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三世同堂 » 第三十二章老人与狗

第三十二章老人与狗

    “给大找个伴儿哇?”

    夏天对妹妹如是说道,他意识到父亲身边是时候有个人照顾着了,总一个人生活着也不是回事儿,兄妹俩都有那个想法,夏贝贝便发动左右邻舍给父亲寻摸起周遭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不出几天,一个五十岁左右丧了夫的女人就被夏贝贝的婆婆引进了门儿,来人是婆婆他们庄子上的一个厚道女子,她家男人走了不过才三个年头,听说是意外,走亲戚时在路上被半挂车压断了身子,便一命呜呼了,女人守了三年寡,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也愿意让母亲再寻个老头子搭伙儿过日子。既然双方子女都有想法,自然该让两位老人见见。夏大海再去闺女家婆家的时候,夏贝贝婆婆就把意思道给了夏大海,夏大海听了后,扭捏了好一阵子,他闺女没给他说过要给他寻老伴儿的事,最后实在推脱不了,夏大海便说,“下次俺来的时候,穿的体面些,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就那样敲定好日子,夏大海再去闺女家婆家的时候,给女儿去了电话,也好让女方做好准备,以往他去的都着急,也准时,猴急的恨不得把油门儿拧到底。那次,却是迟到了个把小时。夏贝贝婆婆与上门的女人等了好一阵儿,也没等来人,只得跟来人编些胡话,“八成儿在家捯饬呢,俺亲家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咧,重视着咧,是个讲究人。”女人听了后嘿嘿的笑了,她一直听说老刘家有个好亲家,再看人家儿媳妇儿平日的做派也确实算的上有教养,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儿盼着能见上闻名许久的男人一面了。

    等了许久,女人终是等到了来人。看到那副邋遢模样儿,她心里的那点儿念想瞬间就荡然无存。只见男人穿了一身儿破烂衣服,胡子起码一个礼拜没刮,进到闺女婆家屋门时,他还刻意的佝偻了下身子,或是放羊回家后没正经洗漱,一身的羊屎蛋子味儿,就那一面,女人就垮下了脸色。

    夏大海一脸扭捏,如初次去大王庄相王秀芝的亲时一样,说,“俺是夏大海,今年五十有有有四咧。”

    听夏大海说话还结巴,女人甩了脸子就出了夏贝贝婆家的门,再没了最开始的慈眉善目,一副泼妇的嘴脸,对身后的女人说道:“俺大姐,这就是你给俺寻的男人,俺就是再么人要也不至于找这的个烂货。”夏贝贝婆婆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的附和面前发飙的女人。

    送女人离开后,夏大海家亲家母又回了里屋,心里虽见怪,嘴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和气的跟夏大海说道,“亲家,你这弄的叫个甚事儿咧?”

    夏大海直了直身子,跟亲家母说道:“贝贝回来你跟她说,再给俺寻女人,俺这辈子不进她婆家的门。”说完,夏大海就甩手出了屋门,一溜烟儿去了新庄儿的方向。

    回到家后,他又赶着羊去了榆树沟儿,到了那块儿土堆时,他已经换好了体面的衣服,胡子也刮了干净,看四下无人,他便又坐到了埋王秀芝的坟堆儿旁,略带歉意的独说,“这几天么来,你也别恼,俺就是不想把自个儿邋遢的鬼样子给你看。”

    夏贝贝得知父亲的做派后,第一时间给哥哥告了状,和小时候一样,遇事不决时她总是第一时间联系她哥,夏天知晓后,给妹妹说,“由着他哇。”

    后来夏大海再去闺女婆家串门儿时,还是像那次见人时一样的邋遢模样儿,差不多两三次后,闺女夏贝贝发了火,对夏大海吼道,“下次还这副做派,别进俺的街门。”看父亲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像做错了事儿的娃娃一样,她又转换了语气,撒娇道:“知道你跟俺妈恩爱,下次不给你说媒咧,你穿的体面些女儿脸上也有光不是。”说完夏贝贝朝着父亲挤了个笑脸。夏大海看女儿滑稽,扑哧一声就笑了,后来再去闺女婆家时,夏大海又是一身儿体面的模样儿,进街门前也会刻意的把自个儿的腰板儿挺挺,生怕再有人说他是个老到掉渣的烂货。

