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人
“请出示您的证件。”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举着枪，警惕地看向眼前这个戴着一顶卡通鸭舌帽，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背着军用背包的青年男子。
李子龙从包里找出了那本已经被水浸透得极其脆弱的红色证件本，递给了这个士兵。
“您是李教授？”
士兵对照着证件上的照片，惊讶地看着李子龙的脸。
“有什么问题吗？”
李子龙神色平静地问道，掏出了口袋中的眼镜，不急不缓地戴上。对于这种被枪瞄准的场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还以为您会再……再老一点嘞！”
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士兵崇拜地看着李子龙，憨憨地笑了起来。
“我能进去了吗？”
李子龙没有再搭理这个对着自己犯“花痴”的士兵，也没有在意士兵的回答，直接迈步绕过了士兵，向城门内走去。
锦城的城门并不是简单的砖砌结构，而是装载了众多监视探头与透视探头的身份检测器。每一位进门的人都需要接受它的远程面部识别，并对此人进城所带物品进行瞬间查验。查验的结果会实时传给城墙之上的监控室，进行严格的审核。不过由于此时进门的人是李子龙，算是城防部队的老熟人了，审核人倒也没有刁难李子龙的入城。
锦城是一座不大的城市。但那是与它饥饿世纪之前的规模相比较，而现如今，它应该算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了。
这座城市最特殊的一点便在于它的城墙。城墙之高、之厚，甚至已经不足以用“巍峨”来形容了。毕竟这是历代政府领导们政绩的象征，在市民们的强烈号召下被反复翻修维护过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
如山的城墙通过特制的水泥铸就，其坚硬程度自是不必多说。其上的各种现代高科技打击武器，那些在城墙上时刻随机移动的红色瞄准光线和令人有些眼花缭乱的各色摄像头，会让凡是靠近这里的人，都隐隐感到心悸。
就李子龙的了解，这个占地约200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居住了将近40万人口。虽然人口密度确实有些稠密了，但好在这里的农业技术保存得相对完整，周边的土质也适合耕作。这使得这座城市并没有从数据看上去的那样存在难以解决温饱问题。
整个城市的结构可以从内到外分为三层。内圈城市的最中心是市政府的办公区、学校、各类研究机构以及商业街。更外层些的中圈是一圈居民住宅区，各色的娱乐场所和各类公司。最外层的外圈分布着工业区，大量农田以及军队的驻扎营地。
虽说锦城内有大面积的农田，但锦城的大部分农田还是分布在城墙之外的各处。白天会有巡逻兵对城外的各田地进行巡查，农民们也会随着早晨的巡逻队伍一同前往各自的田地。在傍晚时分，农民们又会准时回到城内。
说是农民，其实也是一群熟稔机械操纵技术和农业知识工人。在田地旁都会配备大型的耕作机器，并不需要干多少体力活。
虽然确实存在农田被异人盗匪或者动物破坏的风险，但农田四周的各种现代科技与警戒措施基本能完全避免植食性动物的破坏。对于可能存在的粮食偷盗团伙，军队也能保证在短时间内察觉并迅速赶到现场。
逆着农民和巡逻队、勘察队成员们出城的人流，李子龙在众人好奇、敬畏又带着怜悯的眼光中走进了城墙之内。
好奇，自然是因为大部分城中生活的居民都已经与城外世界隔绝了大半辈子了。当他们看到一个在早晨从城外归来的人时，对城外的那片危险世界的好奇与恐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敬畏，是对于城外世界的。在锦城，几乎妇孺皆知，城外的生物早已非人。他们残忍、危险、易怒、嗜血，从根本上破坏瓦解了本该繁荣发展的人类文明。对于一个敢于面对城外生物的独行者，他们愿意视之为勇士。
而那一丝丝怜悯，多半来自于无端的猜测。他们应该是觉得李子龙并不是一个人出城的，但由于遇到了危险，同伴们全部牺牲了，才导致只有他一人返回。
面对这些目光，李子龙早已经熟视无睹了。他轻车熟路地向军队的营地门口走去，向门口的哨兵出示完证件后，进入了营地的停车场，而后开走了他在这里停放了将近两周的车。
李子龙打开了自己留在车上的手机，发现自己的来电与短信通信里除了系统通知和一些推销广告之外，再无他物。
李子龙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回来了？”
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个语气听上去便有些心不在焉，对于李子龙的回城显然没有任何的惊讶。从电话旁“窸窸窣窣”那种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里，李子龙知道电话对面的女子在接自己电话的同时，肯定还在整理着什么资料。
“嗯。”
李子龙的声音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成熟。
李子龙的眼睛很小，但眼神却很犀利和冷峻，旁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见过生死的表现。虽然他骨架天生偏大，个子也不算高，不到一米七。这让他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矮胖，但看上去十分结实健壮。他的皮肤微微偏黑，但没有常日暴晒的那种黝黑肤色。
