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鯩鱼4
日子久了属于他的明朗的笑容开始越来越少，他的眉头总像是挂了一把锁，将许多事都锁了进去，喜的忧的都锁在里面，却怎么也舒展不开了。
他就着水洗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的，淡淡的血腥味在水中晕开。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也讨厌这刺目的红，可渐渐的这些都成了他的一部分，没有一次来是不带伤的。
真想让他歇一歇，好好照照水里的他自己，这么拼命却一点儿也不开心是为了什么呢？
那天，他说他最好的朋友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侧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声音颤得厉害。
他说他不敢出去，他抬起头哭着看向我，“他不要我了，他连家也不要了，为什么啊。”
我努力的用鱼尾告诉他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呀！
我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自然也不会听见我想说的话。
他就这么坐了一整天然后就失魂落魄的跑走了。等再见到他时，他的眼中的光更暗淡了，他还是会与我说每日修炼会遇上的事，好玩的有趣的他通通都会说，一说就说个不停，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同样一件事他会反复的一直说，好像再说一遍就是新的事了。
但都没有关系，他无处可说，那便在这里说个痛快，无人可听，我会听，只要他愿意说，我都会听的。
这是我悟出来的道理，二姐说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上自己慢慢消化，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二姐是为情所伤所以有这样的感想，可我这次却觉得她说的也不全然是，我始终认为说出来总比憋着强，有事可说，总比什么都无可说好。
就像二姐还有我们会陪着她，只要她愿意我们都会在她身边，帮她一起化解烦恼。而他也有我啊，他的难过忧愁我都懂，而且我的鱼生这么漫长，我定会陪着他慢慢挺过去的。
我想他也会明白的，一定会明白的。
一晃便过了一年，我与他就这么相互陪伴度过了一年，在这一方小小的山洞，竟然共同见证了冬雪落枝头，春雨点新泥……那小小一片留白就像画卷一样，日日都有着不同的景致。
他就从那景里走来，看着他一点点增添衣裳，再又一件件的褪去，看他被冻的咯咯打颤，也看过他热得一头扎进水池子里解暑，这些原来都是在人间才能经历到的，是我在人间与他一起经历的第一个四季。
我以为我们还会像这样一起度过许多个四季的，可是却没有。
对他来说四季如一，怎么过都是一样没什么不同，他心心所念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些凡尘俗事吧。
那日他突然指着我鳍下的鱼鳞问：“这个是彩色的对吗，是只有你一个有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我转了个圈圈告诉他是的。
这是鯩鱼之鳞，我们鯩鱼浑身的鳞片都是漆黑透亮的只有鳍下的这一片是彩色的，也是最最真贵的。只不过并非只有我一条有这个彩鳞，其实每一条鯩鱼都有，但是过了一千岁后这片鳞也会变成黑色混在其他鱼鳞中不被发现以此来保护自己。
我还太小了，所以这鯩鱼之鳞只能这么明晃晃的暴露在外面。
娘亲说鯩鱼之鳞极为重要，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拔下，这是能救命的东西。
所以当他问我拔这个会很痛吗时我拼命的转圈告诉他会很痛。
我没有拔过，但想必定是极痛的，因为娘亲就是为了报恩拔下它后在痛苦中离开我们的。
他没有再说话，在池边坐了许久许久，太阳都落山了他还坐在那里，我能看出他似乎很想要我的鱼鳞，可是我不明白他要这个有什么用呢？而且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自那以后隔了大半年他都不曾来过了，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能日日望着那山洞，想着他今天会不会来，明天会不会出现。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等终于把他盼来时，记忆里的少年郎居然大变了模样，我从没想过原来人可以老的这么快，这半年的光景竟能让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苍老了数十岁，就连那一头乌青的发丝里都参进了不少雪白颜色。
我努力的想要奔出水面，想要多看看面前的人，想再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
他一伸手缓缓将我接住，凑近了几分，惨白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来：“许久不见这么热情啊。”
他的视线不禁意的划过我的鳍下，停留了一瞬就又不自然的挪开了，俯身将我重新放回水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的与我叙旧，说着今早来山上的事，唯独离开的这半年他去了哪里，遇上了什么事，他通通都避开不提。
