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浮生如梦白日尽 » 第三十七章 观花未见种花人

第三十七章 观花未见种花人

    洒在院子里的花种子,原来不用到夏天那么久。

    因今年的春比往年暖,种子撒的时间也早,因此不过月余时间便有些零星的小花骨朵儿冒了出来,随后就会从一小朵到一大丛的陆续开起来。

    还有些不怎么会开花的灌木和大叶绿植,很多本就是移栽过来的,在那棵高大银杏树的带领下,慢慢地抽枝发芽,虽经历了嫩黄、嫩绿、鲜绿、翠绿.....等众多颜色上的丰富变化,却让人只觉在不经意间,便都已是枝繁叶茂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了。

    不仅是花草,破旧圆瓷水缸改造的小池塘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因睡莲也属于直接移植过来的根系播种,日日天气晴好日晒充足,加上丫鬟玲儿自知此物不好寻,于是更加十分勤恳,不仅夜晚气温很凉时会移入温室,甚至还常用些温水好生将养着,因此直接越过漫长萌芽期的小东西,虽距离花期还有几个月之久,圆圆的小叶子却已是新生了不少。

    细看之下也会发现,荷叶下优哉游哉的小蝌蚪体型比初来之时,已经大了太多,还有小小的四肢正开始铆足了劲儿地往外长。

    听玲儿说院子里这都不算什么,城外的变化才大咧!陆婉儿心痒难耐央求着丫鬟,同她一起悄悄出城去看看,毕竟来时路上还是处处冰雪堆积,满目萧条的景象。

    可对于出城之事,玲儿可不敢私自做主,见二小姐满心期待的样子,便去禀了府中管家,管家又将陆家小姐想要出城去瞧瞧沂州春色的事儿回禀了夫人,于是主人便特意安排了马车和下人,挑着阳光明媚的日子,带陆婉儿去了城外的庄子上游玩了一日。

    自小常年生活在江南道的陆婉儿,冬天也常见满眼的绿,大抵也没想到过,原来北方的春是这般生动。

    从立春打算动手修整光秃秃的院子开始,便已是阳气初生万物渐次复苏的信号,一切都像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冰雪消融让水也涨起来,连太阳的脸都红了起来。

    麦苗从一片枯黄,开始悄悄变得嫩绿,直到被人发现时已成了一大片一大片颇有些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毯子。风轻悄悄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草软绵绵的,带着些泥土的气息,还有各种将开未开的花儿,都在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酝酿,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也是一首首礼遇新生的赞歌。

    “新生。”

    陆婉儿想,不仅是这沂州府的山川麦田,也不仅仅是居住在其中的那些花鸟鱼虫,就连自己这个外乡人,此时也在这个充满了希望与治愈的春天里,好似感受到了“新生”。她喜欢极了这样分明的季节,也喜欢极了从一片荒芜中,就能长出生命的震撼与喜悦。

    而对于陆二小姐一大早就踏上游春行程之事,因并未有人觉得需要特别禀告于温家少爷,所以他自是不知。

    晨起去同父母亲请了安用过早膳后,便安排仆僮回了昨日地方太守送来的宴请拜帖。对于掌控着地方实权的沂州府官,温彦行还是特意修书一封,言辞委婉,比如“只因守孝之日尚短,不便参与太过热闹的宴会,咱们来日方长......”云云。

    官场之事,向来都有些半真半假,半推半就的应对方式,从京中回来的温家少爷,处理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地。正如老师所言,在自己尚未完全想清楚,守孝期间到底能做些什么之前,宜静而不宜动。

    一早上忙完这些,终于有时间独坐窗前烹水冲茶的温彦行,也发觉了那个小院儿的明显变化,绿色盎然了起来,就是隔的太远看不仔细罢了。也不知今日院子的主人为何尚未见踪影,静悄悄地像没有人一样。

    温彦行哪知,根本不是像而就是没有人在家,人家陆二小姐正在城外的新生里,又哭又笑的撒着欢儿呢。

    自从与岳沐之的感情生出罅隙,到纳妾之事婚姻亮起红灯,再到几月前的彻底和离;陆婉儿从未敢真正回头审视过自己的那些经历。说来不过是需要积攒一些忘记过去并大步向前的决心和勇气,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地只能被动向前,哪会给人更多选择的权利。