但相比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正常的二十岁青年一般。音调较普通男性略微偏高，就算没什么语气，都似乎天然带着几分欢快的音色。他的音调喜欢微微拉长，带着些许的懒散色彩，使得这个声音听上去更像一个邻家大男孩一般。
“有个人想见你。”
对面那个正在整理着资料的女人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无奈。
“谁？”
李子龙打了个哈欠，虽然昨晚已经睡了一觉了，但心理上的疲惫让他依旧打不起精神来。
“新一代的王牌侦察兵，一个刚满十八的孩子，想跟你出城。”
即使是说起这么一个荣誉，女人的语气依旧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为什么？”
李子龙疑惑地问道。
“说来话长，来一趟警局吧。”
女人说罢，挂断了电话，没有给李子龙反应的时间。
李子龙将电话扔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寄人篱下，只能听命行事。作为李子龙唯一的上司，这个管理着城内最鱼龙混杂的中圈片区的女人似乎对万事万物都带着淡淡的漠然。对于自己频繁出城的决定，即使她很不理解，却也并未真正阻拦过李子龙。
来到警局，李子龙快步走进了这个中年女人的办公室。
“又不敲门。”
李子龙进门时，穿着警服的女人头都没抬，在一堆纸质文件里翻找着什么。在她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小子。
这个看上去像是未成年人的小子一下子便蹦了起来，兴奋地看着戴着卡通鸭舌帽，背着脏兮兮的军用包，灰头土脸的李子龙，像是崇拜偶像似的抓住了李子龙的右手。
“你就是李教授吧？我叫朱杰。终于见到真人了！能以常人的身份，独自去城外那么危险的世界里闯荡这么多年，我从小就很佩服你呢……”
他的音调像是在尖叫，但他的语速就像是火车一般冒着令人乌烟瘴气的蒸汽滚滚而来。
“你好……”
李子龙有些苦笑不得地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坐在了朱杰的对面。
朱杰是一个个子标准，身材瘦削的青年。应该是由于参军的原因，他的皮肤显得十分黝黑。他的体格看上去并不算很健壮，似乎并不以力量见长，这与他侦察兵的身份比较相符。
“这是朱杰。”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努力摆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朱杰是今年特种兵大赛中的王牌侦察兵和第三狙击手，虽然在城外的经验还很不足，但在能力方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子龙点了点头，但从神色上看，他完全没有被说服。
“我不是军队的教官，也没有军籍，不会带人出城的。”
“但李教授，我能保护你！”
朱杰一听，立马急了，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涨红了许多。
李子龙瞥了朱杰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的心理素质也不是很过关。而且，我在城外这么多年了，显然不需要你的保护。”
朱杰立马被噎住了。他一脸着急地看着李子龙，但说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
“朱杰的心理素质还是过关的。”
梅长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一见到李子龙便说不出话来的小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毕竟是王牌侦察兵，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差，只是在平时日常生活中的社交能力还有待提高。”
李子龙一脸淡然地看着梅长安，语气平缓地道。
“梅姐，社交能力也很重要。城外不只是战斗，更多的是交流。”
梅长安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要是在平时，她早就三言两语打发走这个喜欢乱钻牛角尖的闷葫芦了。但现在，碍于上级的命令，她只能耐着性子跟李子龙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这些都是可以在城外锻炼出来的嘛。以朱杰的悟性和能力，相信他很快就能达到你的预期。而且，朱杰他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
朱杰听到这里，立马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子龙。
“给我一个你必须要出城的理由。”
李子龙翻了个白眼，也猜到了这很明显是上级派下来的命令了。寄人篱下，这种糊涂事，也只能受着。
“我是去找我爸的。我爸是秘研所的二级研究员。”
不等梅长安接话，朱杰直接脱口而出道，打断了已经张了一半嘴的梅长安。后者只得收回了嘴边的话语，瘪着嘴，一副看着调皮孩子的家长模样。
“秘研所？”
李子龙眯起了眼，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朱杰。
“没错。”朱杰以为是李子龙不相信，立马道，“我爸去年在城外勘探的时候失踪了，昨天孙叔他们又在城外发现了我爸的工牌。那是一个他们以前搜查过的位置，所以可以肯定，我爸在前几天肯定来过城墙附近，但他却没有选择回来。我要出去找他。”
