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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再遇

    背着两个军用背包,李子龙和朱杰沿着曲曲折折的土路,穿过了依山而建的刘家村。

    沿途碰到的所有村民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李子龙和朱杰。这样的眼光中,没有一丝戒备,也没有多少警惕,就像是当地人打量外地人的眼光一般。面对李子龙和朱杰的问路,村里人并没有多少提防,甚至颇为热情地为两人指路,还十分八卦而不加掩饰地打探着两人的身世。

    在几度问路之后,两人几乎穿过了整个小山村,终于在村子的尽头,找到了杨望山家。

    这是一座两层楼高的乡村别墅,看风格应该是旧时代的遗物了,也就是刘家人自己的房产。这栋小别墅外表是淡淡的橘红色,带着些许西式风格,看上去宽敞大气,丝毫没有奢华感,给人一种开阔而简洁之美。小别墅的庭院里种着各式的果树,由于是春季,都还在吐芽生长的阶段。几只悠闲的鸡在庭院的角落里溜达着散步,对于陌生人的来访没有丝毫畏惧的表现。

    对于李子龙和朱杰的拜访,杨望山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正坐在家门口盯着蜂窝炉上的开水壶的杨望山只是平静站了起来,与李子龙和朱杰握了握手:“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欢迎。”

    李子龙笑道:“我们可是被‘弓屠’追着赶过来的。听说红爪匠们已经收工了,不知我们能否在贵宅借住一晚。”

    杨望山浓密的眉头微弯,黝黑而结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然没有问题,寒舍蓬荜生辉。”

    说罢,杨望山微微一侧身,给两人让出了一条道路。

    李子龙和朱杰在杨望山的带领下,走入了小别墅里。一个小男孩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的书桌上。他的脖颈处长了一圈暗黄色的羽毛,看上去像是一条围脖。小男孩见有生人来访,也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而后便继续在书桌上写写画画。

    “这是我儿子,杨儒冬。”杨望山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便带着两人上了二楼,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杨望山的书房里书并不算多,书房左侧一个三层的大书柜上摆了一半的书籍。从书的吃灰程度上看,杨望山并不是一个喜欢翻书的人。但书房的右侧倒是摆满了各色的茶叶和酒。茶叶都是用罐头或者盒子盖好的,看不出分别。但嵌在墙壁里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用玻璃瓶封装起来的酒。既有中式的,也有不少产自西方的好酒。

    “喝一杯?”杨望山看向李子龙和朱杰,也不管两人答不答应,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黄葡萄酒,倒在了酒杯里。

    “在外很少沾酒。”李子龙微笑着看向杨望山,坐在了书房的一张软椅上。

    见朱杰也摇了摇头,杨望山神色如常,顺了顺他翅膀上的羽毛,也坐了下来,笑道:“书翻得很少,因为没多少闲暇可以读书。这里算是我的小酒吧。每天睡前,这里也算是我的思考室。”

    见李子龙和朱杰还在观察着自己的书房,杨望山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继续道:“听你们说,‘弓屠’也在这附近?”

    李子龙点了点头:“是。他想追杀我们,我们只得逃向枯背山求援,幸好碰见了赤啖和尚,才得以逃出生天。”

    杨望山顿时笑了起来,露出了他洁白的牙:“这我听说了。马抗又没忍住,跟赤啖打了一架。全山上下都传遍了。不过,你们来枯背山,是想打造什么?不知可否提前给我看看?”