    说起来,谁又能在“和离”这件伤敌一千却也早已自损八百的事里,做到快速潇洒地抽身呢,即便有人能,也都只是加了很多伪装而已。

    初恋,于人而言总是纯洁美好的,也正因为此才有了许多人心口那个抹不去的朱砂痣,才有了于一些人而言,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的幻想。

    陆婉儿想,对待当初那份炙热而又简单的感情,自己是付出了全部信任和期待的,从未想过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亦从未在那段感情里给自己留有后路,因此才会在得知玲儿将要入门为妾时,生出了被最爱之人背叛的那种无法接受。

    而真正绝望的,却是在冷静思虑过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竟悲哀地发觉,自己无法把错误安在任何一个当事者身上,原来让自己不能呼吸,无法承受的那个错误,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错的事,说不定还是个极自然的好事。

    好在自己还是有弃了那段感情的权利,无非是像现在这样,如无根的浮萍飘在异地他乡;也无非是在对未来的迷茫中虚度时光;更无非是在回洪州后,于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孤独终老。

    第一回任自己扒开那些随意掩盖的伤痛,虽又像要沉入湖底那般窒息难受,陆婉儿却知道,短暂地遗忘只像手术前用的麻沸散,在最难的时候麻痹一下自己足已,却是不能让受创颇深的伤口真正止血愈合的。

    想要旧疾最终成疤,还是需要鼓起勇气进行下一步地清创,把伤口上坏死的部分去掉,涂上即便药效没那么强,但只要不会令其继续恶化的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绑紧,历经一番时间的涅槃之后,方才能获得新生。

    也正如这沂州府的春,无不是经历了严寒难熬的冬天,才迎来了新的希望。而也并不是如眼前这般,所有的万事万物都能从寒冬里熬过来,更有许许多多被忽略,熬不过的。

    所以越是伤痕累累的时候,其实时间越是紧张,因为它不但有愈合的能力,也同样有着感染的风险,拖得久了当真是不妥。

    借着今日,有关春的震撼感受,陆婉儿吩咐丫鬟玲儿不要跟过来。独自一人在田野的僻静之处,试着直面曾经的一切,有满目疮痍的不堪,也有更多温暖的记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着,甚至连嚎啕大哭她也未曾再去刻意收声躲藏。

    没有得出“世上一切缘法皆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顿悟,是因为她觉得那些回忆都真实极了,不该被否认也不该被虚化。

    倘若一心只想要将过去遗忘,遗忘到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又有何存在的意义?过去既然都是虚无的,那未来又如何真实呢?或许有人会说,那你可以把好的记忆留下,不好的忘记呀?!可真正记忆里的那些好与坏,大都是连在一起的,又如何将二者完全剥离开呢?

    陆婉儿想,自己“新生”的关键,许并不是选择性遗忘过去,而是要选择“放下”。心怀悲悯也好,冷静自持也罢!只有不去质疑那些客观存在的过去,才能由心放下那些或悲伤或荣耀或留恋或不舍的感情,也从中积蓄出感悟和力量,应对接下来的人生。

    若喜欢这北方四季分明的春,未尝不可长久地留下来;若喜欢玲儿的陪伴,便未尝不可想法子从温府那里换来她的自由之身;若需要为了那些想过得生活,便未尝不可去经商赚钱,以用来在任何时候安身立命......

    即便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沂州府,仅凭自己一个弱女子,人生也不该受限于前尘往事的自怨自艾里,更不该受限于温家那个小小的一方宅院里。哭到双目红肿,哭到声嘶力竭,哭到耗尽气力的陆二小姐,终是在外放掉那些积压许久的悲痛过后,新生了一丝可直面以后的细微力量。

    微小到像那些于这浓浓春日里,也算是晚发破壳的娇嫩细芽,正拱起身上厚重的泥土,向着泥泞外的一缕阳光奋力成长。

    虽还未及细细规划以后的打算,陆婉儿也不想为自己随意框定任何一种可能的人生,但她心中明了,有些事可从长计议,也有些事可早做打算。不论以后是否会常住沂州府,还是会思念江南故乡决定返还洪州城,亦或是随自己心意在两地间常来常往;这南北通商一事,都是眼下自己擅长也可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