朱杰的语速很快，但思路也很清晰。
李子龙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
“你爸是研究什么的？”
梅长安此时立马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后给朱杰递了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眼色。后者只得闭嘴。
“这种事情自然是保密的。总之，你的任务就是带他出去勘察一下就好。”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找我吧？跟着巡逻队一起出去不就行了？”
李子龙虽然有些好奇秘研所的研究内容。毕竟那里研究的课题都是高度保密的，普通的市民根本打听不到那里的人在研究些什么。但对于这个经验几乎为零的打手，他根本没有兴趣带这么个拖油瓶。
“但那个地方有些特殊……”
朱杰的音量渐渐减弱，他的头微微低下，抬眼看着李子龙，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
“哪里？”
李子龙一挑眉，问道。
“39禁区。”
梅长安替朱杰回答了这个问题。
39禁区，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埋葬着39位勘探队队员的尸骨。那一片区域虽然就是普通的郊区街道，但却让接连三支勘探队共计39位成员全部殉职其中。其间没有一位队员远程传回任何有用的信息，唯一的信息就是这些队员们身上的生命检测仪一个一个地将他们判定为死亡。因此，那片街道虽然离城墙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距离，也被列为了禁区。
“也就是说工牌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巡逻队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李子龙疑惑地问道。
“工牌是禁区之外不远处被发现的。”梅长安解释道，“本来朱杰的父亲朱永义去年失联的位置离39禁区还挺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工牌在禁区附近被发现了。而且那个工牌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朱永义前不久才落下的。”
“所以你们就让一个王牌兵和一个都不被官方信任的人去禁区里送死？”
李子龙依旧不理解。
“这次机会是我给你争取到的。”
梅长安盯着李子龙，面色平静。
“为什么？”
李子龙不解地看着这个化着淡妆的中年妇女，长时间的持续工作让她即使化了妆也掩盖不住脸色的憔悴和严重肿胀的卧蚕。
“因为你的那把‘溶骨刀’也应该来自那里。”
梅长安从抽屉中翻找出一份资料，递给了李子龙。李子龙翻开了这份资料，其中一页是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柄金属弯刀，光是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孙营他们队当时带回来的一把刀，特性和你的那把刀几乎一模一样。”
李子龙摸了摸那把依旧插在自己裤带上的短刀。这把刀自幼便伴随着他，是他记事起便一直揣在身上的物件。对于他来说，这把刀就算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了。尽管到现在李子龙也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谁留给自己的。
李子龙盯着梅长安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显然，梅长安的定力还是比他好。李子龙率先收回了视线，梅长安也就不再说话了，继续整理起桌上纷乱的资料。
对于这个颇具有传奇色彩的青年，整个锦城再没有比梅长安更了解李子龙的人了。他的价值观与众人不一样，和梅长安所知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自李子龙五岁那年进城以来，梅长安便一步步地看着李子龙长大成人。虽然她很少也没兴趣参与李子龙的成长，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确实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随和但不太爱说话，冷酷却不乏热心的青年。但她不在乎，她可不愿去费那份教育学家的脑筋，她的工作已经够忙的了。
深知李子龙已经答应的梅长安开始继续整理起成堆的资料，李子龙也没再逗留，摆了摆头示意朱杰跟上自己，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梅长安的办公室。
“龙哥，我们现在去哪？”
朱杰见事情应该有戏，兴奋地看着李子龙。对于这个常年在部队训练的青年来说，能和偶像一起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实在是一件乐事。
“不知道。”
李子龙对这个还热血满腔的青年并没有什么观感。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发呆，好好休整一番。
“那我们多久出城？”
朱杰似乎完全忽略了李子龙的冷漠和疲惫，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上面的命令里没说吗？”