离开时他望着水下的我出神，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等临近洞口，才叹了口气，像是自语般轻笑：“这下，真的就剩我们两个了。”
我急得团团转，看着他再次从眼前消失，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真的很想一个鱼尾巴扫到他的脸上，逼着他告诉我有什么话是不能说与我听的！
事实是后来我真的这么做了，而他依旧和没事儿人一样把我从他脸上拿开，该怎么样继续怎么样，我只恨当初没有跟着五哥好好学习说人话，话到用时才方恨少啊。
可真到用时却怎么没想到会是在经历生死一刻之间。
那天是他头一次带我出山洞，用一个小木桶装着我，晃晃悠悠的，只能看见头顶上的一片天空白云在不断的转换，一朵接一朵，还没等数完十个我就被他捞了出来。
他把我举得高高的，我们大眼对小眼，就这么互看着，安静的空气被我的一个鱼泡成功打破，细密的水沫星子点点洒落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瞬，失笑：“怎么还是喜欢往人脸上吐泡泡呢。”
哪有，也就吐了一二三四……八九次吧，而且只吐过你一个。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得我浑身发毛，不自在的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叹声道：“说了好多次带你来，这回可算是实现了，往后天大地大任尔畅游，你这伤我看没个十年八载也难好，或许与那山洞里的水不干净也有缘故，以后你就自由了，记得把伤养好，别贪玩啊！”
这话怎么听都跟与我告别，他要不管我了似的。
还没想完他果真把我往水里一放人就走了。
喂！你真走啦！你不管我啦，喂！
他当真回了头，我往上一跃，想让他再看得真切一些，可没得我落下他就又转头了。
啪，就在我以为会重新落回水中时，居然跌进了一个网兜一样的东西。
一个中年男人，眯着眼打量着我，那双眼细长可怖，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觉得满眼都在说要吃了我，要将我生吞剥尽。
我铆足了劲冲他吐泡泡，他却鄙夷的抹了一把脸，想要揪我的鱼鳞！
“吴生！吴生！快救我！我是你救下的鱼啊，快救救我！”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和本事，脑中混乱一片，开口就把想喊的话给喊了。
吴生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就这么喊了。
头一次张口说人话，字句囫囵不清，听着又生硬又奇怪。我自己听了都别扭，无奈情况紧急全是下意识使然，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那人被我吓了一大跳，一条鱼会说话，还会大呼救命，估计这样的怪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吧，也难怪他吓得面色铁青，险些把我丢回池子里。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松手，而是把我弄晕了。
等我醒来时，我就已经落在他手里成了六哥口中那些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他也不知道给我弄了什么，害的我浑身酥软，什么劲也使不上。
还好我聪明昏倒前将鯩鱼之鳞悄悄藏在鱼鳍下最隐蔽的地方。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把我抓走一定是因为这鱼鳞。
可藏着也不是办法，照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被他发现的。到了那时我就……
我就真的很生气啊，他是耳朵坏了吗！我都已经叫的这么大声了，还喊了他的名字，他怎么能就听不见呢，怎么能任由这坏人把我抓走呢！
太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要是再见到他，我定要在他的脸上吐满一百个泡泡，淹死他！
心中的念头才起，老天就显了灵，他真的出现了。
七姐爱看的话本子上常常会有这样的描述：他踏着耀眼的光而来，救我于水火中，一次又一次带我脱离困境，有如神明。
那一刻我真想告诉他在我小鯩的心里你已经修仙成功了，你就是我的神明，救我于水火，无所不能！
他一次又一次带我逃离魔爪，让我重获自由，这都已经足够了，足够我用尽一切来还他，可是他走得太快了，不等我说一句谢谢，不等我将这份恩情还报于他，他就再次离开了。
我以为我们总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可不论我怎么等，他都不再回来了。
我明明都把鯩鱼之鳞给拔下来了，那么彻骨的痛我都忍下来了，就为了重逢之时送给他，我想告诉他，谢谢你救了我，我愿用这片鱼鳞守护你的善，守护着你。
怎么就不愿等一等呢，分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我已经会说人话了，以后就不再只是你一个说我听了，那些鱼道理我存了一肚子都还没派上用场呢。
而且，其实我想让你帮我取一个名字，一个在人间好听的名字……