    子璋已经将近两年没回过夏大海的老家,或是怕父亲心里别扭,夏天也就刻意的没带儿子回去。一方面是为夏大海考虑,另一方面也得考虑儿子子璋的情绪,间接害死奶奶的那几个月,小家伙儿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哭醒了以后就是一个劲的道歉,说对不起。毕竟他太小了,承受打击的能力比不得常人,夏天也担心儿子再去到事故发生的地方时会被吓着,甚至开导着让孩子在手机上和他爷爷通话夏天都犹豫了好久。后来还是夏大海在电话那头说想孙子了,捏着嗓子逗着孙子开了口,爷孙俩才正式的又像往年般唠起了嗑儿,只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他也觉得缓个几年再让孙子踏足老家这块土地合适,毕竟他家街门口儿的马路就是当初王秀芝被撞死的地方。

    有时间爷孙俩就会在视频上常见见,跟儿子则会隔上个把月就能见一面。王秀芝去世的第二年,夏天公司业务调整,回了省城西安参与了一个房地产的开发项目,工期得个几年时间,那段时间他可以常回家看看,离老家近回去也方便很多。至于什么叫开发,夏大海也不懂,问儿子那些专业的问题,他也懒得跟他解释。

    每次回去,夏天都只待一个晚上,回去时带些省城的特色美食或时新的玩意儿,离开时再带走点儿父亲给他准备好的地里的土货,或梨,或枣儿,或土豆子地瓜,家里闹的地,吃些应季的东西倒也不发愁。每次夏天回去,夏大海都会提前备好地里的土货,非得给儿子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才罢手,一点儿不客气儿子几十万买的高贵东西。

    每次回去,夏天都不帮手做事儿,就甩手掌柜似的看着夏大海忙碌,父子俩不多说话,每次都是夏大海问一句,夏天儿答一句。

    夏大海问:“在城里还中?”

    夏天答:“中。”

    夏大海问:“一个人过日子,不闷?”

    夏天答:“么甚闷的。”

    夏大海说:“和媳妇儿两地分着,可得常说话,时间长咧就容易冷落。”

    夏天说:“俺常回去,有时候她也带子璋坐飞机过来,好几次还说要把娃带来看看你,俺想着俺妈走咧么多久,孩子又还小,看着咧免不了闹心。”

    夏大海答:“缓几年也好,你考虑着合理着咧。”

    夏天说:“你一个人可得照顾好自个儿。”

    夏大海答:“知道咧。”

    父子俩说不了几句话,就不再言语了,夏天一抹嘴儿进了屋门,在手提电脑前忙活些工作上的事儿,夏大海则留在厨房洗涮方才吃过的碗筷,然后再去院儿里把儿子第二天走时需要拿的土货备好。

    第二天,夏天吃过早饭离开,夏大海则会在街门前止不住的唠叨。

    “路上慢些。”

    “东西吃完就回来拿,大给你备着咧。”

    “下次回来能多住就多住几天。”

    “知道你忙,事业为重,家里不用操心。”

    夏天一溜烟儿去了,夏大海则会返回街门收拾起方才吃饭留下的残局。

    春种的时节,夏天如了夏大海的愿,多住了些时日,地里播种都有机械操作,但除草和施肥还得人工处理,家里的十几亩地都让老头子忙活也受罪,招人雇人的成本划下来还抵不上一季的收成,夏天索性就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期,陪着老父亲忙活了几天的光景,那是他第一次做田里的活儿,往年都是父母在做,小的时候他也只是个打酱油的,上学后参与的就更少了,就业后更是没机会再做,亏他还自诩是农民的儿子,没几天,就叫苦连连了,说那不是人受的罪。

    地里播种后,羊就不能放到地里吃草了,夏大海就又得去割草了,子女们都说他,让他年纪大了就不要甚都做,家里的牲口该处理就处理了算了,养着也没多大意思,夏大海偏不,说什么也要养着圈里的那几口牲口,说有点儿事做他心里才踏实。