李子龙率先走出了警局，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记得说的是尽快吧。”
朱杰一脸不在乎地答道。
“你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在意你父亲的死活。”
李子龙走到了警局的停车场，冷冷地道。
朱杰沉默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丝毫哀伤与缅怀，反倒透露出一丝惊奇。
“确实……”朱杰依旧跟在李子龙身后，满不在乎地道，“我爸从我小的时候算起就没在我身边待过几天，加上我妈又死得早，就更是没人管他了，天天泡在他那个研究所里不回家。我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到了入伍的年龄就直接参军去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出去？”
李子龙坐上了车，朱杰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我能跟着你去探险啊！”朱杰一脸兴奋，理所当然地答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次上面为什么会这么配合我的想法，但凡是入伍当兵的，有几个不是为了能出城去看看？”
“据我所知，很多都不是。而且城外很危险，会死人。”
李子龙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而后发动了汽车。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没去过外面，部队拉练的时候我在城外生存过。而且城外要是不死人，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朱杰无知而天真的回答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不屑一顾或是恼怒。相反，李子龙的反应很平静，对于一个对城外世界毫无概念、盲目乐观的后生，他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焦急与关切。这让朱杰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一个你必须要出城的理由。”
李子龙的声音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理会朱杰的挤眉弄眼与片刻之后的为难神色。
终于，朱杰第一次正经了起来。他坐直了些身子，清了清嗓子，直视着李子龙的侧脸，郑重地道：“我要去找一把武器，像‘溶骨刀’那样的武器。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它在等着我……”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举着枪，警惕地看向眼前这个戴着一顶卡通鸭舌帽，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背着军用背包的青年男子。
李子龙从包里找出了那本已经被水浸透得极其脆弱的红色证件本，递给了这个士兵。
“您是李教授？”
士兵对照着证件上的照片，惊讶地看着李子龙的脸。
“有什么问题吗？”
李子龙神色平静地问道，掏出了口袋中的眼镜，不急不缓地戴上。对于这种被枪瞄准的场面，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还以为您会再……再老一点嘞！”
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士兵崇拜地看着李子龙，憨憨地笑了起来。
“我能进去了吗？”
李子龙没有再搭理这个对着自己犯“花痴”的士兵，也没有在意士兵的回答，直接迈步绕过了士兵，向城门内走去。
锦城的城门并不是简单的砖砌结构，而是装载了众多监视探头与透视探头的身份检测器。每一位进门的人都需要接受它的远程面部识别，并对此人进城所带物品进行瞬间查验。查验的结果会实时传给城墙之上的监控室，进行严格的审核。不过由于此时进门的人是李子龙，算是城防部队的老熟人了，审核人倒也没有刁难李子龙的入城。
锦城是一座不大的城市。但那是与它饥饿世纪之前的规模相比较，而现如今，它应该算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了。
这座城市最特殊的一点便在于它的城墙。城墙之高、之厚，甚至已经不足以用“巍峨”来形容了。毕竟这是历代政府领导们政绩的象征，在市民们的强烈号召下被反复翻修维护过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
如山的城墙通过特制的水泥铸就，其坚硬程度自是不必多说。其上的各种现代高科技打击武器，那些在城墙上时刻随机移动的红色瞄准光线和令人有些眼花缭乱的各色摄像头，会让凡是靠近这里的人，都隐隐感到心悸。
就李子龙的了解，这个占地约200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居住了将近40万人口。虽然人口密度确实有些稠密了，但好在这里的农业技术保存得相对完整，周边的土质也适合耕作。这使得这座城市并没有从数据看上去的那样存在难以解决温饱问题。
整个城市的结构可以从内到外分为三层。内圈城市的最中心是市政府的办公区、学校、各类研究机构以及商业街。更外层些的中圈是一圈居民住宅区，各色的娱乐场所和各类公司。最外层的外圈分布着工业区，大量农田以及军队的驻扎营地。
