞄了他一眼就悄悄挪开了,点了点头。

    祁风无奈的张开手,仔细又看了一遍自己浑身上下,有些委屈道:“是哪里有可怕之处么?”

    阿九又偷偷看了一眼他,轻声嗫嚅:“你,你不是寻常人,你很奇怪。”

    见祁风无辜的眨眨眼,他又继续道:“我,我看见了你的从前。而且,你那里不一样。”他抬手指了指。

    祁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心中思忖莫不是他发现了自己怀里的小金棺?所以他怕的是这东西?

    正在思索中前头棺爷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催促,“天快黑了。”

    祁风顺着他的话仰头看了眼高照的艳阳,暗自嘀咕他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出奇的快……

    “可否带上阿九?”身后的阿九忽然朗声道。

    他的视线微微越过祁风落在棺爷的身上,祁风也投以同样的目光,左右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愿不愿意再多养一张嘴全得他说了算。

    棺爷则想也没想的回道:“我不带孩子。”

    阿九听了,一路小跑到他跟前,着急忙慌的说:“我虽然小,但是我很乖的,我会自己穿衣服,自己找东西吃,自己走路。”

    祁风听着点了点头,虽然他看着只有五六岁,可与寻常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好歹也是个半妖,若是跟着自然也是省力的,若是放他一人在外应当也有能力养活自己吧。

    “你不是怕他吗?”

    祁风还在想事情,忽然听见棺爷点到自己,抬眸对上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只好微笑着与他们招了招手。

    阿九犹豫道:“是……可是我也可以克服的。而且他好像也没这么吓人。”最后一句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小心翼翼的轻拽住棺爷的一角,仰着小脸,眨巴着眼道:“你们就带上我吧,阿九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他撒娇似的微微晃了晃拽着棺爷衣角的手,“阿九想跟着你们,阿九绝不会惹事的。”

    “一张嘴已经够我养了,你比他厉害用不着人照顾。”棺爷缓声道,难得的神色柔和却是带着几分不容分说的意思。

    阿九自然是看明白了,在他的目光下委屈巴巴的一点点收回自己的小手,还想努力一下可对上棺爷的眼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辗转在棺爷和祁风二人之间,最后目送着二人离开。

    伊水村那块不留外人宿的木牌与来时一样仍旧靠在村口。

    祁风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才一天,这一进一出却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这一生所求为何?”

    “幸福。”

    祁风低声重复了二字,只觉得这二字所求容易可要真正获得又实属不易。

    “如何才算幸福?”

    棺爷默了片刻道:“心安。”

    “人之所求所为不过‘心安’,无以忧则无以思,若能惜得眼前,懂得知足,自能心安。只是多数人都会错了意,将虚名、利益视作唯一的路径,到头来舍弃的远比得到的多之又多。”

    祁风叹道:“道理简单,可真正明白的或许也只有棺爷口中那少数之人了。陈宁若能明白,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

    “也可怜了吴生,方才经历了这般打击,不多时又要……他那妻子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有。”棺爷一如既往的声色平静,只是叫人听了多少有些寒凉薄意。

    “如你与吴生所说,这是他的命数,谁也改变不了。至于陈宁,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以为吴生性情大变,攀了富贵,抛弃了与他的兄弟情,殊不知吴生是受了无骨虫的影响,身不由己,且他忘了这份姻缘本该是他的,是他自己不愿。若他安分守己,肯放下那些虚妄之念,鯩鱼之鳞也是他的。他既选错了路,便该承受此行的后果,只不过他这辈子当是还不清了。”

    祁风点头,回身又望了一眼已经快消失在视线里的村口,适才发现这条路原来并不长,却是崎岖难走,满是岔路。

    吴生的父亲一心想为吴生好所以替他选了路,陈宁一心想改命也替自己选了路,而这两条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相互纠缠,本是无好无坏,可到最后还是行了偏以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