    王秀芝去了的第三年,夏大海算是回归到了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每天天不亮起床,倒尿,扫地,喂料,割草,偶尔去摸上两圈儿麻将,时时还能见上自个儿不大点儿的外孙,儿子也常回去,没人念叨,也算难得自在,每天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东西,按部就班的过自个儿舒心的小日子,好像没了王秀芝的日子他过的也挺滋润的,就那样一直过下去貌似也不赖。直到后来儿子给他带回了一只小狗,刚出生两个月的样子,奶里奶气的。

    “你孙儿非要养狗,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下,家里放不了,扔又不让扔。粥粥狗毛过敏咧,给俺送来咧,俺哪儿有时间伺候这狗东西,只能给你拿回来咧。”

    “这狗好,看着就贵气。”说着夏大海就亲昵的上了手。

    夏天看父亲喜欢,说道:“你养着吧,等长大咧跟你去地里放羊。”

    “大可中意狗这东西咧,要不是你妈狗毛过敏,早养着咧,放着哇,大给俺大孙子养活。”

    说着夏大海就把狗揪着脖颈拎了起来,提起的动作一点儿不像没养过狗的主儿。他才没想到揪起狗脖子的那刻会是他操碎心阶段的开始。

    儿子去了城里的第三天,带回来的狗就窜起了稀,拉的遍地都是,没一块儿硬的粑粑。夏大海带去兽医站检查了一番,兽医说,“这叫拉布拉多,吃的多,拉的也多,出了名的肠胃不好,吃点儿差的凉的就得窜稀,可得好好伺候,这可是个祖宗。”

    “叫甚?拉布拉多。”

    或是觉得拗口,夏大海便决意给它取个顺嘴的名字,思来想去,他给它取了个中听的名字,叫多多,因为它吃的多,拉的也多,至于姓氏,肯定得姓夏,后来的每天,夏大海就谨遵医嘱,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夏多多,没几个月那只叫夏多多的狗就成了叫夏多多的猪。

    夏大海想着,再过个一半年光景,自己大孙子长大些了,不再恐惧自家街门前那条马路了,他就能把孙子的狗体体面面的交到他手上供他戏耍,越想到那些,他就越会尽心的喂养院儿里与他同吃同住的夏多多,好像趴地上的那只拉布拉多就是他许久未能谋面的大孙子一样,那狗也通人性,夏大海轻唤一声便会屁颠屁颠儿的跑到夏大海身前。

    等夏多多长成大狗的时候,地里的庄稼也熟透了,待收了秋,夏大海便赶着有数儿的几头羊又开始了自个儿羊倌儿的生活,羊群后面还跟着一只胖狗,那一人一狗放着有数儿的几只羊就成了新庄儿附近村子里做羊倌儿的里面最幸福的一对儿。

    开始的时候,还是夏大海带着羊跟狗出门儿,待羊吃饱了再由他引着回去。后来就变成了狗带着他出街门再带回来。再后来,狗带着羊出了街门,夏大海却经常被远远的甩在后面,再后来,回的时候夏大海总会被羊跟狗落下一大截儿。

    最后,羊跟狗回到街门口儿,夏大海却没有跟在身后,他找不到自家的街门在哪里了,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新庄儿附近乱晃,最后还是狗循着味儿找到了他,才把他引回了家。就那样,没等到把狗送到大孙子手里,夏大海自己身子出了问题,他时常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事儿,正在做什么事儿,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儿,有时候明明做过的事儿他不大会儿就忘了,然后他就会再做一次,比如刚添了草料,没等圈里的羊吃完,他就又给添了一把;刚捡过鸡蛋,放蛋盘里不多久他就又会去鸡窝走一遭。看过了再来一句,“又么下蛋,养土鸡也么多大意思。”最后夏大海的乡邻们看出了不对,知会了他的一双儿女。

    去医院检查后,家里人才知道夏大海害了什么病,医生说学术上讲那种病叫阿尔兹海默症,以后会慢慢的忘了身边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