    李子龙笑道:“当然。”

    说罢,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串透明的鳞片。鳞片的根部还残留着淡淡的猩红血迹。

    杨望山用连着翅膀的双手接过这串鳞片,仔细地打量起来,而后赞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

    只见杨望山用手指将鳞片微微分开,一道道明亮而纤细的电流便在鳞片间产生,时有时无,明灭可见。

    在检查过鳞片后,杨望山将鳞片还给了李子龙,颇为放松地靠在软椅上,笑道:“其实‘弓屠’是早些年因犯了事儿被逐出枯背山的一个鹰人。”

    “哦?”李子龙好奇地看向杨望山,“原来还有这段往事……”

    杨望山点了点头,抿了口杯中的葡萄酒,而后又道:“‘弓屠’比我还要年长几岁。他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刘家人,在他被赶走之前几乎一辈子都在枯背山上,也算是荒枭的元老,而且也是杨瞻海那小子的师父。”

    李子龙的眼神中瞬间露出了几分探寻的意味,被杨望山适时捕获到了。后者微微一笑,继续道:“你猜得不错。正是从那时起,杨瞻海这小子就看不惯马抗了。”

    杨望山似乎丝毫不在乎这些家丑被李子龙和朱杰这两个外人知道,晃着杯中酒,继续道:“马抗自然早就看出来杨瞻海的这份小心思了。他虽然外表豪爽易怒,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对于杨瞻海,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一是因为我,只要我不倒戈,一个杨瞻海确实不足以给他造成威胁。二是因为马烈,这丫头打小就喜欢我那没心没肺的弟弟,这么多年来,一直稀里糊涂地一往情深。”

    “那‘天招’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子龙见杨望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主动问道。

    “‘天招’的起因在瞻海。”杨望山没有丝毫犹豫,袒露了这些本该在枯背山内部消化的秘密,“这小子在外面喝酒的时候说漏了嘴,让一位一直对枯背山怀恨在心的鼠人起了歹心,愣是在地底下蹲了三天三夜,才把‘天招’给偷了出来。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马抗带着众人一路追踪到了和平镇。我当时虽然知道真相,但也没告诉马抗,所以便打算先缓缓。待风波之后,我再私下去把‘天招’找回来,相信以马抗的肚量,也不会过多责怪瞻海。但没想到我们离开和平之后,马抗主动来跟我说他已经猜到了真相。所以我们便又秘密折回了镇子,把‘天招’又拿了回来。”

    李子龙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待杨望山说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

    “聪明人不值得将思量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杨望山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道,“我不说,只会加重你对我们的猜忌。毕竟我们还希望与你合作。”

    “合作?”李子龙抬了抬眉头,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态度,而是一副静待下文的神情。

    “你们是要去找那个实验室吧?”杨望山的眼神重归严肃,透着淡淡的威严感。

    李子龙点了点头。

    “我们也想知道那里的秘密。”杨望山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嘴角微微翘起,脸部的皮肤露出淡淡的褶皱,一丝满足却又危险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那里埋藏的财富与智慧,可不是一座枯背山能比的。”

    “你们自己也可以去探索吧?”李子龙淡淡地道。

    “失败了。”杨望山毫不掩饰地道,“全都被转化成了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疯子。”

    “我们也不是三头六臂之人,进去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李子龙笑着打趣道。

    “至少我们能给你们很大的帮助。”杨望山并没有笑,而是十分正经地说道。

    “比如?”李子龙问道。

    “那个生物实验室的名字和建造目的。”杨望山直视着李子龙的双眼,缓缓道,“‘枢机医化’,国家‘纳米波’医疗重点研究实验室。”

    “爸爸……开饭了!”

    一个尖细年幼的呼喊声打断了书房里的沉默。杨望山缓缓起身,微笑着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子龙和朱杰只得停止了思考,跟着杨望山,重新回到了一楼客厅。

    杨望山的夫人张倩将热气腾腾的烧菜端了出来。今天吃的是莴笋烧鸡和一些炒时蔬。从卖相上来看,这道菜应该是张倩的拿手菜之一了。

    杨儒冬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胃口,嘴里叼着一只筷子,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访客。

    “吃饭!”张倩轻轻敲了敲儿子的饭碗,瞪了后者一眼。

    杨儒冬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视线,盯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理了理他额间的羽毛,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缓缓地开始刨饭。

    张倩看上去便透着一股中年妇女的成熟气质,穿着一条条纹暗沉的围裙,小臂上绕着袖套,扎着一条长马尾,眼角的皱纹依稀可见。她的眼睛十分柔和,但并不十分明亮,一看便知道这位看似端庄的妇女一定经历过世道的洗涤,在她贤惠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强而向生的心。