他就着水洗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的，淡淡的血腥味在水中晕开。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也讨厌这刺目的红，可渐渐的这些都成了他的一部分，没有一次来是不带伤的。
真想让他歇一歇，好好照照水里的他自己，这么拼命却一点儿也不开心是为了什么呢？
那天，他说他最好的朋友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侧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声音颤得厉害。
他说他不敢出去，他抬起头哭着看向我，“他不要我了，他连家也不要了，为什么啊。”
我努力的用鱼尾告诉他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呀！
我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自然也不会听见我想说的话。
他就这么坐了一整天然后就失魂落魄的跑走了。等再见到他时，他的眼中的光更暗淡了，他还是会与我说每日修炼会遇上的事，好玩的有趣的他通通都会说，一说就说个不停，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同样一件事他会反复的一直说，好像再说一遍就是新的事了。
但都没有关系，他无处可说，那便在这里说个痛快，无人可听，我会听，只要他愿意说，我都会听的。
这是我悟出来的道理，二姐说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上自己慢慢消化，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二姐是为情所伤所以有这样的感想，可我这次却觉得她说的也不全然是，我始终认为说出来总比憋着强，有事可说，总比什么都无可说好。
就像二姐还有我们会陪着她，只要她愿意我们都会在她身边，帮她一起化解烦恼。而他也有我啊，他的难过忧愁我都懂，而且我的鱼生这么漫长，我定会陪着他慢慢挺过去的。
我想他也会明白的，一定会明白的。
一晃便过了一年，我与他就这么相互陪伴度过了一年，在这一方小小的山洞，竟然共同见证了冬雪落枝头，春雨点新泥……那小小一片留白就像画卷一样，日日都有着不同的景致。
他就从那景里走来，看着他一点点增添衣裳，再又一件件的褪去，看他被冻的咯咯打颤，也看过他热得一头扎进水池子里解暑，这些原来都是在人间才能经历到的，是我在人间与他一起经历的第一个四季。
我以为我们还会像这样一起度过许多个四季的，可是却没有。
对他来说四季如一，怎么过都是一样没什么不同，他心心所念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些凡尘俗事吧。
那日他突然指着我鳍下的鱼鳞问：“这个是彩色的对吗，是只有你一个有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我转了个圈圈告诉他是的。
这是鯩鱼之鳞，我们鯩鱼浑身的鳞片都是漆黑透亮的只有鳍下的这一片是彩色的，也是最最真贵的。只不过并非只有我一条有这个彩鳞，其实每一条鯩鱼都有，但是过了一千岁后这片鳞也会变成黑色混在其他鱼鳞中不被发现以此来保护自己。
我还太小了，所以这鯩鱼之鳞只能这么明晃晃的暴露在外面。
娘亲说鯩鱼之鳞极为重要，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拔下，这是能救命的东西。
所以当他问我拔这个会很痛吗时我拼命的转圈告诉他会很痛。
我没有拔过，但想必定是极痛的，因为娘亲就是为了报恩拔下它后在痛苦中离开我们的。
他没有再说话，在池边坐了许久许久，太阳都落山了他还坐在那里，我能看出他似乎很想要我的鱼鳞，可是我不明白他要这个有什么用呢？而且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自那以后隔了大半年他都不曾来过了，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能日日望着那山洞，想着他今天会不会来，明天会不会出现。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等终于把他盼来时，记忆里的少年郎居然大变了模样，我从没想过原来人可以老的这么快，这半年的光景竟能让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苍老了数十岁，就连那一头乌青的发丝里都参进了不少雪白颜色。
我努力的想要奔出水面，想要多看看面前的人，想再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
他一伸手缓缓将我接住，凑近了几分，惨白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来：“许久不见这么热情啊。”
他的视线不禁意的划过我的鳍下，停留了一瞬就又不自然的挪开了，俯身将我重新放回水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的与我叙旧，说着今早来山上的事，唯独离开的这半年他去了哪里，遇上了什么事，他通通都避开不提。
离开时他望着水下的我出神，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等临近洞口，才叹了口气，像是自语般轻笑：“这下，真的就剩我们两个了。”