虽说锦城内有大面积的农田，但锦城的大部分农田还是分布在城墙之外的各处。白天会有巡逻兵对城外的各田地进行巡查，农民们也会随着早晨的巡逻队伍一同前往各自的田地。在傍晚时分，农民们又会准时回到城内。
说是农民，其实也是一群熟稔机械操纵技术和农业知识工人。在田地旁都会配备大型的耕作机器，并不需要干多少体力活。
虽然确实存在农田被异人盗匪或者动物破坏的风险，但农田四周的各种现代科技与警戒措施基本能完全避免植食性动物的破坏。对于可能存在的粮食偷盗团伙，军队也能保证在短时间内察觉并迅速赶到现场。
逆着农民和巡逻队、勘察队成员们出城的人流，李子龙在众人好奇、敬畏又带着怜悯的眼光中走进了城墙之内。
好奇，自然是因为大部分城中生活的居民都已经与城外世界隔绝了大半辈子了。当他们看到一个在早晨从城外归来的人时，对城外的那片危险世界的好奇与恐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敬畏，是对于城外世界的。在锦城，几乎妇孺皆知，城外的生物早已非人。他们残忍、危险、易怒、嗜血，从根本上破坏瓦解了本该繁荣发展的人类文明。对于一个敢于面对城外生物的独行者，他们愿意视之为勇士。
而那一丝丝怜悯，多半来自于无端的猜测。他们应该是觉得李子龙并不是一个人出城的，但由于遇到了危险，同伴们全部牺牲了，才导致只有他一人返回。
面对这些目光，李子龙早已经熟视无睹了。他轻车熟路地向军队的营地门口走去，向门口的哨兵出示完证件后，进入了营地的停车场，而后开走了他在这里停放了将近两周的车。
李子龙打开了自己留在车上的手机，发现自己的来电与短信通信里除了系统通知和一些推销广告之外，再无他物。
李子龙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回来了？”
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个语气听上去便有些心不在焉，对于李子龙的回城显然没有任何的惊讶。从电话旁“窸窸窣窣”那种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里，李子龙知道电话对面的女子在接自己电话的同时，肯定还在整理着什么资料。
“嗯。”
李子龙的声音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成熟。
李子龙的眼睛很小，但眼神却很犀利和冷峻，旁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见过生死的表现。虽然他骨架天生偏大，个子也不算高，不到一米七。这让他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矮胖，但看上去十分结实健壮。他的皮肤微微偏黑，但没有常日暴晒的那种黝黑肤色。
但相比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正常的二十岁青年一般。音调较普通男性略微偏高，就算没什么语气，都似乎天然带着几分欢快的音色。他的音调喜欢微微拉长，带着些许的懒散色彩，使得这个声音听上去更像一个邻家大男孩一般。
“有个人想见你。”
对面那个正在整理着资料的女人语气中透着些许的无奈。
“谁？”
李子龙打了个哈欠，虽然昨晚已经睡了一觉了，但心理上的疲惫让他依旧打不起精神来。
“新一代的王牌侦察兵，一个刚满十八的孩子，想跟你出城。”
即使是说起这么一个荣誉，女人的语气依旧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为什么？”
李子龙疑惑地问道。
“说来话长，来一趟警局吧。”
女人说罢，挂断了电话，没有给李子龙反应的时间。
李子龙将电话扔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寄人篱下，只能听命行事。作为李子龙唯一的上司，这个管理着城内最鱼龙混杂的中圈片区的女人似乎对万事万物都带着淡淡的漠然。对于自己频繁出城的决定，即使她很不理解，却也并未真正阻拦过李子龙。
来到警局，李子龙快步走进了这个中年女人的办公室。
“又不敲门。”
李子龙进门时，穿着警服的女人头都没抬，在一堆纸质文件里翻找着什么。在她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小子。
这个看上去像是未成年人的小子一下子便蹦了起来，兴奋地看着戴着卡通鸭舌帽，背着脏兮兮的军用包，灰头土脸的李子龙，像是崇拜偶像似的抓住了李子龙的右手。
“你就是李教授吧？我叫朱杰。终于见到真人了！能以常人的身份，独自去城外那么危险的世界里闯荡这么多年，我从小就很佩服你呢……”
他的音调像是在尖叫，但他的语速就像是火车一般冒着令人乌烟瘴气的蒸汽滚滚而来。
“你好……”
李子龙有些苦笑不得地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坐在了朱杰的对面。
朱杰是一个个子标准，身材瘦削的青年。应该是由于参军的原因，他的皮肤显得十分黝黑。他的体格看上去并不算很健壮，似乎并不以力量见长，这与他侦察兵的身份比较相符。
“这是朱杰。”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努力摆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朱杰是今年特种兵大赛中的王牌侦察兵和第三狙击手，虽然在城外的经验还很不足，但在能力方面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子龙点了点头，但从神色上看，他完全没有被说服。
“我不是军队的教官，也没有军籍，不会带人出城的。”