    杨望山晚上还有巡逻任务,并没有在意饭桌上的这些小事,一个劲儿地刨着饭,显然在赶时间。

    杨儒冬才刨了两口饭,便又停了下来,再一次用他单纯而清澈的眼神,好奇地打量起李子龙和朱杰。对于这两个陌生的山外来客,他似乎百看不厌。

    “你有什么问题吗?”李子龙见这个小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便主动笑着问道。

    杨儒冬面对李子龙的提问,并不十分胆怯,带着期待而有些崇拜的眼神,小脸上的肉顿时微微鼓起:“你们是山外面的探险者吗?”

    李子龙点点头:“是的。”

    杨儒冬似乎不太相信,立马申明道:“我的意思是那种不住在任何地方,一直在野外流浪的探险者。”

    李子龙微笑着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杨儒冬立马兴奋地盯着李子龙和朱杰,两眼放光,似乎发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似的:“真的吗?那你们是不是在探寻着整个世界的饥饿奥秘?”

    李子龙瞟了眼张倩。这个正埋头吃饭的妇女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于儿子的无礼表现,又像是无奈于自己还是没能阻止儿子的话头。

    “大部分你所谓的探险者都不过是无根漂萍,是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流浪者。”李子龙直视着杨儒冬的双眼,缓缓答道。

    杨儒冬似乎有些失望,但他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小部分呢?”

    李子龙答道:“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们确实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而流浪的。”

    杨儒冬立马兴奋了,险些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来:“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就是还有人在为了那个真相而寻找的!刘蛋子他们还不信!”

    此时,杨望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了晚餐。他站了起来,摸了摸杨儒冬的头,笑道:“我说过有的。”

    杨儒冬兴奋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父亲快步离开了客厅,出门执勤去了。

    张倩又敲了敲自己的碗,气笑道:“现在该好好吃饭了吧?”

    杨儒冬还沉浸在他的喜悦之中,虽然手上刨着饭,但看那进五颗出三颗的架势,吃到猴年马月都吃不完。

    果然,杨儒冬再次停下了刨饭的动作,探头探脑地问道:“那你们是吗?”

    李子龙微笑着答道:“算是吧。”

    杨儒冬的眼神再次变得崇拜起来,那种泛着梦想的目光,让人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恨不得立刻就加入李子龙的探险队伍一般。

    杨儒冬的眼神有闪了闪,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过李子龙微微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再说吧。我有的是时间。”

    杨儒冬立刻点了点头,终于开始了“有效进食”。张倩此时也向李子龙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后者只是微微笑了笑:“杨夫人真是好厨艺,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如此可口的味道。”

    张倩捋了捋自己鬓间的长发,没有丝毫羞赧意地笑道:“我这点拙妇手艺,可当不起好厨艺的美名,让你们见笑了。还有,不用叫我杨夫人,叫我张姐就好。”

    “别这么说,我就喜欢姐烧的鸡。”朱杰立马插话道,还做出了一脸回味的神色,“这鸡烧得,很像我小时候在外公家里尝到的烧鸡味道,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张倩立马笑了起来,黄亮的脸颊泛起点点红润。

    由于杨儒冬停止了插科打诨,这顿饭很快便告一段落。本想帮忙干活的李子龙和朱杰被张倩拦了下来,于是两人闲来无事,只能抽了两条竹凳,摆在小别墅的门外,面对庭院里正抽着新芽的各种果树,又开始翻开起蒲昌定的日记。

    杨儒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也端了一个小凳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坐在了李子龙身边,仰着头问道:“你们平时就住在野外吗?”

    李子龙放下日记,笑着答道:“如果沿途没有村落,自然只能在野外搭帐篷。”

    杨儒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用他已经长满了羽毛的手指了指西南边的某个方位,道:“那你们肯定是去那个实验室的吧?”

    李子龙有些惊讶地看着杨儒冬:“你也知道那个实验室?”