我急得团团转，看着他再次从眼前消失，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可到底是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真的很想一个鱼尾巴扫到他的脸上，逼着他告诉我有什么话是不能说与我听的！
事实是后来我真的这么做了，而他依旧和没事儿人一样把我从他脸上拿开，该怎么样继续怎么样，我只恨当初没有跟着五哥好好学习说人话，话到用时才方恨少啊。
可真到用时却怎么没想到会是在经历生死一刻之间。
那天是他头一次带我出山洞，用一个小木桶装着我，晃晃悠悠的，只能看见头顶上的一片天空白云在不断的转换，一朵接一朵，还没等数完十个我就被他捞了出来。
他把我举得高高的，我们大眼对小眼，就这么互看着，安静的空气被我的一个鱼泡成功打破，细密的水沫星子点点洒落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瞬，失笑：“怎么还是喜欢往人脸上吐泡泡呢。”
哪有，也就吐了一二三四……八九次吧，而且只吐过你一个。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得我浑身发毛，不自在的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叹声道：“说了好多次带你来，这回可算是实现了，往后天大地大任尔畅游，你这伤我看没个十年八载也难好，或许与那山洞里的水不干净也有缘故，以后你就自由了，记得把伤养好，别贪玩啊！”
这话怎么听都跟与我告别，他要不管我了似的。
还没想完他果真把我往水里一放人就走了。
喂！你真走啦！你不管我啦，喂！
他当真回了头，我往上一跃，想让他再看得真切一些，可没得我落下他就又转头了。
啪，就在我以为会重新落回水中时，居然跌进了一个网兜一样的东西。
一个中年男人，眯着眼打量着我，那双眼细长可怖，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觉得满眼都在说要吃了我，要将我生吞剥尽。
我铆足了劲冲他吐泡泡，他却鄙夷的抹了一把脸，想要揪我的鱼鳞！
“吴生！吴生！快救我！我是你救下的鱼啊，快救救我！”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和本事，脑中混乱一片，开口就把想喊的话给喊了。
吴生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就这么喊了。
头一次张口说人话，字句囫囵不清，听着又生硬又奇怪。我自己听了都别扭，无奈情况紧急全是下意识使然，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那人被我吓了一大跳，一条鱼会说话，还会大呼救命，估计这样的怪事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吧，也难怪他吓得面色铁青，险些把我丢回池子里。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有松手，而是把我弄晕了。
等我醒来时，我就已经落在他手里成了六哥口中那些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他也不知道给我弄了什么，害的我浑身酥软，什么劲也使不上。
还好我聪明昏倒前将鯩鱼之鳞悄悄藏在鱼鳍下最隐蔽的地方。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把我抓走一定是因为这鱼鳞。
可藏着也不是办法，照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被他发现的。到了那时我就……
我就真的很生气啊，他是耳朵坏了吗！我都已经叫的这么大声了，还喊了他的名字，他怎么能就听不见呢，怎么能任由这坏人把我抓走呢！
太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要是再见到他，我定要在他的脸上吐满一百个泡泡，淹死他！
心中的念头才起，老天就显了灵，他真的出现了。
七姐爱看的话本子上常常会有这样的描述：他踏着耀眼的光而来，救我于水火中，一次又一次带我脱离困境，有如神明。
那一刻我真想告诉他在我小鯩的心里你已经修仙成功了，你就是我的神明，救我于水火，无所不能！
他一次又一次带我逃离魔爪，让我重获自由，这都已经足够了，足够我用尽一切来还他，可是他走得太快了，不等我说一句谢谢，不等我将这份恩情还报于他，他就再次离开了。
我以为我们总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可不论我怎么等，他都不再回来了。
我明明都把鯩鱼之鳞给拔下来了，那么彻骨的痛我都忍下来了，就为了重逢之时送给他，我想告诉他，谢谢你救了我，我愿用这片鱼鳞守护你的善，守护着你。
怎么就不愿等一等呢，分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我已经会说人话了，以后就不再只是你一个说我听了，那些鱼道理我存了一肚子都还没派上用场呢。
而且，其实我想让你帮我取一个名字，一个在人间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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