“但李教授，我能保护你！”
朱杰一听，立马急了，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涨红了许多。
李子龙瞥了朱杰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的心理素质也不是很过关。而且，我在城外这么多年了，显然不需要你的保护。”
朱杰立马被噎住了。他一脸着急地看着李子龙，但说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
“朱杰的心理素质还是过关的。”
梅长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一见到李子龙便说不出话来的小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毕竟是王牌侦察兵，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差，只是在平时日常生活中的社交能力还有待提高。”
李子龙一脸淡然地看着梅长安，语气平缓地道。
“梅姐，社交能力也很重要。城外不只是战斗，更多的是交流。”
梅长安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要是在平时，她早就三言两语打发走这个喜欢乱钻牛角尖的闷葫芦了。但现在，碍于上级的命令，她只能耐着性子跟李子龙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这些都是可以在城外锻炼出来的嘛。以朱杰的悟性和能力，相信他很快就能达到你的预期。而且，朱杰他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
朱杰听到这里，立马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子龙。
“给我一个你必须要出城的理由。”
李子龙翻了个白眼，也猜到了这很明显是上级派下来的命令了。寄人篱下，这种糊涂事，也只能受着。
“我是去找我爸的。我爸是秘研所的二级研究员。”
不等梅长安接话，朱杰直接脱口而出道，打断了已经张了一半嘴的梅长安。后者只得收回了嘴边的话语，瘪着嘴，一副看着调皮孩子的家长模样。
“秘研所？”
李子龙眯起了眼，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朱杰。
“没错。”朱杰以为是李子龙不相信，立马道，“我爸去年在城外勘探的时候失踪了，昨天孙叔他们又在城外发现了我爸的工牌。那是一个他们以前搜查过的位置，所以可以肯定，我爸在前几天肯定来过城墙附近，但他却没有选择回来。我要出去找他。”
朱杰的语速很快，但思路也很清晰。
李子龙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
“你爸是研究什么的？”
梅长安此时立马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后给朱杰递了一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眼色。后者只得闭嘴。
“这种事情自然是保密的。总之，你的任务就是带他出去勘察一下就好。”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找我吧？跟着巡逻队一起出去不就行了？”
李子龙虽然有些好奇秘研所的研究内容。毕竟那里研究的课题都是高度保密的，普通的市民根本打听不到那里的人在研究些什么。但对于这个经验几乎为零的打手，他根本没有兴趣带这么个拖油瓶。
“但那个地方有些特殊……”
朱杰的音量渐渐减弱，他的头微微低下，抬眼看着李子龙，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
“哪里？”
李子龙一挑眉，问道。
“39禁区。”
梅长安替朱杰回答了这个问题。
39禁区，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埋葬着39位勘探队队员的尸骨。那一片区域虽然就是普通的郊区街道，但却让接连三支勘探队共计39位成员全部殉职其中。其间没有一位队员远程传回任何有用的信息，唯一的信息就是这些队员们身上的生命检测仪一个一个地将他们判定为死亡。因此，那片街道虽然离城墙只有不到五公里的距离，也被列为了禁区。
“也就是说工牌是在那里被发现的……巡逻队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李子龙疑惑地问道。
“工牌是禁区之外不远处被发现的。”梅长安解释道，“本来朱杰的父亲朱永义去年失联的位置离39禁区还挺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工牌在禁区附近被发现了。而且那个工牌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朱永义前不久才落下的。”
“所以你们就让一个王牌兵和一个都不被官方信任的人去禁区里送死？”
李子龙依旧不理解。
“这次机会是我给你争取到的。”
梅长安盯着李子龙，面色平静。
“为什么？”
李子龙不解地看着这个化着淡妆的中年妇女，长时间的持续工作让她即使化了妆也掩盖不住脸色的憔悴和严重肿胀的卧蚕。
“因为你的那把‘溶骨刀’也应该来自那里。”
梅长安从抽屉中翻找出一份资料，递给了李子龙。李子龙翻开了这份资料，其中一页是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柄金属弯刀，光是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孙营他们队当时带回来的一把刀，特性和你的那把刀几乎一模一样。”