    杨儒冬得意地点了点头,答道:“当然!只要是住在枯背山上的人,没有不知道那个实验室的。甚至还有人就是从那个实验室里逃到我们这儿来的呢!”

    在旁边看着日记的朱杰立马停下了阅读,和李子龙一样,一脸诧异地看向杨儒冬:“你是说……这十多年以来,有人从那里逃到过这里?”

    杨儒冬有些好奇于两人的反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呀。而且他还是一个鹰人呢!他可厉害了!我听马叔说,论技术,他的能力在红爪匠中是数一数二的呢!”

    朱杰立马凑了过来,颇为诧异地盯着杨儒冬圆圆的脸蛋:“那个人还是个红爪匠?”

    杨儒冬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道:“我听我妈说,那个老头刚来我们这儿的时候就已经胡子花白了。要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会铸造的红爪匠,我们枯背山才不会收留他呢!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老爷爷还是那副模样,就像不会再老了一样。你说神奇不神奇?”

    “老爷爷?”李子龙似乎想到了什么,“是村口那个小姑娘说的白胡子老头吗?”

    杨儒冬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显然不知道李子龙在说那个小姑娘:“应该是吧……毕竟整个枯背山可没几个留着那么长的白胡子的人了。”

    李子龙看向朱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那我们明天可要好好拜访拜访这位红爪匠了。”

    杨儒冬再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满意地道:“我们好多关于荒野里那个实验室的消息都是这个老爷爷告诉我们的。他说那个实验室是一个研究生物基因的地方。但我只知道基因就是我们身体里,决定了我们长什么样子的东西,别的我也就不知道了”说到这儿,杨儒冬吐了吐舌头,天真地笑了起来。

    “你还知道不少嘛!”朱杰打趣地拍了拍杨儒冬的小脑袋瓜子。

    “这是我们学堂的老师告诉我的。”杨儒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依旧颇为自豪地道。

    “你们有多少老师啊?”朱杰好奇地问道。这么大的一座枯背山,有老师教书并不稀奇,作为一个想要长远扎根立足的帮派,以教育为形式的知识传承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几十个吧……”杨儒冬似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煞有其事地论证着自己的猜想,“毕竟我们学堂里有,从一年级到十二年级毕业,一共有一千多人呢!”

    李子龙也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们都学啥呢?”

    杨儒冬开始掰起了手指:“语文、数学、体育、艺术、计算机和劳动。他们七级开始还要学物理、生物、历史什么的,我好多都没听过,也不知道他们在学什么。”

    “那你刚刚是在做作业?”朱杰有些惊讶而汗颜地问道,“我看你挺专心嘛。”

    “对。”杨儒冬点了点头,而后笑了起来,“我爸跟我说了。要想以后去外面闯荡,必须要先学好知识,也要学好杀人的技术,不然是没办法在野外存活的。”

    朱杰的神色明显僵了僵,不过杨儒冬自然是看不出什么。

    “你刚才在做哪门作业?”李子龙只好接过话题,继续问道。

    “语文。”杨儒冬突然又兴奋了起来,这个孩子兴奋的点似乎也别多,“今天老师终于讲到我最喜欢的那片古文了。他都还没教,我就已经会背这篇了!”

    朱杰的脸色再次僵了僵。不过这一次,朱杰脸上的难堪更加明显了些。

    “是吗?”李子龙继续笑着说道,“是哪一篇?”

    杨儒冬立马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挺了挺胸脯,郑重其事地答道:“是《鱼我所欲也》,孟子写的。”

    李子龙歪着头,朱杰同样歪着头。前者好奇,后者茫然。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篇?”李子龙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就是喜欢,读着就很喜欢。”杨儒冬的一本正经地答道。

    “你最喜欢哪一句?”李子龙问道。

    “其实就只有半句,”杨儒冬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答道,不过在李子龙鼓励的目光中,他重新回到了颇为自信的状态,将他最喜欢的那半句大声地朗读了出来:

    “乡为身死而不受!”

    月色清冽,暖风悠然,夏日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