李子龙摸了摸那把依旧插在自己裤带上的短刀。这把刀自幼便伴随着他，是他记事起便一直揣在身上的物件。对于他来说，这把刀就算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了。尽管到现在李子龙也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谁留给自己的。
李子龙盯着梅长安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显然，梅长安的定力还是比他好。李子龙率先收回了视线，梅长安也就不再说话了，继续整理起桌上纷乱的资料。
对于这个颇具有传奇色彩的青年，整个锦城再没有比梅长安更了解李子龙的人了。他的价值观与众人不一样，和梅长安所知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自李子龙五岁那年进城以来，梅长安便一步步地看着李子龙长大成人。虽然她很少也没兴趣参与李子龙的成长，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确实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随和但不太爱说话，冷酷却不乏热心的青年。但她不在乎，她可不愿去费那份教育学家的脑筋，她的工作已经够忙的了。
深知李子龙已经答应的梅长安开始继续整理起成堆的资料，李子龙也没再逗留，摆了摆头示意朱杰跟上自己，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梅长安的办公室。
“龙哥，我们现在去哪？”
朱杰见事情应该有戏，兴奋地看着李子龙。对于这个常年在部队训练的青年来说，能和偶像一起有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实在是一件乐事。
“不知道。”
李子龙对这个还热血满腔的青年并没有什么观感。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发呆，好好休整一番。
“那我们多久出城？”
朱杰似乎完全忽略了李子龙的冷漠和疲惫，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上面的命令里没说吗？”
李子龙率先走出了警局，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记得说的是尽快吧。”
朱杰一脸不在乎地答道。
“你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在意你父亲的死活。”
李子龙走到了警局的停车场，冷冷地道。
朱杰沉默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丝毫哀伤与缅怀，反倒透露出一丝惊奇。
“确实……”朱杰依旧跟在李子龙身后，满不在乎地道，“我爸从我小的时候算起就没在我身边待过几天，加上我妈又死得早，就更是没人管他了，天天泡在他那个研究所里不回家。我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到了入伍的年龄就直接参军去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出去？”
李子龙坐上了车，朱杰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我能跟着你去探险啊！”朱杰一脸兴奋，理所当然地答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次上面为什么会这么配合我的想法，但凡是入伍当兵的，有几个不是为了能出城去看看？”
“据我所知，很多都不是。而且城外很危险，会死人。”
李子龙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而后发动了汽车。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没去过外面，部队拉练的时候我在城外生存过。而且城外要是不死人，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朱杰无知而天真的回答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不屑一顾或是恼怒。相反，李子龙的反应很平静，对于一个对城外世界毫无概念、盲目乐观的后生，他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焦急与关切。这让朱杰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一个你必须要出城的理由。”
李子龙的声音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理会朱杰的挤眉弄眼与片刻之后的为难神色。
终于，朱杰第一次正经了起来。他坐直了些身子，清了清嗓子，直视着李子龙的侧脸，郑重地道：“我要去找一把武器，像‘溶骨刀’那样的武器。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它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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